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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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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理他,那死老头不能宠。」辛青青说道:「王爷对我们下人向来没要求,老头该多练练他的刀功了。」
来喜儿发出会心微笑,她捏紧了辛青青有些粗糙的小手。
*****
命人精心打造的铁笼裡有只全身雪白的豹子。
豹子不停地走动咆哮,不时用它巨大的身体冲撞铁笼,那暴躁劲,若非笼子是用精钢打造,不必三两下就报销了。
它是怒的,自从在逍遥自在的山上被捕获,即便把大块大块的肉丢进笼子,它也不肯消停滔天怒火,用它巨大的爪子踩躪那些上等的好肉。
雪豹不同於一般野兽被强迫驯服后愿意被人类豢养,就算被人类捕抓,就算撞破头皮也不肯驯服。
不过,这是雪豹的烦恼,不是他项穹苍的。
抓到它送往该去的地方,他的任务就完了。
「派人去通知厉大人,说他要的豹子抓到了。」他的袍上是新旧交错的血痕,即便做过紧急处置,看起来还是怵目惊心。
「爷,这豹子小人会处理,您身上的伤需要马上治疗,要请御医过来吗?」
凤栖不担心那隻豹,他比较担心项穹苍身上多处的伤口,最深的几乎要见骨。
那隻野豹的凶悍跟野蛮他也见识了,只是运气好的他爬树逃过一劫,爷没得逃也不能逃,受的伤自然最重。
项穹苍饱含力量的眼扫过凤栖,即便面对的是同生共死的属下,也是如弟弟般养大的家臣,眉眼间充斥的疏离没有淡化多少。
「不用,去医馆请老大夫来就可以了。」
请御医势必会惊扰到那些虎视眈眈等著看他笑话的人,他这辈子被那神眼神看待凌迟的太多,再也不必了。
「来人,扶王爷进去!」凤栖看不过去,明明就快倒下了,偏没生人敢当著这只倨傲的狮子面前说。每次都要他扮黑脸。
「免了,我自己会走。」项穹苍斥退想上前的大庆,仰著挺拔的身躯逕自往裡头走。
「还不抓紧时间跟上去!」凤栖轻喝。
身為项穹苍贴身小廝的大庆一抖,赶紧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知道王爷性子要强,他不敢跟太近,只远远注意看。
被豹爪撕裂的背火辣辣地痛著,不只有背,项穹苍感觉到胸部的肋骨断了,从天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气力几近枯竭,但是他不能倒,不能!
穿过三进天井,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眼冒金星,视线开始模糊,伸出的脚一个颠躓差点摔跤,昏眩不已的他情急下搭上了某样事物。
「啊!」肩膀被突如其来的手掌一把握住,来喜儿惊骇莫名。
一张风骨神秀的脸俯视著她,那脸佈满大大小小的汗珠,眼神已经略微涣散,然而,他灼热的手持续压搾她细小的肩膀,掌心裡蓄满全身的重量,彷彿要垮的大树。
来喜儿看著那张她连做梦都会梦到的脸,怔了一怔,啪的,狠狠地刮了自己一个巴掌,「相……公……我在做梦吗……」
狂喜还没能燃烧她的脸颊,项穹苍鹰似的手已抓痛了她。「送我回主屋,不管你是谁,快!」
他已无法克制浑沌的意志,全身血液迅速地流失,也无暇理会手裡抓到的是谁,可是朦朧间依稀听得出来她的京城话不是很地道,还带著些口音,听起来有神特别的味道。
他心裡闪过些什麼,只是腹内剧痛,一时让他抓不著头绪。
来喜儿被他手下的力道掐痛,整只膀子像要废掉,可是,她立刻发现项穹苍浑身浴血,那腥味扑鼻,他……是怎麼忍的?
「你的寝房……我马上送你过去。」她颤著声,得狠狠咬住自己唇才不至於发抖得太过厉害。
她的手太短,就算整个环过去也只能勉强够到项穹苍的腰,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别说一半的重量压得她快要倒地,就算软垂下去的膀子也够她瞧的了。
主屋在哪?她得把他弄到哪去?平常来来去去的人都上哪去了,紧要关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要把这麼大个男人往背上扛可以吗?可以,以前她也这麼做过。
她一寸一寸地挪动身躯,让他全身的重量往自己身上移,咬紧牙根死死地顶住,然后龟速地移动。
「喜……儿。」项穹苍像是察觉了什麼,囈语地喊。
来喜儿一震,喜悦灌进乾枯荒凉很久的心田,他他他……他认出自己来了吗?可是没能容她分心,项穹苍的身子不住地往下滑。
「爷!」
简直是久旱逢甘露的声音,匆匆赶来的大庆在喜儿也一起摔倒之前赶到。
大庆原本是远远跟著项穹苍的,谁知竟在半路被其他院子的主子拦住,探听爷的消息,等他好不容易摆脱掉那些女人追上爷时,就看见他站得摇摇欲坠,吓得他魂飞魄散,立刻奔至爷身边扶住他。
「这位大哥,麻烦你带路,我家相……不,他的寝房在哪?」
大庆把眼珠转个方向,终於看见被他家主子压著的小小身躯,他疑惑地瞅了眼这面生又灰头土脸的姑娘,可也没时间给他细想,「你是谁,谁让你到这裡来的?」
一滴汗或者更多滴进她的眼睛裡,她连眨也不眨。「奴婢是厨房的人,帮麻叔跑腿办事的灶婢。」
大庆瞟了她一眼,难怪那麼脏,一脸一身的塘灰。
他搀起项穹苍另外一隻胳臂,本来是於礼不合的,不过……
「撑住,跟我走!」
「不叫人来吗?」她艰难地偏过头。
「什麼人,眼下就你跟我!」他眼中隐约有些狠色。
「那听我喊数儿,我喊一抬左脚,二抬右脚,这位爷跟著我……奴婢走,可以吗?」
大庆讶异她的主张,这麼多想法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吧,不过男人跟女子的步伐本来就很难一致,她能临时想出这法子,经试验后发现……还不赖。
两人分工合作把项穹苍弄进主屋,才把他放下,凤栖、项四方也已经火速把老大夫从医馆带来,三人正跨入门坎。
那麼多的人在项穹苍面前忙乎,把来喜儿挤到一边去。这时大庆来到她身旁。
「虽然你只是个下人,可是记住,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可以说出去,要让我大庆在外面听到什麼不该听的,我唯你是问。」
她点头,目光却越过许多人,想寻找项穹苍的任何一片肌肤。
「你走,这裡没你的事了。」大庆驱赶她。
「他……」要她走,来喜儿百般不愿意。
「什麼他他他的,一点规矩都不懂,王爷是可以让你这样叫的吗?」
「王爷?」
正靖王爷,王府的主子?
「连自己伺候的主子的名讳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嬤嬤把你调教出来的?」
她心慌意乱,她真的不知道。
或许刚才在匆促之下,她认错了人。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可守在床边的项四方却稀奇古怪地盯著她瞧。
她走上前向各位爷福了个身,打算告退避开,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
「不……要……走。」
项穹苍意识模糊不清,空茫的眼底荫出一丝清明,可一张嘴,立刻喷出一道血泉来。
他这一激动,让好不容易诊过脉的大夫又得重来一遍,「姑娘,你先不要走,委屈你先让王爷安下心来可好?」
来喜儿瞅著躺在床榻上的项穹苍,他黑色的眸瞳裡有著激昂的感情,可是她也感觉得到他并不是真的看得见自己。
那他是用什麼心情拦著不肯让她走?或许只是一时的错觉也说不定……
大庆替她搬来一把凳子,她就这样让半昏迷的项穹苍握著手,不言不语。
大庆看著这灶婢粗糙的手,难道他们家王爷已经痛得分不清楚柔荑般润滑的小手跟操持劳务的手触感有多麼不一样吗?
这边想的是这回事,老大夫一看项穹苍安静下来马上以最快的动作点穴推拿施针先止了血再说。
项四方眼眨也不眨地把来喜儿翻来覆去地看著,摩挲著下巴后对著凤栖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项穹苍的寝房。
直到离开寝房有段距离,凤栖打开羽纶扇子扇了扇,止了步子。
「有什麼话不能当著王爷的面说,非要避开人?」
「俺觉得那丫头……姑娘眼熟。」
「怎麼个熟法?」四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他说眼熟肯定见过这个人,在这步步為营的王府裡到处佈满眼线,岂能不小心?
「我接王爷回府的时候,王爷要我在破屋子的田埂边等著,后来有个女子出来,她的模样跟裡面那姑娘有几分相似。」
都两年前的事情了,更何况后来那村子淹了大水,早就不见活口,有可能死掉的人又活回来吗?
「只凭猜测说不得准,不过那年黄河发大水,消息一传来,王爷快马加鞭地连夜赶回去,途中还累死了三匹骏马,回来后大病一场,差点没命,这事我还有印象。」
谁没印象?
因為从那件事情以后,他们家王爷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开始不择手段地剷除异己,手段雷厉风行,只要有能让皇上注意到他的事,就算拼了命他都去做。
哼,皇宫要是乾净的,那些污秽的勾心斗角,争得你死我活的兄弟簦接质谴蚰睦吹模
王爷从不在乎会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名声会不会臭。
就像这回那位大老爷开了金口说没见过天山雪豹,爷就去埋伏在雪豹出没的地点,一等半个月,把那隻皇上可能只看上一眼就再没兴趣的豹子抓回来,孺慕亲情是人的天性,可这般拼了命不要的,该怎麼说他?
「你鬼点子多,你说怎麼办?如果那姑娘真的是爷的夫人,那不就是王妃了?」
「不管她的真实身份是谁,总之,先盯著她,然后等爷醒了再说。」
看著大夫还没出来的那扇雕花门,两人都蹙紧了眉头。
*****
血止住了,伤口也让大夫一针一针地给缝了。他一身血污让人惊心动魄。
大夫原先為难地看著已濒临昏迷,却死攒著来喜儿手不放的项穹苍发愁,最后只得让大庆拿剪子直接绞了衣服,清创上药,再以飞快的手法处理好所有的伤处。
「药内用外敷,明天我再来看情况,要随时注意王爷会有发烧的情况,另外,药方上有几味药比较特殊,麻烦派个人跟我去铺子抓。」
大庆看著动弹不得的来喜儿,「我跟您去。」
他们不是什麼富裕的王府,药库裡没有任何珍贵的药材,就算王爷生病也得随著去抓药。
瞅了眼眼底蓄泪,却始终没有落下的来喜儿,大庆决定信任她一回,爷受伤的事能少一个知道是一个,虽然他暂时也摸不清她的来路,但既然是厨房的人,不在那团争风吃醋的圈圈裡,先把爷交给她照顾,反正还有两位爷守在外头,没什麼好怕的。
吃下定心丸,大庆跟著大夫走了。
寝房裡就剩下两人。
好像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静静看著房裡细緻大气的摆设,再回过眼来凝视躺在床上的项穹苍,没错,这人,是她走遍千山万水,四处逃荒,吃糠咽菜也坚持著非要再见上一面的丈夫。
他身体起伏的线条那麼眼熟,这只紧紧握住她的手触感一如往昔,他身上所有的线条轮廓,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仔细地描绘出来,毕竟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三年,有许多事情再熟悉不过了。
他不在的那些日子,她就连睡了都会哭泣,想著、念著的,只有他。
可冷静下来,回忆慢慢涌进心口,其实她不应该有这麼多猜测的,当初他被阿爹带回家的时候穿的是锦衣玉袍,就算袍子已经破烂,那仍旧不是一般平民穿得起的衣料。
是她太天真了,一开始就被他的气宇轩昂给吸引,每次见面就被迷得昏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婚前,他也只简单地交代他是孤儿,纳征、聘礼那些繁文縟节也就全部省略了下来。
很多事情错过了询问的时机,就很难再找到正确的时间跟地点开口。
想想自己对他的瞭解如此的少,少得近乎贫瘠,他竟然出身这样的富贵人家。
原来他不回来竟是因為这般残酷的事实,两人天差地远的身份……
喜儿慢慢地试图把快要麻掉的手从项穹苍的掌握裡抽离,这裡,是不能待下去了。
以為即将成功的片刻,项穹苍看似沉睡的眼骤然睁开,她本来已经快要脱离的小手又再度落回他炽热的手中。
项穹苍的眼像兽,他僵直地翻起身,火辣辣地瞪著她。
「不要起来,大夫说你受的伤很重。」她吐出的句子柔软沉定。
「我以為自己在做梦,原来你是真实的。」他的表情虚幻,却在转為清明的同时伸出另外一隻手覆住她的手。
她的脉搏因為他的触摸而加快,来喜儿避开了项穹苍的眼看不见她的表情,项穹苍有一瞬间的慌乱。
「王爷可以放开我……奴婢的手吗?我的手麻掉了。」在曾经是丈夫的男人面前自称奴婢,来喜儿觉得难堪。
看著已然被自己掐到有些泛紫的小手,项穹苍依依不捨地放开,他很小心、很忍耐地说道:「你不是奴才,不要自称奴婢,我们别那麼生分。」
她居然喊他王爷,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两个字。他喜欢喜儿喊他鹏哥那软柔的声音,喜欢她喊他时的依恋神情,可是这会儿全不见了。
从他醒来到现在,他看不出来她脸上有一丝一毫的欢喜。
来喜儿绞著手,「我得回去了,不然麻叔找不到人会生气的。」
「回去哪?麻叔又是谁?」他声音瘖哑,怒意霎时被点燃,只要喜儿一个回答出错,即刻会翻江倒海,牵累九族。
「厨房,我是灶婢。」她坦白诚实,撒谎没有意义,只要她在亲王府,马上就会被查出来,又何必多此一举?
项穹苍的眼光落在自个儿手心,他眼不敢眨,怕一眨视线就会蒙掉,刚刚搁在他手裡的手都是茧,握起来既不舒服也不柔软,那是一双吃尽苦头的手啊……向来行动强势的他,因為这份认知而心痛得没有力量和理由去挽留喜儿。
她站了起来。
「我想等一下就有人会来照顾你,你不要乱动,多休息对伤口才有帮助。」不知道為什麼还要关心这麼一个人,她著魔太深了。
在那些没有他的日子裡,她彷徨迷惘,但是让她不再害怕的唯一理由只有他,不不不。别再想了,脑海裡交错的那些陈年旧事快要逼疯她了。
「喜儿?不能多留一下吗?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
她只拿眼瞅他。
「求你?」
「我不能。」
她的无意亲近让项穹苍只有苦笑。不能逼、不能逼迫她,他告诉自己。
她弯腰行礼,退了出去。
捧著脸,项穹苍全身上下无尽的痛意在来喜儿拢上门的剎那爆痛了起来。
「是我毁了那些偷来的日子……」
时间如果可以重来,他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吗?
黑暗击垮了他,他硬撑著的精神意志被骤来的昏眩取代,他的世界剩下无穷无尽的暗黑。
第四章
不意外,项穹苍当夜闹起高烧。
来喜儿夜裡几次起床,摸黑爬上小坡,总能看见主屋那边的灯火亮如白昼,僕妇穿梭在殿廊上,没一刻消停。
三两巡逻的卫兵穿梭著,她的身份低下,没有召唤手諭,别说靠近,只要一离开下人房就会被盘詰询问。
由於当日她入府的时间最晚,向阳的下人房都被挑光了,大家都想找伴一起睡,大通铺早就额满,剩下最靠北的一间独立小偏房,这房子矮小光线又不透亮,来喜儿却觉因祸得福,得到其他下人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独立房间,也因為这层幸运,不管她半夜起来多少次,都不会去打扰别人。
露凉风冷,她毫无所觉,全心全意地双手合十,对著月向天上的神祇默默祷告,祈求他平安。
当凤栖找到这裡来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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