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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罗曼史-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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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于我这一伎俩,全无丝毫疑惑。
我接着念下一位同学姓名。
白天使,或一个站立着的小仙女形象,就这样深深嵌入我的记忆,我的脑海,并在夜校课堂里特有的一种日光灯照的氛围里,向我缓缓走来——因为在那短促的一瞟中,我不禁证实了她的名字,我也注意到她全然不同的年轻、可爱的样子。天哪,我一次次回到这个场景里,她双手捏着一支笔,平端在胸口的玫瑰色憨态。她那一头端庄的短发、洁白的颈脖。她那刚刚发育好的,似乎向上飞扬着,却又止步不前;歌唱着,却又安谧沉静的胸脯。我看到她唇边忸怩的微笑,从不轻易示人的幸福感。那头发的乌黑发亮,那近乎于鲁莽的坐下去的腰肢——就在我们俩四目相对的刹那间,诞生了一个使周围现实融化闪亮的新世界……
就这样,这些往事都通过她的影子慢慢浮现出来,通过她和我相识,相恋一场的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这里面有几种不同,有时方向甚至相左的运行线路,仿佛荒凉宇宙中小小的一角,属于我个人世界的太虚一角。天空的小行星、星云、星图和死寂但仍在漂浮不停的陨星碎石在我的瞳孔四周。有的往东,往西;有的往上方呈斜线、往下横穿,宛如巅云覆雨的一场哭泣,美人儿脸蛋上掉落下来的泪线儿。在那些表面荒凉而无生命的星球上都有着一个个其内部结构令人叹为观止的往昔,一种岁月。一个年代的记忆。这都是在我们的人生中转瞬即逝而一旦记起来又十分清晰的永恒图景。英子,这个名字的音节赋予它们以日月星辰的光辉,把它们表面荒凉的灰尘嘬着嘴唇吹走,露出一道道活人一样的沟壑、山脉、河床。无数次,我在黑夜里重复这个名字。仿佛是她后来遗留给我开启过去世界的一个钥匙孔眼。她的名字就是这一小枚制作精致的金属孔眼,而开启它们的钥匙,除了回忆,其余的都在我贴胸表袋里化作了一撮灰烬。现在,今天——我不断地通过回忆的细小气流,在锁孔之内吹拂那个从此再不被占据和打扰了的往昔世界。我的家人,我的青年时代和我儿子的幼小童年,都在里面;都被天空之下的万籁俱寂封存在那空无一人的树荫下,在那冬天,那暮春季节,在那书架四周,在大房间,小房间的床上,窗台上,被褥和被套中。在丢弃了的不再穿的过去年代的服装(其款式如同火苗一样黯淡下去)和新年的旧衣裳上。是的,柜子里还有很多小孩子服装,几乎没用过,如儿童尿布片,尺寸小得已经很古怪的套装。我儿子小时候用的吃奶瓶在里面。我记得自己怎样在沸开的煤炉上用带柄的小铝锅烧热它们,而牛奶煮沸时泼洒在脚底下煤灰堆上的“兹兹”声音,已经在我耳边上。泼出来的牛奶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异样的酸味,现在闻起来,却那么馥郁感人。于是,那间貌似空寂的房子里随着弥漫出的牛奶香气又有了往昔生活的细小动静……;一岁的孩子在床上翻爬,咿呀有声。录音机停掉了,在等着换下一盒磁带(磁头嚓嚓嚓地兀自空转),隔壁邻居家的电视机声音——12年、14前的《新闻联播》!——一阵冬青树叶子的苦寒味,还有很多那时候尚未拆迁的街道、街区。一家旧式小木楼的照相馆;一些卖绳球煤油的船具店,邮递员在傍晚的时候“砰砰”地敲门——可是我已经永远不再可能跨越所有这些岁月的走廊时空的隔墙,到他,到那名邮递员手里去取那些不知名的信件。我的儿子开始叫着要尿尿。我的靠窗书桌上一本崭新的《狄兰·托马斯诗集》,书页往两边摊开,宛如柔软而无法企及的一对翅膀(那翅膀把自己托付给了苍天)——我凑上眼睛仔细一看,那书页已经泛黄变旧……而一种令人心碎的柔情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在靠壁橱那地方(从窗口看不见)。或许是她,我的学生,我的恋人,最初几次怯生生的来访。或许她清早起来,在镜中梳妆。往左边斜过去的脸在镜子里是往右边。一个偏倚着脸绝妙的少女模样,有着真正与诗歌或幻梦相配的神情,也且:一种天然的静谧,无声的壮严圣洁。冬天里她有一种擦脸用的润肤霜,只要小盖子一打开,我和我儿子俩人的眼睛就会同时发亮!
那个疯托马斯,人称“疯狂的狄兰”,要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会见大音乐家斯特拉文斯基,结果途中醉酒,撞车身亡。年纪只有39岁。圣经的语言,英国威尔士地方风光。英语中的原始活力。斯蒂汾·斯彭德(自己本身也是个名诗人)评价他,“一个着迷于词汇的诗人,一个语言天才。他的诗篇里有着一种古代行吟诗人的原始本质,同时在这种本质之上还有一种现代心理的意识”。我的这些资料抄录于哪一本书中?他的故事,我在课堂上讲解过吗?我怎样举例说明的?无论如何,我至少在1989年那个奇异的冬天讲解过他一首诗。至少一首,但究竟哪一首?原稿是否仍在那个尘封了的房子里?我不知道,我得去查一下。
第四部分前奏曲(5)
现在,我又让我们这一天回到了舒适明亮的环境里,回到年轻的爱情之夜。那间海上的节日游艇般的夜校课堂,小小狂欢节似的师生聚会。“诗歌班”海报一出,把那两年里地方上一大群痴迷于文学或自诩为诗人的年轻精英们几乎全都一网打尽,躲到乡下的不算。开课的第一天,夜校大门口哗啦啦一片,全都比我这位羞愧得一个劲脸红的老师去得更早,男男女女,站立在那年冬天十一月的寒风里,不用我介绍,他们有的已经相互认识,交流起作品来,也就是从口袋里神情可疑地拿出各自的诗稿。我头也不回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匆匆往楼梯上奔。我需要时间稳定情绪,在黑板上抄写课文。幸亏,那些人中间没有人跟我上来,宽畅的黑板,四周的寂静使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那个冷风呼呼的寒夜里,课堂被拥挤的听众弄得热呼呼。我的声音在其中显得腼腆,难过,犹疑。不知为什么,我一直不够兴奋,把第一堂课讲得干巴巴,有些乏味,跟前来听课的人情绪不符。话又说回来,那应该就是我正常的水平。我是说乏味,我在朗诵课文——茨维塔雅娃那首诗时,差点打退堂鼓跑下去,或者从教室大门口溜掉!课堂上的人全都屏息静气——我那些前来捧场的朋友也都在——瞪视着我,仿佛在看我是否会当场晕倒。那地方有某种空气,在妨碍我高声、富于激情地念出“爱情”这一令人心颤的词,因而,我把这首诗念成了皇宫被攻破时,帝王妃子们都换了农民的衣裳从后宫出逃那种失魂落魄的狼狈相,而本来,它应该是宫殿里一场盛大的节日舞蹈。而且,我的普通话水准很差,我又不能够用地方土话来念。我只是勉强把第一课讲完,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天气很冷,暮色灰暗,并且是一连数日的阴天之后那种灰暗。城市上空笼罩了一层冷煤灰似的脏兮兮的阴云,街道像接近颓圯的烟囱,不时被滚滚寒流渗染得了无生机。时值傍晚,我所经过的巷子口到处都是鼓风机的声音,我现在已经又在回家的路上。小吃店里已忙着在下面条,蒸馒头。客人们冻得脖子往下紧缩,一个个往盛面的大碗里倒制作粗劣的辣酱。我永远记得那条长长的弄堂名字火车巷。过去,我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此地提到火车?因为附近的几个江南县城,都不通火车。似乎这里监狱或兵营一样的两堵墙,跟火车什么的并没有关系。它并不是火车站,恰恰相反,它是轮船站。它的一侧只是一家县城里历史悠久的织布厂,叫新华布厂。厂的附近有一排高大的西洋式建筑,此刻,它跟大街上寒流滚滚的冬天的暮晚很相般匹。它仿佛赋予了这座江南小县城以与众不同的魅力,就像在中国人云集的集市上,菜市场走来一名身披长长黑色衣袍的大牧师一样。他的出现给此地的芸芸众生,给当地空气注入一种清新的圣洁、威严和虔诚。以往这一带的街道里弄是我常来散步,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我内心的某种忧郁与之产生了呼应。我似乎觉得这条小巷子,这大教堂般的厂区建筑,高墙的铁丝网、弯曲成条陡直而优美弧线的墙壁全都可以很理解我,我愿意跟它们交流,谈心,像一对流亡在外的老友似的相互拍拍肩膀,一边倾听着高墙另一边的车间里蒸汽弥漫的梭子机声音、锅炉房和别的机器的隆隆声。
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弄堂里一个人没有,像矗立着碑石的墓园一样安静。弄堂的另一边,一个小小的蓝白色斑点向我这边远远地驶移过来。那是一辆脚踏车。一个女孩。我自己的脚踏车,则骑得歪歪倒倒,特别缓慢。因为我正想着心事。风迎面吹过来,女孩子的车子是顺风。就在我们俩擦肩而过一刹那,她的车子停了下来。她声音清脆,又有点怯生生的喊我的名字,同时以一种稳重,几乎有点茫然若失的前跨姿式,从她车子上走了下来。黑色棉皮鞋踏在石板弄地面上,“喀喀”有声。她的眼睛,略带忧郁了很长久的兴奋,在四下里最后一阵暮色中,既谨慎,又大胆地看着我——那种刚邂逅的惊喜和羞怯,只持续了一两秒钟……
她的眼睛,在她说话之前,也是有声音的——就是她那双从车座上踏下来亭亭玉立的冬皮鞋。整个人一副出水芙蓉似的少女模样,也像这皮鞋跟的声音一样饱满而响亮。
那眼睛是充满着善意的关切和晶莹的,略略带一点忧伤,很是沉静就好像在看我之前,已经很长远没有睁开来看人了——那是我已在课堂上熟悉了的深情和善解人意,而此刻,在朝我忸怩地询问着,微笑着——她喊我名字的声音,也不像是声音,而是一声少女轻微的叹息……
“许老师……”
“呀——是你?……”
我愣头愣脑,我的车刹住了——
犹豫了一秒钟。她又笑起来,这次,我看见了她那一排很贤淑很娇小的牙齿——要不是她及时称呼我一声,我会一头骑进墙里面去,或是撞到不远处的电杆,人和车都化成水泥的柱子。
她喊住了我的声音,上面说过,像叹息,又像我们周围的天底下狂风一拦无遗的原野,而且时间已经是午夜——她用的是一名女孩子只是在午夜时分才那样开口讲话的声音……
我说不来我为什么这样形容,但那最初的声音,留给我的印象如此深刻,那是一个思念过久者的声音。一个神思恍惚,爱情梦游者的声音。她从早到晚都在想同一件事。当这件事重新出现在面前时她脱口而出——灵魂比她的嗓音,比发声器官更早地到达呼唤的对象那里。
我们俩就这样僵持着,相对无言地袒露着心迹。仿佛,为了这样寂寞的相见、相处,俩人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我那副失魂落魄的傻样,我自己不知道。她则像一名大孩子般略略低垂下眼帘,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顺从的温情。
轮到我开口了——就像遇见了茨维塔雅娃那首音调铿锵的诗歌,那其中绝望而欢乐的字眼一样——我嗫嚅着,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
“你……到哪去?”
“我想家去一趟,宿舍里拿点东西。”
她用仿佛已经商量(跟谁?)过的,但又犹疑,心事重重的口吻回答我,那声音像是害怕做错事情的孩子。说完,眼睛低得更下。
“明天夜里有课的!”沉默了片刻,我说。
“嗯”。
第四部分前奏曲(6)
她不再发愁了,抬起齐颈短的黑发的那张脸,很懂事地微笑起来。我们那条巷子仿佛在银河系的边沿。她把松下来的围巾重新解开,在那对晶莹动人的脖子上系好。
“那我走了。”朝我说。
“明天见。”
链条罩壳一阵咣铛,整个人渐渐远去了,剩下我孤零零掉落在地面上,仿佛在一个千年深渊里。心里面则百感交集:惊奇、愉悦、温柔、不解、懊恼、狂喜……
她是我的。她只属于我!
这短短的相爱的瞬间——谁又说得出,它们在人一生中占据了多少漫长的岁月?有多少宇宙间的星象、天空中的云层为之停顿?多少万事万物的心跳和它们相融在一起。一切生命的律动中,哪一种可以和爱的律动相比较?
它是像人的心脏的另一种起搏功能。它那忽如其来、强有力的跳动,如此陌生、新鲜、神奇——像到站的火车头停在睡觉人的床前;像梦飞跃到了我们的体外。
这一天的经历,在我荒芜的心里,像一团火一样烧着了,在那暗蓝的冬夜里“滋滋”响着吸掉了不少我心里面和骨头里的寒气。犹如荒田里的一团野火,从此一天天地摧枯拉朽,四处蔓延开来。
我前面说了,我是一个做了父亲的男人,对于我来说,成年就意味着,结了一次婚,又离了一次婚。那之后的心情,对女性就变得十分淡漠。我不再懂得那异性撩人的柔情。女人究竟是怎样一种生命,怎样一种动物,我并不了解也没有再去渴望了解的心情和欲念。我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男子,却一头撞到一名比我更毫无准备却心如鹿跳的女孩子怀里,宛如晴天打来的霹雷,我们俩都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哪一方土地上。
她骑上脚踏车走掉以后,半晌,我才被冷风吹醒,耳边不再嗡嗡轰响她那半成年的轻声轻气的声音。我发觉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前面巷子的围墙电线杆都看不清了。我一下子想起家里还有儿子等我回去。刚才的相遇仿佛是我突然睡着了一样。我抬头看天,那天有稀稀落落的晚星。城市上空,有一股渐渐来临的晴朗的气流。我就想,英子她此刻骑到那里啦?我有一种她家在乡下的感觉,应该就在不远处的城郊。我真傻,既不问她从哪里来,也不问她到哪里去。不过报名填写的表格上写了工作单位:“人民医院”。
我出了火车巷,正好要经过人民医院大门口,前门的门诊大楼处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停车场和旁边的急救中心。通常,那是城市里在天黑以后照明最多的建筑物。别地方的公共场所都已关门大吉,医院却仍是灯火通明的时候。我从那地方经过,发觉每一盏亮灯的窗口,都和英子闪闪烁烁的眼瞳相关联。陡然间整幢医院也变得年轻、柔美、迷人起来。我又想起她长得很好看的牙齿,脸上有一种第一次跟男人说话的神气。这样端庄又怯生生、幸福的神气,又转换成了医院附近一阵阵扑面吹来的夜风——我不禁感到,心里有了她,连夜风也令人陶醉起来。风也沾染上了她那种初涉人世的年轻姑娘的魅力啊。
我骑在车上,一时间心花怒放。
回家,熬熬待哺的儿子已经急得把饼干、啃不动的苹果扔得满地是。又一只电动玩具被他拆掉了。他正咬着奶瓶的橡皮嘴,脸上挂着冰冷的泪痕,躺在绒布狗身上,快要睡着了。我连忙歉疚地把他抱起来,高举向天花板。那天晚上,我陪孩子玩了很多很多,说了很多高兴的疯话,一直唱儿歌唱到他睡着为止。我的眼前不时地出现英子从脚踏车上跨下车来的动人姿势。我渐渐回想起来,她刹车的动作很猛烈,但上身并不前倾,说明她握把手的双臂很有力。另外,她车上下来时显得又困难、又从容,仿佛,她在那一刹那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看上去不是在下车,而是挣脱某一种束缚,一旦决心挣脱了,她的动作又很沉稳,在我面前,她像是很细心地做一件事情。不像别的女孩子,她的感觉一定有某种超常的灵敏。她的沉默寡言是她在人面前性格稳健的体现。一般人会觉得她很忧郁,她自己则对此镇定自若。一种严厉的富于幻想的气质,专注于自己的心,对于外界的任何反应不为所动,嫉恶如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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