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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初上舞·终上-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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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香回身挡在床榻前,袖中扇扇头微垂,斜斜落下半边扇面。他这一垂扇淡、静、定、稳,隐然有强者之气,经历,过江湖一场游历,他此时不是遇到敌人喜欢大喊救命的圣香。尤其是救玉崔嵬,此事是他一个人作的决定,便不能拉别人下海——更何况他的好朋友们都有家室,岂能为了他一场任性,便要求他们与举世为敌?人啊……其实有时候自私和无私只是一线之间,他并不是个无私的人,只是不想太自私而已。 
  “你何苦救他?”灰衣人口齿僵硬地说,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对短刀,分双手握住。 
  圣香笑了,“他救了你。”眼前这位灰衣人也在地牢之中,虽说从来没有说过话,力求隐于人群,但圣香记忆力奇好,偏偏就是记得。 
  灰衣人一滞,一字一字地道:“他是江湖魔头,死不足惜。” 
  “他是江湖魔头。”圣香说,“很多人都可以杀他,就你们不可以。” 
  灰衣人再度滞住,双手握紧短刀,往前踏了一步。 
  圣香“啪”的一声合扇把灰衣人止在五步之外,“我不是江湖魔头,我也救过你,你可是连我都杀?”他的眸色泛起一层凌厉之色,“我要救玉崔嵬,你可是连我都杀?” 
  灰衣人一时震住,圣香学着他的口气一字一字僵硬地道:“江湖白道为‘鬼面人妖’所救,便是奇耻大辱;而如果‘鬼面人妖’为你江湖白道所救,那就是理所当然,人心所向?你可曾扪心自问,如是你,可会为了救人出狱,而挺胸硬接‘死刀’全力一击以至于现在垂死在床任人宰割?”他一双眼眸冷寂如星,不见热血,只有平望人世冷暖的清寒,“换了是你,你敢吗?” 
  灰衣人全身一震,脱口而出:“他……他当时不是毫发无伤?……”随即戛然闭嘴,满脸骇然。 
  “他又不是神仙。”圣香冷冷地看着他,那眸色不伤人,只是很寂寞,“如果你认定‘鬼面人妖’救你江湖白道是存心戏弄,让你背负了奇耻大辱;如果你认定他就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你以什么理由杀都不为过,我让开,你去杀。”他“啪”的一声握扇让开,站到床侧,锦袖一拂,“你杀吧。” 
  灰衣人脸上变色,看着满床紫血,不断回想玉崔嵬挡在蒲世东“死刀”之前,保护众人的情景,甚至他挺胸硬受蒲世东濒死一击,而后回头一笑的模样——他走到床侧,圣香竟然拂袖而去,与他擦肩而过连门也不关。灰衣人骇然看着圣香离去的背影,再看静静躺在床上的玉崔嵬,迟疑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终于放下刀转过身来,望着屋梁深深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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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了。 
  闻人暖缓缓睁开眼睛,眼角微微一颤,滑下了一滴眼泪。 
  这个人……这个人啊……比月旦坚强、比月旦脆弱…… 
  最重要的是……他比月旦寂寞。 
  他有显赫家世、有皇恩在身、有成群朋友,人世间该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可是没有人能走近他的灵魂……所有的人都在他灵魂的边缘擦过,都自觉和不自觉地被他守护,却没有人能够守护他。 
  他比月旦寂寞。 
  她闭起眼睛流下那一滴眼泪,她认命了。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自己会变心,她爱圣香。 
  她会如约嫁给宛郁月旦,可是在她出阁之前的两个月,她爱上了圣香。 
  “你哭什么?”玉崔嵬睁开眼睛,微微挑起嘴角。他穴道受制,可是没有昏迷,刚才圣香和灰衣人一番对话他都听见了。 
  闻人暖摇摇头,微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故事。” 
  玉崔嵬柔声道:“这个故事在都是鳄鱼的河边,我就已经看见了。” 
  圣香拂袖而去,走到了赵普那间素净的书房,倚靠着外墙站着看天。他没有听见客房有奇怪的声响,大概灰衣人真的走了。隆冬的天空有点灰,身旁腊梅的香气淡雅馥郁,气氛十分宁静。他坐到地上,拿了根枯枝在地上画线,画了几下脸色变得苍白,抱膝顶住了心口,就坐在书房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赵大人,宫里又传了话,让你家圣香少爷明儿再进宫。”书房前不远的林间小径上,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和赵普并肩而行,“皇上问上次灵芝宝露汤圣香饮得可好?若是对身子有益,明儿再赐。赵大人啊赵大人,皇上对你家公子那是没话说的宠啊……” 
  赵普称是,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皇上在试探什么?难保有一天这补身保命的灵芝宝露汤不会变成要命的东西,“我家这逆子,着实气得我不轻,年纪不小了,专门结交狐朋狗友,成天无所事事。” 
  “赵大人,这点你也得小心,你家公子胡闹也是宫里有名的。昨儿有台谏参了赵大人一本,其中有一条就叫做‘放纵其子结交恶少年,横行街坊之间’。不过皇上似乎没多大怪罪,还拿起那折子来吟诗。依我估计,以皇上对圣香少爷的宠爱,没多大事。” 
  “吟诗?”赵普咳嗽了一声,“不知吟的是什么?” 
  “老奴只记得有一句什么白马,还有些凤凰儿。 ” 
  赵普自己读书不多,眉头紧蹙,未再说什么,和林公公走过小径,往另一头去,遥遥地听见林公公“啊”了一声,“似乎那诗里还有衙门……” 
  圣香抱膝缩在墙角,闻言嘴角微翘,眼色越发如琉璃,熠熠生辉却不见底色。 
  “醉骑白马走空衢,恶少皆称电不如。五凤街头闲勒辔,半垂衫袖揖金吾。”施肩吾写的好一首《少年行》,诗里写的好一个恶少年!二十年的宠爱抵不过突然生起的猜忌,他现在在太宗心里就是这样一个恶少头子,聚众闹事横行街坊的恶少年。 
  如此,若是有一天太宗赐死圣香,太宗也不会觉得可惜的。 
  世如流水,荣华富贵,恩宠喜悦,似乎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曾为了这个皇帝的江山劳心劳力,为大宋嫁祸赵普,为大宋立下绝志,为大宋…… 
  身临北汉南汉叛军之中,曾被软禁曾九死一生!但这个皇帝现在想他死,因为他已杀了这个孩子的亲爹,他现在后悔为何不在这个孩子长大之前杀了他,而二十年的不忍与溺爱,除了平添决定的痛苦之外,并没有改变任何结局。 
  雪地上跳过来一只大胖灰兔,站起身来睁着一双大黑眼睛看着圣香。 
  圣香含着一丝浅笑,也睁着大眼睛看它。 
  大胖灰兔歪着头似乎觉得圣香没有抓它来吃韭菜烙饼很奇怪,跳过来两步,用鼻子顶了顶圣香,想了想,咬了他一口。圣香“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用力揉被兔子咬的地方,“猪兔!你竟然敢咬本少爷两次!我叫老胡把你烤成叫化兔!” 
  大胖灰兔转身逃之天天,圣香拍拍衣裳站起来,雪地阳光下一笑,笑意盎然,灿若莲花。他歪头想了想,笑眯眯地从梅花林里折了几枝梅花下来,回玉崔嵬的客房去了。 
  绕了两条小路,他突然看见那位本来应该已经走掉的灰衣人呆呆地站在他家柴房外面,看着他家柴房屋顶发呆。圣香奇怪地跟着他往屋顶看去,只见屋顶懒洋洋地躺着一只黑猫,黑猫耳朵上还长着两撮长毛,和寻常黑猫不大一样。伸手在灰衣人发直的眼睛前晃了两晃,他笑吟吟地道:“见鬼了?” 
  灰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僵硬地道:“九命猫,见者杀!” 
  “哈?”圣香莫名其妙,指指屋顶那只黑猫,“九命猫?” 
  “鬼王母九命猫,见者必杀——见一人杀一人,见一门杀一门!”灰衣人嗓子喑哑,一字一字说来犹如铁石撞击,十分难听,“你救玉崔嵬,不容于天下!鬼王母与玉崔嵬是十三年宿仇,绝不可能饶了‘鬼面人妖’!” 
  “这只猫就是什么九命猫?”圣香听了灰衣人这警介绍,不是吓到脸色大变,而是稀奇地歪头看那只猫,喃喃自语,“这只猫和其他猫也没什么不同,不就是耳朵毛长了那么一点点吗……” 
  灰衣人却脸色慎重地在考虑,他在此看见了九命猫,是否应传言就被列在鬼王母必杀范围之内?刚动了动念头,突然眼角一暗,那锦衣少年纵身上屋顶一把抓住那只黑猫,从袖里摸出一把剪刀,笑眯眯地剪了黑猫耳上那两撮长毛。提起九命猫的两只前脚,他对它看了又看,满意地摸摸它的头。灰衣人顿时目瞪口呆, “你——你——” 
  圣香拎起那只黑猫,无辜地转头,“好看吗?这只猫不就是毛长了点没人给它剃头,和到处跑的野猫没什么两样嘛。”说着他把黑猫左前脚一抬,对灰衣人招了招“爪”。 
  灰衣人目瞪口呆之余哭笑不得,普天之下就是鬼王母自己也没想到有人敢把她视为信物的九命猫抓去剃头,这么剪了耳朵上的长毛,倒真是看不出来这只黑猫和其他黑猫有什么不同。圣香把猫放掉,拍了拍衣袖的灰尘,嫌恶地看着鞋上的一点点尘土,“你还对大玉恋恋不舍?这屋里有上好的柴刀,如果你嫌你那把刀不够利,本少爷建议你用本少爷家的柴刀,大玉被本少爷点了穴道大概还在床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现在不杀以后万万没机会,以后没机会了一定会后悔,后悔了一定会怪本少爷没有提醒你,为了防止你日后痛心疾首呼天抢地,本少爷好心提醒你……” 
  他唠唠叨叨个没完,灰衣人“哼”了一声,“阴楚翰,杀人不回头。” 
  这灰衣人竟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专杀贪官污吏盗贼魔头的“刀行天下正”阴楚翰。圣香却不认识这位伟大的白道杀手,他只对“杀人不回头”这句话大大赞赏,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大玉救你的命,你不能不认账,现在不杀以后没机会后悔的啊。” 
  阴楚翰冷冷地看着这位骄纵奢华的少爷公子,“你就要死了。” 
  圣香瞪着他,“你才要死了!” 
  阴楚翰难得出言提醒什么人,他还真没见过有人听他“刀行天下正”说出“你就要死了”五字之后是回答“你才要死了”,怔了一怔,只觉与圣香说话词不达意又指东说西,纠缠不清,闭嘴沉默了片刻,“我走了。” 
  “慢走,不送。”圣香挥挥手,一副笑倚春风、身陷万丈红尘舒服得不肯出来的样子。 
  阴楚翰越墙而去。 
  圣香看见他离开,耸了耸肩,正想拍拍手走人,把折下来的梅花拿到他自己房里去插,顺便送玉崔嵬和闻人暖两枝。突然“咿呀”一声,柴房的门开了,里面居然有人。圣香心头一跳,蓦然回首,只见推门的人脸色比刚才的阴楚翰还僵硬,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正是赵祥! 
  二哥……圣香方才的注意力全在阴楚翰身上,竟真不知道赵祥刚才就在柴房里,此时怔神一顿,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呆呆地看着他。 
  “你在搞什么鬼?”赵祥冷冷地看着他,“什么九命猫?什么‘不容于天下’?刚才那人是谁?你朋友?” 
  赵祥问了四问,圣香呆了好一会儿,才答了一 句:“啊……” 
  “啊什么啊?”赵祥脸上怒色渐渐涌起,“你在外边胡作非为,惹是生非,到底在做什么?你叫刚才那人杀谁?你胆子大了,平日胡闹也就算了,今日你竟敢在丞相府内支使人行凶杀人,你到底有没有当你是赵家的儿子?有没有当你自己是丞相的儿子?” 
  赵祥说到最后厉声厉色,圣香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我……”他怕赵祥,圣香从小到大怕的东西很多,最怕的……是因他而怒走边疆的两位哥哥,那是从心底生出的无法言喻的歉疚与负罪感,他夺走了赵瑞和赵祥应有的东西,那本应全部属于赵瑞和赵祥的父爱。 
  “你好大的胆子!”赵祥气得眼血丝、额头暴青筋,“你自己见爹去!赵家有你这样的子孙,简直是赵家的耻辱!” 
  “我……我……” 圣香脱口而出,“我只是……” 
  “只是什么?”赵祥冷冷地问。 
  圣香定了定神,缓缓舒了口气,他的右手握拳,“我只是……说说而已……说着玩的。” 
  “杀人这等事,岂是可以让你玩笑的?”赵祥脸色更冷,“你把什么人藏在家里?刚才那人是谁?” 
  “二哥你在柴房里干什么?”圣香定了定神之后却顾左右言他,笑了起来,“你躲在里面砍柴吗?” 
  赵祥指着柴房之内,脸色酷厉冰冷,“你自己去看看,我在柴房里面干什么!” 
  圣香心头油然而生一股不祥之感,前进两步探头往柴房里看去,眼眸微微一颤——柴房里数十只鸟雀被飞镖钉在墙上,整整齐齐写着四个大字:“断玉焚香”。鸟雀刚死不久,血腥味被柴房里的松香味掩去,圣香嗅着那柴房里诡异的死亡之气,“这是什么东西?” 
  赵祥厉声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什么叫‘断玉焚香’?你到底在外面胡闹了些什么?你瞒着爹、瞒着全家上下什么?还有——”他指着圣香房间的方向,“你房里那位‘客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得的又是什么病?做的是什么生意?走的是哪一条道?圣香啊圣香,你当家里是什么?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管你在外面惹了多大的祸都能帮你挡的神仙府?” 
  “我……”圣香刚泛上眼眸的笑意退去,咬了下嘴唇。赵祥已然打断他,进一步厉声道:“你可知当朝丞相都要奉公守法安分守己——何况你还不是丞相……你只不过是丞相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赵祥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他的嘴唇颤抖,黝黑的脸色顿时显得苍白,指着圣香的手指在颤抖。 
  气氛一时僵凝,有好一会儿,圣香没说什么,脸也没有变色,也没有笑。 
  “圣香……”赵祥的语调沉了下来,突然变得有些局促,“我……” 
  圣香摇了摇头,淡然一笑,“我没有生气啊。” 
  “你……”赵祥突然震动了一下,“你……你早就知道你不是……” 
  “我不是爹亲生的。”圣香慢慢地说, “那……也……没有什么……二哥。”他缓缓转了半个身,手里那几枝梅花跌在了地上,他用手去拍柴房边那一棵松树的树干,拍上了,便停住不动,“二哥、二哥……” 
  赵祥被他这两声“二哥”叫得心头颤动,不知怎地兴起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你到底在搞什么?”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刚才的震怒已经过去。 
  “我有个朋友,虽然曾经是个大坏蛋,但现在不太坏,我想救他的命。”圣香说,身子已经转了过去,背对着赵祥,“但是有很多人想他死——很多很多人。” 
  赵祥厉声道:“这等事你该交给军巡铺!杀人行凶,那是罪恶昭彰的事,那是开封军巡铺管的事!不管有谁要杀谁,这等事岂能由你来管?”他一把抓住圣香背过身去的手,把圣香拉了过来,逼视着圣香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何况你是赵普的儿子!爹树大招风,得罪的人本就不少,你可知多少人等着抓爹的把柄?你如自认是爹的儿子,那就给我谨言慎行,不要胡说八道胡作非为!” 
  圣香对着赵祥的视线,他的眼眸泛着一股比赵祥想象的更安静的光辉,他并不太激动,只是也许有点索然、有点寥落,他说:“二哥,你知道皇上要杀我吗? ” 
  赵祥骇然变色,“你说什么?这种话给人听见了还了得……” 
  “上次皇上请我去北固子门观景,”圣香轻声说,那声音有点缥缈,不脱一点淡淡的笑意,“赐我喝甜汤,我不小心打翻了那碗汤,结果汤翻进池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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