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人协会-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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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里的王子。

父母辛苦一生，图啥呢？不就是儿女的出息吗？弄得他母亲逢人便把信和照片拿出来展示，在别人妒忌的应和下获得满足，然后催命似的让他寄钱回家盖房，把新女友带回来通过家族的验收。刘波这时候才知道好坏都是一张嘴，说自已混得差，别人瞧不起；说自已混得好，身边人立即要分享。他勒紧裤腰带给家里寄钱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世上最难的装逼，莫过于装高兴和装阔。前者非资深戏子，普通人根本装不像，后者的代价太大了，等于破产的方法有100种，这是最快的一种。至于新女友，他一直用人家管百多号人，节假日恰恰最忙来搪塞。但现在父亲不久人世，他再不携女友现身，于情于理于内心都说不过去。

女人不是问题，问题是没女人，尤其是哪里能找到拿得出手的女人呢？他找到有个混成有车一族的老乡，那小子精力超旺，同时划着几条女朋友的船，听刘波吞吞吐吐把借马子的意思说完，小子就笑了，那种听了天方夜谈的大笑：“你真逗，这种笑话都想得出！你若想女人，哥们出钱去街上拉一个，咋样？”

刘波举手发誓只借不用，完全是满足父亲最后的愿望。小子把头摇得像嗨药，眼泪都笑出来了。“你俩同居一室整整六七夜，就是圣人也憋不住，何况你装满子弹的老枪？没准把绿帽给我戴了，我还认你做哥们，这不傻逼吗？你忘记我们男人的底线啦——女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谁动我衣服，我砍他手足，谁砍我手足，我穿他衣服。”刘波被呛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变成孙悟空钻进他大口，在他啤酒肚里跳跳跳，踩踩踩。

奶奶的熊，从今往后跟谁都不亲，就跟钱亲，否则可能守着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过一辈子啦。刘波灰着脸从小子的公寓出来，踯躇在午夜的街头，依次经过激光闪烁的夜总会、灯火通明的肯德基、停满高级轿车的洗浴城、人声鼎沸的海鲜烧烤店，看成群结对的红男绿女，听自已咕咕叫的肚子，恨恨想。他开始明白，这城市虽好，却不是穷人的家。你看矗立的楼房，没自已住的；如水的车流，没自已坐的；牵成线的靓女，没自已泡的——凡沾花钱的好事，就没自个什么事了。

经过一家网吧时，刘波眼前一亮，何不寻找“穷人的救助站”——在网络上发布消息？

“家父病危，子欲尽孝，愿租一女友（假扮）回老家过年，吃住行费用本人全包，每日另支付500元酬金。要求女方相貌端庄，年龄22至30岁，单身。非诚勿扰！”

这几十个字，刘波斟酌两小时，主要是报价。报低了，没人揭榜，屁股痛；报高了，出自已的血，心里痛。后来他想到一个参照标准——本市的三流包夜，大约是300元，我吃住行管完，让你免费旅游，给500元总可以了讪！

接下来的几天，打死也没想到，他留下的qq号变成了全国风暴中心，情绪像过山车忽起忽落。

有赞的，“语云：‘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一个人连其生身父母都不爱，都不知报恩，还能爱他的国家，还能爱他的朋友乎？”

刘波恨不得变成电波扑进人家怀里引为知已。

有怀疑的，“孤男寡女一路长行，同吃同住同忽悠老人，谁能保证不会假戏真做？别到头来傻女子报酬没领走，自个儿也成了老刘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刘波恨不得剖开胸腔掏出心脏以明心迹。

更多的是暴骂，“诱奸便诱奸，别拿孝心说事哈！”

“这套把戏都是爷玩剩下的了，孙子，到火车站看看，你就知道啥叫‘老乡骗老乡，两眼血旺旺’。”

“找抽啊！农民工的形象全让你们这帮丫给毁了，不蒸馒头争口气行吗？”

还有好事者号召人肉搜索，防骗于未然，把刘波抓出来示众。吓得那几天他胃肠子抽筋，看见平时最喜欢的回锅肉都想吐，深刻领会到“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的恐惧。他在电话里给我讲完前因后果，叹气道：“网络是个好东西，网民未必是东西。”

“嘘”，我让他闭嘴，四顾无人才提醒道：“床可以乱睡，话不能乱说。你想，连我俩都是网民，全中国的网民有多少——一人吐口痰都能淹死你三代！”

有一个莲花姑娘，正犯愁呢，情况跟刘波正相反，也是不带男友就别回家团圆。听单位同事议论网上有个疯子想租女友回家过年，心下一动，跟刘波接上头。她的建议是，春节不是有七天假吗，除去路上一天，两人分别在对方家里扮演假情侣三天，开销AA制平摊。刘波开始答应了，甚至兴奋得绕电脑桌转了几圈，嘴里还“耶耶”的大呼小叫，尽想财色兼收的美事。后来视频里出现一个猩猩头，挥动爪子跟他打招呼，他傻眼啦，连问了几个“是你吗，莲花？”得到肯定答复，他二话不说下线了。心想，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带回家吓乡亲就是我的错啦。（这刘波太在乎面子了——又一次印证混在底层的男人最难将息。）眼看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假女友的事还没着落，刘波焦急起来。这期间他除了挨板砖、挨西红柿外，也收到很多令人回味的短信。有的直接，“小女子买身不买艺，大哥你何必花路费呢，200元我可以当你半天女朋友，还是真的！”

有的含蓄，“大哥，你有孝心还能回家团圆，我有孝心却无路费，要不你赞助一张火车票，我以身相许？”

有的旁敲侧及，“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你是那头发情的公虎吗？”

有的诗意，“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每一个姑娘的心里都有自已的草原，你肯放马过来驰骋吗？”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一连串秋波，光棍刘波的心里像有个小兔子在蹬哒，突、突、突——难道天上真会掉下林妹妹？忙殷勤过去，几个来回下来还真约了一位自称最脱俗的女子，怕她不来，刘波自告奋勇报销打的费。于是，夜色里就有了下面一幕：

市中心钟楼下，女子跺着脚东张西望，刘波凑上前，认清她的红围巾接头暗号，把50元做出租车费递过去。女子别过头，嗔道：“俺不是那种人。”

刘波有些尴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好又加100元。女子眼睛亮了一下，喜笑道：“俺是你的人啦。”

刘波有些糊涂，怎么一下就成我的人呢？索性再加200元，看你玩啥名堂。女子双眼放光，伸手挽刘波胳膊：“俺给你生小人。”

咣当，仿佛路灯砸在头上，刘波懵啦，该不是今天星期天，精神病院放假，病人冲垮墙逃出来了吧？他掏出年终奖，凑成1000元，决定再试探一下。女子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朝刘波身后张望，问：“你们来了多少人？”

刘波终于明白遇见什么的干活，抓回自已的钱逃之夭夭。

爸爸，儿子无能，连个光鲜的女人都雇不到，就在刘波几乎绝望的时候，桃桃出现了，笑盈盈在视频里，一头短发显得相当精神。刘波跟她交谈几句，了解到她25岁，165cm，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春节正没地方去，立即决定雇佣她。（他也没别的选择）但桃桃提出：1，酬金一万；2，她只扮演假女友，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碰她身子，否则另赔款一万；3，协议书要到公证处公证。（看来中国人被同胞骗怕了）后两项没什么，刘波本来就是花钱满足爸妈的眼缘，自认为可以坐怀不乱，但头一项太刺眼啦。他叫屈道：“同样是女人，人家一拖二才300元呢。”

“什么一拖二？”桃桃没懂。

“你装傻吗？一个鲜活的身子外加免费淋浴和床。”

“你这样说，那我告诉你，同样是女人，人家香港一线演员陪顿夜宵还收20万呢，能比吗？”

“那我不是亏大啦？连女人的身体都没摸，一万元就飞走了——我的钱可是辛辛苦苦挣来的。”

“你有个误区，老以为女人身体值钱，其实女人的身体并不值钱，值钱的是她的名气。比如，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打工妹和一个农村出来的超女，都长得一样好看，但一个只卖100元，一个可能卖10万，难道她们的身体有1000倍的差异吗？我拒绝你的非分之想，是因为我俩是雇佣关系，你是雇主就得拿出雇主的样子，我不想把之间的关系搞得乱七八糟，弄得我像卖春的一样——这样我会瞧不起自已，明白吗？”

刘波当然明白，你桃桃这时候跳出来，不就是掐准我别无选择吗？要不是尽孝，让父亲了无遗憾的往生，我会傻到租女友回家？唉，人穷百事衰。刘波咬着牙，心尖尖滴着血，答应下来前，提了一个要求：如果桃桃假女友角色露馅，也就是把事搞砸了，分文不付！

还别说，刘波从桃桃的强势口吻，隐隐产生不详的预感，直觉她不受驾驭。就是这约定，帮刘波捞回不少票子，却差点让他们反目成仇，打起官司。

25

刘波四处借钱，通宵排票，挤上艰难的返乡路，终于在年三十下午赶到家。团圆饭，看春晚，放鞭炮，春节老三篇按程序走完后，刘波和桃桃的第一夜降临了。在陌生灯光的注视下，刘波脱得只剩短裤钻进唯一的大床，（他平时连短裤都不穿，怕磨损布料）桃桃环顾低矮的土墙房里，除了嘎嘎作响的大床，两根搭衣服的长条凳，连沙发都没有，犹豫片刻，只得脱下羽绒服爬上床，把背给刘波，装睡起来。

山村的夜晚特别安静，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吠，和零星的鞭炮声。刘波听着身边女人有节奏的鼻息，闻着热烘烘的女人味，看得到摸不到心如刀搅。他知道她没睡着，没话找话说：“今天爸妈对你很满意，先谢谢你哈。”女人“嗯”一声算是回答，摆明不想多说。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没有肉吃，而是肉在你嘴边却吃不到。刘波暗自哀叹，手却不由自主的随桃桃的呼吸节奏那个着，几乎一夜无眠。芒刺在背，忙刺在背——桃桃也没睡着，一个陌生男人躺在背后，令她痛苦不已。其实接触刘波这几天，她对他印象不错，虽然不是做大事的料，做体贴的丈夫还行。但今天看见未来的公公奄奄一息躺在臭气熏天的床上，未来的婆婆患风湿病行走不便，还有这村里最破败的房屋，想到一辈子生活在最低贫困线下，刚燃起来的那点感情小火苗就被呼呼的山风吹熄了。所以刘波找她搭话，她身体很想迎合，理智却告诉自已：既然跟他没未来，就莫趟这股浑水。

第二天早上，他俩出现在饭桌上时，吓了全家一跳。桃桃皮泡眼肿自不待言，刘波嘴唇干裂，眼神无光，头发冲得像刺猬。刘波表弟一家来串门，表弟整理婴儿床时，刘波妈终于找到借题发挥：“你有那气力在床上折腾，不如去河坝抬几块石头，把猪圈垒好。”眼睛却像针一样扎向桃桃，仿佛她满yin恶贯。刘波暗暗叫苦：妈妈耶，我俩手都没牵一下，冤得想找根麻绳吊死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你还吃飞醋啊。

第二天晚上，又是同床异梦各怀鬼胎煎熬了一夜，早起时两人更不形了。桃桃双眼黑了一大圈像熊猫，嘴唇干裂似千年枯树，刘波的青春疙瘩干脆毫无掩饰的从心里跳出来，密密麻麻布满整张英俊的脸。刘波妈又气又心疼，敢情回家度蜜月啊，指桑骂槐了一天。

晚饭是二舅请客，原定十几个亲戚热闹一盘，谁知呼啦啦来了四十多号人，明里说给二舅拜年，实际都是瞧刘波的新媳妇。谁让你桃桃生得丰ru肥臀底盘厚，一副耐冲击力强生儿子爽的体态呢？敬酒从二舅开始，对刘波和桃桃依老卖老的说了一大堆泛善可陈的话后，后生们便迫不及待的敬“新娘子”，趁机在昏暗的灯光下揩油，给无处安放的青春寻找出路。桃桃舟车劳顿，加之几夜没睡觉，刚才又是这个叔那个婶的招呼了一长串，也搞不清谁是谁，反正喊到后面早忘了前面，这阵子几杯白酒下肚，冲上脑门的不仅有酒精，更有怒气。我他妈的是你刘波的假女友，又不是三陪，对你们这帮毫不相干的人强欢作颜，还被你们摸手摸背，我啥人啊？想当场翻脸，一回头，瞅见刘波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已，恨不得下跪哀求她忍耐，“求求你，给我留点面子，否则我在家族地位没得混啦，回去后任你打任你骂任你摸回来，要不再加钱？”便忍下恶气，推说头痛，也不顾几个没摸够的后生阻拦，气吁吁走了。

她一走，像带走了盐，场面顿时冷清了，晚餐也变得索然寡味起来。有个在城里混了多年还没入主流的长辈牢骚道：“她不也是农民的子女？在城里上了几天班就瞧不起人啦，咱刘家不稀罕这样的媳妇！”他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立即有几个平时跟刘波不睦的同辈趁机嘀咕，说什么她的屁股大如磨盘，该不会生过小孩吧；她的那么大，也不知被多少男人用过……一副吃不了葡萄怪葡萄架太高的德性。刘波看家族长辈都在，只得压住火，陪笑脸，挨个敬酒，少不得还附和几句，骂自已的媳妇得病也不挑日子。

回家后，刘波见桃桃坐在床前，一副苦大仇深的白毛女状，他想抱她，被她一下推开，顿时连日来花钱的委屈、肉在嘴边吃不到的压抑、刚才被奚落的愤懑，被酒精霎那间烧起来，指着她便一顿臭骂。桃桃正难过的要死，自已原打算假扮女友糊弄刘波爸妈，哪知道还要面对一个大家族的评头论足，白酒被灌了，手被抓了，屁股被摸了，你刘波连句屁都不敢放，这会儿冲我就来劲啦？于是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气得刘波让她立即滚蛋。桃桃也不示弱，说你把账结清我立马走人，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破屋里。

这边一吵架，刘波爸妈在隔壁就醒了。开始还担心儿子借酒发疯把新儿媳吓跑怎么办，听到桃桃针锋相对又觉得这也不是一只好鸟，等弄明白这媳妇是租的，刘波爸半条命就只剩下一口气，刘波妈气得跺脚，她气这钱长了脚，眼看走到家门口了，怎么一拐弯就进了别人口袋。气昏头的她拿起镰刀就要冲出去，让刘波爸用眼神阻止了。她一想，对啊，我拿刀砍谁呢？

积怨总爆发后，像天花出了，第二天刘波和桃桃都神情轻松，只是面对对方时客客气气，愈发显出内心的疏离。吃早饭时，刘波妈心痛儿子的钱，对两人说：“我跟你爸商量好啦，他这病也就这样，治不好也没那么快走，你们肯回来我们很高兴，现在城里找份工作不容易，等假满了买车票也是问题，你们明天就走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该干嘛干嘛！”刘波想申辩，被桃桃抢过话头：“妈，你看你跟爸在城里需要啥，我们回去就买来寄给你。”刘波妈看桃桃听说要走立即就喜形于色，暗自叹气，想这婆娘别说花钱租的，就是倒贴也不能娶进门啊，嘴上却说“没啥，没啥”。

翌日，送刘波俩到村口时，刘波妈还是忍不住了，拉住刘波手说：“儿子，我知道你有孝心，但你挣钱也不容易。我听说有租地的，有租房的，有租书的，还没听说有租媳妇的，你可开创了老刘家的记录啦。”一番话说得刘波恨不得撞死在歪脖子树上。

从村口开始，刘波和桃桃便一路吵起走，汽车、火车直到回到城市，中心话题是谁该为露馅负责。由于关乎一万元花落谁家，两人在竭力为自已辩护的同时，无所不用其及的对对方进行挖苦、讽刺、打击，直至人身攻击。刘波觉得这钱出得挺冤，爸妈那里没有交代，自已羊肉没吃到还惹身骚，桃桃觉得自已更冤，跟一个陌生男人睡在潮湿得可以揪出水的被窝里，跟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爸爸妈妈”的招呼着，被一大群不相关的人猴子似的指指点点，还让人摸来摸去，你不骂我滚，我会说出让你拿钱走人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