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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作者:连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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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肖晓爸爸坐在一边傻笑,顾海洋母亲慢慢地红了:要是我家老头子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啊。
肖晓母亲见状,向肖晓使了个眼色,肖晓心领神会地招呼大家吃饭。
饭后,大家围着茶几说话,顾海洋母亲忽然从从棉袄里兜里掏出一个手帕,一层层打开,递到肖晓妈妈面前:按老家风俗,儿子结婚前父母要到女方家下聘礼,我在乡下也不知你们城里兴送什么东西,琢磨了半天还是给钱,你们看好什么就买什么吧。
肖晓妈妈一下子惊了,不知所措地看看肖晓和顾海洋:这是怎么回事?
顾海洋也愣了,他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掏出钱来给自己下聘礼,此前,她既没问过自己也没露一点口风,此时,只是心里酸酸的,喉咙很疼,最上面那张钱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是认识的,是他探亲时塞给母亲的,那些零票,想必是母亲平日里卖鸡蛋或是卖余粮攒下的。
肖晓冲顾海洋使了使颜色,顾海洋便抢上来,把母亲的手帕收拢了:这里没乡下那些规矩。
母亲很倔,不肯收手帕,反倒是一下放在茶几上,零零落落的钞票就散开了,陈旧的纸币像落了日久的树叶,经历了太多风雨的漂洗,散落在茶几上。
肖晓妈妈拿起一张,摊在掌心里看,又一张一张地理好,包起来,放到顾海洋母亲面前:亲家,青岛真的不兴送聘礼了,你收好了,留着自己用吧,等机会合适了,我们就把孩子的婚事办了,房子也有了,再添置点东西就成,没需要花钱的地方了。
母亲张着她满是裂纹满是老茧的手,像捧刺猬样捧着手帕,粲然地笑了,肖晓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有这样的表情,大多是,她渴望得到样东西,而妈妈一直拒绝,某天下班回来的妈妈会变戏法样从包里将这东西掏出来,举在她眼前晃悠,那时,她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秘密》第四章2(2)
顾海洋在青岛的住房,一直是母亲的心病,在乡下,有儿子的父母,哪个不是累脱了几层皮地劳作,没房子哪有姑娘肯做自家儿媳妇哩。她扭了头,美孜孜地看着儿子:房都有了也不告诉娘,我还整天提心吊胆呢。
顾海洋忽然地不知怎么说好,倒是肖晓妈妈呵呵笑着说:不是孩子不告诉你,那房子是我单位前两年分的,闲着没人住,就让孩子们在那房子结婚成了。
这句话,让母亲愣了一下,她还沉浸在儿子有房子了的骄傲里,正想跟亲家说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做事心里有谱,不爱张扬,在还没酝酿好这话怎么说,竟就听了这样一句话,她的心里就别扭起来,笑来不及从脸上卸下来,尴尬地干笑着,说不说话,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在心里浮了起来。
后来,她的话就明显地少了,眼神游弋地看着儿子或是肖晓,肖晓妈妈不时问长问短,她回答的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总在话已出口之后才想起人家问的不是这个,她想主动说话,让气氛融洽自然一些,可是,那句最恰当的话,她始终找不到,她知道自己应该谦逊一些,向亲家表达一些感激。
可,她觉得这些话一说出来自己就会老泪纵横,她觉得委屈,从未有过的委屈,在乡下,在岳母家房子里结婚的男人,即使结婚也没什么值得庆贺的,那是因为自家没能力给他娶上媳妇而被招赘了,像女人一样被家中无儿的人家娶了回去。
她想不通,出类拔萃的儿子,怎会沦落到被招赘的地步?
她的惆怅没逃过儿子的眼睛,没人比儿子更了解她,是她培养起了他敏感而骄傲的自尊,她从不允许任何人以垂怜的姿势给予他们帮助,施舍以同情,哪怕累折了腰她也要挺直了胸膛,以这样的姿态向别人表示:虽然他没有父亲我没有丈夫,但是,我们活得很好,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可怜。
顾海洋看了看墙上的表,对肖晓妈妈说:阿姨,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说着,就弯腰去扶母亲,肖晓妈妈也起身说:也是,今天你妈妈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早些回去休息,改天,我和你叔叔去看你们。
这是个不允许汽车穿行的小区,北方的冬夜,连流浪在城市里的无家可归者都找个避风的地方去躲避寒冷了,该回家的人都早早回家了,不想回家的人也找个温暖的地方猫着,也不会在北风凛冽的街上晃悠,满满的月亮挂在天上,街上充斥着冷静,空寂的冷静,从肖晓家出来后,母亲就用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快速走在顾海洋前面,她一声不响地抄着手走在前面,好象要急匆匆地赶去某个地方。
顾海洋知道母亲很难受,但又猜不透具体是什么触动了她的心酸,只好快赶慢赶地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的身体微微佝偻了,走路也东一下西一下地有些蹒跚了。
顾海洋喊了一声娘,母亲顿了一下,又继续低着头往前走,顾海洋赶上去,拉住母亲的胳膊:娘,到车站了。
这时,他才看见母亲脸上的皱纹里都汪着纵横的老泪,她动了一下身子,把胳膊从顾海洋手里抽出来:海洋,亲家就小芦一个孩子?
顾海洋点了点头:娘,怎么了?
母亲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你住的房子是他家的?是不是你们结婚后你就是他们家的人了?
顾海洋愣了一下,明白了母亲难受的原因:娘,你想哪里去了,青岛房价太高,我们只是暂时住在那套房子里,等我条件好些就自己买房搬出来。
顾海洋知道母亲在乡下生活了50多年,关于结婚在女家就是入赘的观点已是根深蒂固,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让母亲心下释然的,在青岛,结婚住女方家的房子并不奇怪,也没有入赘这一说,可母亲不会这样理解,在她看来,儿子结婚住在女方的房子里就等于入赘,是件屈辱的事情,且,母亲这样理解,也会委屈了肖晓,作为男子,让肖晓承担这些委屈是不公平的,承担责任的人应该是他。
他默默地拉起母亲的手,说车站到了。
直到下车,母亲没和说一句话,回家后,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就进房间睡了,半夜里,他听到母亲的房里传来了压抑的哭泣:老头子,我没办法…………
顾海洋长叹了一口气,展转难眠,敲了敲母亲的门说:娘,如果你觉得在这房子里结婚不妥,我就出去租房子。
房里的哭声,嘎然而止。
早晨,顾海洋起床,母亲已在厨房里烧早饭了,做了他爱吃的玉米青菜粥,热了她带来的煎饼和鸡蛋,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朴素而亲切的香。
母亲把盛好的稀饭递给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亲家他们会同意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海洋,一阵阵的酸楚就袭击了顾海洋,母亲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估计她昨天夜里没有睡,人老了心气也就蔫了,她不再用坚毅的眼神看着自己,代之的是怯怯,倒好象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孩子的事,惟恐招来了责怪,顾海洋知道,因着观念的差异,就这件事上,和母亲是讲不得道理的,否则,她会认为是儿子贪图安逸而做的辩解。
这房子本来就是给我借住的,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人家把辛苦养大的闺女送给我做老婆还要搭上房子啊?小芦又不是丑得嫁不出去。顾海洋敲开了鸡蛋,卷在煎饼里递给母亲。
到底,母亲是个心底里淳朴的人,本着对儿子的信任,不去推敲这话的真假,裂着嘴,咬了一口煎饼,费力地扯下来,笑说:老了,咬不动煎饼了。
《秘密》第四章3(1)
这天是周末,吃完早饭,肖晓就来了,怂恿顾海洋带母亲去海底世界玩。
海里的动物,母亲一辈子没见过活的,很兴奋地答应了,走在街上,儿子和未来儿媳妇陪着让她很心满意足,她不时打量肖晓,满足地笑一下,逛完海底世界,在鲁迅公园附近找了家专门做海鲜的餐厅,肖晓把菜谱推给顾海洋母亲:阿姨,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中午算是我请客。
顾海洋母亲不认识几个字,把菜谱推给肖晓:我吃什么都一样,你们点。
肖晓不肯,说难得来一次青岛一定要她点菜,母亲扭不过,只好翻了翻菜谱,虽然他不识得几个汉字,但标在汉字后面的价钱还是看得懂的,便指着两个最便宜的菜,说:这个,还有这个。
餐厅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看了看那两个菜,扑哧一声就笑了,说:你点了一碗米饭一碗清水面,大姨,你儿子的领导都发话了,你就别替他们节约了。
这句话让母亲的脸一下子就酱紫起来,像怕烫着一样,把菜谱一下扔在桌子上:我说我不会点嘛。
肖晓当她因老板娘的一句话而难堪了,便快快解围说:谁说阿姨不会点菜了,我最爱吃米饭,海洋最爱的是清水面了。
说着,翻了翻菜谱,点了铁板鱿鱼和辣蛤蜊以及萝卜粉丝虾什么的,又问顾海洋要不要喝啤酒,顾海洋摇了摇头,在清贫的成长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培养起对烟酒的兴趣。
母亲拿眼看着顾海洋,顾海洋纳闷,随口问:娘你还想要什么吗?
母亲用力点了两下头:要点酒吧,不喝点酒怎么能叫男人。
肖晓冲顾海洋做了个鬼脸,对老板娘挥挥手说:来扎散啤。
顾海洋怎会知道,老板娘无意中的那句话,捅中了母亲心上的一块暗疾,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出来儿子在儿媳妇眼中的地位,这让她心下又开始咯噔起来,从十几岁起,在她眼里,儿子就已是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支撑她整个生命的精神上帝,这个瘦弱的儿媳妇怎可以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领导架势呢?
菜陆续上来了,肖晓见母亲不会剥琵琶虾壳,被虾壳尖锐的边缘刺破了手,遂将剥好的虾肉放在母亲眼前的接碟里,母亲手忙脚乱地说:我自己剥,你自己吃就好了。
过来上菜的老板娘看在眼里,讨乖地打哈哈说:你儿子给你找了个好儿媳妇啊。
母亲一本正经应道:是啊,算命先生早就说过我儿有福。
整个餐厅就一桌客人,老板娘闲得发慌,拖把椅子在相临的桌子边坐了,从围裙的口袋里掏了把瓜子散在桌上,细碎的破碎声响起来,瓜子的浓香在四周弥漫开来,小小的瓜子在她胖胖的手指间翻飞,很快,桌上的瓜子皮就码成了一个小堆,不时问母亲老家哪里的,儿子怎么到青岛来的,母亲答得事无巨细,老板娘拿眼睛在顾海洋和肖晓身上搂了一圈,啧啧赞叹道:还是你有福气,儿子有出息,找个儿媳妇也乖巧,现在啊,有儿子的城里老人的日子不好过,辛苦把儿子拉扯大,等娶上儿媳妇了儿子也丢了。
母亲捏着一只琵琶虾,瞪大了眼:怎么会娶了媳妇丢了儿子呢?
跑到岳母家去了呗,现如今的儿子们宁肯跑到岳母家下厨房烧菜都不肯赏自己父母个脸回家吃顿饭,养儿不如养女儿,女儿长大了,能带回个比儿子还孝顺的女婿来,儿子大了就是一场空。老板娘把桌上的瓜子皮拢了一下:咳,我现在就特羡慕那些有女儿的人。
母亲直直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起身时向后蹭了一下椅子,椅子腿啃得地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母亲的手哆嗦了一下,琵琶虾就给落在了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被肖晓拉了一下:掉在地上,脏了,不要了。
不脏呀,这地擦得比老家的吃饭桌子都干净呢。母亲还是倔着要去捡,那只一直跟在老板娘脚后的京巴狗比她动作快,颠颠地冲过来抢在嘴里,在桌子腿间蹿来跑去地想找个安全角落消灭掉它,母亲啧啧了两声,心事重重说可惜了那只肥虾,然后闷着头扒拉碗里的米饭,也不夹菜,肖晓就把蛤蜊和虾扒好了放在她饭碗里,她抬眼笑笑,继续吃,无声。
老板娘在柜台里拿着手机玩游戏,输了就恨恨说切!赢了就哈一声,很梁山好汉气派。
肖晓买完单,和顾海洋带母亲去八大关看看,只是尚在冬天,百年的老建筑加上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显得整个八大关灰仆仆的,了无生机地让人无趣,偶尔街边闪出一段浓郁的深绿,是断断续续的耐冬花墙,八大关要从4月底才能热闹起来,满街樱花满墙的连翘满枝的新绿,周末的草坪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出来感受春天的城市家庭。
母亲心事重重,不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在旁边做讲解的顾海洋和肖晓。
天擦黑时才回家,路过菜市场时,肖晓说想去买点菜,让顾海洋先带母亲回家,顾海洋知道,肖晓身子弱,这一天走下来,脚肯定要吃不消了,便让肖晓先回,他去买菜。
母亲倒是非常爽利,一把拉过肖晓:让海洋去吧,咱娘俩先回家。
肖晓确实累了,也懒得和顾海洋去抢了,遂应了她,进门后,换好了拖鞋,想倒点水,暖瓶却是空的,便去厨房烧水,还没装好水就听母亲在客厅小声说:小芦。
《秘密》第四章3(2)
她跑出来,看着母亲问有什么事,母亲笑着拍了拍沙发:咱娘两个说说话。
肖晓把水坐在灶上就过去了,母亲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有话为难说出口的样子,末了,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小芦,你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孩子?
肖晓听得出来,她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问出来的,她想让肖晓听上去自己的声音很平和很自然,只是,她学不会把语态修饰成自然状态,开口前,她还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是呀,像我们这个年龄很多都是独生子女了。肖晓拿了有个苹果,低着头削皮,以为她只是聊家常随便问问,也没多想。
恩……母亲做漫不经心状:在我们乡下,只有一个闺女的人家,如果有条件是要招赘个女婿回去续香火的,生了孩子也随女家姓呢。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肖晓:香火断了是大事。
肖晓愣了一下,就哏哏地笑,忽然明白了母亲是有所指的,不是平白无故地聊家常,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城市里没儿子的家庭多了去了,大家都是独生子女,谁肯给谁招了去,再说,子女结婚后都是单过,招不招女婿也没什么意义。
母亲把苹果举在嘴上,小小地咬了一口,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地看着肖晓,末了,用很小的声音说:在乡下,谁的儿子被招了女婿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肖晓利落地把苹果皮划拉进垃圾袋,笑着说:幸亏我们家没生在乡下,不然,我妈肯定要到处打探谁家有多余的儿子给我招赘了回来,嘿。
正说着,顾海洋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肖晓接了,去厨房烧菜,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非要进来打下手,顾海洋只好由着她,一家三口挤在不大的厨房里,显得有点乱,但炊香袅袅的很是热闹,顾海洋觉得一种幸福的满足感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晚饭后,顾海洋送肖晓回去。
母亲泡了一杯茶捂在手里等他,听见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就早早就开了门,拉着他说:海洋啊,你得告诉娘,小芦家真的不是招赘?
顾海洋苦笑不得,摊了摊手说:娘,你怎么才肯相信他们家不是招赘?那是乡下的风俗,在城里谁家要说招赘还不被人笑死。
母亲底气不足地嘟哝着:你看,你住他们家的房子,结婚又不要聘礼,我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像招赘呢。
顾海洋没法解释了,只好拿出存折给母亲看:我租的房子前一阵发生的火灾不能住了,就暂时住在这里了,这几年我还没攒够买房子的首付,等我攒够了就买房子搬家,我不会做那种靠女方家支援的没出息男人。
母亲摸索着存折,默默地从棉袄兜里掏出手帕:这就年我攒了一万五呢,你拿着算是做买房子的添补吧。
顾海洋拿起手帕,虎着脸,一声不吭地塞回母亲衣兜:娘,如果你不想让你儿子良心不安就把这钱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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