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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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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等你。”这自然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萧十一郎说这句话的时候,永远也不会想到这句话对沈璧君的意义是多么重大,沈璧君这一生中,几乎有大半时问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待她终年游侠在外的父母回来,常常一等就是好几天,好几个月。等着看她父亲严肃中带着慈爱的笑容,等着她母亲温柔的拥抱,亲切的爱抚……直到有一天,她知道她的父母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天她没有等到她的父母,却等到了两口棺材。然后,她渐渐长大,但每天还是在等待中度过的。早上,她很早就醒了,却要躺在床上等照顾她的奶妈叫她起来,带她去向她的祖母请安。请过安之后,她就要等到午饭时才能见到祖母,然后再等着晚饭,每天只有晚饭后那一两个时辰,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她的祖母会让她坐在脚下的小凳子上,说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给她听,告诉她一些沈家无敌金针的秘诀,有时还会剥一个枇杷、几瓣橘子喂到她嘴里,甚至还会让她摸模她那日渐稀疏的白发,满是皱纹的脸。只可惜那段时候永远那么短,她又得等到明天。她长得越大,就觉得等待的时候越多,但那时她等的已和小时候不同了,也不再那么盼望晚饭的那段短暂的快乐。她等的究竟是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她也和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是在等待着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骑着白马来接她上花轿。她比别的女孩子运气都好,她终于等到了。连城璧实在是个理想的丈夫,既温柔,又英俊,而且文武双全,年少多金,在江湖中的声望地位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无论谁做了他的妻子,不但应该觉得满足,而且还应该觉得荣耀。沈璧君本也很知足了。但她还是在等,常常倚着窗子,等待她那位名满天下的丈夫回来,常常一等就是好几天、好几个月……在等待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生怕等回来的不是她那温柔多情的丈夫,面是一口棺材。冷冰冰的棺材!对于“等”的滋味,世上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她懂得更多,了解得更深,她了解得越深,就越怕等。怎奈她这一生中却偏偏总是在等别人,从来也没有人等她,直到现在,现在终于有人在等她了。她知道无论她要在这里停留多久,无论她在这里做什么,只要她回到那边的屋子里,就一定有个人在等着她。虽然那只不过是间很简陋的小木屋,虽然那人并不是她的什么人,但就这份感觉,已使她心里充满了安全和温暖之意。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并不是寂寞的。泉水虽然很冷,但她身上却是暖和的。她很少有如此幸福的感觉。除了一张木床外,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显得说不出的冷清,说不出的空虚,每次萧十一郎回到这里来,开始时也许会觉得很宁静。但到了后来,他的心反而更乱了。他当然还可以再做些桌椅和零星的用具,使这屋子看来不像这么冷清,但却并没有这么样做。因为他知道,屋子里的东西虽可以用这些东西填满,但他心里的空虚,却是他自己永远无法填满的,直到现在——这屋虽然还是和以前同样的冷清,但他的心,却已不再空虚寂寞,竟仿佛真的回到了家。这是他第一次将这地方当作“家”。他这才知道:“回家”感觉,竟是如此甜蜜,如此幸福。他虽然也在等着,但心里却很宁静。因为他知道他等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屋于里只要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无论这屋子是多么简陋都没关系了,世上只有女人才使一间屋子变成一个“家”。大多数男人都有这种病——懒病。能治好男人这种病的,也只有女人,他爱的女人。也不知为了什么,萧十一郎忽然变得勤快起来了!木屋里开始有了桌子、椅子,床上也有柔软的草垫,甚至连窗户都挂起了竹帘子。虽然萧十一郎并不住在这屋子里,每天晚上,他还是睡在外面的石岸上,但他却还是认为这屋子就是他的家,所以他一定要将这个家弄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了个家。现在桌上已有了花瓶,瓶中已有鲜花。吃饭的时候已有了杯、盘、碗、盏,除了那四时不断的鲜果外,有时甚至还会有一味煎鱼,一盘烤得很好的兔肉,或是葡萄酿成的酒,虽然没有盐,但他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萧十一郎有双很巧的手。普普通通的一块木头,到了他手里,很快就会变成一只很深亮的花瓶,一个很漂亮的酒杯。泉水中的鱼,草丛少酌兔,只要他愿意,立刻就会变成他们助晚召,沈璧君卿草编成的桌布,使得他们的晚餐看来更丰富。他们的伤,也好得很快。这固然是因为泥沼中有种神奇的力量,但感情的力量却更神奇、更伟大!世上所有的奇迹,都是这种力量造成的。有一天早上,萧十一郎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沈璧君正将一张细草编成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看到他张开眼睛,她的脸就红了,垂下头道:“晚上的露水很重,还是凉得很……”萧十一郎瞧着她,似已忘了说话。沈璧君头垂得更低,道:“你为什么不再盖间屋子?否则你在外面受着风露,我却住在你的屋子里,又怎么能安心?”于是萧十一郎就更忙了。原来的那间小木屋旁又搭起屋架……人,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往往会被眼前的幸福所陶醉,忘了去想这种幸福是否能长久。  
第十六章柔肠寸断 
有一天,萧十一郎去汲水的时候,忽然发现沈璧君一个人坐在泉水旁,垂头瞧着自己的肚子。她像是完全没有发觉萧十一郎已走到她身旁。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沈璧君似乎吃了—惊,脸上立刻发生了一种很奇特的变化。过了很久才勉强笑了笑,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萧十一郎没有再问下去。他方才问出了那句话,巳在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女人在说:“什么都没有想”的时候,其实心里必定在想着很多事,很多她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事。这些事却又偏偏是别人一定会猜得出来的。萧十一郎当然知道沈璧君在想什么。第二天,沈璧君就发现那间已快搭成的屋子又拆平了。那几罐还没有酿成的酒也空了。萧十一郎坐在树下,面上还带着酒意,似乎一夜都未睡过。沈璧君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她已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幸的事将要发生。她嗫嚅着问道:“你——你为什么要将屋子拆了?”萧十一郎面上—点表情也没有,甚至瞧也没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道:“既已没有人住了,为什么不拆?”沈璧君道:“怎——怎么会没有住?你——”萧十一郎道:“我巳要走了。”沈璧君全身都似乎凉透了,嗄声道:“走?为什么要走?这里不是你的家吗?”萧十一郎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没有家,而且是个天生的贱骨头,在这里待不上两个月,就想出去惹惹麻烦了。”沈璧君的心像是有针在刺着,忍不住道:“你说的这是真话?”萧十一郎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这种日子我本来就过不惯的。”沈璧君道:“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萧十一郎冷冷道:“你认为好的,我未必也认为好,你和我根本就不同,我天生就是个喜欢惹麻烦、找刺激的人。”沈璧君眼圈儿已湿了,道:“可是我——”萧十一郎道:“你也该走了,该走的人,迟早总是要走的。”沈璧君虽然在勉强忍耐着,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忽然明白萧十一郎的意思。“他并不是真的想走,只不过知道我要走了。”我本来就没法子永远待在这里。”“我就算想逃避,又能逃避到几时?”沈璧君咬了咬牙,道:“我们什么时候走?”萧十一郎道:“现在就走。”沈璧君道:“好。”她忽然扭转头,奔回木屋,木屋中立刻就传出了她的哭声。萧十一郎面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风吹在他身上,还是暖洋洋的。但外面的湖水却已结冰了……出了这山谷,沈璧君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冬天!冬天来得实在太快了。道路上积满冰雪。行人也很稀少。萧十一郎将山谷中出产的桃子和梨,拿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去卖了几两银——在冬天,这种水果的价格自然特别昂贵,他要的价钱虽不太高,却已足够用来做他们这一路上的花费了。于是他就雇了辆马车,给沈璧君坐。他自己始终跨在车辕外。沈璧君这才知道:原来“大盗”萧十一郎所花的每一文钱,都是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用自己劳力换来的。他纵然出手抢劫过,为的却是别的人、别的事。沈璧君这才知道萧十一郎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人。若非她亲眼瞧见,简直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人存在。她对萧十一郎的了解虽然越来越深,距离却似越来越远。在那山谷里,他们本是那么接近,接近得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心声。但一出了山谷,他们的距离立刻就拉远了。“难道我们真的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雪,下得很大,已下了好几天。山下的小客栈中,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别的客人。沈璧君又在“等”了。现在她等的是什么?是离别!只有离别……忽然间,—辆马车停在门外,萧十一郎一下了马车就冲进来,脸色虽然很苍白,神情却很兴奋。看到萧十一郎回来,沈璧君心里竟不由自主泛起一阵温暖之意。连忙就迎了出去,嫣然道:“想不到今天你也会坐车回来。”对大多数男人说来,世上也许很少有比他所喜爱的女孩子的笑容更可爱、更能令他愉快的事了。平常沈璧君在笑的时候,萧十一郎的目光几乎从来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这也许只因为他知道他能看到她笑容的机会已不多了。但今天,他却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这辆车是替你叫来的。”沈璧君怔了怔,道:“替我——叫来的——”女人的确要比男人敏感得多,看到萧十一郎的神情,她立刻就发现不对,脸上的笑容已渐渐凝结。萧十一郎道,“不错,是替你叫来的,因为这附近的路你都不熟悉。”沈璧君的身子在往后缩,似乎突然感觉到一陈刺骨的寒意,她想说话,但嘴唇却在不停地颤抖,因为她知道,萧十一郎每天出去,都是为了打探连城璧的消息。过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气,道:“你——是不是已找到他了?”萧十一郎道:“是。”他的回答很简短,简短得像是针,简短得可怕。沈璧君脸上的表情也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她一向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她知道,一个女人听到自己丈夫的消息时,无论如何都应该觉得高兴才对。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竟无法使自己作出惊喜高兴的样子。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问道:“他在哪里?”萧十一郎道:“门口那车夫知道地方,他会带你去的。”沈璧君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谢谢你。”她当然知道这三个字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声音听来却那么生疏,那么遥远,就仿佛是在听一个陌生人说话。她当然也知道她自己在笑,但她的脸却又是如此麻木,这笑容简直就像是在别人的脸上。萧十一郎道:“不必客气,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事。”他的声音很冷淡,表情也很冷淡。但他的心呢?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叫车子在外面等着?”萧十一郎道:“是!好在现在时候还早,你还可以起一大段路,而且——你反正也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他面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容,接着又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很急着要走的。”沈璧君慢慢地点着头,道:“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萧十一郎道:“好,你快走吧!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两个人话都说行很轻、很慢,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这难道真是他们心里想说的话?世上又有几人能有勇气说出来?老天既要叫他遇着她,为何又要令他们不能不彼此隐瞒,彼此欺骗,甚至要彼此伤害……萧十一郎忽然转过身,道:“你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不再耽误你了,再见吧!”沈璧君道:“不错,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你是不是也要走了?”萧十一郎淡淡道:“是,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得不停地走。”沈璧君忽然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我还想做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萧十一郎虽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道:“什么事?”沈璧君道:“我——我想请你喝酒。”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接着又道:“是我请你,不是你请我。不说别的,只说你天天都在请我,让我回请一你也是应该的。”萧十一郎道:“可是你——”沈璧君笑了笑,道:“我虽然囊空如洗,但这东西至少还可以换几罐酒,是不是?”她拔下了头上的金钗。这金钗虽非十分贵重,却是她最珍惜之物,因为这是她婚后第一天,连城璧亲手插在她头上的。她永远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用这金钗来换几罐酒,但现在她却绝没有丝毫吝惜,只要能再和萧十一郎喝一次酒,最后的一次,无论用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萧十—郎为她牺牲这么多,她觉得自己至少也该为他牺牲一次。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报答他了。萧十一郎终于转过身,瞧见了她手里的金钗。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到最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你知道,只要有酒喝,我从来也没法子拒绝的。”醉了,醉得真快,一个人若是真想喝醉,他一定会醉得很快。因为他纵然不醉,也可以装醉。最妙的是,一个人若是一心想装醉,那么到后来往往会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装醉?还是真醉了?萧十一郎又在哼着那首歌。酒醉了的人往往不能说话,却能唱歌。因为唱歌实在比说话容易得多。沈璧君已静静地听了很久。她还很清醒。因为她不敢醉,她知道自己一醉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生怕自己会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不敢死的人,常常反而死得快些。但不敢醉的人,却绝不会醉,因为他心里已有这种感觉,酒喝到某一程度时,就再也喝不下去,喝下去也会吐出来。一个人的心若不接受某件事,胃也不会接受的。歌声仍是那么苍凉、那么萧索。沈璧君的眼眶渐渐湿了,忍不住问道:“这首歌我已听过许多次,却始终不知道这首歌究竟是什么意思?”歌声忽然停顿,萧十一郎的目光忽然自遥远朦胧的远方收了回来,凝注着沈璧君的脸,道:“你真想知道?”沈璧君道:“真的。”萧十一郎道:“你听不懂,只因这本是首关外蒙人唱的牧歌,但你若听懂了这首歌的意思,恐怕以后就永远再也不想听了。”沈璧君道:“为什么?”萧十一郎面上又露出那种尖刻的讥消之意,道:“因为这首歌的意思,绝不会被你们这种人所能了解,所能欣赏的。”沈璧君垂下了头,道:“也许我和别的人有些不同呢?”萧十一郎眼睛盯着她,良久良久,忽然大声道:“好,我说,你听——”他摸索着,找着了酒,一饮而尽,缓缓接着道:“这首歌的意思是说,世人只知道可怜羊,同情羊,绝少会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世上只看到狼在吃羊时的残忍,却看不到它忍着孤独和饥饿在冰天雪地中流浪的情况,羊饿了该吃草,狼饿了呢?难道就该饿死吗?”他语声中充满了悲愤之意,声音也越说越大!“我问你,你若在寒风刺骨冰雪荒原上流浪了很多天,滴水末沾,米粒末进,你若看到了一条羊,你会不会吃它?”沈璧君垂着头,始终未曾抬起。萧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然以筷击杯,放声高歌。“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歌声高亢,唱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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