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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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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茜在校门口下了公交车,抱着一个双肩包,小心翼翼地择路而行。尽管她已经非常小心,但仍然不时趔趄一下。书包里藏着几个玻璃瓶,里面盛着母亲特意给她现做的辣椒肉丁和豆瓣酱。
她只顾专心护着怀中的易碎品,后面有人连声叫:“喂——喂——喂——喂……”她都当做没有听见。
身后那人终于不耐烦,随着车铃脆响,一辆捷安特山地自行车擦着她的身体滑过,在斌面上轻盈地转过一个高难度的一百八十度,然后两条长腿一支,截住了她的去路。
眼见躲不过,罗茜只好停下脚步,摆出一个冷若冰霜的表情:“你要干什么?”她以为又是一个趁机套瓷的男生。
不了那男生一脸愠怒,骗腿儿从车上跳下来,将自行车随意往路边一摆,叉腰站在她面前,大声问道:“罗茜!黄炜还躺在医院里,你倒跟没事儿人一样!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
罗茜立刻明白了,脸上慢慢现出她那招牌式的嘲讽笑容,同时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生。
这人一看就是个大一的新生。先不说那种明明愣头愣脑却自以成熟的表情,就从他羽绒服胸前端端正正别的那枚校徽上就能看出端倪。老生很少戴那个,因为不屑一戴,走在校园里,都是B大的人,谁又戴给谁看?只有一年级的小豆包儿,才会炫耀地戴着它招摇过市。
不过这小豆包儿的脸,虽然带着脱不去的青涩稚嫩,眉目却意外地英俊,个子也不低。罗茜的身高在女生里算是比较高的了,穿着高跟靴子也只到他眉毛下面,保守估计他至少一米八零。
罗茜心里有数了,把书包挂在肩上安置好,她开口:“你是黄炜的同学?”
“啊,怎么地?”小豆包儿仰起脸来面带挑衅。
“跟他一个宿舍的?”
“嗯,我住他上铺。”
“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包儿不高兴了,拉下脸问:“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儿?”
他的表情虽然幼稚,声音却好听,音色相当清澈。是那种被中文系的女生形容为青檀击玉一样的嗓音。
罗茜笑笑:“你要为同学打抱不平,总得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在下姓孙,名嘉遇。”他气鼓鼓地回答。
“哎呦,孙嘉遇……”这个名字让罗茜挑起眉毛,上下左右重新端详了他一番。
孙嘉遇是政经系91级新生里挺有名的一个人物,因擅长在公开场合和教授叫板而成名,对政治和经济问题常会发表一些稀奇古怪的理论。半年多的时间里,罗茜只闻其各种传奇而没有机会看到真人,今日总算见到正主。
孙嘉遇没戴帽子,本来挺漂亮精神的一个男孩儿,却理了一个傻呵呵的流行“富城头”——至少在罗茜的眼中如此。此发型的精髓在于前额四六开,后面剃得厚圆,乍看上去很像个鸭屁股,走路时还要配合地甩上两下,那才能显得够帅。
罗茜暗自撇撇嘴,嘲笑一下这些男生匪夷所思的审美,然后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问你,罗茜!”孙嘉遇瞪圆了他那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你既然不喜欢黄炜,为什么还要招惹他?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害得他去自残?”
他的声音很大,语气也很凶。罗茜被呛得差点背过一口,她一边斜睨着孙嘉遇,一边冷冷道:“我只做过一件事……”
“对,你就做过一件!”孙嘉遇接话,用词非常戏剧化,“你始乱终弃!”
罗茜大笑,觉得这小孩儿傻得可爱,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凑近他的脸拉长声音道:“哎呦,你才多大点儿呀,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始乱终弃吗?”
罗茜的手冰凉,指尖却飘散出一股柔腻温暖的香气,那是护肤品在年轻女孩皮肤上消融的味道。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颊出,孙嘉遇的脸蛋上立即泛起两团可疑的红晕。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和女生如此接近过呢。但他的表情很冰冷,冷冷地拨拉开罗茜的手,他的声音也冷而生硬:“那你这么大年纪了,懂什么事男女授受不亲吗?”
他说得认真,惹得罗茜更加笑不可抑,用拳头堵着嘴忍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我真不懂,你给我讲讲好吗?”
孙嘉遇不屑地勾起唇角:“有意思吗?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罗茜说:“有意思!我觉得特有意思!”
“真无聊!”
罗茜笑:“怎么也比不过你当街调戏女生无聊啊!”
“谁调戏谁啊?”孙嘉遇跳起来,“你刚才……刚才还动我耳朵,你你你……你在猥亵我知道吗?”
“猥什么?你说我怎么你来着?”
“猥亵!”孙嘉遇说得斩钉截铁。
“呦!”罗茜咬着嘴角,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你还挺能拽几个书面用语呢。都谁教你的?”孙嘉遇瞪着她:“管着吗你?”
“我是管不着,可这词的属性,你用得不对,小孩儿。”
“对不起,我不姓小,也不叫孩儿。”
“那你叫什么?”
“孙嘉遇。”
“哦,对,你叫孙嘉遇。那孙嘉遇,你明白什么是猥亵吗?不明白?姐我教教你,猥亵就是用性交以外的方法实施的淫秽行为。你觉得咱俩刚才那性质,够得着猥亵的高度吗?”
B大女生向来以开放着名,但豪放到罗茜这种程度,还是很少见。孙嘉遇的脸顷刻红得像深秋的冻柿子,但他又不愿在女孩子面前示弱,强作镇定地说:“你们中文系的就爱咬文嚼字。”
罗茜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语文课尽逃课了吧?”
孙嘉遇诚实地点头:“是,我才不爱学那些八股文呢,浪费时间。”看到路边的自行车,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来找罗茜的目的,原是为了兴师问罪,竟被她带着扯了半天不想干的事,连主题都给忘了。
“谁跟你讨论语文?”他恨恨地跺脚,“你什么时候去看黄炜?”
罗茜说:“我不去!”
“你凭什么不去?”
“我凭什么去?”
孙嘉遇额角的青筋都蹦起来一根:“他今儿这样子就是你害的!他再也不能弹吉他了,你知道吗?”
罗茜翻翻眼睛:“关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把他的手指头切下来的。”
“你你你……”孙嘉遇气得手都抖了,“你要脸不要脸哪?要不看你是一女的,我我我……我非揍你一顿!”
“你才不要脸!你一男的讲理不讲理?”罗茜也被激怒,搡着孙嘉遇的肩膀嚷,“你去问问黄炜,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有没有说过,两人只是玩玩,谁也不动真格儿的,他有没有同意?现在是他单方面毁约,凭什么所有屎盆子都扣我头上?孙嘉遇,你以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自残吗?我告诉你,才不是!他是因为被我甩了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好,如今他成全了自个儿,我成了别人眼里始乱终弃的荡妇,我他妈找谁说理去?”
她一厉害起来,孙嘉遇的其实便被完全挫败,怔怔地看着罗茜,他的两颗眼珠似乎变得又大又黑,仿佛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他的目光里。
罗茜受不了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把脸扭到一边。
孙嘉遇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垂下湿咸,默默地扶起倒在路边的自行车,默默地骑上车走了。但他只走了十几米,忽然又扭转自行车骑回来。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罗茜的身后,无视她不耐烦的神色,小声说:“我就想告诉你一句话,你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都没有真心。你这种想法很狭隘,很自私,很以己度人,很那个……什么……你学过物理吧?哦,对,你是文科生。那你总听过什么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什么是能量守恒定律吧?我知道你没学过,可总该知道一点点吧?”
罗茜回头瞟他一眼:“这可不是一句话,七句八句都有了吧?”
孙嘉遇刹车,长腿支在地上维持着身体平衡,只把右边眉毛跳起来,两道眉毛一高一低,形成一个极其卡通的造型。
他说“前面不算,那是免费大奉送,下边儿这句才是浓缩的精华。”
罗茜站住:“愿闻其详。”
“罗茜,你不肯付出真心,别人又怎么会回报你真情?”
罗茜愣了片刻,蓦地抬起靴子照着孙嘉遇的自行车踹了一脚:“你个小屁孩儿!你懂什么?还教训我呢?滚!”
孙嘉遇挨了骂,却没有生气,反而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罗茜的眼神就像医生看病入膏肓的患者,然后摇摇头,一提车把,再来一个潇洒的漂移转弯,迅速扭转方向,脚蹬蹬得飞快。
这回他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罗茜在原地站了很久,不小心把大量冷空气吸入肺中,呛得她不停咳嗽。方才那一瞬,她的心完全乱了,是那种一时间想到无数并不具体的悲哀的那种乱。孙嘉遇最后一句话,直接触到了她心灵深处隐秘的一块伤。
这一生,她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一个人,值得她付出所有的真情。
黄炜在一个多月后出院,他的手指再植成功,并未留下残疾。因为这件事,他成了B大的名人,赢得一个“情种”的名声,也博得罗茜同系一个师蛛的青睐,拼命地追他,两人很快开始成双入对地觋身校园。
而罗茜侥幸没有受到任何书面处分。不过经此一劫,尤其是系主任和她严肃谈过一次话之后,罗茜的言行收敛了许多,至少在学校里再见不到她和男生公开出入。B大的文凭,她还是很在乎的,不希望最后落到一个被开除学籍的下场。
至于孙嘉遇,后来的日子,除了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罗茜再没有见过他,直到这一年的暑假,她陪母亲去医院看病。
实际上,罗茜母亲的肝区疼痛已经持续很久了。罗茜催促过多发,让母亲赶紧上医院看看,但她直找各种理由拖着不肯去。
那几年罗茜的母亲日子过得并不好。三年前,罗茜的父亲为了一个年轻女人,犯下生活作风错误,连仕途受累都在所不惜。像其他性格刚烈的女人一样,一发现丈夫的婚外私情,宁可玉碎也绝不瓦全,罗茜的母亲立即提出离婚,并且同意了份对自己极其不利的离婚协议。在这份协议里,尚未成年的罗茜被判给了父亲,因此房子也留给了父亲,母亲只身一人提着两只旧皮箱离开家门,住进间单位临时出借的北向平房。平房的条件非常不好,冬天没有暖气,只能靠蜂窝煤取暖,夏天通风极差,每到下午热得像蒸茏一样,和家中三室一厅的新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罗茜当时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几年之后,当她亦为一份感情辗转蹉跎之时,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不敢面对现实,不过是不甘心,不过是幻想有一天他还能心存负疚回心转意。
可那年罗茜未满十八岁,显然难以理解其中的婉转挣扎。她能做的,只有三件事。第一,以一个未成年女孩的全部力量仇恨着父亲的薄情,由此影响到她对整个男性群体的仇视,抛却对爱情的无限幢憬,迅速蜕变为个游戏感情的轻浮女生。第二,故意和嫁过来的继母作对,气得她经常哭哭啼啼地向父亲告状。父亲在后妻和女儿之间左支右绌,有时候难免偏袒年轻的妻子。罗茜一怒之下做了第三件事:收拾行李搬去与母亲同住。
临走前,她指着父亲发了毒誓:我没有你这个爸爸!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将来就算要饭我都不会到你家门口!否则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平日罗母独来独往,和邻居没有任何交集,女儿周末假期能和她做伴自然高兴,但她的人变得厉害,原来干净利落的一个人,如今衫垂袜甩,疲惫邋遢。面对女儿让她看病的哀求,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死了那边儿才称心呢,似乎已完全放弃了自己。对母亲的固执,罗茜也无可奈何。这回估计实在是疼得厉害,她才笞应罗茜一起去医院看看。
到了医院方知道,B超检查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以后。
母女两人颓丧地坐在诊疗室的门外,正是七月最热的几天,大暑,溽热的空气中有几只苍蝇在头顶嗡嗡盘旋。母亲的肝部又疼起来,她蜷起身体,前额的头发浸透冷汗,全都贴在脑门上。
看着母亲蜡黄的脸,罗茜心里难受得厉害,酸楚之气一阵阵涌上头脸,逼得她几乎流出眼泪。最后她咬咬牙,跟母亲说:“妈,你先回去吧,我找找同学,看有没有熟人帮忙加个塞儿。”话是这么说,但罗茜明白,除非她能回去找父亲——可二十一岁强烈的自尊心,绝不允许她食言,否则能帮忙的只有她自己。
送走母亲,罗茜在医院门外的小卖部买了两盒“红塔山”揣在包里。对着玻璃窗的影子,她整整头发,将衬衣的纽扣再解开一粒,年轻饱满的胸部便在领口边缘若隐若现。
坐在B超室门口负责叫号的,是个头发长长的小伙子。当罗茜以书包做掩护,将两包烟偷偷塞给他时,小伙子拉下脸:“干什么?别来这一套啊!”他的眼睛却在罗茜的颈部胸部溜来溜去,眼神像两把沽满襁糊的刷子。
罗茜忍着浑身不自在,硬是挤出一脸媚笑,膝盖貌似无意磕碰着小伙子的膝盖。她那两条从牛仔短裤里延伸出来的大腿,修长圆润,白花花地晃花了小伙子的双眼。
小伙子终于接过香烟,冰凉粘湿的手指似乎无意中拂过罗茜裸露的大腿。罗茜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浑身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她再次咬牙忍下了,充满期望地望着他。
小伙子却说:“我做不了主,你得找科主任,所有预约检查单都要她签字。”罗茜瞪着他,忽然扬起手,将他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在地上,同时骂了一句女孩子绝不该骂的粗话 :“我X你妈!”
内科主任是个嘴唇奇薄的中年女医生,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白衬衣宽大的下摆拦腰系出一个轻盈的死结,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露在外面的是二十岁的青春肌肤。她那×光般的犀利眼神,明明白白写着“鄙夷”两字,那种对一切外表美好的东西的固有轻视,看得罗茜恨不能就地遁形。
她说出来的话,也像她的嘴唇一样薄而锋利 : “这预约单上每个患者都需要尽快检查。哦,你妈情况特殊,那您告诉我,哪位患者的性命不重要,活该为你妈让路?”
罗茜败下阵来,落荒而逃。走出医院大门,她又热又渴,乏力得厉害,几乎一步都走不动了。她买了根雪糕,托着腮帮坐在马路牙子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像被晒化了的柏油路一样黏滞混沌。
雪糕渐渐融化了,一滴滴顺着竹棒流下来,滴在水泥地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图形。罗茜盯着那些深色的印迹,心中无望的凄凉越升越高,眼前渐渐模糊,泪水也越聚越厚,眼看眼眶已经承受不住它的重量,被地心引力吸引着,马上要剥离出来形成一个完整圆熟的泪珠。
就在那颖泪珠将落未落时,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踢踢踏踏经过她身边,走过去几步,突然又退回来。接着一个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真的是你!罗茜,大热天你坐这儿干什么?”
悦耳的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只听到声音还没有抬头,罗茜心里便冒出一个名字:孙嘉遇。
孙嘉遇——这个男生的声音和面孔,都给罗茜留下过深刻的印象,那些流传在B大的关于他的江湖传说,和低年级女生谈起他时的一脸倾慕,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抬起头,她果然看到张年轻的脸,正垂着眼帘打量她,阳光透过睫毛,在他的眼睑处留下浓密的阴影,发梢和睫毛都被夏日的阳光映成淡黄色。此刻的孙嘉遇,睫毛比头发还长。他那个郭富城式样的发型已荡然无存,头顶仅留有毛茸茸一层短短的发茬,让他看上去特别的幼稚,仿佛还有一种特别的委屈。
“你怎么啦?哭了?”孙嘉遇略皱起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罗茜从不肯在人前示弱的,用力闭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把摇摇欲坠的泪意生生挡了回去。“放屁,你才哭了呢!”她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
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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