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院外-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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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过头张大嘴巴吃惊地望着铁蛋，铁蛋对视着我嘿嘿一笑，说：“我把他们全画在厕所的墙上啦！”
我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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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红厕所的灾难
姜经理、铁蛋爸和包工头来到废墟旁，姜经理打开设计图和包工头蹲下商量事儿，我和铁蛋凑上前观看图纸，我们虽然看不懂架构图，但图纸一角用红蜡笔绘出的新厕所外观造型却已让我们开了眼界，我敢说它比粮食局的红厕所还要壮观、还要漂亮！从那以后上学或放学，去外单位玩或去外单位上厕所，逢认识的人便不忘说：“我们单位要盖一座全县最牛的红厕所！”惹得人家羡慕不已，就好像是自己家盖了一座红厕所似的。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厕所四面的红砖墙也像菜苗似的一点点增高，我们期待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往后的日子都是缓缓地、安静地走着，没有浪花也没有涟漪，直到一天中午突然传来一件惊天动地的消息后，日子才动荡起来，才像万花筒一样发生变幻。那天我和妈妈吃完午饭后爸爸才回来，他带回来一个消息：“粮食局的齐局长被单位职工和外面的一群人斗争了，斗争他的人说他是反革命！”我爸说完时脸色凝重，我妈知道爸爸和齐局长私交很好，爸爸心里难受她也理解，只是担心会不会因私人关系受到牵连？爸爸摇摇头没出声，其实那一刻他自己心里也没谱儿。
“他做了啥事？咋会成了反革命？这罪名不得了啊！”我妈不解地说。
我爸轻轻地说：“他给单位盖了座红色的厕所，斗争他的人说红旗是红色的，解放军的帽徽领章是红色的，井岗山、延安都是红色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是红色的太阳，他盖红色的厕所就是不尊重毛主席，就是大反革命。”
我妈“呀”了一声，嘴巴张成了个O形。
“是谁先站出来斗争他的？”我妈问。
我爸说：“最初是他单位办公室的一个刚分配来不久的小伙子写了张大字报，后来又串联了一帮人，事情就搞大了。”
“这小伙子是不是吃错了药？齐局长可是好人呐，盖厕所不也方便了他，咋能乱整呢？”我妈忿忿不平地说。我爸赶紧做了个手势，“小声点！”说着过去把门窗关上。
“明天早晨老齐还要被弄出去游街，回来后又要在万人广场召开批判大会，全县职工都必须参加。”我爸边说边喝着玻璃杯里的开水。
我妈这时又担心起姜经理，“姜经理不也是给单位盖了座红色厕所吗？眼瞅着要盖好了，会不会也被说成反革命呢？”
“这不好讲，斗争老齐时姜经理也在场，看他有没有这个悟性。”
我在旁边听得真正切切，虽然我不清楚反革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从大人间的紧张对话里，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反革命”一词像颗炸弹，具有很强的杀伤力。突然，我心里有一片乌云慢慢升腾，这似乎是不祥之兆：单位的红厕所危在旦夕。
正如我担心的一样，下午师傅们开始拆墙了，边拆边骂骂咧咧的，他们把气撒在砌成的红墙上。铁锤用力地砸着，锤落的瞬间碎石飞溅，震耳欲聋，随后遍地都是覆盖着的红尘和残渣碎片。姜经理像一座雕塑，木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包工头垂头丧气，他们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劳累了数日才砌筑成的一半成果，就因姜经理一句话而胎死腹中，竣工后那笔数目可观、唾手可得的工程款也在眨眼间灰飞烟灭。空欢喜一场的包工头转过头迁怒姜经理骂他害人，让姜经理支付部分报酬，而姜经理却振振有词地说：“是革命群众眼*亮不准盖红厕所，让你鸡飞蛋打的，再敢要钱就是地主剥削阶级，无产阶级革命就专政你！”
姜经理的一席话把包工头给震住了，于是不敢再提报酬的事了，他真怕自己被专政。盖不了红厕所，姜经理一时也不敢盖白厕所、黑厕所了，他摸不准一旦盖起了厕所，自己会是怎样的结果，单位突然没有了厕所，人们就变得很不适应。粮食局的红厕所被彻底拆除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单位大院里的人像打游击似的到处找厕所，原先单位厕所的废墟上也都长满了半人高的茅草，成了野猫的栖息地。

第七章　破损的画像（1）
“*”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场运动犹如疾风扫荡着每个角角落落，我们大院里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导火索就是铁蛋。这天我们没有到广场瞎逛，而是选择在单位的大会议室玩自己的游戏，我们分为两派，每人手里拿着棒子，确切地说应该是细木条，像模像样地打斗起来。这点子可是铁蛋想出来的，我们也觉着好玩，起码要比老跟着*的队伍转圈有趣。当时，墙壁上挂着巨幅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晓明和胖胖捉对厮杀，晓明的木棍打向胖胖的头时，出于本能胖胖头一偏，结果晓明的木棍一下打在毛主席画像的脸上，“嘶”的一声，毛主席像被晓明的棍子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这口子从画像的脸一直开到胸部。我们给震住了，都停止了动作，晓明惊惶失措不知该咋办好，我们扔掉手里的棍子，看着损坏的毛主席像发呆，这时铁蛋嚷嚷起来：“你把毛主席像搞烂啦，就是反革命！我们要批斗你。”晓明分辩说：“我不是故意的。”
铁蛋不依不饶地说：“你就是故意的，我们都看见啦！”
晓明连忙推卸责任说：“不怪我，都怪胖胖，我是打他的头，是他自己把头让开的，所以不怪我。”
胖胖反击道：“谁叫你打我头的，如果打我的肩膀我就不躲。就是你搞破坏，反革命！”
铁蛋煞有介事地说：“反革命就是阶级敌人，毛主席说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们要开批斗会，要游你的街。”
晓明吓哭了，几乎跪在铁蛋面前呜咽地哀求道：“你不要对人家说是我破坏毛主席像的，好不好？我以后有好东西一定都给你吃。”
铁蛋眼睛一亮说：“那你现在有啥好吃的？”
晓明迟疑了一下说：“还有半块面包，是我爸爸让人从省城专门给我买的，可好吃啦！”
铁蛋像催命鬼似的说：“快，快，你快回去拿！快点！”
晓明走了，过了一会他就手里抓着个小纸包回来，晓明慢慢地非常小心地把纸包打开，刹那间我们的小眼睛都聚焦在晓明的手上，生怕不留神它就从眼皮下消失了。我们从没有见过面包，但知道它很好吃，就像从没有目睹过黄金，但知道它非常贵重。纸包打开了，像老陈醋一样颜色的面包露出头，终于我们看清面包的全貌，它小得像小孩的拳头。铁蛋看着比乒乓球稍大点的面包很失望，他不高兴地说：“咋这么一点？都不够我塞牙缝儿的，反革命就是小气。”晓明赶忙解释说：“本来是半个，我妈肚子饿就吃了小半个，现在这小半个我还舍不得一下吃完呢，你要吃我就全都拿来了。”铁蛋把面包拿在手里低下头闻了闻，说：“香！”然后又把面包放在我们鼻孔下让每人闻了闻香味说：“反革命太小气！面包不够吃，你们闻闻味就等于是也吃了面包。”说完一口把面包全吃进嘴里。我们眼巴巴地看着铁蛋的嘴，竟然羡慕起那张嘴了，那一刻我们忽然感到特别饿。
要不是面包在他嘴里已被嚼得快没有了，他会一直嚼下去。铁蛋吃完把嘴一抹说：“还没吃出啥味就没啦！”晓明听他这么讲也不说话，只是紧张地盯着铁蛋的脸。铁蛋嘿嘿一笑，说：“这样吧！你就来个将功补过，假扮一次反革命，让我们斗争一下，这是游戏，你是假反革命，玩完就没事啦！”
晓明犹豫着，胖胖和宝山觉着这游戏好玩，就帮着铁蛋一起劝，晓明点点头答应了。铁蛋跑回家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白纸三弄两弄做成一个喇叭形状的东西，又从院子里捡了个纸壳用白纸粘上，然后用食指蘸着墨歪歪扭扭地写上：打倒反革命周晓明！
第七章　破损的画像（2）
铁蛋把白色的纸喇叭戴在晓明的头上，又把白牌子挂上脖子，让晓明把手背在后边再低垂着头，一个活生生的反革命在铁蛋的手上诞生了。晓明愁眉苦脸，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他后悔真不该答应这要求，他开始怀疑铁蛋玩这游戏的用心，他想起父亲曾忠告他说铁蛋心眼儿坏，让他离铁蛋远点儿。当时都把话装进耳朵里了，可出门后尤其和小伙伴们在一起时，他把父亲的忠告又通通还给了父亲。他试图把牌子摘下来，铁蛋眼明手快紧紧把晓明的手抱住，让胖胖拿鞋带把晓明的手捆住了，晓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铁蛋摆布。铁蛋将晓明推到毛主席像前，再把晓明的头往下一按说：“反革命都是要低头认罪的，你是假反革命。”晓明再一次相信了铁蛋的话，就照铁蛋的吩咐把头垂下来。铁蛋让我们几个扮成革命群众，他威风凛凛地开始了批斗，他指着晓明说：“反动破坏分子周晓明破坏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脸，他是反革命，我们是毛主席的忠诚卫士，我们要保卫毛主席，要打倒反革命！”铁蛋举起拳头高喊口号：打倒反革命周晓明！打倒破坏分子周晓明！
铁蛋让我们跟着他喊，胖胖笑着说：“你喊的口号不好听，太罗嗦啦！”然后纠正道：“应该喊反革命破坏分子。”铁蛋虚心接受了。他又喊：“打倒反革命破坏分子周晓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们的口号声在会议室里显得特别洪亮，声音一直传到单位大门外，路人停下脚步，朝我们这儿张望。铁蛋更来劲了，他把晓明推到会议室外，找了一个铁皮簸箕，哐哐地敲起来，就在单位大院里游街，闲在家带小孩的老人及家属纷纷走过来看热闹，所有的小孩也都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嘻嘻哈哈的。铁蛋又嫌不过瘾，于是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台阶最上面，就让晓明站在椅子上了，下面围了不少大人和小孩。铁蛋高举拳头扯着嗓子喊口号，他这次的口号内容比刚才的口号更丰富，这可是他天天去广场从批判大会上学来的真经，这也使我对他又进一步刮目相看了。响彻云霄的口号造声势，很快就将街面上的人吸引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真像是一场批斗大会。有人问：“他真的是一个小反革命吗？”铁蛋回答说：“是地地道道的真反革命！”晓明慌了，“他瞎说！我是假反革命，我们在玩游戏呢！”铁蛋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没玩游戏，他就是反革命！他把会议室里毛主席像的脸划烂了，不信你问他们是不是？”
胖胖作证说：“就是划烂啦！”有人特意跑到会议室去验证，跑回来后说：“可不得了！伟大领袖被这小子破相啦，他是又臭又硬又坏的反革命！”
“把小反革命押到广场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的批判！”一个声音大声说。晓明呜呜地哭了，哭得特别伤心，他恨铁蛋说话不守信用，还骗他的面包吃。于是他哭着骂铁蛋：“你坏呀，你妈生你就没长*儿！你骗我，你把我的面包吐出来！”铁蛋嘻嘻笑着，推着晓明往街上走，要把晓明押到广场去。一位老爷爷看不过去就劝铁蛋：“快罢手吧！都是一个院里的。”铁蛋不肯，还吓唬说：“大爷没事一边儿凉快去吧，替反革命说话就是老反革命啦！”老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汝之不可教也！造孽，真是造孽！”
走到半途，单位的大人们从广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碰上我们后都还以为是小孩子闹着玩，笑笑也都没在意，铁蛋看出大人们的心思就故意吆喝起来，“看喽，我们抓了个真反革命，他把会议室毛主席的脸撕烂了！”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第七章　破损的画像（3）
大人们回过头问：“真的，是真的吗？”
铁蛋回答：“真正的，骗你我是反革命！”
胖胖回答：“真的，我向毛主席保证！”
我们几个也说：“我们亲眼看见的。”
大人们说：“老周这下麻烦啦！儿子闯了大祸，当老子的也遭殃。”晓明也已经意识到问题越发严重了，自己无论咋解释，别人也不会信他的，他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行人，搜索着父母的身影，只有父母亲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他不断哀求着大人，“王叔叔把我爸爸找来好不好？赵叔叔求求你让我爸快点儿来。”有人去喊晓明爸去了，有人让铁蛋先把人放了再说，可铁蛋死活不肯。晓明的爸爸得到消息后十万火急地赶来，冲到铁蛋面前咬牙切齿道：“你这狗崽子比狼还狠！比蛇还毒！”照着铁蛋脸啪啪就是两耳光，铁蛋两眼冒花，脑袋嗡嗡地像有蚊子叫，他晃了晃身子倒在地上，一股鲜血从鼻孔里流出，他“哇”地号啕大哭起来，小手抹得满脸都是血。晓明被他爸爸解开了绳子，他的胳膊被绳子勒出了血印，他揉着发麻的手对父亲告状说都是铁蛋故意骗他，还骗吃了他的面包。晓明爸训斥儿子不听话，偏要和铁蛋搞在一起，然后捡起地上的高帽子强行戴在铁蛋的头上，拿绳子把铁蛋的手向后捆住，嘴里骂骂咧咧道：“兔崽子！你和你混账老子早晚都是反革命！”说着，又朝铁蛋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小王和铁蛋爸的关系处得很好，但和晓明爸关系则一般，铁蛋爸送他的那一瓶鹿茸酒还真使他的*雄风浩荡到现在，小两口可感激他呢。小王替铁蛋打抱不平，就指责晓明爸说：“我说你啥人呐？跟小毛孩咋就这么过不去呢？又打又捆又踢的，你还真当他是反革命呀！”
“咋的？这坏小子看你小两口睡觉还看出了感情是吧！心疼啦？你没见他是咋整我儿子的。”晓明爸不客气地说。
“你说话咋这么损人呐！缺不缺德啊？”小王气愤地说。
“一点儿不缺德！这话就是该这样讲。”两个人唇枪舌剑地干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揭着对方的短。这会儿姜经理走来了，他还不知道刚发生的事，就笑呵呵调侃道：“你俩在互相开批斗会啊？谁是反革命？谁是走资派呀？我们先打倒哪一个？”
小王说：“他儿子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破坏了，你说他当老子的算不算包庇反革命？他还殴打革命小闯将，还恶语伤害革命群众！”姜经理可是吓了一大跳，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真事，“妈哟！”他神情紧张地问晓明，“是真的么？”
晓明带着哭腔说：“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胖胖低头，我是让铁蛋骗得当了反革命，本来说好是当一会儿假反革命的。”
姜经理走到铁蛋跟前：“铁蛋，看你把这事闹的，人不大，本事倒不小，你把事都捅破天啦！”
他又走到晓明爸那里说：“老周，你不是把矛盾又激化了吗？对小孩下手这么狠，干啥呢！如果老张知道闹开了，这件事我就是想化小，也没办法了呀！”
姜经理心里似乎很焦急，在原地不停地打转转，他想偏偏在节骨眼上出这事，偏偏这件事又是铁蛋和晓明引起的，直接导致两个大人之间的冲突，如果两人关系一般都好说，自己稍微说说话这事就平息了，可两人多年都水火不融，简直像仇人，一个是火药桶，另一个是炸药包！全炸开了，单位不就成了战场，住在大院里的人再别想安宁了。
第七章　破损的画像（4）
“老周快把铁蛋解开！别把事越闹越大，大了就收不了场，我是为你好！”姜经理提醒晓明爸照他说的做。
“不解！不解！我也让张倔骡子丢丢脸，看他咋的！”说着把牌子挂在铁蛋的脖子上，又将“反革命”后面的“周晓明”三个字撕掉，牌子上就剩下“打倒反革命”的字样了。牌子像变戏法似的，反革命又变成了铁蛋，周围的人又开始议论了，现场一片混乱。小王跑着去找铁蛋爸了，姜经理没喊住小王，他气得直跺脚，“这长了兔子腿的，难道又去煽风点火不成？”
“老周听我的，赶紧把铁蛋解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