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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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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抽搭搭地用手绢揩鼻涕,秀梅心想可惜了这样好看的手绢,以后不能再用了。
秀梅悠悠地说,
“女人家,总要为自己有个打算的。”
兰君忽的又有些怨恨,
“我爹娘嫌我丢了家里的颜面,现在正忙着把我嫁出去!”
“秀梅,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啊——”
秀梅心想,你的命还不是你自己选的。
她安抚兰君道,“你以前总以为嫁人是多么了不得,洪水猛兽一样的事情。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女人家没有个稳固的依靠,到底是不行的。你这次出走也算摔了个跤,得了教训。以后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罢。”
兰君吃了亏,心里琢磨着秀梅老生常谈一般的话极是有道理。只恨自己年轻不懂事,一味的追求什么自由啊,平等啊。到头来还不是空梦一场!
她抹了抹眼泪,“秀梅,以前是我不好,不听你的话。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最有道理的。”
秀梅温婉的一笑,
“好了好了,你都哭成个小花猫了。咱们来做针线活,聊点开心的话题。”
两个人一边绣着花,一边说着私房话。
直到天黑,兰君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送兰君离开后,秀梅看秋蕊的脸已经黑成了一片。
她有些故意的说,“怎么你板着脸给谁看呢。”
秋蕊忿忿不平地说道,“你给兰小姐讲得都是不对的。”
她的双手绞着麻花辫,似乎和它过不去似得。
“哦?我哪里说的不对。”
秀梅反问她。
“兰小姐遇到了爱情的挫折,你就劝她回家嫁人。可是女性是不应该依靠男人的,应该靠自己的双手在社会上立足。”
秀梅最不爱听她说这个,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小嘴巴巴的说的让人心里发慌。
“你说的对,女人是不应该依靠男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钱。”
秋蕊张了张嘴还想表达自己的看法。
秀梅用春葱般的手指指着秋蕊,冷笑道,
“你最能说,我不跟你讲。可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喜欢的娜拉出走后没有钱,照样是无路可走!”
她抻了抻衣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屋。
为什么心里有些慌慌的,是因为秋蕊那个不听话的丫头?
秀梅不敢深想,早早就熄灯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毕竟是民国了,包办婚姻也有了些许自由的意味。
赵夫人安排秀梅和文初见上一面。
初四一大早,秀梅就被秋蕊拉起来梳妆打扮。
她坐在楠木圆凳上,懒懒地打着哈欠。
她看着黄铜镜中模糊的人影,摇摇曳曳的,倒像是个鬼影。
“秋蕊,怎么扑了这么多粉?”
白的渗人,难看的紧。
“夫人说,今天赵家少爷会远远地看上你一眼。吩咐我把妆画得浓些。”
她手上打着腮红的动作一直在继续。
真像个猴屁股,红死了。
秋蕊给她换上一身蝴蝶百绣裙,黑色绸子底上绣了整整一百只金线绣的蝴蝶,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秀梅有些不大喜欢,
“大过节的,穿黑色的衣服岂不晦气!还是换那件红袄吧。”
“我看这蝴蝶好看得很。穿上这个,不就喜庆了。”秋蕊拿来一件猩红色的袍子,为秀梅披上,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蝴蝶结。
秀梅无意于计较这些,抱了个暖手炉就上了车子。
秋蕊跟在她的身后,带着秀梅贴身用的物件。
当地有名的乡绅请了个草台班子为村民唱戏。
台子搭在牌坊后的一片空地上,平日里没有人,逢年过节的唱起大戏来人山人海的,热闹的很。
乡下人赶着马车,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来看戏。在后面铺张布,磕着瓜子,聊着天,看着戏。由于离得太远,听是听不清楚的。
等到戏台拆了,他们便再次赶着马车,回到乡下。留下一片瓜果纸屑。逢人便说自己去看大戏了,可要是真有人问他唱了些什么,他却是两眼一瞪,什么也说不出来。
戏台下面除了看戏的人,就是卖东西的。
有卖糖葫芦的,卖切糕的,卖糖人的,卖玩具的。小孩子们拿着压岁钱,买着自己喜欢吃,喜欢玩的东西。
过节最开心的,应该就是小孩了。
秋蕊也很开心,她也有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了。
她献宝一样跟秀梅展示她买来的东西。
“这个是什么?”秀梅指着一个脏兮兮的泥公鸡问她。
泥公鸡通身刷着黄色的颜料,只有嘴部和冠子上涂着红色。看着像公鸡,可要是说它是别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鸡尾巴上粘着几根花花绿绿的毛。
秋蕊对着公鸡的嘴巴吹气,原来它的嘴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气鼻,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声响。
“秀梅,这个好玩罢!”
秋蕊得意洋洋的样子十足像个小公鸡。
秀梅有些鄙夷,“乡下人哄小孩的破玩意儿,你这么大了也玩。”
“我本来就不大啊。你跟我一样大,可平时总装着个大人样,老气横秋的。”
秀梅一愣,
她倒不是因为秋蕊的话,她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穿着一件雪青的长袍,长相看不真切,皮肤苍白,没有血色。
像是个白日里的幽灵。
“秀梅,那个人就是赵家的少爷。”
秋蕊偷偷告诉她。
那人好像也听到了似得,突然抬起头,与秀梅的视线撞到一处。
黑色琉璃一般的眼珠,活像两颗玻璃珠子。
冷冷静静的,没有情绪的起伏。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走进了人群中。
他笑得很轻,很淡。但毕竟有了几分人气儿。
“秀梅,我怎么感觉这个赵家少爷不像是个活人——”秋蕊小心翼翼地说道 。
秀梅没有搭话,远远地不知看着些什么。
台上的戏子仍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唱的大概是《霸王别姬》。
那个虞姬甚是俏丽,泪眼涟涟的分外楚楚可怜。
虞姬(白)——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项羽(急问)——怎么!
虞姬(白)——免你牵挂。
项羽(急白)——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白)——大王啊!
(唱)——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项羽(白)——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欲夺其腰间宝剑,项羽转身避开)
项羽(白)——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再索宝剑,项羽再次避开)
项羽(白)——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第三次索要宝剑,项羽又复避开)
项羽(白)——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指向帐门处,白)——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不知有假,转身看去,白)——待孤看来……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台上生死离别,台下秋蕊也哭的正伤心。
秀梅有些恹恹地说,“你哭些什么。”
秋蕊说的抽抽搭搭的,“虞姬自杀,项羽也要死了,我怎么能不伤心!”
秀梅掏出手绢细细地为她擦泪。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殉情,还真是可笑。
两人这就算见过一面了。
孙夫人问秀梅感觉如何,秀梅低下头,轻轻地点了头。孙夫人以为是女孩子家的不好意思,也便没有细问。
听说赵家那边,也没反对的意思。
亲事,也就提上日程了。
依照秀梅的意思,是想要秋蕊陪嫁过去的。
早上起来梳头的时候,她随口跟秋蕊提起了这件事。
象牙梳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秀梅有些生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梳子——”
秋蕊一下子跪了下来,直挺挺地立在秀梅身前。
秀梅不知所措,
“你,你这是——做什么,摔坏了梳子也不至于——”
“秀梅,等你出嫁后,我就会离开这里。”
秋蕊冷静地说,从小到大,秀梅从未见过她如此决绝的态度。
“你要去哪儿?”秀梅急急地问。
“我要到社会上,继续学习知识,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
秀梅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刚刚打了秋蕊?
秋蕊的右脸立马肿了起来。
“秋蕊,对不起。我,我,也不知怎么——”秀梅有些慌乱。
秋蕊站了起来,她的语气没有变。
“秀梅,我不怪你打我。”
她看着秀梅的眼睛。
“我与你一同长大,在心里是把你当姊姊看的。可是我也有我的人生,不能陪你一辈子。秀梅,抱歉。”
“滚!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秀梅把她推出屋,趴倒在被子上呜呜的哭着。
她从未感到如此伤心难过。
她最在意的人,不要她了。
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秀梅哭的快,结束的也快。
她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秋蕊那个死丫头,爱走就走吧。反正等她在外面碰了壁,就会知道这里有多好。等她回来了,自己还要考虑要不要收留她呢!
婚礼定在正月二十八。
老黄历上写着,宜嫁娶,忌上坟。
秋蕊来给秀梅梳新娘头。
她边梳头边唱起了小曲儿。
“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
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红
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
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
什么花姐什么花郎什么花的帐子什么花的床
什么花的枕头床上放什么花的褥子铺满床
红花姐,绿花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
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
“你怎么比我这个新娘子还要高兴?”秀梅问她。
本来她是打定主意不理这个忘恩负义的丫头了,可又有些好奇,便问出口。
说了又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跟她说话呢——
头发已经梳好,秋蕊给她蒙上红盖头。扶着她出门。
“秀梅要出嫁,我当然开心还来不及了。”
秀梅感到她紧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秀梅,你一定要幸福。”
秀梅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又酸又辣的,五味杂陈。——还好有盖头,不然这丫头一定能看到自己哭了,还不美死她!
秋蕊扶秀梅上轿,在踏进轿门的一瞬间,秀梅开口说道,
“死丫头,你以后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来投奔小姐我吧——”
说完她就进了轿子。
轿子越走越远,渐渐离开了秋蕊的视线。
“秋蕊姐,你怎么哭了?”一旁的小厮问她。
“风大。”
秋蕊擦了擦眼泪。
小厮好奇地看了看天空,明明没有风啊。
花轿一路颠簸了不知多久,总算是落轿了。
秀梅长舒一口气,要是再颠下去,她非得吐出来不可。
喜娘将她背了起来,走到火盆前放下她。叫声喊道,
“迈火盆——扫霉运”
秀梅一步跨过火盆。
“你看见了没,是双秀气的小脚!”
“果然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秀梅跨过门槛。
“跨门槛,从此便是赵家人——”
秀梅心想,我还是姓孙的。
秀梅一路由喜娘搀扶着,一边透过半透明的红盖头打量着赵府。
一水儿的青砖白墙的房子。
这赵家不是开琉璃厂的,怎么家里这么素净,也不装点些琉璃瓦。
绕过游廊,院子里也有一株腊梅树。
花开的正红。
秀梅见了这腊梅方感觉有些亲切。
经过垂花门,便到了后院的喜堂。
喜堂是由赵文初的住宅临时装饰的。
左面的太师椅上坐着赵老夫人,右面是空的。
赵老爷于两年前已过世,现在由赵夫人主持家务。
透着盖头,秀梅感觉赵夫人不像上次见的那样和蔼。脸板的死死的,倒像是——
新郎官赵文初徐徐向她走来,面色是苍白中透出红晕,红的是盖头的颜色,是红烛的反光,是那两个大喜字。
秀梅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整座赵府都死气沉沉的,宅子就是一座棺木。而赵夫人和赵文初,就是泛着凉气儿的死人!他们,是要拉她一起去送死的!
秀梅吓坏了,一下子扯下了红盖头。
抹去了那层红色,一切都是正常的。
赵文初虽然脸色苍白,但也有几分活气儿,赵夫人仍是和蔼可亲的。
众人惊讶地看着新娘子扯下了盖头,想这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姐果然不一般。
秀梅心想是刚才自己大惊小怪了,盖上了红盖头,继续拜堂。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礼成——”
秀梅心想,这旧式婚礼过程倒是简洁。
她和赵文初坐在床上。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枯坐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赵文初起身拿了系着红花绸子的挑子,挑开了红盖头。
秀梅抬眼看他,赵文初依旧是淡淡的表情。
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秀梅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想法。
娶了自己是愿意不愿意。
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赵文初在轻轻解开她的衣扣,秀梅没有抗拒。
他脸上仿佛永远是种无欲无求的神情。
秀梅一直在走神,
她看着床幔上的金线绣着的龙凤图样。
她想到了上学时读过的一本小说,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一位上海张姓女作家。
名字记不清了,里面有句话倒是写的恰到好处,应了眼前的景儿。
屏风上绣的的凤凰,看着是栩栩如生的,终究是钉死在屏风上的。
再华美也只是死物。
秀梅进门没多久,就怀了孕。
赵夫人把她当宝贝一样的供了起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嘴。半点动也不用动的。
这样的日子,听着轻巧,过起来委实空虚又痛苦。
何况她妊娠反应严重,从怀孕刚开始,吃点东西就会吐,反反复复的,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力气。
赵夫人倒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她拉着秀梅的手,脸上乐开了花。
“这说明啊,你肚子里的,是个大胖小子啊。小子爱闹,自然折腾的你休息不好。”
秀梅心想,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知道这是个男孩女孩,要是个女孩,你还能这么和颜悦色的,脸还不早绿了。
心里不开心,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做的。
“他可真能闹腾,我这么多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赵文初和她早就分开睡了,各有各的清净,互不打扰。
她前些日子听丫环说三少爷去烟花柳巷了,秀梅也没放在心上。没有大吵大闹,更没有失了风度。
赵老夫人也因此觉得这个新媳妇知书达理,有教养。
不像文丽似得,丈夫在外面呆晚了就不依不饶的。
秀梅含着梅子,丫环给她扇着扇子。
秀梅心想,做了一番高姿态,得到了赵家主母的赞许。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赵文初出去做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她的确是不感兴趣。
午后阳光懒懒的,晒得直让人想睡觉。
那个拿扇子的小丫鬟没一会就昏昏欲睡了,手里的扇子也拿不稳了。
秀梅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她狠狠拧了一下丫鬟的手,
“真是不中用!”
要是秋蕊在的话,才不会连扇子都扇不好。
那个小丫鬟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哭哭啼啼不停。
“你哭什么!才多大的痛!”
小丫鬟只顾着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秀梅看她哭的简直要烦死了,挥了挥手道,
“赶紧走,真晦气!”
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走了。
秀梅只好自己拿着手绢扇凉风,
高高鼓起的肚子,炎热的天气,虚伪的婆婆,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要是秋蕊在的话,自己还能跟她发发牢骚。
可现在,自己的满腹委屈跟谁去说。
跟赵文初去说么,她名义上的丈夫,那个活死人!
秀梅的气不顺,肚子也开始了阵痛。
糟了,莫不是要——
秀梅隐隐感觉不好。
“快来人啊——”
秀梅要生产了。
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
赵夫人请来接生婆,为秀梅接生。
“夫人,你再使劲——”接生婆不断地催促着。
秀梅满头虚汗,一点力气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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