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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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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汉天子的路寝正殿。
在宣室殿,被天子询问——“大将军欲废朕?”
——霍光无法不感到震惊。
震惊之后,霍光又能如何回答呢?
——不过是一番忠心剖白而已。
动听的言语,霍光说出口,却未必上心,刘弗陵更是不会当真。
当然,那番话的意思仍然是清楚的,君臣二人也就心照不宣——总而言之,事情远没有到那般境地。
——废帝?
——这位少帝并非吕后所立的那位少帝啊!
——先帝更非吕后可比!
霍光简直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废刘弗陵?
——无论这位少帝的出身有多少可挑剔之处,他都是以先帝册立的皇太子即位的。
——在这一点上,他的皇位名正言顺,无人可以挑剔!
——若非如此,燕王为何散布谣言?
——不就是想让动摇他的正统性吗?
——非嫡、非长、非贵,没错!可是,那又如何?
——没有哪条律令规定,大汉皇位只能按照那样的条件进行传承!
——皇帝是至尊,皇帝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高皇帝欲改立赵王;孝景皇帝废长子立孝武皇帝……谁能说,皇帝做错了?
——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能不能做的区别!
当然,这些都是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就更加浅显明白了——霍光自己的地位是怎么来的?
——大司马、大将军,孝武皇帝授出二者,目的是什么?
——至少遗诏上是让大司马、大将军辅少主的!
……
——这样的他能废刘弗陵?
——废了刘弗陵,未央宫中又岂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这样一想,霍光对自己的剖白倒是更加有底气了!
——事实本就是那般。
刘弗陵毕竟是聪明的,略一思忖,便明白自己问错了,于是,他满脸歉意地对霍光笑了笑,随后却再次问道:“大将空欲朕死?”
这一次,刘弗陵的声音更低,身子也微微前倾。
——这个问题……
霍光不由拧眉。
见霍光沉默,刘弗陵仍然微笑着,等了一会儿,再催促地问道:“大将军?”
“臣……惶恐!”霍光慢慢地答道,却没有如以往一般低头以示恭敬。
刘弗陵心中一紧,放在膝上的双手陡然攥紧。
——霍光没有否定……
刘弗陵真正感觉到恐惧了……
霍光一直盯着年少的天子,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他眨了眨眼,头也稍稍侧了一点。
“陛下为君……陛下以为臣不忠?”霍光反问。
刘弗陵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霍光竟会如此应对……
“……朕并无此事!”怔忡之后,刘弗陵回答得也是十分利落。
霍光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松开眉头,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让刘弗陵心中越发没有底了。
“陛下,人终有一死。”霍光忽然开口,说得很慢,似乎意有所指。
刘弗陵却听不得“死”字,脸色霎时一白。
仿佛是对刘弗陵的反应感到意外,霍光微微挑眉,随即又笑了笑:“陛下不愿闻,臣却不得不思……”
“大将军!”刘弗陵咬牙喝斥。
霍光的神色不动,心中却轻松了不少,他维持着笑容,不甚在意地道:“陛下为此书不悦,却不知,臣甚为皇后忧。”
霍光说得云淡风轻,刘弗陵却是陡然一愣。
——怎么又绕回皇后了?
霍光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忧虑:“陛下不知,皇后生时,其母体弱,因此,皇后亦带不足之症,故臣与先妇一直为之忧虑。昔日,上官安欲致女入内,臣即言不可。不独是皇后年幼,亦是担心皇后不足以承小君之重。”
霍光的这一番话说得分外诚恳,一派长者慈心,竟是比之前的忠心之辞更令人动容。
刘弗陵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其母……
——不足之症……
——不足以承……之重……
不过三句话,刘弗陵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
霍光却没有半点多余的神色。说完这番话,他便又叹息了一声,随即抬眼看向刘弗陵,伏首拜请:“少府此书之言确有不合制度之处,然,皇后孤弱,臣祈陛下怜悯。”
说完,霍光便维持着稽首的姿态,不肯起身,刘弗陵却是一言不发。
坐在漆几之后,少年天子攥紧双拳,好容易才压下满心的恐惧以及因此而引起的颤栗。
——霍光越是如此,刘弗陵越觉得他话中另有所指。
不过刹那的功夫,刘弗陵便想到了自己的情况。
——他不通医巫之术,但是,谁又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呢?
——自去年开始,刘弗陵明显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了。
——尽管太医诊视之后都说一切安好……
……
想到这儿,刘弗陵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定了定神,看着伏首在地的霍光,半晌才慢慢理清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霍光对他的身体状况知道多少……
——除了霍光,还有多少人知道……
刘弗陵的确很聪明,想到这儿了,他竟又想起了皇后。
——皇后……中宫……中宫侍医……
刘弗陵的脸色顿时煞白。
——想到那个女医,他就不能不想到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曾经想召见那位女医……
——那位一直侍奉卫皇后的女医……
……
少年天子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恐惧,身子也不由自地颤抖起来。
——难道……
“……大将军……”
刘弗陵缓缓开口。
霍光抬头,却没有挺起腰。
刘弗陵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按住漆几上的简册。
“大将军坚持如此?”少年天子很认真地询问。
霍光微微眯眼,随即低头答道:“臣请陛下怜悯。”
“可。”少年天子断然地说了一个字。
霍光一怔,半晌都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定下心神,霍光郑重地行礼,稽首再拜之后,肃手言道:“……臣且代皇后谢陛下……”
刘弗陵慢慢地将漆几上的简册卷起,同时轻笑地答了一句:“大将军,皇后乃小君。”
——臣亦可代君?
刘弗陵不经意地刺了霍光一句。
对此,霍光并没有在意。
——这位少帝再聪明也不过十六岁。
——他在未央宫的时间都不止十六年了……
——这样的话,对他,早已是不痛不痒了!
——毕竟,这位至尊只是少帝!
——若是先帝,他自然是会深感不安,汗流浃背了。
对霍光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任由这位少帝多说几句不顺耳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霍光十分恭敬地请退,离开宣室殿。
看到霍光明显放松的神色,殿外诸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没事就是好事……
当然,这些天子近臣也不是没有想到——霍光如愿,天子很可能就不如愿……那么,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情……
不过,所有人也都很清楚——与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相比,少年天子的怒意还是更容易应对一些的。
尽管如此,殿外的诸宦官、中官仍然没有哪一位愿意率先入殿。
中官很乖觉地退后,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他们本就是无诏不得上殿的!
宦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宦者令轻声说了一句:“陛下遣我等出殿,至今无诏令我等再入……”
所有人都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附和。
殿外人的心思,刘弗陵并不清楚,也没有多想。从霍光离开之后,他便静静地坐在殿中,拧眉思忖,虽然脸色数变,但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少年天子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拖离出来,举目却只见一室黑暗。
“来人!”少年失声惊呼。
——黑暗……终究是令人心慌的。
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响起,随着天子近臣进来的,还有他们手中所持的行灯。
刘弗陵的脸色铁青,却只能硬撑着喝道:“灯!”
“……唯……”
“……诺……”
应声也格外地乱,刘弗陵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虽然应得乱七八糟,但是,那些近臣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刘弗陵不过眨了几次眼,殿中的几盏青玉灯已经被点亮了大半。
灯一亮,众人也就看到了天子的神色,顿时,殿中的气氛便是一肃,各人都小心翼翼了许多,更有宦者陪着小心请示皇帝是不是令太官上食。
刘弗陵大半天没有进一滴水,自然是点了点头,随即就见几个宦者肃手退下,显然是去传诏了。
“诏掖庭令来。”刘弗陵心思一动,扬声吩咐。
“诺!”殿中自有人应诏而去。
侍奉之事自有宦官,金赏等中官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刘弗陵有些疲惫地倚在凭几上,看到他们,便扬声唤金赏过去。
“陛下。”金赏一如既往地恭敬。
“大将军离开后,有何事?”刘弗陵随口问了一句。
金赏觑着他的神色,慢慢地答道:“椒房殿似是有事,臣未知详情。其它……”
少年侍中寻思了一下,才斟酌着言道:“臣闻有人自出,言其在前番燕王案中匿罪人。”V
71、骊山行
骊山,一座因周幽王而“闻名”的山。
——周幽王为宠褒姒。举烽火而戏诸侯。当西夷犬戎来侵时,幽王再举烽火徵兵,诸侯兵皆不至。幽王逃至骊山下,被犬戎所杀。
——这一出“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的大戏结束于骊山。
——以这座山为分界,姬周天下走上了分裂、崩溃的道路,再无人可以挽回……
如今,这座并不高,名声却很大的山位于京兆尹的东部,更准确地说,是在新丰县的南部。
在山的北麓有秦始皇陵,南面则是蓝田山。
在秦时,此县因山为名,被命为骊邑。
汉兴,高皇帝之父贵为太上皇,却时凄怆不乐,高皇帝私下询问左右,最后被告知——太上皇因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不乐。于是,高皇帝在骊邑仿故乡丰邑筑城邑,徙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
高皇帝十年,太上皇崩于栎阳宫,高皇帝下诏,乃更命骊邑为新丰。
秦亡,天下逐鹿,始皇帝的陵园被项羽焚毁,高皇帝十二年,十二月,诏曰:“秦皇帝、楚隐王、魏安釐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其与秦始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亡忌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与它事。”
既然山下就有秦始皇陵,那么,孝武皇帝仍然在秦“骊山汤”的基础上扩建了一座离宫,就显然不是因为这儿的风山有多好了。
——风水再好也是葬地,哪个皇帝愿意来呢?
从“骊山汤”就可以知道,骊山能得皇帝青眼的原因是因为山上的温泉。
只是,山下的始皇帝陵始终是越不过去的障碍,因此,虽然建有离宫,但是。孝武皇帝对骊山温泉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自然也就没有在骊山待过几天。
——即使不论那些忌讳,以离宫来说,骊山也不是很好的地方。
——它距长安太远,又不够远。
——长安周围来说,上林苑已经足够大了;出了长安,骊山又太近了一些……
兮君却很喜欢骊山。
当然,这份喜欢也未必不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长安。
——虽然建章宫也很大,景致也极好,但是,那时是在天子身边,兮君不得不全心应付那位少年天子,怎么可能多关注那些景物?
更何况这一次出行,因为不合制度,并未使用皇后鸾辂,也没有传跸清道,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导从簇拥。
霍光的意思很明确——皇后出京的消息不能传开。
既然如此,中宫诸人商议之后,干脆请示皇后,连紫罽軿车都不用,只用了最普通的重舆辎车。前后导从自然更是尽量精简,一干属吏要么先行,要么随后过去。
——说到底,骊山离长安也不算远,再放慢速度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皇后也不是多么挑剔的人,路上稍简朴一些也并非不可忍耐。
这样近乎普通人的出行方式让年幼的皇后感到十分新奇。
时值仲夏,烈日炎炎。一干侍御也不敢让车舆的户戾皆紧闭。后户没有办法,但是,车戾却不得不推开,只用一层齐纨遮掩。菲薄的冰纨如何能挡住车中人的视线?
不过,皇后的车马始终沿着驰道疾行,驰道两旁的青松,本来也看不到什么风景,可是,年幼的皇后仍然望着车外,看得津津有味。
“中宫在看什么?”傅母十分不解,终于问了出来。
兮君一惊,随即转过身,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此举不妥?”
——在车内向外张望……
——似乎是的……
傅母也是一怔,随即便连连摇头:“中宫此行乃为休养。一切但以随心为上。中宫不必在意礼仪之事。”
——这也是出行前,义微特别对皇后的左右侍御交代的事情。
傅母对此并没有意见。
——皇后是小君,礼仪之事,本也不必太拘泥。不过是让皇后尽量了解,何者为宜,何者为忌。更是为了让皇后明白,她应该如何面对后宫嫔妾。
——这也算是上位者的特权吧!
兮君抬眼看了傅母一下,确认傅母并无其它意思,才笑了笑。抬起头。
镇定下来,兮君才道:“阿姆,道旁之景……我未曾见。”
傅母往车外看一下,片刻之后,她转头看向皇后,神色颇为古怪:“马行甚疾,中宫可见道旁之景?”
虽然她们乘的重舆辎车,但是,驾车的马仍然是中厩的良驹,身形高大不少,奔驰的速度也是极快的;虽然纱纨极轻、极薄、极透,但是,终究是丝织物,不可能真的完全没有遮挡……
——皇后能看到什么?
反正,傅母是什么都没有看清。
兮君稍稍侧头,又向外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道:“好多人在拉着什么?”
傅母一愣,又向外看了一眼,却仍然不明白兮君在说什么。
兮君看着傅母,眨了眨眼,她是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她出身富贵之家,尚未完全懂事的时候便被送入宫中,不过月余便成为了皇后。不要说那些民人的行为,就是掖庭宫人每日做什么,她都未必能完全理解!
——比如,她知道丝帛的优劣,也知道丝是蚕所生,但是,究竟如何养蚕?她是绝对不知道的!
皇后不知道,车舆中的侍御也不知道——虽然她们是官婢出身,但是,都是自幼入宫,又有几人能记得宫外的事情?
“正值五月。应当是农人在耕作。”
一片寂静中,一名宫人不太确定地喃语。
傅母一怔,半晌回过神来,却是背了《礼记。月令》中有关五月的内容。
——“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征,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小暑至,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
——“天子居明堂太庙,乘朱路,驾赤马,载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粗,养壮佼。”
——“是月也,命乐师修鼗鞞鼓,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调竽笙篪簧,饬钟磬柷敔。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乃命百县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农乃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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