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祁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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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游水记得自己直直望进姑姑的眼底。当时的她太小了，看不懂姑姑那含泪而复杂的眼神，但她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的点头，很大声很大声很大声的喊，好！找弟弟！喊完之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很多年以后，林游水再一次看到了跟姑姑当时一模一样的眼神，那个因为她太小而没有看懂的、复杂的眼神。是从镜子里看到的，她自己的眼睛。她才明白，那是一个已经绝望的人，为自己找的最后一丝希望。
　　
　　第3章　第三章　我想见我弟弟游风
　　
　　林游水挂了电话后，私人侦探的短信，很快就发来了。
　　
　　“林游风，现名孙伟，在EX私人会所做公关，化名游风。EX地址（XX……XX）。小时候的记忆全无，经历有些坎坷。详细的调查资料最晚明天中午送到您府上。林小姐，恭喜。”
　　
　　看到“公关”两字，游水心中撕扯，又看到“记忆全无”、“经历有些坎坷”，更是撕扯的厉害。像私家侦探这样阅人无数、奇闻异事屡见不鲜的人，都能感叹一句坎坷，那游风这些年来，该是过得多辛苦啊。
　　
　　“EX？”张小曼是一名知名潮流杂志的编辑，“不就是去年新开的那家只招待女性的私人会所吗，会员都是介绍制的，会费高的惊人，我几次想潜进去取材，都没有成功。”
　　
　　林游水和张小曼现在正坐在THAI的休息室里。善解人意的店员眼见情况不对，就主动将她们带到了这个密闭的隐私空间。林游水是他们店里的常客，又跟老板熟稔，店员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我想去见见游风……我想把他带回身边！”游水刚平静下来一些的心情，又翻江倒海了起来。
　　
　　张小曼看她这么不理智的激动样子，心里也跟着急了起来，语气顿时严肃、语速也不禁快了起来：“你想怎么做？难道直接冲进去抓住他说你是他姐姐？人家相信么？如果他马上欣然接受，跟你走了，那我才要质疑他的人品和企图呢。游水你别摇头，你听我说，这就是一时间没法解释清楚的事情，你越急躁反而越容易造成误会。
　　
　　“这个私家侦探从你爸妈死后开始跟游风这单case到现在，以他在业界的口碑和成绩，相信游风这人是没找错的。对他来说，人找到了，这件事情就结束了。但是，对你来说，并不是光找到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失散了这么多年，先不说感情上要怎么修补，你要清楚，现在的游风对你来说就是完全的陌生人，你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吗？知道他要什么追求什么吗？你都不知道！
　　
　　“他能在EX当公关，你可以放心的是起码他的身体是健康的。这是表面。可心理上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吗？要是他有什么犯罪前科呢？要是他吸毒呢？游水，现在这个社会，血缘亲情算个屁，我不是把游风当坏人，但你最少也要对他有了基本的认识之后，再做打算。游水，你听听我说的吧。”张小曼苦口婆心的劝着游水。
　　
　　游水听了张小曼这么一长段在情在理的分析，理性上稍稍有所恢复，可这毕竟是这么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得偿，作为一个痛失至亲、心中伤痕累累的女人，感性的部分总是压倒性的。
　　
　　“可他是我弟弟啊……是我弟弟游风啊。”
　　
　　张小曼握住游水的手：“我知道你也明白我说的有道理。答应我，暂时不要表露你的身份，先跟他接触看看。游水，你又不是什么很傻很天真的女人，我相信你有看人的眼光。当然，这是你弟弟，你是一定会让感情影响你的判断力的，但你只要用你的心去看看这个人，就够了。如果他是一个好游风，一个值得你相认的游风，那固然最好；如果他不是，他不值得，那么不管是给他一笔钱还是怎样，总有你能补偿他的方法。”
　　
　　张小曼说的话，既现实又残酷。林游水一字一句认真听进耳朵里，太阳穴针扎一般刺刺地跳。有一个能如张小曼这样冷静的局外人劝说自己，林游水是感激万分的。
　　
　　“好，小曼，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观察游风看看。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依旧是我的好弟弟林游风的。”
　　
　　张小曼在心里叹了口气，在亲情的作用力之下，人毕竟都是护短的。于是她在此之上也不再多说其他了。游水既然答应她会冷静观察，那就一定不会太过冲动。
　　
　　“你要怎么进去EX？那里都是老会员介绍新会员，你认识的人里，有EX的会员吗？”小曼问了最实际的问题。
　　
　　游水一边整理着仪容，脑中一边飞快的思索着。
　　
　　她想到了一个人。
　　
　　跟张小曼草草话别之后，林游水在银行的ATM机上将尾款划到了侦探的账户。
　　
　　游水一个人走在街上，前方那一抹如血凄厉的残阳正逐渐沉沦。抬手看表，五点刚过。她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里翻了几页，停在一个名字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出去。
　　
　　漫长的嘟音后，并没有人接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急促的忙音。
　　
　　游水合上了手机，将手机放入口袋的右手还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便振动了起来。游水看了看来电人姓名，接起。
　　
　　“游水？”电话里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口气里有微微的惊讶感。
　　
　　“恩，婷夕……”
　　
　　第4章　第四章　曲径通幽
　　
　　华灯初上。
　　
　　七时一刻，出租车驶在“乌某路”上，号码牌的数字正随着车的前行一路减小。林游水眼看差不多接近要找的数字了，就示意司机靠边停下。
　　
　　甩上车门，林游水环视四周。和“某天地”那种仅仅是做面子功夫、重新粉饰堆砌成的旧上海风情不同，这条街，只不过是简单的存在着而已，那种老上海的味道，便自然而然的从骨子里透露出来。
　　
　　林游水向前走着，很快便循着门牌来到了要找的号码前。
　　
　　XXX弄。
　　
　　蓝底白字的门牌与这条路上的其他门牌如出一辙，但它并不是被固定在像一般里弄房屋这样的建筑物上。入眼的，是一条在里弄中十分罕见的宽敞道路，即便三车并行也是绰绰有余的。两堵高约两米半、宽约半米的灰砖墙各守路的一边，蜿蜒的延伸下去，远处有一个较深的左拐，路与墙都隐没在弯道之后。而这门牌，正是嵌在右边这堵墙的Ⅰ字形墙前柱上。
　　
　　林游水顺着路向前走去，刚走出两百米开外，身后有白亮的灯光闪烁着穿透她、打在前面的路上，汽车行驶时特有的发动机声越来越近。游水走的比较中间，于是自然的靠右避让并回头看了一看。只见一辆通体漆黑的B字头豪华跑车低调的缓缓驶来，它并没有鸣喇叭，而是交替打着远光、近光灯。它从游水的身边开过，在前方那个深弯向左一拐，红色的尾灯闪了一闪，车就看不见了。
　　
　　继续走了五分钟左右，游水由绵延的道路引着、绕过了那个急转的大左弯。映入她眼帘的是前方约三百米处的一扇巨型黑漆雕花大门以及门边的两名守卫。
　　
　　游水的脚步稍微顿了一顿，视线在捕捉到了大门右侧墙上的一块巨大黑色浮雕后，又继续径直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两名守卫定定的注视着这个身着白色无袖西装黑色长裤、腰杆笔直朝这里走来的女子，目光中多少是带着点惊讶的。至少从他们在这里工作开始，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走着来这里的女人。“走着”和“女人”都让他们讶异不已。
　　
　　游水并没有在意守卫打量她的目光，她的双眸正锁住的是右侧的那块浮雕。随着脚步的前进，浮雕也越来越能看的清楚。长方形的浮雕四周围绕着一圈血红色的含苞玫瑰水晶小灯，红色的光线魅惑的交织着，使得这块大理石浮雕流转着华丽的光泽，浮雕上亦分布着些许朵刻成绽放玫瑰形状的装饰，这些玫瑰衬托着整幅构图的中心——两个笔锋柔美的大字。
　　
　　崔西。
　　
　　是的，这里是潜藏在上海朦胧的夜色中、又一处纸醉金迷的地方。
　　
　　它的前身是建于三十年代、顾氏的弄堂公馆。而它现在是让富人们一掷千金的——崔西私人会馆。
　　
　　弄堂公馆是老上海颇有趣味的一种文化产物。旧时上海滩的富人们并不会将自己的豪宅堂而皇之的倚路而建，而是在外围沿马路向内部先建一个弄堂用以出租，结构往往是一个主弄堂连着一个侧弄堂、再一个小侧弄堂、再一个小侧弄堂，更有甚者还会有好几个小侧弄堂，而富人自己的公馆则隐藏在这些九曲十八弯的里弄末端。
　　
　　如今，靠近顾氏公馆的两排弄堂房子已经拆了，从路口直至公馆砌起了两面长墙。再旁边的几排房子不做租用，也没有改造，只是由它空置着，吐纳着近八十年历史的沧桑气息。这就是为什么崔西私人会馆虽不像其他会所那样地处偏郊、又或者坐落于有名夜店的集聚地，却依然能保护住来这里玩乐的富人们的私隐。
　　
　　有人问起过，这样大兴土木为什么会被允许？先往眼前的说吧，最起码以东西南北四个红绿灯为点，圈起的这一整块居于上海黄金地段、寸土寸金的地皮，全部都是属于顾家的。顾家若是不愿有动作，那政府就算想规划想改建，也是莫可奈何。再说了，这崔西私人会馆里，政府要员的常客是决计不少的。
　　
　　哦，差点忘了介绍，崔西私人会馆的老板，就是顾霁朝。
　　
　　第5章　第五章　杨婷夕
　　
　　“您好！请问小姐您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吗？”在默契的交换眼神后，一名警卫主动迎向已经快走到大门前的林游水。
　　
　　“我和ya……”林游水习惯性的想说“杨”小姐，这杨字刚到嘴边，才想起婷夕在电话的嘱咐，“啊……我和崔西小姐有约。”
　　
　　“和崔西小姐？”警卫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小姐。他知道今天崔西小姐还没有来，眼前的这位小姐脸上神情平静，看起来并不像说谎，也不像是什么偶尔会出现的因为丢了老公的心、或者生气老公长期寻欢作乐而前来找碴的阔太太，那真的是偶尔，他在这里工作久了，多少也知道上层圈子的夫妇，大都有各玩各的本事。
　　
　　虽然他也怕这位小姐是位得罪不起的贵人，但是他更不能就这样随意放她进去等人。
　　
　　“抱歉，崔西小姐还没有来，您看您是否能再与崔西小姐取得联系，做一下确认？”
　　
　　“哦，好的，我知道了。”游水转身从大门前方朝有浮雕的那边移了几步，取下肩上的包，想拿手机打电话给婷夕。
　　
　　另一个守卫看天色渐暗，于是走到大门另一侧的砖墙警卫室里，将控制路灯的开关打开。
　　
　　说是路灯，其实那是装在从路口通至这里的两排灰墙之上、每隔一点距离就有一个的大玫瑰型水晶罩灯。
　　
　　正低头拉开包包拉链的游水感到上方一亮，抬头一看，只见两边墙上明晃晃的一片晶莹，一朵朵雪白的玫瑰散发着迷人的光晕，瞬间照亮了那段长长的来时路。就在游水看着白玫瑰灯微有些恍神的时候，一辆红色的轿车就从那个大转弯处驶了过来。
　　
　　相比刚才看到的那辆价过千万的Benz，现在开过来的这辆只不过是辆平价的三十万不到的BMW3系列，但看着那中古的车头，那火红的色泽，那熟悉的牌照，却让游水比看见任何千万豪车更心绪难平。
　　
　　这是四年前游水陪婷夕买车时，游水一眼就相中，于是怂恿着婷夕买下的车子。没想到，婷夕一直到现在还开着它。
　　
　　门卫当然也认出了来车，于是赶忙拉开了沉重的大雕花门。
　　
　　车子在门前停了下来。右边的车窗降了下来，游水弯腰低头朝里看去，杨婷夕身体侧伸，双眼对上游水的视线，嘴角勾着小小的弧度，朝着游水轻快的眨了眨眼睛，说：“上车”。
　　
　　坐上车，游水看了婷夕一眼后就转头看着车窗外。这一眼虽然速度很快，却将婷夕的模样看得很仔细。
　　
　　杨婷夕穿着一件无袖立领白底旗袍，修长的手臂轻搭方向盘。这件旗袍的样式不同于传统旗袍，并没有开叉，而是从臀部向下以旋转、斜向剪裁的收口鱼尾无摆形状逐渐包裹、收小至膝盖处，右边从布料斜向旋转的起点开始，绣着一排均匀的红色玫瑰，衣料的收边处坠下红色的流苏，斜绕大腿一圈后，以整圈的流苏环绕膝盖。红色的流苏错落的散在婷夕踩着离合、刹车的小腿上，分外妖娆。
　　
　　车开进大门后一个左转。里面的墙呈一个很大的圆，墙前的树木参天，使得中心建筑的公馆更显幽密。与树木较近的外围圈可能是来客一贯的停车位，现在已经零零散散的停着几辆车了。婷夕的车在更靠里一点的第二圈行驶着。
　　
　　游水从右边的车窗看出去，那栋三层楼的公馆蕴含着一种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建筑所特有的风情，岁月的棱角勾勒出沧桑的韵味，沉稳的气派装点成别样的奢华。
　　
　　杨婷夕的车沿着墙形成的圆弧开了半圈，在公馆的背面停下。正后方，是她的专用停车位。
　　
　　“吃饭了吗？”杨婷夕停好车，边解开安全带边问身边的林游水。
　　
　　“还没有。”林游水跟着杨婷夕下了车，看着她用遥控车钥匙“哔哔”一声锁上车。
　　
　　“那正好。”杨婷夕等游水绕过车头走到她身边，继续说道，“我也没吃，一起吃一点吧，我们边吃边说。跟我来。”
　　
　　说完，杨婷夕就转身引路，随着她脚步的轻移，膝盖以下的红色流苏摇曳生姿的晃动着。
　　
　　杨婷夕从黑色真皮的精刺绣手拿包里取出钥匙，走到公馆背面右侧的一扇小门前，插进齿孔，“咔嗒”一声转开，拉开了木质的雕花门。她站在门外握着门把，头向门里轻轻一歪，示意游水先进去。
　　
　　林游水快步登上三级矮楼梯，走进了门里。门里的空间很窄，大约能容纳五个直立的人，左边是墙，前面有另一扇一样的雕花木门，右边是楼梯，大约六七格开始就向右后逐渐形成一百八十度的转角，继续攀升上去。
　　
　　空间中所有的墙面上都贴着绒面的墙纸，介于砖红与铁锈红之间的暗红色底面上，金色的细线勾画出一朵朵形态各异的黑色玫瑰，红、金、黑三种颜色华丽的撞击在一起，让林游水一下子感觉到了老上海的显贵气氛。
　　
　　看着墙上的黑色玫瑰，林游水淡淡的笑了。杨婷夕对玫瑰有着情结，其中的内情，林游水是略知一二的，那是属于婷夕的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这个错综复杂的故事里，有上几辈的情仇，有顾霁朝，也有林游水与杨婷夕两年前发生争执的原因。那次的分歧，使得这对昔日情同手足的姐妹渐行渐远，直至今日再会。
　　
　　游水身后的杨婷夕从里面锁上门后，手轻搭在林游水的腰上，把她往前推了一推，然后向右一个侧身，一脚登上一格楼梯，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回头说：“来，上来吧。”
　　
　　楼梯很窄，只能容下一个人正面行走。楼梯的左边与同样贴着那玫瑰图案的绒纸墙面严丝合缝，右边有木质的扶手。两级楼梯之间的间距很小，使脚跨抬起来并不费力，但需要抬脚的次数也就相对增加了。林游水跟在杨婷夕的后面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