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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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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早就有人告诉了四公子这件事么?但若是如此,四公子的表情应该是不可置信罢?为何浑身颤栗呢?”
郭嘉说到这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轻柔。但他话中内容,却一点也不温柔。
“或者说,四公子是……预测到了此事发生?”
鬼神之说,自古存在。郭嘉虽不相信,但并不妨碍他猜测一番。
曹植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是因为无论杨修抑或郭嘉,其实都能轻而易举堵地他哑口无言的。
他的表情还是先前的微妙,心中却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他原已经自己表现地隐蔽,定是无人知晓。但郭嘉居然看到了,甚至推测出来?!
他扯了扯唇角,干笑起来:“哈哈哈!郭先生真会说笑,我一个十岁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荀大人不是也猜仓舒知晓方法么,我也相信仓舒呀,呵呵!”
“是以四公子自比文若么?”
“……”
“倘若主公知晓四公子堪比文若,如此深藏不漏必定十分欣慰。我等本该为主公分忧解虑,四公子不如也随曹公北征刘备,以四公子聪慧,定可有一番作为。”
曹植终于道:“先生说笑了……”
“我与德祖(杨修)略有薄交,也曾听他说起过你,四公子。”郭嘉笑意悠然,“如今六公子锋芒毕露,曹公十分欣喜。但我却觉得,四公子之聪明,比我与德祖想象更甚。可惜我原还以为,他的学生,定会像他的。”
“所以我输了赌约。”
曹植凝视郭嘉的脸,默默无语。
郭嘉的意思,莫不是以为他也同杨修一样,聪明而喜欢炫耀么。
“这样吧,倘若你帮我买酒,我听闻四公子曾因作诗闹出过大笑话,便不告知曹公。”
曹植的表情更无奈了。
那一首乱七八糟的“自挂东南枝”,早被嘲笑过好几次了。曹植也不知他所不熟悉的父亲若是知晓,会不会发怒。
“……这是威胁么?”
“你我一见如故,我心中已将你当作知己。既是如此,我又怎会威胁知己呢?”郭嘉摸了摸他的发心,表情温和如故:“今日之事还请四公子不要告诉文若——这可是我们共同的小秘密哟。”
“……”
 


☆、如此饮酒

曹植最终还是妥协了。
倒也不是因害怕父亲知晓自己那首乱七八糟的诗,仅为郭嘉“一见如故”四字,就已足够。
当然清晨上课还是迟到了。曹植一脚踏入时,杨修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曹植面上覆了一丝歉然,躬身礼道:“学生迟到了。”
杨修一动不动,只用鼻子哼了一声。
曹植讪讪坐下。
他虽然只是十岁少年,却已上了四年学了。这四年以来不管发生何事,他上课总是专注认真,仿佛世界上唯剩下自己与这一本书。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不同到令杨修将手中锦帛丢在案几上,力气之大居然发出了“啪”地一声。
——曹植不仅迟到了,授课之时居然一直在走神。
曹植揉了揉眉头,尽量让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然后他起身,躬身一礼:“学生不应上课走神,学生知错了,还望先生原谅。”
杨修却并不责罚他,反而淡道:“你在烦恼什么。”
曹植眉头微皱。
他时常有被看破的错觉,尤其是在杨修与郭嘉面前。这种感觉令人十分讨厌,却也别无他法。
曹植沉默良久,敛眸掩下眼中思绪,就像个满腹心事不知所措的小孩一般踟躇道:“先生博览群书,是否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恢复记忆?”
他本不应问这句话,但他忽然想到七岁那年落马之事。此事虽众所周知,但知晓他失去记忆的,却唯有杨修。甚至他后来整个人都沉静不少,所有人也都以为是这场意外在小孩心里留下了阴影。
杨修心中疑虑,面上一点不显。他只掀了掀眼皮:“怎么,你是想记得小时候玩了多少泥巴,还是尿了几条裤子?”
“……”
曹植深吸一口气,觉得脑袋终于清醒了些,才道:“以前的事我有些模糊记得了,事实上坠马前,我似乎有件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杨修闻言,将手中书卷放下。他狭长的眼静静注视眼前平静无波的小孩,半晌才似笑非笑道:“这件重要的事,以至你念念不忘三年?”
曹植干笑一声:“呵呵……”
杨修一手支着下颚,思忆间眸光流转:“我听闻,你这种因头部受伤而失去部分记忆的事,大多人称为失魂。至于法子,我又不是神医华佗,怎会知晓。你既已慢慢记起来了,总有一日能记全的。急什么?”
神医,华佗……
曹植心中默念这四字,眉心微皱。他几乎安奈不下心中冲动欲请华佗来一看了——这又是一个有印象的名字,想来也是前世时常听闻之人,也不知见过华佗之后,他又能想到什么——但华佗既为神医,一举一动自然是引人瞩目的。他若真找华佗看病,以三年前坠马之缘由,恐怕不妥。
思及此,他便不说话了。
他静静坐在位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失落伤感的气息。他本是极乖巧的小少年,任何人瞧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定是有些难受的。
但杨修却不在这些人里。他漫不经心弹指,嗤笑道:“其实我倒还听说过一种方法。”
曹植陡然抬眼,眸光微亮。
“你失魂,是因坠马伤了头。如今你若是再伤一次,说不定就能将原先忘记的东西记起来了。”语罢,杨修居然认认真真地指了指书房外门柱:“这根柱子看起来也甚为结实。你若愿意,不如撞上一撞,便知成效。”
“……”曹植默默转头瞧着那根看起来十分结实的门柱,再默默转头凝视自家混蛋老师,眸中亮光瞬间转为幽怨,深度不可言表。
“为师也极好奇究竟是何等大事困扰你三年之久。”毫不在意这无形杀伤,杨修一指轻点下颚,狭长的眼中又覆上了三分嘲讽七分戏谑:“你若记起,可别忘记同为师来说。”
“……”
“你现在既然没心思撞,我们便来说一说《墨经》。”开解完自家学生,自然还要继续上课的。杨修从身后丢出几卷竹简,示意曹植打开。
“《墨经》?”曹植将之打开,面色有些古怪。他瞧了瞧杨修不置可否的神色,轻声提醒道:“若学生没记错,已经学过了。”
杨修目光中泛起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记得你学过?”
“呃……?”
杨修瞧着他无辜的表情,只淡道:“你将《墨经》之《经下》翻开来,全部看一遍。”
曹植依言翻开,默声阅读。
然后,他的表情很快变了。从原先的无奈,至不可名状的微妙。
他已知道杨修想说什么了。
《经下》中正有两句话说,“荆之大,其沉浅,说在具。沉,荆之贝也。则沉浅,非荆浅也,若易五之一”,却正是说明曹冲称象所用方法。
杨修不夸曹冲,也不贬低曹植。却拿出已教过的东西再让他学一次,不可谓不讽刺。
“我知你记忆不好,没关系。是以为师今日再告诉你,温故而知新,方可为师矣。”
曹植闻之,吸了吸鼻子,乖乖埋头苦读起来。
九月午后,阳光依旧璀璨。
曹操于花园亭中设了酒水,请荀彧与郭嘉喝酒。自他们引军归来,商讨最多的还是亲征刘备以及此后对付袁绍之事。如此时全然放松心情聊天,却并不曾有。
但奇怪的是,唯有曹操与荀彧饮酒,向来嗜酒如命的郭嘉居然不动——他只定定瞧着杯中美酒,眼中既有垂涎,又有无奈。但他一手举着茶杯,在荀彧微笑与曹操好奇里,一口口饮茶。
曹操道:“奉孝今日是怎么了,居然连这十年醇酒都吸引不了你?”
郭嘉闻言,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水来了。但他面上依旧风淡云清,甚至唇角都还挂着一丝极难看的笑容:“嘉喝多了酒,就难得饮口茶。这其中滋味,其实也颇为独特。”
曹操眉头挑地更高了。他在郭嘉口不对心的纠结与荀彧高深莫测的笑容里再问道:“郭奉孝你这是怎么了呢?”
荀彧抚了抚胡须,笑道:“主公莫急。其实是奉孝与我打赌输了,所以呢,一年内他都不能再喝酒了。”
曹操微怔。
郭嘉打赌居然输了?号称算无遗漏的郭嘉居然输了!
——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曹操在郭嘉悲伤的目光里大笑了起来。
他本是极为豁达不羁之人,想笑自然也是放声大笑。如今他不仅放声大笑,更一手轻拍石桌:
曹操笑够了,才叹息道:“哎!号称‘算无遗漏’的郭奉孝竟也输了!孤可真是好奇之至啊,你们究竟是打了什么赌呢?”
荀彧微笑道:“这个小赌,还望主公莫怪。”
“哦?”
“象至许昌前,奉孝同我打了个赌。此等庞然大物,主公定是要弄清楚大小及重几许。但何人得以称出这象重量呢?是以奉孝说,定是四公子。”
曹操闻之,终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好你个郭奉孝,好你个荀文若,居然敢拿孤的儿子打赌!”
他虽是这般说,面上却无分毫怒色。概因郭嘉与荀彧虽是他的谋士,却也是他的知己。
郭嘉与荀彧躬身告罪。
“你们这不仅拿孤的儿子来打赌,还把孤也给算上了!”曹操笑意更甚:“现在好了,昨日仓舒狠狠给了你一个难堪吧,你这真是活该啊!”
郭嘉的脸更苦了。
曹操笑了半晌,笑意暂歇:“不过孤也很好奇,孤的小四何德何能,居然让郭奉孝用一年的酒来打赌。”
郭嘉苦笑一声,并不作声。荀彧便微笑道:“主公有所不知,四公子在三月时曾在士大夫中有个趣闻。一来奉孝听信传闻,二来他并不不同于我,坚守许昌时常接触各位公子们。是以输的可是不冤。”
“哦?是何传闻?”
“起因却是四公子酒醉之后一首古怪的诗。”
“嗯?”
“这首诗怪在句句珠玑,更怪在这些珠玑,居然难串成一线。”荀彧说罢,表情微妙地念完那一首别扭的诗。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曹操微眯了眯眼,眼中幽芒湛然。他默念了两边,转而问荀彧道:“文若倒同孤来说说看,你觉得这小四可有何不同?”
荀彧微皱眉。
他思索半晌,斟酌道:“四公子为人谦和,从不争强好胜。”他想了许久,居然想不出曹植有何不同,于是只再加上了一句相似之语,“待人也十分友善。”
曹操愣了愣:“你说了半天,似乎没什么出众之处。”
荀彧无奈一笑。
他也发现了。
这些十日,他也算与曹植有所接触了。但他对曹植的印象居然只停留在这些表面,更奇怪的他居然觉得这些印象,十分符合和他接触了这么久的曹植。
这究竟是为何呢?
荀彧思索处,郭嘉也无奈道:“不仅如此,四公子还是杨修的学生。修之才,主公亦颇为欣赏。他教了四公子三年,如何会不懂这称象呢。”
曹操敛去眼中深意,再度大笑道:“所以你这就打赌了?活该!”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活该输了!”
郭嘉怅然长叹。
“行了,你也别长吁短叹了。既然你们打赌也有孤一分,孤也便帮着看着你罢。文若啊,看来这十年醇酒就只有我和你喝了,馋死这个郭奉孝。”
荀彧微笑如初,眼中却也多了一些戏谑:“文若谨遵主公之命。”
郭嘉表情愈发痛苦。
他瞧着曹操与荀彧手中清酒,再看看自己杯中淡茶,一饮而尽:“这可真是举杯浇愁,愁更愁啊!”
却不知曹操眯眼轻笑道:“来人,请杨修过来……命他带上曹植近日课业。孤,要检查一番。”



☆、如此提醒。

杨修到时,曹操已命人再上了一壶酒。见人已在眼前,随意道:“来来,德祖坐。”
杨修诚惶诚恐躬身一礼,在曹操微笑里坐了下来。
此时正是未时一刻,不早不晚;地点是花园亭中,十分舒坦。曹操身边还有郭嘉与荀彧,想来只是闲聊之时说起自己。
杨修心中已有一番计较,神色亦是十分自信。
如今乱世,群雄并立。如他们这般世家公子,大多有着极大抱负。有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有人四下奔波,唯求贤主……但不管手段如何,目的皆是一样的。
——荣华富贵也好,无尽权势也罢,谁不想要?
他坐下之后,听得曹操问到:“曹植近日课业学得如何?”
杨修起身恭敬道:“四公子少而聪颖,敏而好学。已学完《孝经》、《论语》,《孟子》等,近日则在学习《诗经》,颇有心得。”
曹操闻之,面色温和挥手命杨修坐下:“唉,今日闲聊罢了,德祖你何须如此拘谨。”
杨修依言坐下,并将曹植先前所做文章递于曹操。
曹操阅读之余,眼中先有一分笑意,片刻后眉头微皱,接着才变幻成些许的诧异。他最后将纸张递给荀彧,意味深长道:“文若也来看看。”
任何文章,先看到的必然是字。
曹植的字写得很好看,字里行间距离也极为恰当,一眼便令人赏心悦目,是一般十岁少年断无的控制力。
荀彧忍不住道:“好字。”
曹操颔首微笑。
“建安五年,战乱纷争。时物价昂贵,民生大损……”
这一篇文章,乃是不久前因战乱缺粮导致城中物价变动时杨修命曹植思考原因而作。这篇文章辞藻平淡,并无异彩,甚至开头几句读起来索然无味。
但其后曹植表达的观点,却足叫各人刮目相看。
曹植在文中说,物价的根本在于其价值,如粗布无论如何贵不过锦缎;但又因民之需求而变,譬如行军打仗需要的粮食多,百姓种的粮少了,而这又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因而供不应求,粮价便居高不下。就跟人一样,能满足需求的就被看重,因而贵;反之则贱。
荀彧心下惊异。
杨修让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做此文章,显然是他心中抱负。二则曹植居然洋洋洒洒下笔数百字,其中心观点甚至如此理智且分明。
——这样的小少年,难道当真如他所记得的平淡无奇?
他思索瞬间赞叹道:“仅以十岁幼龄便做的如此文章,文若甘拜下风。”
荀彧此言自然十分谦虚,但此等状况须得谦虚。
“文若不必贬低自己。”曹操满面笑容,他拍拍郭嘉肩膀,笑道:“郭奉孝啊郭奉孝,我倒是有些明白你为何输了。看来我这老四,也不输一般人啊!”
郭嘉苦笑不语。
观点虽好,但毕竟曹植文采不佳,曹操便命杨修好好教他诗经之流。而后再不言曹植,反而同杨修喝起酒来。
此刻他已敛去浑身杀伐之气,若非他眼中光芒尤甚,几乎无人能看出这个温和的中年人居然是能在北方一手遮天的曹操。
与曹公同桌喝酒,今日杨修还是第一次。但他举止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拘谨,也无任何僭越,曹操眼中愈发欣赏起来。
诚如郭嘉所言,杨修之才他很是欣赏。事实上曹操此人有一个极令世人津津乐道的优点——他爱才,极爱才。
哪怕昔日袁绍攻许昌前,命麾下文士陈琳起草檄文。陈琳下笔千言,洋洋洒洒将曹操乃至祖上骂得几乎狗血淋头,如今陈琳都能成曹操的文士。
以曹操之爱才,又如何能错过杨修呢?
但杨修与这些人又有一些不同。因为六年前他一怒之下将杨彪送入大牢,使得杨彪此生仕途不复辉煌,他不能确定杨家中人是否心含怨恨。
若杨修心无怨怼,这自然皆大欢喜;倘若杨修心中仍有疙瘩,便永远做教书先生罢了。
酒过三巡,曹操忽然道:“你父亲还好吧?”
杨修指尖一顿。
他不着痕迹以放下酒杯作为掩饰,抬眼凝视曹操,却只在他脸上找到关切与惆怅,就仿佛杨彪本是他的知己好友,他此刻也纯为之担心。
他观察的时间并不长,只消一眼,而后便敛眸道:“修代父谢过曹公关怀。如今父亲的身体还颇为硬朗,只是到底年迈,总有些旧疾缠身。”
曹操叹了口气,良久才缓而沉重道:“说起来,还是孤的错啊!”
“岂会呢。”杨修说了这三字,稍微顿了顿,眼中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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