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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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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吧?且慢。
杨广还不过瘾,又下令:“烹其肉,使百官啖之。”人肉有什么好吃的?好吃,这是一种“胜利”的心理感受。奸佞者为了取悦杨广,竟有“啖之至饱”的。
这仍然不能算完。吃完肉后,又“收其余骨,焚而扬之”。
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在数千年的中国文明史上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为什么要这样惩治一个叛将,报复乎?发泄乎?恐吓乎?当然都不排除,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绝对没有向谁挑衅的意思——杨广已经丧失了挑衅的精神力量,他太虚弱了。他因虚弱而疯狂,又因疯狂而愈见虚弱,如同一个强打精神的手淫者,包围着他的是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沮丧。
如果说屠杀斛斯政还算得上是一次表演的话,那么从此以后,杨广连这样的表演也没有了。大局已经靡烂得不可收拾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头躲进江都的宫城,抓紧时间享乐去了。
杨广的车驾是在纷飞的泪雨中驶出洛阳的,那些被留在东都的宫女似乎有一种预感,皇上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因此呼天抢地有如送葬一般。更多的宫女则攀着车辕不肯放手,哭哭啼啼地劝阻。车驾且走且停,宫女们牵衣顿足,有些人的手指都抓破了,血染红了车辕和马鞅,有一种凄楚的美丽。皇上也很伤感,本来,有那么多大臣曾劝阻过他,但一个也没有得到他的好脸色,有几个还被他砍了脑袋。但现在面对着这些作秀的女人们,他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湿罗巾。他很为自己能够流出几滴惜别的眼泪而自豪,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谁曾见过他这样多情的帝王呢?他在手帕上写了几句诗赠给宫女们,这几句诗后来成为人们研究杨广思想脉络的重要资料:
我梦江南好,
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
离别只今年。
他是想着明年开春以后再回来的,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又要登上龙舟了。龙舟是新造的,以前的那些水殿在杨玄感叛乱时被烧毁了。新造的龙舟比原先的更豪华。时值农历七月上旬,正是一年中最繁茂的季节,西苑的花开得正妖娆,形成撩人的堆砌效果,但细细看去已没有什么激情可言,只有繁茂的悲凉,因为它们在盛开的时候,也在拼命地凋谢,这是红颜易老、盛极易衰的暗示吗?大运河也失去了往日的万种风情,只是懒懒散散地恍惚着,龙舟的影子倒映在水里,有如孤寂的怪物。从南方吹来的风撕扯着水面,造成破碎而乖张的视觉冲击,很能引起一些放纵无度的联想。风中捎带着花香和蝉鸣,以及烈日下的大地那种倦怠的气息。所有这一切,都弥散着一种宿命般的自恋和天长地久的绝望。别了,洛阳;别了,洛阳宫里那些懂得感情也懂得作秀的宫女们。龙舟启航了,往南去,一路都是逆风,殿脚们的身影更见佝偻了。汴河被蛮横地剖开,那水波也像无法复制的梦魇一般。
从大业十二年八月抵达江都,到第三年三月被杀,在这一年半多一点的时间内,杨广没有离开江都一步。国家的事他已经懒得去管了,除了纵情声色外,他想得最多的就是两件事:一个是死,一个是运河。
关于死,他倒是很豁达的。在江都的宫城里,他曾揽镜自照,自言自语地说:“好头颈,谁当斫之。”那种冷静和淡漠,听起来仿佛在说一样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他预先准备了一瓶毒酒,等着到最后的时刻派用场。这些都想通了,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那么就抓紧时间享乐吧,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现在他觉得连写诗也是一种奢侈,因为一写又要落到那个“愁”字上。愁有什么用?“昔年种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桓大司马的那种黍离之悲够水平的了,可他最后也免不了一死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得快活时且快活,管他呢!
但是一想到大运河,感情就比较复杂了。作为平生最得意的一件大事,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意义所在,那不是滔滔五千里的长流水,而是流不尽的大米、丝绸、美人和诗歌,是千古流不尽的王朝福泽,它足以让以后的任何一个王朝享用不尽的。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一种为人作嫁的嫉妒和不平。他也曾幻想沿着运河,张着锦帆,让龙舟一直驶向天涯。天涯何处?那里大概就是天国吧。也只有他这样的帝王才会有这样的浪漫情怀。现在想起来,为了修这条运河,老百姓是苦了点,也死了不少人。但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秦筑城,汉开边,他们的哪一项功业不是用白骨垒成的?五千里长河贯通南北东西,开旷古未有之局面,是耶?非耶?功耶?过耶?后人总要给个说法的。不管怎么说,三七开总是有的吧,当然功劳是大头。生前身后事,千秋万代名,这个三七开就这样一直死死地纠缠着杨广,伴随着他生命的最后岁月。
江都的一年半是漫长而短暂的,这是杨广留给大运河最后的顾盼。杨花落了,李花开了,运河涨水了,带着青草和春泥的气息。这是桃花汛,一听这名字,就该想起那流水落花的春事,很让人伤情的。桃花汛一过,梅雨就来了,这是江南最难消磨的季节,红木器物上总浮着一层水气,丝绸失去了飘逸的质感,黏乎乎潮滋滋的,坏心情一样纠缠着你,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运河畔的景物却总是可观,烟雨迷蒙中,有莺飞鱼跃;云卷云舒间,看满城飞絮。深巷里传来村姑叫卖杨梅的声音,嫩嫩的很好听。杨梅的光色总是那样生动,有如处女的羞容,不由人不生出怜香惜玉的情愫。就在这嫩嫩的叫卖声中,天气倏然放晴了,暑热铺天盖地而来。夏天是百无聊赖的日子,也是最宜夜生活的,杨广叫宫女们把萤火虫收集起来,在晚上一齐放飞,刹那间无数光点在夜空中舞动,微雪般映亮了宫城内外和运河上空,那种近乎绝望的美就这样恍惚在他的视野里,有如置身于梦境。萤火虫飞远了,四周又沉寂于永恒的黑暗,这黑暗比先前又更浓了几分。不知不觉地,蟋蟀和纺织娘在濡湿的草丛中叫开了,秋风萧瑟,吹落满地的枯枝败叶,一切景况就更加不堪了。然后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起来,运河上结冰了,艄公用竹篙顶端矛一样的铁尖敲打着冰层,那破碎声一波波传得很远;仿佛打碎了整个世界……
碎了,碎了,一切都碎了,航船在破碎中辟开航道,艰涩地向前驶去……
杨广最后被叛将缢死于温室,时年五十岁。萧皇后令宫人用床板钉了一副棺材收殓了他——幸亏那时再豪华的床榻上用的也是木板,而不是席梦思。
几年后,他被部将葬于江都北郊的雷塘。这位部将很理解他,让他留在了生前魂牵梦萦的江南。关中老家他是不愿去的,秦川自古帝王州,自己这辈子已经被王冠所累,何必再去看人家为了一顶王冠而演戏呢?从气质上讲,杨广更像一个南方人,甚至他的口音中也沾染了吴侬软语的味道。在这里,他不会有异乡之感的。问题是,雷塘离运河太近了,那翠堤烟柳、桨声帆影本来是很有诗意的,但每天看着别人受用自己开凿的运河却又一点不领情,反而口口声声地诅咒他的暴政和荒淫,他能安息吗?“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从长远看人类行为的动机,归根结底总是逐渐显露在他们的后果之中的。杨广的奢侈和妄为是前无古人的,但他的胆略和才情也不应被忽视。同历史上的其他帝王相比,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座像样的陵墓,却为我们民族留下了一条受用不尽的运河。没有像样的陵墓固然与他最后的亡国有关,但至少在生前,他对这种事没有多大的兴趣。中国历代的帝王都特别看重自己的后事,几乎从他们登基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张罗“千秋山陵”,好像稍微耽搁就来不及了,好像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才挣来的这份风光就是为了有一块葬身之地。而那些因为帝陵的质量问题丢了乌纱帽以至被砍了脑袋的大臣也不在少数,可见兹事体大。这种人生理上虽然还活着,但在人格精神上已经走进了阴森森的墓穴。很难想象,一个热衷于大兴土木为自己营造陵墓的帝王,他从此还会有多大的作为。在这一点上,杨广体现了他反潮流的勇气,年纪轻轻的就造那劳什子做甚?他看重的是活,怎样活得潇洒,活得快活,活得轰轰烈烈无法无天,咋会无端地往“死”里想呢?他很自信——至少在他执政的前期是这样的。自信不是狂妄无知,虽然他们在浅层次上有着某种相似之处。自信是一种生命力的笑容,它辉映着意志、才略和人格精神的光芒。正因为有了这份自信,他才能在执政的十三年中,干出了那么多——泽被千秋和遗臭万年——的大事情来。
好在二百多年以后,有一个叫皮日休的诗人站在运河边,为杨广说了几句公道话: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皮日休写这首《汴河怀古》时,代隋而兴的李唐王朝也已经日薄西山了,前朝散曲又化入了今宵残梦,政治这东西总是过眼烟云,没有什么说头。只有当年杨广主持开凿的大运河仍然丰韵鲜活,成了中华大地上千秋万代的风景。不管以后的帝王们如何改朝换代,也不管各派政治力量如何争锋论战,但无法改换亦无须争论的是,他们的文治武功都离不开大运河的滋润,甚至在他们辩论得口干舌燥时,捧起一杯清茗,那大抵也是——来自大运河的水。
第三章
空间篇
十与黄河的纠缠
这是一片雄性的旷野,而雄性历来总是与苦难纠缠在一起的,苦难激活了生命中最富于抗争活力的原始基因,经过世世代代的沉淀,成为一种地域性格。尚武、好勇、轻死易发、慷慨有壮士之风,是这里的人们最常见的生命表达方式,甚至连这里的土地和牲畜(例如毛驴)也比别的地方具有更强的再生和负重能力。黄河和淮河是这里共同的主宰,它们滋润了它又蹂躏了它,从而最终也塑造了它——这就是黄淮大地。
沿着夫差和杨广的运河向北,一路水阔天长,风华旖旎。到了淮安,该扭头向西进入中州大地了,因为汉唐的宫城在洛阳和长安,杨广开挖的汴河也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历代诗人关于“汴河怀古”的题目做得很多,那是一条寄托着黍离之思和兴亡之慨的感伤之河。而现在这条经由山东北上京师的运河则属于另一个人物。
过了淮河,从色调上讲就有点北方的味道了,四处的景物变得单纯起来,村落不像南方那么稠密了,苍茫的天幕下是大片的庄稼地,阡陌是横平竖直的大手笔,显出一种不由分说的霸悍之气。鸡鸣狗吠遥远而朦胧,给四近平添了几分古典的静谧。阳光因风沙而呆滞,枯草下的土层有一种松燥的质感,那是渴望被滋润被撕裂的神情。大运河也变得清瘦了许多,那是因为水流加快的缘故,仿佛运动消耗了多余的脂膏,反显得清癯洒脱,更有活力了。在这块土地上,一切都是富于激情的,连地下的墓窟中也埋着千年不绝的呐喊,不信你去看看徐州狮子山的兵马俑,那是何等气势!像刘邦、项羽、樊哙、周勃之类的男人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们叱咤风云的气息至今还回荡在这块土地上。但大运河并不是奔他们而去的,历史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它见得多了,那些都犯不着去趋附,它没有那么浅薄。它向往的是另一个更伟大的生命——黄河。
哦,久仰了,黄河!
大运河几乎是带着神圣的崇拜走向黄河的。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那是怎样一种北方大汉式的桀骜不驯呢?如果说钱塘江是一簇朝晖映照下的浪花,长江是一轴气象万千的壮阔画卷,淮河是一首质朴本色的乡土诗,那么黄河就该是一支洋溢着生命质感的船夫号子吧?但崇拜有时是一种很危险的感情,过分的崇拜往往伴随着过分的牺牲。也许大运河那南方淑女式的柔情使它显得过于谦恭;也许黄河从来就是个没有责任感的浪荡子,喜新厌旧是它的天性;也许两个伟大生命的碰撞就像一场战争,遍体鳞伤是最寻常的景观,大运河与黄河的牵手不像与先前几条大河牵手那样一见倾心,相濡以沫,它们之间的纠葛和冲突,几乎贯穿于大运河的全部历史。而其中的几次错位,更是牵动了整个民族的神经,激起了长久的颤栗和剧痛。
它们的第一次牵手在洛阳附近的板渚,杨广开凿的通济运河就是从那里起步的。此后的五百多年是它们相安无事的蜜月,这段蜜月哺育了从隋唐到北宋好几代王朝的繁荣,史称中国封建社会的第二个黄金时代。这几代王朝的都城从长安逐渐东移,最后落脚开封,也都是为了迁就运河。中国的大一统和繁荣现在已离不开运河了,就如人们常说的瓜儿离不开藤一样。“幽燕盛用武,供给亦劳哉。吴门转粟帛,泛海陵蓬莱。”杜甫的诗中说的是唐代,当时的漕船从江南启航,沿着大运河可以一直抵达河北,然后再从海路转棹辽东。漕运的通畅还使得运河沿线的城市也一荣俱荣,例如扬州的崛起,就完全受益于运河的惠顾,以至扬州人就轻狂得不知斤两了,自说自话地以天下的老大自居(“一扬二益”嘛),把东西两京也不放在眼里。相比之下,六朝金粉的建康却因无运河之利而一度韶华不再,从一个“市列肆,埒于二京,人杂五方”的大都会沦为润州一县,连一个州的治所也轮不上。对此诗人王勃很发了一番感慨:“霸气尽而江山空,皇风清而市朝改。昔时地险,实为建业之雄都;今日太平,即是江宁之小邑。”因为建康是政治军事形态的,而扬州则是经济形态的,在承平年代,经济的法则超越了一切,暴发户的华彩盖过了老贵族日益黯淡的光环,他们喘口气也是硬的。扬州和建康的这种盛衰对比很有意思,而且在以后的历史时代,类似的现象我们还会看到,从中我们总会发现那个如影随形般的第三者。不用说,它就是大运河。
这段五百余年的蜜月像光影一样滑过黄河的生命历程,然后,它选择了背叛。南宋绍熙五年(公元1194年),黄河在阳武决口,它以这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宣告了和大运河的分手。放荡无羁的黄河水一路南下,挤夺了淮河的水道,从云梯关注入黄海。而流离失所的淮河则走投无路,形成了苏北大地上多灾多难的洪泽湖。从这以后,除江南运河外,大运河的主体渐至湮废。宋金分治,山河破碎,大运河也只能像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一样,“直把杭州作汴州”了。直到蒙古人的铁骑捣碎了江南的残梦,元世祖忽必烈开凿京杭大运河时,它才得以在徐州附近和黄河重续前缘。虽然经历了离弃的屈辱和痛苦,大运河仍是一如继往的虔诚。它是深明大义的,也是委曲求全的,它知道,黄河是中国北方的主宰,这种主宰不光是指水系和地域而言,也是一种主流文化的象征。没有与黄河的牵手,自己就不可能走进北方的旷野,也不可能真正称为南北大运河。因此,不管对方薄情也罢,暴戾也罢,朝三暮四也罢,或者它们的交汇是苦难的十字架也罢,有如旧式婚姻中的贤妻良母,它总想着用自己的温柔贤淑去感化对方。但黄河已经放荡成性了,它不能忍受相安无事的厮守,那种庸常岁月会憋得它发狂的。这就注定了从他们牵手的那一天起,双方的摩擦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在明清两代被列为基本国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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