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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庵-绝代奇才-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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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子,原来是百室先生!俺阮大武有失迎迓。”说着便唱了个大喏。 
李善长呵呵笑道:“在下正诧怪哩!千里酒客临门,东家翁却避而不见,反倒弄出这恶作剧,阮大哥也忒会耍子了!”说着,指了指瘫在地上的施耐庵与关猛又道:“亏得在下见识过你这黑店里下蒙汗药的手段,偷偷将酒倒入袖内,可惜苦了施相公与这位小哥!” 
阮大武低头一看,不觉惊叫起来:“啊唷,鬼使神差,怎么施相公也从淮南来到此处?”说着便抬起头来,对鹄立在一旁的伙计们吩咐道:“弟兄们,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拿解药来!”说毕,他走近李善长悄声问道:“百室先生,俺那主子临行吩咐在此接应,敢莫是施相公要投奔滁州大营?” 
李善长略皱一皱眉,不置可否,捻着虬须问道:“尊夫人与贤昆仲如何不见?” 
阮大武跌足叹道:“唉唉,休提休提!俺那两个兄弟生性急躁,加上俺那毛头星也似的浑家,三个人一听说要接应你们,哪里在酒店里呆得住,一大早便撺掇着俺北去长清道上,指望一刀一枪杀个痛快,没存想半路上错过,此刻,俺家那三条大虫不知在哪里寻人斗狠哩!” 
话犹未了,只听见店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夹着一个妇人的大叫:“兀那天杀的阮大武,将姑奶奶诓到黄河沙滩上喝了半日西北风,自个儿却溜回来噇黄汤,姑奶奶今日与你没完!”随着那叫声,风风火火闯进三个人来,当先的乃是一个年约三十八九的中年妇人,头上梳一个歪歪的坠马髻子,髻子上胡乱包一方玄色绸帕,上身穿一件墨绿碎花绣袄,一条元青色湖绉裙子斜扎在腰间草黄色裙带之上,露出蜈蚣绊齐踝灯笼裤,手里倒绰着一杆宽刃厚背大板刀,遮莫也有四五十斤上下。紧随这妇人的是两个粗壮汉子,一个三十二三岁年纪,另一个不过三十毛边,一式系着玄色英雄巾,扎着紧身衣靠,都生得蜂腰猿臂,绷着鼓鼓的一身疙瘩肉。前者手里掿一柄五股钢叉,后者掂一根齐眉棍。三个人闹闹嚷嚷跨进店堂,一见屋内阵势,霎时都怔住了。 
那妇人一杆大板刀扬在空中,半晌不得落下,瞪着双眼,一会儿瞧瞧阮大武,一会儿瞧瞧李善长,一会儿又瞧瞧施耐庵、关猛,嘴里呐呐地说道:“你、你、你,他、他、他,今日个敢莫是撞了鬼了!” 
李善长含笑打了一拱,对那妇人说道:“在下李百室叩问十八娘妆安!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嫂未尽乡谊之礼,却一见面便要下‘板刀面’,你这‘板刀观音’未免不仗义了罢!” 
孙十八娘听毕脸颊一红,讪讪地收了板刀,倒过刀柄在李善长肩窝里戳了一记,笑骂道:“俺把你这个使奸弄鬼割舌头烂牙根的冬烘先生!俺与中武、小武两个兄弟指望一刀一枪去那扩廓帖木儿狼窝里救你,你倒躲到俺家里趁风凉来了! 
早知如此,还不知让官兵将你捉去上夹棍、骑木驴哩!” 
一席话说得众人笑了。此时,施耐庵,关猛喝了解药,已然翻身坐起。施耐庵一时昏昏糊糊,望着满屋的人,兀自诧异四顾。那关猛却早已一跃而起,一双豹睛四处搜寻,找着那下蒙汗药的黑脸酒保,立时怒叫如雷,挥着双拳便要扑过去拼命,嘴里头还夹驴带马地骂道:“好个瞎了眼的下三滥狗才,也不看看你家小爷是何等样人!敢往俺酒里下蛆,不要走,俺拧下你那颗驴头下酒!” 
阮氏三杰见势不对,连忙七手八脚将他抱住,一叠连声劝道:“关家兄弟,关家兄弟!休要使牛性,坐下慢慢讲话!” 
关猛多噇了几杯酒,药性兀自未尽,哪里听得住劝,挣扎着还要使横。孙十八娘一旁动了气,对阮氏三杰喝道:“你们三个闪开,待姑奶奶来替他醒酒!”说着,一挽裙子走近关猛身边,伸出右手抓住他的丫髻,轻声款语地问道:“关家兄弟,仔细瞧瞧,俺是何人?” 
关猛听见这一声轻唤,怒气霎时泄了一半,他揉一揉眼睛,定睛瞧了孙十八娘一阵,不觉呐呐说道:“你、你是俺那嫂子!” 
孙十八娘呵呵一笑,笑毕,陡地双目怪睁,骂道:“好个翻脸无情的小乞儿!在那滁州大营混得数月,便似坐了金銮宝殿,连祖宗姓氏亦自忘了。嫂子,嫂子!你要认得俺这嫂子,却怎的敢在这里撒野放泼?再要胡闹,看我不一根一根拔下你头上的奶毛来!” 
这一顿教训,倒叫关猛酒意全消,他环顾了一阵,一见阮氏三杰齐齐在场,面前又正是恩重如山的义嫂,不觉倒金梁、倾玉柱,朝着孙十八娘拜了一拜,说道:“俺关猛一时酒后迷了本性,冲撞了大哥大嫂,万望恕罪则个!” 
孙十八娘一见,不觉又疼又爱,连忙一把将他扶起,戳着他的鼻梁骨笑道:“别价、别价!俺开个玩笑,你这傻孩子倒认了真了!自从数月前你被这姓李的冬烘先生诓到滁州大营,俺这心里想的都要滴血哩,今日兄弟叔嫂们相聚,倒是出乎俺的意料!”说着,她朝那黑脸酒保一指,笑道:“都是你这愣头青,下蒙汗药也不看看是甚么样人!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关猛拍拍身上灰土,指着黑脸酒保问孙十八娘:“嫂子,这黑大汉到底是何等样人?怎的面生得紧!” 
孙十八娘点点头道:“这是俺捡来的一个兄弟。半月前俺正当垆卖酒,这汉子没头没脑撞了来,俺见他腰间包袱鼓鼓囊囊,只道是官家富室收债催租的走卒,一包蒙汗药将他麻翻在地,指望发些利市。叵料打开包袱一看,倒把俺也吓了一跳,褡裢里哪里是什么金银宝贝?乃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说到此处,孙十八娘略顿一顿。众人亦自失惊,一齐望着那黑脸酒保。 
孙十八娘又道:“俺心中诧怪,想要弄个端的,便将他灌醒。一问之下,方知老天有眼,可可儿将俺一个嫡嫡亲的兄弟送到眼前。你道他是何人?休看他傻大黑粗,却是当年梁山一条惊天动地的好汉的血裔——小尉迟孙新的六世远孙孙不害!” 
众人一听,不觉又惊又喜,李善长、蓝玉、关猛一齐上前携手唱喏。 
孙不害还礼不迭,对众人说道:“俺在登州好端端的作个农户,不料被劣绅陷害,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怒之下,手刃了仇人,指望南下投奔红巾军,不想天缘凑合,在这里遇见了血亲姐姐和阮家三位大哥!适才不知众位底细,胡乱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俺这里赔罪了!” 
李善长笑道:“这便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登州孙不害,有名的‘活敬德’,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不是你那杯蒙汗药酒,只怕今日失之交臂!” 
此时,施耐庵已然退了药性,拂一拂袍襟,叵耐那孙不害的手下得重了些,他兀自觉着胸中作恶,太阳穴儿发胀,晃晃悠悠地趔趄了几步,睁开发涩的眼睛四面瞧一瞧,叹道:“好一樽神仙佳酿,休夸他玉液琼浆,襄阳梦里,武陵源上,一枕阳台忆黄粱,醒来犹自口舌香。呜呼噫嘻,好酒哇好酒!” 
众人见他那迷迷糊糊的样儿,竟做一堆儿乐了。孙十八娘忍住笑,走上前漫声唤道:“施相公这南柯大梦做得委实长了些,你瞧瞧俺可象那武陵源里的仙女么?” 
施耐庵定睛一瞧,诧道:“怎么,你是孙、孙家大嫂?晚生何时又到了东台龙港河?” 
孙十八娘哈哈笑道:“这穷酸还记得那龙港河哩!今非昔比,俺这买卖愈做愈大,早发了迹也!” 
李善长怕她罗唣,插过来说道:“耐庵兄,众位英雄今日在此聚义,还不见识见识么?” 
施耐庵揉一揉双眼,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展目一瞧,只见小小屋子里黑压压挤满了人。除了李善长、蓝玉、孙十八娘、阮氏三杰、关猛和那黑脸酒保之外,又添了个手挽着纽丝虬龙鞭的呼延镇国。这么多人聚在一处,施耐庵不明所以,一双眼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半晌做声不得。 
阮氏三杰早踅了过来,三个人暴雷般一齐唱了个大喏,说道:“施相公受惊了!不道许久不见面,见面便叫你喝了蒙汗药酒!”说着,对孙不害唤道:“贤弟还不过来与施相公赔罪!” 
孙不害连忙过来打了个拱,说道:“俺孙不害有眼无珠,施相公莫怪!” 
孙十八娘走过来笑道:“休摆这些‘周公之’了!自家兄弟,却只管累累赘赘地作甚!当日在龙港河边,施相公便嚷着要喝俺的蒙汗药酒,今日叫他尝尝滋味,没的便委屈了他!走走走,灶下早备好了烂熟的鹿筋蹄膀,席间还有正经事儿谈哩!”说毕,不由分说,一只手扯着施耐庵,另一只手拽着李善长,一把按到席上,赓即唤道:“手下的,快将酒肴搬了上来!” 
廊下应声走出两个汉子,七手八脚,收拾残席,再整杯盘,立时间佳肴杂陈,早摆出一桌酒筵。施耐庵、李善长、蓝玉、孙不害、孙十八娘与阮氏三兄弟恰好八个人坐了正席,关猛、呼延镇国受不得拘束,早和几个厨子躲到灶下呼幺喝六地大嚼去了。 
酒过三巡,孙十八娘忽然举杯站起,撩一撩腰间裙子,抬起一条腿蹬在板凳上,敞声说道:“今日这酒宴,一来庆贺众位兄弟聚义,二来为施相公压惊洗尘。不过,这酒店掌柜的乃是俺孙十八娘,酒席筵前,俺不管职位尊卑,辈份大小,今日别的事一概免谈,只谈一桩事情!瞧得起俺的,便干了这杯酒,瞧不起俺的,滚出这酒店!”说毕,“咕嘟”一声,脖儿一扬,立时干了杯中酒。 
众人见她说得郑重,哪敢不依,齐齐举杯,喝了面前的酒,然后都屏息注目,等着孙十八娘发出话来。 
孙十八娘杯底朝天,伸臂在席上划了一圈,那捏着空杯的手转到施耐庵面前,忽地停住,她一双眸子灼灼地注视了施耐庵一阵,说道:“施相公,俺今日如此铺排,你道究竟为了何事?” 
施耐庵茫然答道:“大嫂豪侠胸襟,磊落情怀,自然是为了恢宏江湖义气,晚生有幸躬逢盛会,叨陪末座,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哪里敢冒昧插言?” 
孙十八娘摇摇头道:“嗨嗨!错了!今日俺与俺当家的,还有两个兄弟,从党家庄赶到黄河边上,又从黄河边上赶回这酒店,兴师动众,劳碌奔波,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你施相公!” 
施耐庵摇头笑道:“大嫂言重了!想俺区区一介潦倒书生,怎敢劳动诸位大驾,大嫂这玩笑也未免开得过分了!” 
孙十八娘听了这番话,黑红脸膛上眉目耸动,她一伸手,猛地抓住施耐庵的袍袖,腮帮抖得几抖,嘴唇一阵开阖,胸脯急骤起伏,瞧她那架势,仿佛立时便要扑了过来。 
施耐庵当日在龙港河酒店里见识过这“板刀观音”的厉害,此时一瞧她那神情,直吓得心头撞鹿,一时又不敢挣脱她那手,呐呐说道:“大、大嫂,有、有话好说,休要……”一头说,一头凝神贯气,提防她一旦剁过大板刀来,便好抽身闪避。 
谁知孙十八娘那架势摆了片刻,竟然慢慢松开抓住施耐庵袍袖的手,仰脖又干了第二杯酒,一屁股坐到凳上,叹道:“唉唉,俺那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叫俺休发这牛性,谁知俺又犯了这毛病!这些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话儿,俺一副直肠子哪里拎得清,当家的,还是你来说说吧!” 
阮大武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说道:“施相公,今日之事,尽管有许多委曲,总而言之,便是要请你与俺们同缸饮水,同灶吃饭,同做一个散淡神仙!” 
施耐庵听毕一惊,忙忙执着阮大武的手问道:“阮大哥,想你们夫妇兄弟秉赋乃祖豪放不羁的血性,不惧官不惧法,天不管地不收,当日晚生在淮南龙港河边,曾劝你以浑身武艺投效白莲义军,为抗元大业助一臂之力,你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腔热血,不愿押给那些占山为寇、划地为王的草头天子、江湖霸王。怎么今日一见,你们夫妻二人口口声‘俺那主子’‘俺那主子’,难道你们已然更改初衷,寻到一座山头,于某人麾下甘效驱策么?” 
阮大武点了点头叹道:“唉唉,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俺夫妻兄弟这一身泼天武艺,终不然要售于识货的英主!当日在龙港河边,只因人世混沌,绿林凋残,天时未至!俺嘴里虽如此说话,可心里何日何时不在盼着作一番惊天动地事业!”讲到此处,这粗豪汉子忽地神采飞扬,叫道:“俗语道:天下大乱,必诞圣人!就在俺夫妇兄弟潜踪草莽、浪迹江湖之际,也是天缘凑合,到底遇上一个统驭六合、包揽四海的英雄,他那胸怀秉赋、行事为人,叫俺一见之下,便钦慕得五体投地,俺便将这颗大好头颅,将一家四口的身家性命一古脑儿押给了他!” 
施耐庵听了阮大武这番话,不觉心中一动,他又记起在长清县衙里李善长讲起的那个“俊才”。他环顾了在座诸人一眼,只见深沉庄重如李善长,豪爽豁达如阮中武、阮小武,顽皮憨厚如关猛、呼延镇国,粗犷诙谐如孙十八娘,一听到阮大武谈到那个“统驭六合、包揽四海”的英雄,一个个屏息动容,面露肃敬之色。这几年遍历江湖,耳闻目睹过无数的大侠大杰,无论是那心机深邃的乌桥大营首领刘福通,牛栏岗的吓天大将军张士诚,抑或是临河集大营的首领徐寿辉,几曾令人如此景仰,如此折服,如此闻而动容?这些时自己在江湖上踽踽独行,苍天却诞下了这样一位闻所未闻的英雄! 
施耐庵正自慨叹,那孙十八娘早又按捺不住,只见她长身而起,一把搡开阮大武,说道:“瞧你这锯了嘴的葫芦,罗嗦了半日,还未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一边乘凉去吧!”说着,褰裙耸肩,一跳跳到板凳上,扬声唤道:“兀那钻墙打洞的瘦猴儿,此时不出来,更待何时!” 
话犹未了。人丛中黑影一闪,一个瘦小精灵的汉子早无声无息地闪到面前。只见他高不过四尺,一身玄色紧身衣靠,裹一顶壮士巾,蹬一双八搭麻鞋,浅眉深目,鼠脸猴腮,一副瘦弱的身架,可一双眼里却闪着机警狡黠的熠熠目光,他仿佛清风一缕,飘到施耐庵面前,“唧唧”笑了一声,尖声唱了个大喏。说道:“施相公一向哪里发财?把俺‘灶上虱’想得好苦!” 
施耐庵又惊又喜,一把攥住他的手叫道:“原来是时大哥! 
济南府城一别,你如何又到了这里?” 
时不济摇头叹道:“唉唉,莫提莫提!都怪这百室先生一张利嘴,说得俺这无法无天的偷儿也改了姓也!” 
施耐庵道:“怎么,你也投效了滁州大营那个义军首领?” 
时不济点点头道:“三日前这位百室先生不知怎的撞见了那‘吴铁口’大哥,一夜倾谈,便将吴大哥说的动了真情,答应与滁州那主子合纵连横,共抗元廷。吴大哥见俺无拘无束,便叫俺时不济南下淮泗,通报讯息。” 
施耐庵忙问:“时大哥,你见过滁州那位义军首领?” 
时不济道:“见过,见过!” 
施耐庵又问道:“此人果真是英武绝伦?” 
时不济道:“不假,不假!” 
施耐庵续道:“时大哥能否将滁州大营所见所闻略述一二?” 
时不济眨眨眼睛,搔搔头皮,说道:“啊唷,这可难住俺了,俺时不济是哑巴算帐,口说不出,肚里有数!”说着,他想了想,忽地一拍大腿,叫道:“这里活脱脱两个证人,何不叫他们作证!”说毕,转身唤道:“兀那两个游神野鬼,还不出来露脸么?” 
随着话音,影壁后脚步“蹬蹬”,霎时走出两个人来,施耐庵定睛一看,不觉又是一惊:只见前面那人,身长六尺,紫黑面皮,豹睛虎额,颔下微须,着一领淡青排扣长袍,系一根坠伞银丝绦;后面那人金黄色容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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