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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短篇小说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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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言自语地说,父母亲一切都享受过了,他们任意挥霍偶尔获得的财产,却不让儿女们享受任何东西,哪怕是廉价的东西。因此,年轻人对这些极为敏感,就不足为怪了。他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他们是怎样获得这些权利的?难道偶然事件能够决定一切,难道偶然事件起作用的地方,权利才是这样?要是把孙子当做儿子看待的祖父还健在的话,我的处境会好得多。他不会让我缺少所必需的东西。我们在受教养和出生的环境中所需要的东西,难道不是必不可少的吗?祖父决不会亏待我,也不会允许父亲挥霍。他要是活得长一些,一定会认识到他的孙子也是值得享受的,因此他也许会在遗嘱中给我早一些的幸福。我甚至听说,祖父死得太快,没有来得及思考他的最后的愿望。我失去我早期的这份财产,也许纯属偶然,如果父亲继续这样管理下去,我可能永远失去这份财产。
他在最不愉快的、寂寞的时候,由于缺现金不得不拒绝聚会或愉快的社交活动,会经常探讨关于财产和权利的种种诡辩术,探讨是否需要听从法律,是否需要不让人们说话的机构的问题,探讨在多大的范围内,人们可以不动声色地背离民法。他已经浪费过他所拥有的有价值的小东西,他平常得到的零用钱根本不够用。
他的情绪变得很坏。可以说,他在这个时候是不理睬母亲的,因为母亲不能帮助他;他恨父亲,因为他认为,父亲到处为他设置障碍。
在这个时候,他有了一次引起他不满的发现。他发现他的父亲不仅不是一个好管家,而且是一个不认真的管家。他经常从写字台的抽屉里迅速地取出一些钱,并不清点,有时也清点一下,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因为钱箱里的钱不对数。儿子多次观察到了这一点,当父亲从中拿走一大笔钱的时候,他变得更敏感了。
一个特殊的偶合导致了这种情绪,这次偶合给了他一个诱人的机会来干那种事,他感到那只是一次暗地的、不很重要的冲动。
父亲交给他一项任务,检查和整理一个装旧信的箱子。一个星期日,他独自打着它穿过放着写字台的房间,写字台里有父亲的钱箱。箱子很重,他扛得不大对劲,想放一放,或者说想靠一靠。他没有扛稳,重重地碰撞了写字台的一个角,台面便飞了起来。他看到所有的纸卷撒满一地,对这些纸卷,他平常只能斜视一眼。一个卷从父亲平常随便取钱的一侧滚了出来。他把写字台重新盖上,想往边上推,每推一次,盖子能飞起一次,就好像有一把开抽屉的钥匙一样。
他热切地试图寻找他以前不能得到的各种乐趣,更卖力地追求他的美人,更加随心所欲。他的活跃和优雅变成了暴烈,近乎野蛮。他这样做自己并没有恶心的感觉,但别人都讨厌。
火药装进了枪膛,这是热恋的机会,每一次违背良心的恋爱都促使人们过分地使用体力,采取很难从外部掩饰的野蛮行动。
斐迪南的内心矛盾越大,他编造的论据就越不能自圆其说,他的行为就越大胆,越没有节制,他也就感到自己被越来越紧紧束缚在某一方面。
在这个时候,各种无价之宝变成了时髦。奥蒂丽娅爱打扮。他为她找到了一个获得珠宝的途径,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些礼物从何而来。她猜测是他老伯伯送的。这样一来,斐迪南分外高兴,一方面她的美人对他的礼物感到满意,另一方面又让她的猜测转移到伯伯身上。
但是为了使自己和她都愉快,他不得不又好几次打开他父亲的写字台,他干这种事越来越有恃无恐,因为他父亲在不同的时间里把钱放进去,又取出来,并没有记载。
奥蒂丽娅不久要去看父母亲,要去几个月。这对年轻人感到极为沮丧,因为他们要分开了,而且还有一个情况使得他们的分离更为重要。奥蒂丽娅偶尔听说,那些礼物是来自斐迪南,她找他谈话,他承认了,看来她感到很不满,坚持要退回,这个过分的要求使他感到极其痛苦。他向她解释,没有她他是不想活下去的。他请求她维持他们的恋爱关系,并且发誓,只要他成家立业,就不会让她手头缺任何东西。她爱他,深受感动,便答应他的要求,在这个幸福的时刻,她以热烈的拥抱和上千次甜蜜的吻来表达她的诺言。
她走后,斐迪南非常孤独。他为了看她而常去光顾的那些社交团体,因为缺少她而对他失去了吸引力。他只是出于习惯才偶尔拜访一下朋友,只是为了应付开支才动用一下父亲的钱箱,这已不是由热情驱使。他经常独自一人,良心看来占了上风。在冷静思考时,他对自己感到吃惊,怎么会想起关于法律、所有制、对他人财产的要求等方面的诡辩术,怎么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归为类别,用这样冷酷的和歪曲的方式为所欲为,并且以此美化不能允许的行为。他越来越明白,只有忠诚和信仰才能使人受到尊重,好人应该按自己的方式活着,别人绕开法律或利用法律给自己谋取好处,那是所有的法律的耻辱。
在对这些真正的和良好的概念完全明白和作出决定之前,他还有几次紧急动用了禁止动用的财源,但没有一次不是违心的,就好像牵动魔鬼的头发一样。他终于振作起来,决定首先停止那种行为,向父亲报告了那把锁的情况。他做得很巧妙,扛着装有整理好的信件的箱子当着父亲的面穿过那个房间,开始时故意做得不灵巧,使箱子撞击写字台,父亲看到盖子打开,吃了一惊。他们俩检查了锁,发现锁钩年久失修,已经用坏,绞链是活动的。一切很快就修好了,斐迪南看到钱保管得很好,再也没有去溜一眼。
但是他认为仅这样做还是不够的,又立刻行动,凑足了他从父亲那里花费掉的、他还记得起来的数目,用各种方法归还给父亲。现在,他开始严格地生活,将零花钱尽量节省下来。与他往日的花销相比,这个数目当然是很少的,必须省吃简用。这样做的结果,数目看来已经很大,这只是纠正他的不正当行为的开头。当然,最后一个存起来的塔勒与第一个支付出去的塔勒的差别是很大的。
他在这条路上没有走多久,父亲就决定送他去经商,去熟悉远处的一家工厂。派他去的目的是,在一个基本需求和手工劳动力非常廉价的地方,建立一个办事机构,并派一个股东到那里去,把目前还在别人身上的好处争取过来,并且用现金和信贷手段使工厂扩大。斐迪南要仔细地进行研究,写出内容广泛的报告。父亲给了他一笔差旅费,规定只能靠这点钱维持生活,钱是够用的,他没有抱怨。
旅途上,斐迪南非常节省,经过反复计算,他发现,如果用各种方法继续节衣缩食,他可以节省他差旅费的三分之一。他希望有机会得到更多的钱,结果真的找到了机会。机会是一个无是非的女神,既支持好的,也支持恶的。
在他到达的地方,他发现一切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好。每个人都按老一套从事手工劳动。人们对新发现的优势毫无认识,或者说,人们没有利用这种优势。人们只花费一定数量的钱,有了一定的利润就满足。他很快就认识到,用一定资金,预付一定的款项,就能购买大量的材料,依靠能干的技师和一定数量的机器,就能建立大型的稳定的工厂。
他感到,通过想出这个切实可行的活动计划,自己有所提高。在这个地方,他每时每刻都浮现出亲爱的奥蒂丽娅,这使他希望父亲把他派到这里来,建立一个新的企业,并多姿多彩地、出人意料地把这个企业装备起来。
他已经把一切看作自己的了,所以更加注意观察一切。他第一次有机会施展他的聪明才智和运用他的判断力。这个地区作为工作对象,使他极感兴趣,是治愈他受伤心灵的特效药和提神剂。他想起父亲的家就不能不心痛,他在那里以一种疯癫的方式进行的活动,现在看来是最大的犯罪。
他家的一位朋友,一位跛足的、病态的男人,首先写信提出了建立这样一个企业的想法。他一直在他身边,向他一一作出解释,使他明白他的主意,当这个年轻人接受甚至实施他的主张时,他感到由衷高兴。这个人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一部分是出于爱好,一部分是他的健康状况所决定。他没有子女,一个侄女关照他,他考虑把财产交给她,希望给她找一个能干的丈夫,以便能够看到借助外来资金和新鲜力量,实现他的理想,他对实现这个理想虽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但由于身体上的经济上的原因迟迟未能实现。
当斐迪南在他面前以主人身分出现时,他几乎没有认出来。当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这么热心于商务和这个地区时,他的希望变大了。他让他的侄女注意到他的这个想法,但她好像没有这种意思。她是一个年轻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健康的、各方面都优秀的姑娘。她将伯伯的家务总是整理得干净利索,对他的健康状况总是温柔体贴地关照。她将来肯定可以成为一位理想的贤妻良母。
斐迪南心目中只有奥蒂丽娅的可爱形象和爱情,没有注意这位好农村姑娘,或者说他只想有朝一日奥蒂丽娅会作为他的妻子住在这个地方,能够给她配备这样一位女管家。他以无拘无束的方式回答这位姑娘的友谊和好意。他对她越来越了解,懂得了如何评价她。他很快对她更加注意。她和她的伯伯都按他们自己的愿望来解释他的行为。
斐迪南对周围的一切看得很清楚,对情况了如指掌。他在她伯伯的帮助下拟定了一个方案,不能否认,按照他的轻率特点,他是不可能独自制订出这个方案的。他也对她说了许多恭维话,幸运地称赞了她的每一项家务,这些家务安排得非常好,使人对这样一个细心的女管家可以放心。因此,她和她的伯伯认为,他确实是有意的,便对他更加关心起来。
斐迪南在调查中满意地发现,并不是他一个人对这个计划中的许多点的未来抱有希望,而是他马上可以做成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可以偿还他从父亲那里所偷的全部钱物,从而永远摆脱这个沉重的负担。他向他的朋友说明了实现这个设想的意图,朋友对此特别高兴,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甚至想为他的年轻朋友争取贷款,但是这位朋友不同意这样做,而是马上从他的差旅费中支付一部分,另一部分在规定期限内支付。
他怀着多么高兴的心情请人包装和发运货物,就不必多说了。他多么满意地踏上回程,也是可以想象到的。人最崇高的感情莫过于用自己的力量纠正和摆脱一次重大的失误,甚至是罪行。不出现大的偏差而沿着正确道路前进的好人,相当于一个安分守纪的值得称赞的公民,而英雄人物和披荆斩棘的人则受到人们的赞扬和奖赏。从这个意义上说,有一句自相矛盾的话是对的:上帝本人更喜欢一个回头浪子,而不大喜欢一贯正确的人。
可惜斐迪南并没有通过良好的决策,通过改邪归正消除他的行为的可悲后果,这种后果正在等待着他,使他已经恢复的平静情绪重新受到痛苦的折磨。他外出期间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这场大雨正好在他返回父亲家门时瓢泼而下。
据我们所知,斐迪南的父亲在私人钱库方面并不是一个有条理的人,但是商务讼诉案件是由一位很精明的助手掌管,管理得纹丝不差。老人并没有注意到儿子挥霍掉的钱,不幸的是那底下有一个装有本地通用钱币的包裹,这是他在赌博中从一个陌生人那里赢来的。他找不到这个包裹,便对周围的人产生了怀疑。尤其使他极其不安的是,少了几个纸卷,每个纸卷装有100杜卡特,这些是他不久前收藏的,肯定是拿到手了的。他知道,写字台曾被碰撞而打开过,他断定有人抢走了钱,因此极为恼火。他怀疑所有的人。在最可怕的威胁和咒骂声中,首当其冲的是他的妻子。他想把整个大楼清理一遍,对所有的主仆和孩子进行审讯,一个也不放过。好心的夫人好不容易使丈夫平静下来。她说,如果流传出去,说没有人免遭不幸,那么这件事对他和全家的名声会有多大损害。这件事涉及我们,大家都有份,都蒙受耻辱,这种情况无论对他和她都不会有好处,如果什么也没有查出来,那就更有好看的。或许有其他办法发现罪犯,把钱追回来,又不致使他感到终生遗憾。她用这样和那样的话语终于使他平静下来,通过暗中察访探明真相。
可惜,很快就有所发现。奥蒂丽娅的姑妈听到过这对年轻人的相互许诺,知道侄女得到的礼物。她对这整个关系不满,由于侄女不在,她没有吭声。她认为与斐迪南保持可靠的联系是有益的,她忍受不了无把握的冒险。她知道小伙子很快要回家,她也天天盼望侄女返回,便匆忙地赶到了这个正在出事的地方,把消息告诉了他父母,听取他们的意见,询问是否可以期望很快发给斐迪南生活费,是否同意他和她的侄女结婚。
母亲听到这种关系后,吃惊不小。当她获悉斐迪南送了那些礼物给奥蒂丽娅时,更是大吃一惊。她掩饰了自己的惊慌,请姑妈暂缓几日,以便她与丈夫商议。她保证她会把奥蒂丽娅当作益友,并且说,在近期为儿子配置好一切不是不可能的。
姑妈走后,她觉得不宜把这个发现透露给丈夫。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揭开这个不幸的秘密,看斐迪南是不是像她担心的那样用偷来的钱作礼物。她赶到那个廉价出售这种珠宝的商人那里,追问类似的珠宝的价格。最后她说,他不应该在她面前把这些东西的价格抬得太高,因为她儿子买过这样一批货,他把这些货低价卖给了她儿子。商人郑重声明没有这么回事,把价目表给她看,并且说,还必须把货币种类的贴水算进去,斐迪南就付过一部分贴水。使她最为忧郁的是,他向他提到了她丈夫丢失的那几种货币。
她装出要报出下一批价格的样子,带着沉重的心情走了。斐迪南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算出来的父亲丢失的总数是个大数。她根据自己担心的程度看出,这是最严重的过失,会产生最可怕的后果。她很聪明,没有向丈夫透露这次发现。她怀着共忧患的心情,等待儿子的归来。她希望澄清事实,又担心知道最严重的后果。
他终于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本来是可以期待对他的商务的夸奖的,在货物中秘密地夹带着赎罪金,他想以此从他的秘密罪行中解脱出来。
父亲认为报告写得很好,但没有以他所希望的掌声接受这个报告。钱的事情使得这个人精力分散,闷闷不乐。尤其是,眼下有几大笔钱要支出。父亲的这种情绪使儿子受到很大的压抑,尤其是面对四壁、家具、写字台,他的罪证俱在。他的乐趣一扫而光,希望和要求成为泡影,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庸人,甚至是一个坏人。
他正想悄悄地把马上要到的货物销售掉,察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并采取行动来摆脱困境,母亲就把他叫到一边,爱抚而又严肃地揭示了他的罪行,使他懂得隐瞒是行不通的。他的软弱的心碎了,珠泪双流,跪倒在她的脚下认错,请求原谅,申明仅仅是为了追求奥蒂丽娅而误入歧途的,绝没有其他恶习导致这个行动。他述说了他后悔的过程,怎样有意让父亲发现写字台打开的原因,他怎样通过节省差旅费和一次幸运的投机买卖,积足了偿还全部金额的款项。
母亲一下子不能松口,坚持要了解那一大笔钱的去处,因为礼物只占一小部分。她向他摆出了父亲丢失钱数的帐单,这令他吃了一惊,他不可能承认拿了这么多银子。他高贵地、忠诚地发誓,没有动过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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