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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灵之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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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但是如果……如果劳森当时已经死了;如果有人已经——舞台剧终于开演,莫尔斯觉得,如果哪部作品比这出剧还要粗制滥造和业余,就根本不值得公演。选择这部戏显然是为了容纳尽可能多的人,同时让每个演员都在台上露面,从而尽量掩饰他们糟糕的演技。那个大胡子独臂英雄至少能够记住台词,并且清楚地念出来。他踩着吱吱作响的军靴笨拙地走着,有一段他要打个非常重要的电话,不过是对着听筒说话——剧中出现外观现代的设备显得很不协调;女仆每隔一行就要看一下她贴在簸箕背面的台词。唯一保证整部戏不至于堕落成一出荒唐闹剧的是女主角本人,这位年轻金发女郎的表演非常迷人和透彻,但是和身边这群可怜的业余演员格格不入,非常无奈。她好像了解所有人的角色,而且用出色的泰然自若掩饰了他们的种种失误。其中有一幕里她还帮助一位男管家(睁眼瞎!莫尔斯觉得)避免在给她上茶的时候被碍事的椅子绊上一跤。宽容地说,很多台词(原本写出来的时候)都极为有趣,而且即便由这些小丑来表演,也能引起一点善意的笑声,剧终的幕布最后落下的时候,莫尔斯觉得观众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恐怕教堂音乐会都是这样。

牧师之前宣布过晚会最后会有茶水供应,莫尔斯肯定沃尔什  阿特金斯夫人会留下来喝杯茶再走。他只需要找到她在哪里。他四处张望,徒劳地寻找罗林森小姐,但是今天晚上她显然没有到场——苦差事够多了,毫无疑问,她擦洗了那些长椅。他感到失望……人们正在很快地离开大厅,莫尔斯决定再等一两分钟。他拿出节目单翻看——这样做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显得不那么孤独。

“我希望您能和我们喝杯茶。”即使到了最后阶段,米克尔约翰也没有忽略自己的牧师职责。

茶?莫尔斯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晚上九点喝过茶。“好的,谢谢您。我想知道您认不认识沃尔什 阿特金斯夫人。我想——”

“是的,是的,这边请。精彩的音乐会,不是吗?”

莫尔斯小声咕哝着,跟着他走到熙熙攘攘的前厅,一位健壮的女士正从形状古怪的酒坛里弄出深棕色的液体。莫尔斯在队伍中站定,听着前面两位妇女的交谈。

“你知道,这是他第四次参加他们的演出了。

他爸爸肯定为他感到十分骄傲。”

“没人能看出他双目失明,对吗?他就那样走上舞台表演。”

“他们排练过很多次,你知道。你的头脑必须知道每样东西在哪里——”

“是的。你真该为他感到自豪,金德夫人。”

“他们要他继续演出,总之,他肯定没问题,对吗?”

原来那个可怜的家伙是个盲人。对他而言,掌握角色并登台表演可能像明眼人穿过鳄鱼潜伏的沼泽地那样困难。莫尔斯突然非常感动,同时感觉卑微。轮到他的时候,他把一枚五十便士的硬币悄悄放在茶费盘上,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他感到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这些都是善良的人,因为家庭的简单纽带和共同的基督信仰而欢愉;他们把上帝视为父亲,从来不会在哪个礼拜日按照新神学的谬解,仅仅把“他”看作(如果这种神学确实想到了“他”)“是”的现在分词 1。莫尔斯有些难为情地呷了一口茶,又把节目单拿出1 “他”(Him)代指上帝。英语“是”(to be)的现在分词可以译为“存在”(being)。新神学(new theology)对基督教的上帝做去人格化的解释,认为上帝就是存在。

来,寻找那个男管家的名字,他的母亲(那种甜蜜的正当理由!)为他感到高兴和自豪。但是他再次被打断了。米克尔约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旁边站着一位嚼着消化饼干、身材瘦小的老夫人。

“先生,您是——”

“莫尔斯。”

“您刚才说想见沃尔什  阿特金斯夫人?”

莫尔斯站在她面前,深深地感到她的瘦小,他建议他们坐到大厅后面去。他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还有他想知道什么;她很愿意向他讲述自己在那可怕的一天里目睹的一切,她发现劳森从塔楼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她的话与之前审理时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

什么也没有!莫尔斯什么也没有得到。但还是礼貌地感谢了她,问她是否想再来一杯茶。

“这些天我喝一杯就够了,探长。但是我肯定把雨伞忘在哪儿了。您是否愿意……”

莫尔斯像以往那样感到头皮发紧。他们坐在大厅后面的小桌子旁边,雨伞就斜放在桌上,一目了然。毫无疑问,这位老奶奶的眼睛快要瞎了。

“您介意我问您的年龄吗,沃尔什  阿特金斯夫人?”

“您能保密吗,探长?”

“当然。”

“我也可以。”她低声说道。

无论莫尔斯决定去兰道夫酒店是因为口渴,还是因为他希望看看罗林森小姐是否在那里,他都无法停止思考。但是他谁也不认识,喝了一品脱就离开了,然后在泰勒研究所外面搭上公共汽车。他回到家里,倒上一大杯纯威士忌,然后放上《最后四首歌》的唱片。绝妙。“花腔”1,就像封套上说的……今天晚上应该早点休息,他把夹克挂在门廊里。节目单又从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幸运的第三次,他又打开读了读。

“小姐的管家——约翰·金德先生。”看到演职员表顶部的时候,他的脉搏突然加快:“尊敬的阿米莉亚·巴克—巴克小姐——鲁思·罗林森小姐。”

11通灵者和千里眼声称,只要他们处在消失的人——失踪者或者死者——可能留下某些气息的1 花腔(melisma),指用一个单音节唱出一组音。

地方,他们超能力的范围就可以得到扩展。同样,据说谋杀者也会怀有无法控制的冲动,想重返死亡现场。星期天的早晨,莫尔斯一直在考虑,谋杀约瑟夫斯的人是否曾经在作案之后回到过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他觉得答案很可能是“回去过”,这是他从星期五晚上开始所能想到的几个积极观点之一。不知为什么,他的头脑已经完全不听使唤。

星期六,他下定决心抛弃调查这个神秘案件的全部念头,这个案子本来就和他毫无关系。他上午又请教了西比尔,但最终决定还是不去因弗内斯。

下午,他在电视机前浪费了两个小时看唐卡斯特的赛马。他感到焦躁无聊——那么多书可以看,那么多唱片可以听——但是他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他到底想要什么?星期天上午他还是无精打采,甚至连《世界新闻报》上的色情图片精选集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趣。他阴沉地瘫坐在圈椅里,目光在书架上色彩斑斓的书脊上扫过。波德莱尔的作品可能适合他现在的心情?《恶之花》里王子是怎么说的来着?“富有却无能,年轻却已是老人……”莫尔斯的感觉突然好了很多。真见鬼!

他既不是无能,也没有变老——完全不是!现在应该行动了。

他拨了那个号码,她接了电话。

“喂?”

“罗林森小姐?”

“是我。”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我上星期一在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见过您。”

“我记得。”

“我在想——呃——今天早晨去教堂——”

“您是说,我们教堂?”

“是的。”

“您最好现在动身——十点半开始。”

“哦。我知道了。啊——呃——非常感谢。”

“您突然对我们产生了很大兴趣,探长。”

她的口气带着友好的调侃,莫尔斯还想和她说话。

“您知道我去了星期五晚上的音乐会吗?”

“当然。”莫尔斯为这句“当然”感到傻气少年般的欣喜。继续,伙计!“我——呃——后来我没有看到您。其实我没有意识到是您在表演。”

“金色假发很让人吃惊,不是吗?”

“谁的电话?”里面有人叫她。

“什么?”莫尔斯说。

“没事。是我妈妈一问您是谁。”

“哦,我明白。”

“啊,我刚说,您最好赶快走,如果您要——”

“您也去吗?或许我可以帮您——”

“不,今天早晨不去。我母亲的哮喘病又犯了,我不能离开她。”

“哦。”莫尔斯隐藏了自己的失望,愉快地告别,挂上电话的时候说了声“见鬼!”不过,他要去。他不是想见鲁思·罗林森,而是想去感受那里的氛围——寻找那一点点气息。他告诉自己,那个叫罗林森的女人在不在那里都一样。

回想起来,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参加教堂礼拜,莫尔斯觉得这肯定是一次不寻常的体验。

他觉得,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肯定和其他圣公会教堂一样“高跟”1。当然,教堂后面没有献金处 2,讲道坛上也没有宣称教皇无谬误 3 的公告;但1 高跟(spikey),衍生自英国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的小说《格列佛游记》。在小说第一章描述的利利普特国,政治力量按照鞋跟高低分为“高跟党”和“低跟党”,其中“高跟党”象征英国圣公会的高教会派。

2 献金(Peter's Pence),指英国宗教改革之前每户每年向罗马教廷缴纳的一便士税金。

3 教皇无谬误(Papal infallibility),天主教的教义,正式确立于一八七〇年梵蒂冈第一次大公会议,是指教皇对信仰是其他方面好像和天主教堂没有什么区别。没错,布道是关于圣保罗 1 对贪婪和肉欲的无情谴责,但是整个礼拜仪式还是围绕着弥撒来进行。开头并不是很好,莫尔斯迟到了两分钟,然后不小心坐在了教堂管理员的座位上,这一下子就让那些正跪着忏悔的人们略显尴尬地小声议论起来。幸运的是,后面的位置很有利,他可以和其他人同步站起、坐下、跪地,当然很多画十字和屈膝的动作都是条件反射之外的轻微动作。最让他感兴趣的是祭坛旁边聚集的教堂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在尽力完成自己的角色:圣事主持人、执事、副执事、换香人和随从、两位侍祭和四位火把手,指挥他们的是一位面色悲恸的年轻司仪,他的双手平放和道德发表的宗座意见受到圣灵指引,因而永无谬误。英国圣公会没有这种教义。

1 圣保罗(St Paul),天主教称为圣保禄,是对于早期基督教会发展贡献最大的使徒,《新约》记载了他的大量书信。

在身前,摆出永久祈祷的姿势。这几乎像是歌舞表演,每个人都训练有素:俯身、画十字、跪地、起身,动作丝毫不差,莫尔斯觉得踢踏舞团完全应当好好效仿。同样训练有素的教民也能配合这些动作,突然坐下,突然又站起来,时而悲痛地回应。坐在莫尔斯旁边的女士很快发现他是个新手,不断在他鼻子下面猛点礼拜项目的正确页码。

她用尖尖的女高音颂唱圣歌,用语经过精心挑选,每个长音“哦”都变成了颤抖的“唷”;于是,“哦,上帝”都变成了“唷;上帝”。礼拜开始的时候,米克尔约翰在过道里轻快地穿行了三次,向视野里的所有东西泼洒圣水,这位女士每次都祈求万能的上帝洗尽她的罪过,把她变得比雪还要洁白。

但是有件事情对莫尔斯有利——他会唱大多数圣歌,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盖过右边的“唷,唷,唷”。而且他还学到了一些东西。从米克尔约翰对本周剩余节目的通知来看,这次弥撒显然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弥撒仪式好像有三种,“简单”、“高级”和“隆重”;而且,莫尔斯怀疑,如果简单弥撒没有那么精美,如果没有唱诗班——甚至没有风琴手——那么,不幸的劳森从教堂塔楼上面跳下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默里斯在教堂里会做什么见鬼的事情?可能人们有时候去教堂就是因为想去教堂,但是……不管怎样,很有必要深入调查这些不同种类的弥撒。而且还有别的事情——这件事情很能引起联想。除了莫尔斯自己之外,所有教民都在差点没地方坐的教堂管理员的带领下,平静而坚定地走到祭坛栏杆旁边,领取圣餐面包和葡萄酒,而根据森严的传统,教堂管理员是最后领取圣餐的人。约瑟夫斯以前就是教堂管理员。遇害的那天晚上,他肯定是最后跪在祭坛栏杆旁边的人。约瑟夫斯当晚肯定喝了一点圣酒。而且病理学家说,他的胃里有一些非常可疑的物质。可能吗?约瑟夫斯可能是在圣坛前被下毒的吗?莫尔斯观察了礼拜仪式的最后部分,显然,手里拿着酒杯的圣事主持人只要愿意,就可以造成极大的破坏,因为结束的时候他可以除掉所有证据。他这样做不需要任何借口,因为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洗涤圣杯,擦干净,然后放在碗柜里等待下次仪式。是的。这样当然比较棘手,毕竟祭坛上站了很多人,就像今天这样,然而约瑟夫斯被害当晚,祭坛上的工作人员肯定要少很多。这件事情也值得调查。不过,还有一个障碍:圣事主持人自己要把圣杯里的残渣喝完,而且还要当着所有教民的面。但是他可能只是假装喝酒,事后把酒倒在洗盘里吧?或者,当时圣杯里可能什么也没剩下……有这么多的可能性……莫尔斯迈出凉爽的教堂,走向阳光照射下的谷物市场,他感到自己的想象飘上了云霄。

12莫尔斯再次认识到了理性的公正支持,这让他感到释然。星期一早晨醒来的时候,他头脑清醒,理性向他真诚问候,告诉他应该首先平静地观察问题本身,不用着急得出结论。基本上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劳森谋杀了约瑟夫斯,然后出于正常的悔恨自杀身亡;另一种是某个身份不明的人杀害了约瑟夫斯,然后在劳森身上重演了这一幕。这两种情况之中,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如果约瑟夫斯对劳森构成某种威胁——如果插进约瑟夫斯背部的匕首是劳森的,如果劳森在约瑟夫斯死前几星期表现出焦躁不安,或者死后几个星期表现出这种迹象。麻烦在于莫尔斯没有人可以交谈。但是他确信,肯定有人非常了解这三个“如果”。上午九点三刻,他略有迟疑地敲响了曼宁联排屋十四号的房门。这种犹豫是出于两个原因:首先,他非常急切地想寻求美丽的鲁思·罗林森小姐的陪伴,但是他在这个方面天然缺少自信;其次,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敲对了门,因为十四号有两扇并排的门,左边标着 14B,右边标着 14A。显然这座房子被分为两半——看上去是最近才分的——莫尔斯推测,其中一扇门通往楼上,另一扇通往一楼。

“门没锁,”14A 里面有人吼道,“我走不了那么远!”

墨菲定律这次没起作用,他敲对了门。两层台阶上面是铺着地毯的狭窄通道,这里就是门厅(楼梯就在左侧木板墙的后边,这种改造让活动空间变得很小),台阶的顶端是坐在轮椅里的艾莉丝·罗林森夫人,她的橡胶头拐杖稳稳地放在大腿上。

“你想干吗?”她用锐利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

“很抱歉打扰您——罗林森夫人,对吧?”

“我问你,探长,你来干吗?”

莫尔斯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老夫人读出了他的心思。“鲁思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哦。我只是想知道……”

“不,她不在家。进来!”她把轮椅熟练地朝后一转,“把门关上。”

莫尔斯安静地服从,然后有些拘谨地站在旁边,帮助她穿过门厅里面的门。客厅装修整齐,她摆手示意他坐在挺直的扶椅上,然后把自己安顿在他面前四英尺的地方。初步行动已经完成,她立刻进入了正题。

“如果你要带我女儿去过什么下流周末,那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们最好一开始就说明白。”

“但是,夫人——”拐杖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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