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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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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星
作者:猫大夫
☆、第 1 章
当朝会鼓声一遍又一遍地传过凛都的大街小巷,文武百官悉数来到了北辰殿内举行早朝。可是对于出现在朝堂之上的皇帝,众人都禁不住面显讶然。
皇帝原定应该是三日之后才回到凛都,没有想到他不但提前回来了,还一点儿都没有告知官员们。
看到他们一个个没反应过来的神情,皇帝靠在龙椅的扶手旁,好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似的。
直到兵部尚书宋溢走上前来声称有本相奏,大家听说了他所说的内容,一片哗然之后,才明白为何皇帝会匆匆回京。
刘国公勾结鬼戎苏德部落,在高腾起兵,一夜之间已经攻占北境两座城池。
自从常昭容因谋害希林贤妃腹中胎儿一事被揭发而赐金屑酒后,一直都有其父刘国公要起事的传闻,但一直都没有根据。等到皇帝离京,三皇子邕王监国期间向鬼戎折冲府发出准备出兵维稳的昭告,才打草惊蛇,让他们露出了狐狸尾巴。
现在证据确凿,军队也已经集结,什么时候出兵,就等皇帝一句话了。
又要打仗了。
这本是一桩可以避免或者延迟的战事,但要么皇帝,要么臣子,有时都需要一场战争来满足他们其他的欲望。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思及此,凌晏眉头紧皱,心里暗暗吐了口气。
“邕王的诏令,朕在南阳的时候已经看过。一切的安排都很合理,朕以为没有问题。”皇帝转眸望向了凌晏,好奇地问,“凌相似乎有顾虑?”
事到如今,又岂有远召归降的道理?他上前来说,“侍中臣晏,以为部署不无不妥,也乐于前往淄州安排行军事务,但邕王毕竟年幼,难免有一些顾虑不周的地方。臣斗胆提出异议。”
凌晏余光看到义兄宋溢惊讶地看向自己,默默地将眼睫垂下来,静心等待。
不久,他听到皇帝说,“你且说来。”
“邕王的安排中,由御史大夫李越彬大人辅政一事,是在陛下仍在南阳时的措施,现在陛下既然已经回京总揽朝政,此事自然不必了。”凌晏停了停,又说,“至于北狄道行军大总管一事……臣以为若以邓国公祭漩为任,应更为合适。一则,他任狄历都护多年,行军一事自然没有问题;二则,他常年驻守北境,更适应北部的气候和地形。”
他才刚刚说完,就有人站出来反对,“陛下,凌相所言自然没有错,但现在形势紧急,燕王早已为此事做好了全套的行军计划,如果突然转手于邓公,恐怕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失措,耽误了出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段时间皇帝在南阳消夏,表面上是三皇子监国,但一个六岁孩童能拿什么主意?不过都是从旁辅政的人做决定罢了。
此番起乱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嫡弟。燕王扶植的是简封娄氏,一心想让甯王当太子,他是刻意要邕王大义灭亲,一来隔开皇后与本家建宁常氏的关系,使其内乱,二来再度建功立业,巩固他这兵部尚书的地位。
宋溢是门阀专权的代表,纵然是他与李越彬共同辅佐邕王监国,到底是谁说了算,大家都知晓。
一时间,立即有两拨人为究竟由谁来统兵的事情进行了一番争论。凌晏自不多言,便有他的门生、同僚,还有寒门、庶族等等与燕王党议论。燕王也是不言语,站在朝堂的对面,冷目看着当年在洪山之上义结金兰的人。
皇帝认真听着他们的意见,似乎短时间内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让百官都安静下来。
皇帝调整了一下坐姿,扫视了一眼朝堂,淡淡问,“星荀呢?”
坐在最最角落里的星荀举着朝笏走上来,在大殿中央跪拜道,“校书郎臣荀,在。”
“这都过了两季了,你怎么还是个校书郎?”皇帝开口便说。
当下朝堂之上,就有不少人忍俊不禁。
说是校书郎,开国以来,又岂有权知中书省的校书郎?之前皇帝因星荀去管七品小官的杂事贬了他,不过就是跟他斗气罢了。他们二人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可清可乱,但皇帝是从来不会放开星荀的。
被皇帝如此打趣,星荀也不生气,从容回答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事陛下不应问微臣,因为这是陛下的问题。”。
“哦?怎么说?”皇帝兴味地问。
“《八经》有云,‘柄者,杀生之制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废置无度则权渎,赏罚下共则威分。是以明主不怀爱而听,不留说而计。’是故,臣以为臣身居何职,手握何权,应都是陛下所决定的,陛下不应来反问臣。”
皇帝冷冷一哼,指着他说,“那朕就给你一个新的差事。韩非亦推崇‘信赏必罚’,你要是做不好,就准备一辈子当你的校书郎吧。”
闻言凌晏心里一跳,瞥见星荀跪地拜道,“校书郎臣荀,愿为陛下差遣。”
皇帝最后决定,由祭漩为北狄道行军大总管,星荀、常居戌为行军副总管,又安排了几位大臣为行军总管,率十万部队至北境维稳。凌晏即要如之前安排,前往淄州负责后勤工作。
领兵的军将,大都以祭漩为旧识,自十年前先帝从江南兴兵时就跟随着祭漩,星荀自延州一役之后一直都是燕王麾下的军师,常居戌更是手刃了逆贼魏建,如此安排,不会存在统领和将士们需要时间磨合的问题。加上凌晏所说的那两点,原先的反对派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可争论的了。
至于隔三岔五就会有人提到的立太子一事,皇帝归来,理应是有人再次提起,称此次邕王僭越,不足以立为皇储。可是既然皇帝都说邕王的部署没有问题,也让他们没有办法再多嘴了。
汝南王常居戌为行军副总管?
这个决定着实让他对皇帝感到敬佩。常居戌是皇后的哥哥,刘国公还是他的嫡弟。常居戌善于领兵这件事虽然是众所周知,但让他做这种大义灭亲的事情,真真是不给皇后面子。
但若不如此,又如何让天下人知道,当今皇后是一位可以为了国家利益牺牲亲眷的皇后呢?
常伴君册的人活得真是艰难,有时候不得不扮演很多身份,有时候,却只能有一个身份。像现在,皇后要么是皇帝的妻子,要么是一国之母,总之,不能是出身建宁常氏的第一嫡女,更不能是反贼的姐姐。
凌晏不是没有调兵遣将的能力,而是比他出色的人着实不少,或者说,比他爱出头的人很多。比起在后方运作粮草,他们更喜欢冲锋陷阵或者运筹帷幄,如此一来,这份看似轻松实则繁琐的工作总是落到凌晏身上。盛夏从来不缺骁勇之将。
当年武帝自江南兴兵时是他,前些年今上亲征先零时也是他。
他稳稳当当地完成每一次任务,也稳稳当当坐着门下省长官的位置,没有大起大落,九年来,“凌相”这个称谓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天靖元年,当心皇后的侄女——身受皇帝独宠长达三年的常昭容,因为指示巫祝谋害希林贤妃而被赐死。她那未满两周岁的儿子,被贬为靖西王,幽禁于东海之畔的西凉宫。
她的刘国公在鬼戎边境勾结外商做了许多走私生意,家中又有亲眷监守自盗,亏空国库,被星荀查出。那位毫无瑕疵的皇后摊上一群令人不知如何评论的亲戚,邕王地位岌岌可危。娄贵妃想要借机为甯王谋取太子之位,为此不惜与燕王狼狈为奸。
燕王给刘国公施加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反,才挑起这场战争。
凌晏回想起来,当年皇帝西下亲征,全胜而归,着几位近臣议论改号一事。他向来是个不喜纷争战乱的人,遂提了“天靖”二字,只求一个太平安定,皇帝也觉得此号寓意极好,便在天嘉末年改元天靖了。
几经皇朝更迭,那些在年轻人眼中的大事凌晏多数已然不放在心上。夏土之广,何时何处不乱呢?所谓太平天下,不过求个四境安宁、朝纲不紊罢了。
然而凌晏却不料,那如同轮回一般的灾难还是爆发了。它或许孕育过,或许没有,当它发生时,凌晏想起来,“靖”这个字,还有着其他不好的含义。
几日后的早朝,秘书省称已经卜到了大军出征的吉日,最近的应是这个月十七,也就是两天以后。
原本维稳之师已经整装待发,所以这个日子看似紧迫,其实也十分可行。
因为没有异议,皇帝当场就允了此事。但是关于领兵出征的人选,他突然峰回路转改了个主意,让常居戌为行军大总管,凌晏补上他原先行军副总管的空缺,星荀也留在京城,由李越彬顶替其行军副总管之位,至于后方应援的问题,就交给太傅李修杰。
他登基多年,一般臣子对他的秉性都有所了解,知道他有时候会突然改主意,闹得个别不适应的会有些手足无措。
他很少会解释自己改主意的原因,但是,他修改过的诏令从来都没有过错误。
毕竟这件事是宋溢一手策划的,可是到头来居然没有他参与,他忍不住上前问道,“陛下,那么原先的行军大总管祭漩要做什么呢?”
祭漩在狄历驻守呆得好好的,突然调回来当了北衙禁军头领,位高权重,本来又准备让他通过这次维稳加官进爵,俨然成了宠臣。现在突然又鬼使神差弄了这么一招,着实让人想不通皇帝接下来又要让祭漩如何。
“邓公在北境多年,劳苦功高,暂且就先留在京城休整吧。”皇帝没给他机会继续说,立即问,“诸卿还有什么事要上奏吗?”
凌晏料想皇帝必定又是知道了什么他们还没有猜到的事,但他没有追问。皇帝想要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臣子就算过问,也不会有答案。何况,这一决定并没有什么瑕疵可言。
但他能感觉到宋溢的不快和祭漩的尴尬。凌晏明白,祭漩是讶异于自己不在京城的这些年,他们两个的关系大概演化到了这样的地步。
当初洪山结义金兰,“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未做到,但“历岁月而各坚其志”却应验了。原来当时的赤子丹心也不过是在当时。
庙堂之高,官高权贵,足以颠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大军临行前夜,凌晏在家中接到了诏令,命其临夜入宫面圣。
他来到紫微宫门前时,恰好遇到了星荀,问起是为何事,星荀也不明白。
燕王宋溢已在继晷殿内,不多时,祭漩和李越彬也赶到了。
这阵势,让凌晏想起了九年前,皇帝刚刚登基的那一夜。
当年,凌晏以丁忧为名离京,实则却以当朝正三品之位去任从八品下的职位,帮助吴王收复瓯骆。同行的,还有如今在殿上的祭漩、宋溢和李越彬。
后来先皇登遐,皇后秘不发丧,和时任中书舍人星荀一道将这个秘密隐瞒了足月。尚宫江宛筠出逃,将此消息通报给吴王,吴王率他们众人回京。
回到京城,凌晏才得知,北衙禁军首领祭泽——也就是祭漩的异母弟弟,他和宋溢的结拜兄弟——行刺皇后。先帝唯一留在膝下的皇子韩王为救皇后而死,皇后亦身受重伤昏迷不行。
吴王将她安排到了皇太后的寝宫慈训宫。
因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归属必须决定下来,而此事又必须经由先帝遗孀同意,所以宋溢让御医为皇后施针强行,让她从晕阙中醒过来。
宋溢时任淄州王,与凌晏等人商议要奉吴王为帝,但是留在朝中的一部分大臣出言反对,而吴王自己也频频辞让。
有人说先前皇后已经派人前往鬼戎请回先帝的嫡长子高平王,所以是否需要等到使者回来之后再做定夺,此事,需要皇后来决定。
先帝的皇后凌珊,是凌晏的姑姑,却比他年幼整整六岁。凌晏的父亲昔日是中书令,对先帝临终托孤,使其妹得成一国之母,那年她未满十五。
而现在凌晏见到的这个梳着丧髻的女子,未满十七岁。
她的神情冰冷淡漠,肤色苍白得简直就像她身上穿着的白色丧服一般,那样无喜无悲的模样,令人怀疑她是否七魄已散,唯剩下三魂仍支撑着她单薄的身体,甚至,就连三魂中的爽灵、幽精都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
“而今四方未定,岂有闲暇等待质子归国之理?吴王定先零,安瓯骆,有大功于天下,先帝在世之时亦对其颇为欣赏,凡忧心社稷,敬重先帝之臣自当共立之。尔等坚称待高平王归国,高平王一日未归,盛夏一日无主,其十年不归,难道还要任由朝纲废弃吗?试问,这究竟是真的效忠先帝,还是欲以渎职?!”
凌珊端坐在皇帝的梓宫旁,手中捧着玉玺,目光出离。
宋溢在朝堂之上振振有词,诸位反对的大臣都被说得面红耳赤。不曾为先帝育有皇子的常德妃一身丧服,坐在梓宫的另一边,看着宋溢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哪怕此间就连她的父亲常尚书都已经面有愧色,无地自容。
“今日之事,后应者当为叛逆,应斩!”
宋溢突然高喊一声,凌晏猛然抬头,只见他带着剑上前,周围的人莫不敢近。
他去到凌珊面前,拄剑下跪,“请皇后将玉玺奉以新皇!”
凌晏眉头紧蹙,藏在袖中的双手俱握成拳头,定定看着宋溢气势压人的背影,还有他面前弱不禁风的弱女子。
那女子目光中敛着着寒意,直直盯着面前以剑相逼之人,一身剑气,仿若她一个摇头就会人头落地。
就在那一刻,凌晏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生出了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东西。他忽然想起当年战乱之时,他与宋溢等三个出身皇室的人义结金兰,而他的父亲并不与苟同。
凌晏当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檀山凌氏向来和皇室有着解不开的姻亲干系,此举理应要收到父亲褒奖和称赞。而今才明白,并非如此。无论檀山凌氏与凛都宋氏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盘根错节,他们毕竟是君臣。
臣强则死,念妄则亡。
凌珊缓缓抬眸看向站在殿堂之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吴王宋湛。
他的眼神一直定如磐石,无喜无悲,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仿佛没有分毫期待,也没有分毫抗拒。他看起来像一个旁观者,甚至,像一个爱莫能助的旁观者。
良久,她一手撑着锦席,一手拿着沉重的玉玺,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宋湛。
在还有那么一步就要来到他的身边的时候,凌晏看到她突然双腿一软,紧接着双膝落地。
那“叩”的一声又重又沉,在鸦雀无声的殿堂上甚至被扩张成了一声闷雷。与此同时,凌晏感到心里一阵抽疼。
她颤抖的双手不敢将玉玺摔落,奉上玉玺与眉相齐,低着头,用薄雪一般的声音说,“吾皇万岁。”
那薄薄的飞雪消逝在冷凝的空气间时,满朝文武皆俯首跪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叛徒——!”
在一片静谧之中,传来一个女人因为仇恨而颤抖的声音,可这声音很快被制止。
凌晏俯首在地,隐隐约约好像听到刀拔出肉体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
深夜的继晷殿分外的寒冷。
宫人已经升起了炭火,让继晷殿的空气变得温暖,但那仿佛凝结在一起的气氛,却无论如何都还是冰冷的。
凌晏看到坐在游龙屏风前的宋湛,心里有说不出的惊讶:他从未想过冷如月华的宋湛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会显得如此的威风,如此的契合,就好像他生来就是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一样。
他的面前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杀害韩王、行刺皇后的祭泽的兄长,祭漩。一个,是在行刺之时,一剑将祭泽的头颅斩下来的星荀。
“溯之,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弟弟和娄太傅早有预谋?”宋湛极其缓慢地问。
祭漩紧抿着的嘴唇有些颤抖,叩首道,“陛下,臣诚不知家中有此逆臣,实为家门不幸。但祭泽与臣毕竟是手足至亲,还望……”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凌晏垂下眼帘,隐约觉得有些心酸。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应该极力撇清和这样的乱臣贼子的关系,只有他这么傻。可是,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弟,难道,要眼睁睁看他被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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