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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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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茉没想过他还会开锁,这种伎俩不是传说中的小偷才擅长的吗?秦朗解释说他最铁的哥们家就是专门修锁配钥匙的,常看哥们鼓捣锁,所以他学到了一点皮毛。
事实证明,秦朗的技术绝非皮毛,小茉大概发了两三分钟的愣,他就用一根铁丝鼓捣开了大门。
大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了,迎面扑来一阵劣质白酒的气息,阴森的寒气直逼面门,这气味就像疯老头身上的汗馊味和呕吐物以及究竟味混合在一起,难道他真的在里面?小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腐朽变形的木地板被小茉踩了一脚,咯吱作响,真不是个好兆头,她的脸变得惨白。幸好秦朗很及时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要不她肯定要逃跑的,他坚定的眼神让她的脸蹭地红了,心也扑腾得更厉害。
总站在外面也不好,虽然这里是城郊,虽然现在是晚上,但路边难免会有人经过,万一被人看到她跟秦朗这么晚还在外面,肯定要闹误会的。手被他牵着,更没有退出的理由了,小茉索性一咬牙,跟着他进了大门。
秦朗把门关好,然后打开一把聚光手电,积满灰尘的墨绿色的天鹅绒落地窗帘,胡桃木的深色地板,还有变了颜色的碎花墙纸和墙角堆积如山的空酒瓶,她不安地站在客厅里,恍如置身于那个难以摆脱的噩梦,踌躇不前。
一扇通往不知道什么房间的门忽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所有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可那扇门自己打开了。她吓得差点要往秦朗的怀里钻了,就在最关键时刻,一只小猫大的胖老鼠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很鄙视地冲他们抖了抖尾巴,然后跐溜一下跑到窗帘旁,顺着窗帘爬上了窗台。
原来闹鬼的是老鼠,她暗暗松了口气。
秦朗心急地冲上了楼,在楼梯上冲她招了招手,见她没什么反映就心急地自顾自地上了楼,并且翻箱倒柜地弄出了不算小的动静,他在干什么?抄家吗?老头才死了几天,说不定他的魂魄真的在这里。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时,他从楼上下来了,腰包里鼓鼓囊囊的,显然多了什么东西。
“你拿了什么?”她担心地问道,“这样不好,毕竟是死人的东西。”
“想看就跟我走。”秦朗打开门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她早就双腿发软了,很没用地跟在他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栋酒气熏天的破楼。
跟着秦朗去了他住的公寓,其实小茉是想快点回家的,时间不早了,爸爸要担心的。可是她很好奇,秦朗究竟拿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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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秦朗找到了两本泛黄的日记,而那两本日记,竟然描述了完全不同的同一个秘密。
第一本日记的封面是缎面的,时间让那些曾经华美的色彩蒙上了一层灰,娟秀的字迹出自那位传说中全城最美的女人之手,他们惊讶地发现,这是那位太太出走前写下的日记。
小茉的时间不够看完所有内容,信手翻阅了一下,着重看了最后两篇日记,大致内容如下:
没想到还是逃不掉,就在我们来到这座小城的两个月后,席卷全国的运动蔓延到这里了。那些带着红袖章的人不停地追问我父母的去处,做什么工作,接触些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们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民海外,他们重男轻女,只带走了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我被寄养在亲戚家长大,甚至不记得他们的面容,现在却要为他们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还牵连了我的丈夫。看着他饱受批判和摧残,精神和肉体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我很自责,他不该受这样的罪,他跟我的家人根本就素不相识,可他却毫无怨言地承担了一切,有时候,还要替我受罚。
我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那些有说有笑的同事,每一个都面目狰狞,他们高喊着口号要把我们打倒。我的丈夫,被人剃了阴阳头,围观的人边看边笑,就像在看一条狗。
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可他为我受苦受难时,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总是这样软弱。更可怕的是,每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说,反正明天一切还要继续,日复一日,也许还要年复一年,这种非人的生活不知要多久才能结束。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终于结束了批斗会,我打扫会场时捡了一张开往边境某市的火车票。那个藏匿了许久的念头忽然就冒了出来,如果没有我在他身边,他或许不用代我的家人继续受苦。
我写了很多封信,每个信封里都是空的,我准备把它们打包后寄给我外地的朋友,请她帮我再转寄出去。信封上的地址其实是国外的一间小邮局,我并不知道父母当时身在何处,所以那个地址肯定是查无此人。我在包裹里附上了唯一的金戒指,拜托邮局将这些信在之后的日子里每月退回一封,一直到退完为止。
这么做,是想为丈夫开脱,也许我离开他,他的苦难才会少一些。至于我自己,没准备任何行李。我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是出不去的,我也没打算走出去,只要火车将我带离这个地方,到了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就从火车上跳下去。只要能让他不再受苦,我死不足惜。
好了,我不能再写了,他已经回来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他一定很冷,冰凉沁骨。我不能让他发现我的秘密。我该擦干眼泪给他一个微笑,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爱一个人可以爱到牺牲自己的生命,才算真正的爱吧,小茉被这个未曾谋面却善良如水的女人彻底打动了。试问自己,此生还不曾爱谁爱到可以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疯老头一定也见过这本日记了吧,他又是怎么想的呢?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该珍惜这个好女人才是。她好奇地打开另一本日记,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篇文字,但遒劲的字体略显华丽,被那种已经难得一见的蓝黑墨水书写出来,潇洒的字迹很难让人联想起那个整日酗酒衣冠不整的疯老头。
每过一两个月,邮差总会给我送来一封来自海外的信,那是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交集。我总是趁有人经过的时候从信箱里取出那个信封,我就是做给他们看的,我从不看里面的内容,我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封信带回家就可以了。现在,人人都已经知道我还有个不忠的老婆,而除此之外,这些信件存在的意义,就是无情地提醒我痛苦的往事。
我发现她在写这些信的时候,还背着我准备好了去边境的车票。我不能容忍她抛弃我!也许她的目的地并不是她的家人,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人!
虽然她身边并没出现什么男人,但既然她连车票都能买弄到,很可能还有许多事都瞒着我。我不能容忍这些事情发生……只要一想起来,我就失控地有杀人的冲动,我宁可她死,也不能接受她的背叛,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她没有资格这样对待放弃一切跟她在一起的我。
反正这个世界已经偏离了正常,所有人都疯了,我也疯了,或者我应该疯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杀了她,趁她还没离开我!
放下日记,小茉有些唏嘘,如果那位太太知道丈夫自私地怀疑她的感情,这段毫无保留的爱是否还有意义。
“你看得太急了,老头其实是后悔的,你看这里。”秦朗把那本日记的后半部分翻给她看,一些灰随着他的手扬了起来,当尘埃落定时,那个故事的脉络才完全清晰。
她死之后,我才发现了那些信。
我永远不会忘记,四十年前的那个夜里,我拎着那个装满信封的沉重箱子上了火车。辗转了两个城市,确认没有人认识我后,才将这些信送去邮局。我把它们寄去了遥远的国度,目的地是一家小邮局,然后计算着一封一封的收到它们的日子。这些刀子一样的日子。
她写这些空信封的目的,应该是想要在她成功逃走后,给我一些虚假的安慰,安抚她那愧疚的灵魂。为什么一下子写完这么多信,我想,那是因为她不敢面对我,不敢被她遗弃的,与苦难相依为命的我。
就在我寄完信回来的那晚,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好像她还没有死去。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破坏这种感觉,我要保留她的一切,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
可恶的上帝,难道你在捉弄我吗?为什么让我那么晚才发现她的日记。现在我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她是爱我的,爱到可以放弃生命,难怪当日我把刀放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反抗,她是看着血一点点染红衣襟,看着我要了她的命,致死,她都没发出半点声音。
是我错怪了她,我真是窝囊废,甚至没有去另一个世界见她的勇气,只能终日借酒消愁,守着这栋早已失去灵魂的破楼。也许,最大的惩罚并不是死亡,而是让我痛苦地活下去,这栋楼就是囚禁我的地狱。生存的唯一目标就是每个月还能收到一封写有她笔迹的信,那些信封里空空如也,但上面的笔迹还能让我这个卑鄙的人,感觉到她存留人间的爱。
最可怕的,是当天我用刀割破她喉咙时,有个小孩从窗口看到了那一幕。窗户有些模糊,我看不清小孩的面容,追出去时,那个身形模糊的小人儿已经跑远了。
F
老头死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小男孩就是小茉的妈妈。
她那胆小的母亲当年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见到那一幕后被吓破了胆,一连多年都不能摆脱噩梦的困扰。她一直为自己胆小地选择了逃跑和缄口而后悔,每次的梦里,她总是能见到那位绝美却濒死的太太,用一种难以描摹的眼神看着她,有绝望,有痛苦,也有心甘情愿的折堕。但妈妈成功逃跑后一直没有报警,也不敢告诉她的父母,她像只容易受到惊吓的兔子,整天缩在家,任凭这个秘密结石般在她心里生长,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积越大。
与一个杀人犯生活在同一个小城里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妈妈害怕在城里遇到疯老头,却没有足够的借口离开父母去其他城市生活,所以,她选择了远在市郊的市郊的精神病院工作。
尽管如此,那个秘密并没有放弃对妈妈的折磨,很多年后,妈妈和爸爸结婚又生下了小茉和姐姐,她又害怕她们被疯老头祸害,于是,把那个秘密告诉了她们,当妈妈绘声绘色地把当年的事说给她们后,那个噩梦也诅咒般传给了她们。小茉早就知道老头杀过人,所以自从懂事起就很怕他,怕到了骨髓里,母亲一生都在为自己没有解救那位美丽的太太而自责,而小茉,也在这阴影中长大。母亲常带小茉和姐姐去教堂忏悔,这就是她信仰基督的唯一目的,希望那位遥不可及的神能解救她,宽恕她的罪孽。
当然,小茉没有把这些告诉秦朗,毕竟这是她家最大的秘密。看完日记后,小茉把日记本递给秦朗,反正他不是这个城市的人,疯老头又没有子嗣,这个秘密被他保存也算妥当。
“那位美丽的太太,永远也不会听到丈夫的忏悔,她的死并没有拯救他,他活得反倒比原来更痛苦。”抒发了最后的感慨小茉担心地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间,她不想爸妈太担心。
“活着是多么的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会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死。我们都该更加珍惜生命,活着的时候,好好对待家人。”秦朗掂量着那两本日记,若有所思。
走出公寓,小茉不得不飞奔回去,一路上,她的脑子里都在想秦朗说过的话,活着的时候,要好好对待家人。是啊,因为一直以来嫉妒妈妈对姐姐的偏爱,疏懒了对她的爱,一直对生病的她不冷不热的。不论怎么说,妈妈就是妈妈,如果没有她,地球上也不会有小茉,她该忘了那些无事生非的嫉妒,毕竟从此之后,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回到家,小茉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事。
她穿上姐姐的裙子,在爸爸和妈妈诧异的目光里,跪在妈妈面前。
妈妈先是楞了一下,小茉看见有明亮的液体在她眼中酝酿,然后那些泪水夺眶而出,妈妈第一次那么紧地拥抱了她,她自己都觉得诧异。那也是妈妈第一次用那种格外亲切的眼神看着她,在那温暖的眼神里,她读出了感激与慈爱。
那个夜里,小茉没有忘记做祈祷,感谢秦朗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希望上帝他老人家能看到她的真心,让秦朗爱上她,哪怕他只是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哪怕他只是忽然有感而发,不需要天长地久,也不需要山盟海誓,她也就心满意足了,从此青春将不再苍白。
尽管如此,那个夜里,小茉依然没能摆脱那个噩梦,那位在黑色深渊里惨死的怨灵,怨气还没消散,怨毒的眼光似乎能穿透时空直视小茉的眼睛。她的眼睛,带着幽幽的蓝,瞳仁里,是地狱之火的反光。
小茉再度被那个噩梦惊醒,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惊叫,等背上的冷汗干透,她忽然意识到,是否那位美丽太太死后发现丈夫的自私,发现丈夫辜负了她的爱,不甘地布下了一个诅咒。让辜负她的人们一个个不得幸福,不得终老。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诅咒一定是降临在妈妈身上了。自从偷看到疯老头杀人之后,她的身体就垮了,许多年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吃控制情绪的药。
就在这时,小茉听见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响声。这么晚了,谁在外面?她披了件衣服下床去看,门缝里,她看见妈妈披散着长发,正在门口换鞋。她要去哪儿?她不由得担心起来,爸爸睡得正香,她听得到他的呼噜声响,可见妈妈是要瞒着他出去一趟。
出于保护妈妈的初衷,也出于好奇心,小茉跟在妈妈身后一直走到了教堂。
夜是那么静,连一片羽毛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人,好在小城的治安很不错,自从疯老头死去后就更好了,小茉倒不是很怕,只是她必须小心地保持很远的距离,才能不被妈妈发现。
教堂大门是不上锁的,神父崇尚夜不闭户,而且永远亮着耶稣神像前的两盏长明灯,对所有市民开放的大厅里还有许多长椅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跟老婆吵架没地方去的男人都可以到这里凑合一夜。
妈妈该不是跟谁约会吧。小茉忽然有些担心,妈妈虽然身体不好,但一直都很漂亮,爸爸虽然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在男女感情方面还像个没经验的愣头青,就会洗衣服做饭端茶递水。
今晚教堂的大厅格外冷清,别说人了,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小茉看见妈妈目不斜视地直奔忏悔室,才略略松了口气,还好,看来她约会的对象是上帝。远远看着妈妈把忏悔室的门关好,她赶紧缩着身子钻到忏悔室旁边的那间神父坐的小房间里,只要蹲在地上,妈妈就看不见她,她却能听到她说的话。
“我万能的仁慈的主,我要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是个罪人,而你却给了我全世界最好的女儿。今天,小茉跪在地上,让我把她当成姐姐,我才发现,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对她的爱。”妈妈的声音微微颤抖,小茉却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的话真是窝心,可听到她后来说的那些话,却让小茉的笑凝在了嘴角。妈妈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疯老头是她害死的!
所有人都以为疯老头是疯死的,其实,是妈妈利用工作之便,用维生素换掉了他所有的药片,不仅如此,她还总是在疯老头的单人病房门外绘声绘色地讲述当年她看到的那一幕,让老头懊悔了一辈子的那一幕,反复地强烈的精神刺激,却没有药物治疗,很快,老头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也许原来他不疯,或者不够疯,这次他终于疯了,而且疯得厉害。听到他在里面用头撞墙,妈妈也不叫医生,等到老头把自己撞得昏死过去才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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