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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我其谁:胡适-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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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一段的描述基本上等于是淡出,等于是背景。它所要衬托的,是等待“我毕竟是我父亲的种”的胡适,来力挽那被家里的“女眷”所卷起的迷信的狂澜,来重振家风,来重现乃父自然主义的宇宙观的遗风:
我记得我家新屋大门上的“僧道无缘”条子,从大红色褪到粉红,又渐渐变成了淡白色,后来竟完全剥落了。我家中的女眷都是深信神佛的。我父亲死后,四叔又上任做学官去了,家中的女眷就自由拜神佛了。女眷的宗教领袖是星五伯娘,她到了晚年,吃了长斋,拜佛念经,四叔和三哥(是她过继的孙子)都不能劝阻她,后来又添上了二哥的丈母,也是吃长斋念佛的,她常来我家中住。这两位老太婆做了好朋友,常劝诱家中的几房女眷信佛。家中人有病痛,往往请她们念经许愿还愿。
星五伯娘这位宗教领袖,加上二哥的丈母娘,等于是如虎添翼。更糟糕的是,二哥丈母娘的加入,意外地给胡适稚嫩的心灵带来了严重的创伤与惊骇:二哥的丈母颇认得字,带来了《玉历钞传》、《妙庄王经》一类的善书,常给我们讲说目莲救母游地府、妙庄王的公主(观音)出家修行等等故事。我把她带来的书都看了,又在戏台上看了《观音娘娘出家》全本连台戏,所以脑子里装满了地狱的惨酷景象。'3'
这些地狱里的惨酷景象,就是那十八层地狱,牛头马面用钢叉把罪人叉上刀山、叉入油锅、抛下奈何桥去喂饿狗毒蛇的种种惨象。此外,还让当时的胡适畏惧万分的,是他从小就听惯了的佛家因果报应的轮回观念。他说他那时最怕的就是来世变成一只猪或一只狗。
在女眷狂热的宗教信仰之下,稚嫩不懂事的胡适害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害怕来世变猪变狗。于是虔诚地跟着这些女眷的宗教领袖依样画葫芦,人家烧香,他就跟着烧香;人家拜跪,他就跟着拜跪:
后来三哥得了肺痨病,生了几个孩子都不曾养大。星五伯娘常为三哥拜神佛许愿,甚至于招集和尚在家中放焰口超度冤魂。三哥自己不肯参加行礼,伯娘常叫我去代替三哥跪拜行礼。我自己幼年身体也很虚弱,多病痛,所以我母亲也常请伯娘带我去烧香拜佛。依家乡的风俗,我母亲也曾把我许在观音菩萨座下做弟子,还给我取了一个佛名,上一字是个“观”字,下一字我忘了。我母亲爱我心切,时时教我拜佛拜神总须诚心敬礼。每年她同我上外婆家去,十里路上所过庙宇路亭,凡有神佛之处,她总教我拜揖。有一年我害肚痛,眼睛里又起翳,她代我许愿:病好之后亲自到古塘山观音菩萨座前烧香还愿。后来我病好了,她亲自跟伯娘带了我去朝拜古塘山。山路很难走,她的脚是终年疼的,但她为了儿子,步行朝山,上山时走几步便须坐下歇息,却总不说一声苦痛。我这时候自然也是很诚心的跟着她们礼拜。
胡适不但礼拜神佛,他也听母亲的话,祭拜孔子,还为孔子做了一座小圣庙:
我母亲盼望我读书成名,所以常常叮嘱我每天要拜孔夫子。禹臣先生学堂壁上挂着一幅朱印石刻的吴道子画的孔子像,我们每晚放学时总得对他拜一个揖。我到大姊家去拜年,看见了外甥章砚香(比我大几岁)供着一个孔夫子神龛,是用大纸匣子做的,用红纸剪的神位,用火柴盒子做的祭桌,桌子上贴着金纸剪的香炉烛台和供献,神龛外边贴着许多红纸金纸的圣庙匾额对联,写着“德配天地,道冠古今”一类的句子。我看了这神龛,心里好生羡慕,回到家里,也造了一座小圣庙。我在家中寻到了一只燕窝匣子,做了圣庙大庭;又把匣子中间挖空一方块,用一只午时茶小匣子糊上去,做了圣庙的内堂,堂上也设了祭桌、神位、香炉、烛台等等。我在两厢又添设了颜渊、子路一班圣门弟子的神位,也都有小祭桌。我借得了一部《联语类编》,钞出了许多圣庙联匾句子,都用金银锡箔做成匾对,请近仁叔写了贴上。这一座孔庙很费了我不少的心思。我母亲见我这样敬礼孔夫子,她十分高兴,给我一张小桌子专供这神龛,并且给我一个铜香炉;每逢初一和十五,她总教我焚香敬礼。这座小圣庙,因为我母亲的加意保存,到我二十七岁从外国回家时,还不曾毁坏。'4'
毫无意外地,把胡适从这些女眷的宗教统治之下解救出来的,是男性的传统自然主义、理想主义的理学家。营救少年胡适,是《四十自述》里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这件事,胡适说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大概是在他十一岁的时候:
有一天,我正在温习朱子的《小学》,念到了一段司马温公的家训,其中有论地狱的话,说:“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锉烧舂磨,亦无所施……”
我重读了这几句话,忽然高兴得直跳起来。《目莲救母》、《玉历钞传》等书里的地狱惨状,都呈现在我眼前,但我觉得都不怕了。放焰口的和尚陈设在祭坛上的十殿阎王的画像,和十八层地狱的种种牛头马面用钢叉把罪人叉上刀山,叉下油锅,抛下奈何桥去喂饿狗毒蛇——这种种惨状也都呈现在我眼前,但我现在觉得都不怕了。我再三念这句话:“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锉烧舂磨,亦无所施。”我心里很高兴,真像地藏王菩萨把锡杖一指,打开地狱门了。'5'
从胡适的这段叙述看来,《从拜神到无神》这个《四十自述》里脍炙人口的故事,其真正的意义并不在于胡适用他的写作策略把读者导入的“思想上的解放”,而是在让他“高兴得直跳起来”的心灵上的解放。如果司马光的那几句话救了胡适,他所营救成功的,并不是写《四十自述》时功成名就的胡适,而是幼小稚嫩的胡适敏感的心灵;司马光的话,把十一岁的“贰壬贝邮瞬愕赜⒀致尥酢⑴M仿砻妗⒌渡接凸⒙只爻芍砉氛庑┛膳碌拿西世锝夥懦隼础U庵终跬蚜嗣西实氖腿挥胂苍茫首约核档米钗骸拔倚睦锖芨咝耍嫦竦夭赝跗腥盐纫恢福蚩赜帕恕!�
胡适说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读到司马光家训里这一段话的。根据他在1920年代初期所写的一首诗来看,那是在他肚痛、眼翳医好以后,他跟他母亲跟星五伯娘去古塘山观音菩萨座前烧香还愿的那一年。我们记得,有一年初秋傍晚,胡适吃完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他姨母怕他着凉,拿了一件小衫要他穿上,他不肯穿,回嘴说:“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当晚他母亲把他罚跪,重重责罚他,他跪着哭,用手擦眼泪,擦进了细菌,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他跟母亲、伯娘去古塘还愿是他眼翳病好了以后的事。这首诗说:
二十年前,
我跟我母亲上古塘去烧香,
回家时,我偶然读到一个古人的两句话,
这两句话狠打动了我的思想。
这两句话使我不信鬼,
也不信什么天帝——
我这二十年的宗教观,
都是从这两句话做起。'6'
这首二十年以后所写的诗,它行文的口气,自然跟《四十自述》的是一致的,这是功成名就以后的胡适为自己成长的轨迹所建构出来的定案版本。它在经过一再地演练以后,就会作者连同读者,一起都认为它确是作者成长的真实纪录。同样的这段故事,胡适在他的英文自述里作了描述。他在《当代名人哲理:《胡适篇》、《我的信念及其演化》里说:那是“我的宗教生命里一个奇特的转捩点”(a curious crisis)。他在这篇英文的自述里说,他在朱子的《小学》念到了司马光的那几句话过后不久,就又读到了更为详尽、更为雄辩的无神论,那就是范缜反佛教的言论。用《四十自述》的话来说:
有一天,我读到《资治通鉴》第一百三十六卷,有一段记范缜(齐梁时代人,死时约在西历五一〇年)反对佛教的故事,说:
缜著《神灭论》,以为“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论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
胡适说他先前读司马光的话已经觉得很有道理了。现在读范缜的议论,觉得更明白,更有道理。胡适在《当代名人哲理:《胡适篇》以及《我的信念及其演化》里解释了为什么范缜说的话更有道理。他说:司马光虽然说“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这个说法仍然承认灵魂的存在。相对地,范缜则连灵魂的存在都否认掉了,所以他说:“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7'因此,“司马光的话教我不信地狱,范缜的话使我更进一步,就走上了无鬼神的路。”他说:
大概司马光也受了范缜的影响,所以有“形既朽灭,神亦飘散”的议论;大概他感谢范缜,故他编《通鉴》时,硬把《神灭论》摘了最精彩的一段,插入他的不朽的历史里。他决想不到,八百年后,这三十五个字竟感悟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竟影响了他一生的思想。
范缜给胡适的影响不只是无神论,还有他的非因果论。胡适说《通鉴》引述范缜的无神论那一段,也记述了范缜和竟陵王肖子良讨论“因果”的事:
子良笃好释氏,招致名僧,讲论佛法。道俗之盛,江左未有。或亲为众僧赋食行水,世颇以为失宰相体。
范缜盛称无佛。子良曰:“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无以难。'8'
我们可以很合理地怀疑,这种哲理的讨论是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所能真正了解的。胡适说范缜的三十五个字的无神论“感悟了”他,影响了他一生的思想。然而,这更有可能是他写《四十自述》时为自己所回溯建构出来的心路历程。其所反映的,与其说是十一二岁时的他,不如说是四十岁的他所回顾、建构的十一二岁时的自我。他在《当代名人哲理:《胡适篇》及《我的信念及其演化》里就说得比较像一个小孩子会说的话,他说范缜的那三十五个字,“简单明了,连小孩子都能懂,而更让我刮目相看的是,朝
野群起攻之,但就是辩不倒他”。'9'至于范缜的非因果论,胡适在《四十自述》里,至少还说得比较近情理,他说:“这一段议论也只是一个譬喻,但我当时读了只觉得他说的明白有理,就熟读了记在心里。我当时实在还不能了解范缜议论的哲学意义。他主张一种‘偶然论’,用来破坏佛教的果报轮回说。”
他在《当代名人哲理:《胡适篇》及《我的信念及其演化》里说得更像一个孩子会有的反应:“范缜的比喻'用同一树上被风吹落下来的花,有的落在席垫上,有的却落在粪坑里,来形容人的际遇与运命的偶然性',吸引了童稚的我,也把我从轮回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理的梦魇里唤醒过来。那是偶然论跟命定论的对决。十一岁的我,选择了偶然,拒绝了命定。对童稚的我而言,那并不是成熟推论的结果,而是一种来自于我性情深处的好恶感,我毕竟是我父亲的种,我就是喜欢司马光和范缜,原因就是那么简单。”'10'这段话说得真实多了,既没有让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说大人话,也没有硬把他后来才形成的信念溯源到童稚的岁月,即使它的种子在那时候已经种下了。如果他在《四十自述》里倾向于把思想成熟后的他投射到童年时期的自我身上,至少他在《四十自述》总结范缜和司马光对他的影响的时候,还是说得比较中肯,把他们对他的影响放在消弭他对地狱和轮回的恐惧上:“我小时听惯了佛家果报轮回的教训,最怕来世变猪变狗,忽然看见了范缜不信因果的譬喻,我心里非常高兴,胆子就大的多了。他和司马光的神灭论教我不怕地狱;他的无因果论教我不怕轮回。我喜欢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教我不怕。我信服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教我不怕。”
胡适在《四十自述》里说,自从“我的思想经过了这回解放之后,就不能虔诚拜神拜佛了。但我在我母亲面前,还不敢公然说出不信鬼神的议论。她叫我上分祠里去拜祖宗,或去烧香还愿,我总不敢不去,满心里的不愿意,我终不敢让她知道”。接着发生的他想把泥菩萨打烂,丢到茅厕里的想法,就是《四十自述》里的另一个高潮了。他自己的描述是再生动也不过了:'11'我十三岁的正月里,到大姊家去拜年,住了几天,到十五日早晨,才和外甥砚香回我家去看灯。他家的一个长工挑着新年糕饼等物事,跟着我们走。
半路上到了中屯外婆家,我们进去歇脚,吃了点心,又继续前进。中屯村口有个三门亭,供着几个神像。我们走进亭子,我指着神像对砚香说,“这里没有人看见,我们来把这几个烂泥菩萨拆下来抛到茅厕里去,好吗?”
这样突然主张毁坏神像,把我的外甥吓住了。他虽然听我说过无鬼无神的话,却不曾想到我会在这路亭里提议实行捣毁神像。他的长工忙劝阻我道:“贰耍腥遣缓玫米锏摹!蔽姨苏饣埃桓咝耍笆尤ブ郎裣瘛G『么遄永镉腥讼吕戳耍庀愫湍浅すぞ桶盐胰白吡恕�
这个没有完成的打倒偶像的行动,完全像是一个早熟、有个性的小孩子觉得长期以来受骗,愤恨而想出气的反应。有趣的是,这个没有完成的“壮举”居然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续篇:
我们到了我家中,我母亲煮面给我们吃,我刚吃了几筷子,听见门外锣鼓响,便放下面,跑出去看舞狮子了。这一天来看灯的客多,家中人都忙着照料客人,谁也不来管我吃了多少面。我陪着客人出去玩,也就忘了肚子饿了。
晚上陪客人吃饭,我也喝了一两杯烧酒。酒到了饿肚子里,有点作怪。晚饭后,我跑出大门外,被风一吹,我有点醉了,便喊道:“月亮,月亮,下来看灯!”别人家的孩子也跟着喊,“月亮,月亮,下来看灯!”
门外的喊声被屋里人听见了,我母亲叫人来唤我回去。我怕她责怪,就跑出去了。来人追上去,我跑的更快。有人对我母亲说,我今晚上喝了烧酒,怕是醉了。我母亲自己出来唤我,这时候我已被人追回来了。但跑多了,我真有点醉了,就和他们抵抗,不肯回家。母亲抱住我,我仍喊着要月亮下来看灯。许多人围拢来看,我仗着人多,嘴里仍旧乱喊。母亲把我拖进房里,一群人拥进房来看。
这时候,那位跟我们来的章家长工走到我母亲身边,低低的说:“外婆(他跟着我的外甥称呼),贰私褚古虏皇浅宰砹税桑拷裉煳颐谴又型统隼矗饭磐ぃ‘舅要把那几个菩萨拖下来丢到茅厕里去。他今夜嘴里乱说话,怕是得罪了神道,神道怪下来了。”
这几句话,他低低的说,我靠在母亲怀里,全听见了。我心里正怕喝醉了酒,母亲要责罚我;现在我听了长工的话,忽然想出了一条妙计。我想:“我胡闹,母亲要打我;菩萨胡闹,她不会责怪菩萨。”于是我就闹的更凶,说了许多疯话,好像真有鬼神附在我身上一样!
我母亲着急了,叫砚香来问,砚香也说我日里的确得罪了神道。母亲就叫别人来抱住我,她自己去洗手焚香,向空中祷告三门亭的神道,说我年小无知,触犯了神道,但求神道宽宏大量,不计较小孩子的罪过,宽恕了我。我们将来一定亲到三门亭去烧香还愿。
这时候,邻舍都来看我,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有些妇女提着“火筒”(徽州人冬天用瓦炉装炭火,外面用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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