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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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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他的小公文包,理查德·戴弗从巴黎第七区①走来——他给玛丽亚·沃利斯留下一张署名“迪尔”的便条,这是他和尼科尔刚相爱的时候他们签署来往书信用的名宇——他到裁缝那儿去了一趟,店员们在他身上折腾了一番,跟他所付的钱并不相称。他为自己大度而自信地向这些可怜的英国人做了那么多的承诺感到难堪。他也为裁缝不厌其烦地在他袖子上换了一小块绸布而惭愧。后来,他去了克里隆酒吧,喝了一点咖啡和一杯杜松子酒。
①巴黎划分为若干行政区,第七区为巴黎上流社会人士聚居的地方。
他回到旅馆,觉得大厅格外亮堂,他走出大厅时,才明白这是因为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这是一个飘逸着紫茉莉花香的傍晚,香榭里舍大街风声萧瑟,树叶飘零。迪克转身向利沃里大街走去,他沿着带有拱顶的走道过了两个街区,到了他开户的那家银行,那儿有他的邮件。随后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在第一阵劈劈啪啪的雨点声中驶上香榭里舍大街,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带着爱意遐思着。
回想下午两点时,在乔治王旅馆的阳台上,尼科尔的美丽辉映着萝丝玛丽的美丽,犹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对应插图画家笔下的美人。迪克在雨中前行,心神狂乱,惊惧不定,他内心翻腾着许多男子的激情,他明白事情不会简单。
萝丝玛丽怀着一种无人知晓的柔情打开了房门。她现在成了人们有时所说的一个“狂热的小东西”——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了,她还有点魂不守舍。她全力应付周边的混乱,仿佛她的命运就是一副拼图玩具——清点收益,清点希望,指派迪克和尼科尔、她母亲,还有她昨天认识的那个导游,就像是立足于命运的丝线上。
当迪克敲门时,她刚穿戴整齐,一边注视着窗外的雨,一边想起一首小诗和贝弗利希尔斯①积满雨水的水沟。她打开门,看见他像往常一样。在她眼里,他始终如一,像一尊天神,这就如同在年轻人看来,一个老年人永远是刻板僵化的。迪克见到她则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失望。他没有马上对她的坦然和甜甜的微笑做出反应,她身体极为匀称,此时就像一个花蕾,日后必定绽放出一朵花花来。他注意到通向浴室的地毯上有她湿湿的一溜脚印。
①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西南部城市,又称“贝佛利山”,为好莱坞影星集聚地。
“电视小姐。”他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他把他的手套、公文包放在梳妆台上,手杖靠在墙边。他的下巴控制着他嘴角的痛苦的线条,使它们像个宜表露露的恐惧一样爬上他的额头和眼角。
“过来,坐在我的腿上,”他温柔地说,“让我看看你可爱的小嘴。”
她走过来,坐在他的腿上,此时窗外的雨水渐渐慢下来了——滴答——滴答,她将嘴唇贴在她勾画出来的美丽而又冷漠的形象上。
此时。她在他嘴上吻了几下,她凑向他时,他觉得她的脸那么丰润,他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她凝脂般的肌肤那样令人目眩。有时候,美丽使人产生最高尚的思想,他这时就想起了对尼科尔的责任,想起她就可能性在走廊对面隔着两个房门的房间里。
“雨停了,”他说,“你看太阳照到石板瓦了吗?”
萝丝玛丽站起有来,朝后仰了仰身子,格其真诚地说:
“噢,我们多么像两个演员——你和我。”她走到梳妆台前,刚把梳子插进头发,就听到一阵慢悠悠的敲门声。
他们呆在那儿一动不动,敲门声不停地响着,萝丝玛丽想起门没有锁上,便一下子把头发梳好,并朝迪克点头示意,迪克马上站起来、把他们刚才坐皱了的床抚平,并向门口走去。迪克声音不大,但很自然:
“——那要是你不想出去,我就去告诉尼科尔,我们就安安静静地过一个夜晚。”
这番小心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门外那些人的情况不妙,对与他们自身无关的问题绝时没有心情多加考虑。站在那儿的是艾贝,过上的二十四小时内,他仿佛老了好几个月似的。他旁边还站着个惊恐不安的黑人,艾贝介绍说他就是斯德哥尔摩①来的彼德森先生。
①瑞典首部。
“他的处境很糟糕,这是我的错,”艾贝说,“我们需要一些忠告。”
“到我们的房间去。”迪克说。
艾贝坚持让萝丝玛丽也去,他们穿过厅堂来到迪克的套房。朱尔斯·彼德森是矮个的、颇为体面的黑人,他以一种仿效边疆几个州的共和党人的文雅方式跟在他们后面。
看来彼德森是今天一早发生在蒙帕尔那斯①的那个事件的法定见证人。他已陪同艾贝去过警察局,证实艾贝所说的他被一个黑人抢去了一千法郎的钞票的情况。那黑人抢劫者的身份是这一案子的要点之一。艾贝和朱尔斯·彼德森由一位警员陪同,返回那家酒吧,过于仓促地将一个黑人当作了罪犯,一小时后才确信,这个黑人是艾贝离开后才去那里的。警察又拘捕了另一位小有名气的黑人——饭店老板弗里曼,而弗里曼只是一上来酒喝多了昏头昏脑地出现在现场,不久他也就离去了,因而警察把案情弄得更复杂了。真正的罪犯,据他的朋友报告,个过是抢走了艾贝用来村酒钱的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这个家伙就在先前还鬼鬼祟祟地在那儿重新露过而呢。
①巴黎城南的一个地区。
简中说来,艾贝在一小时内连续地把他自已同居住在法国拉丁区①的一个欧洲黑人、三个美国黑人的个人生活、意识和情感搅在一起了。艾贝看来很难从这场纠葛中脱身。这一天在这样一种氛围中过去了:一些陌生的黑人面孔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意想个到的角落突然出现,还有黑人不停地给他打电话。
①在塞纳河南岸,是大学生、学者和艺术家等荟萃之地。
就自身而言,艾贝成功地避开了他们,除了朱尔斯·彼德森。彼德森的境况应该说是一个友好的印第安人帮助了一个白人。那些受到出卖的黑人不是在追踪艾贝,其实是在追踪彼德森,而彼德森要尽可能地从艾贝那儿寻求保护。
在斯德哥尔摩,波德森作为一个制造鞋油的小业主并不成功,现在他拥有的只有鞋油配力和一小包做生意用的工具,但是,他的新保护人先前曾许诺,帮助他在凡尔赛①做生意,艾贝以前的司机是那儿一家鞋厂的老板,艾贝还借给彼德森两百法郎。
①法国北部城市。
萝的玛丽索然寡味地听着这番拉拉杂杂的叙述,要欣赏其中的奇妙之处,需要一种比她所有的更强的幽默感才行。这个随身带着他的鞋油厂的矮个子男人,那双显得恐慌而骨碌碌乱转的狡黠的眼睛,及艾贝面容憔悴的身影——所有这些就像疾病一样离她十分遥远。
“我只求生活中能有一次机会。”彼德森发音吐调也还准确,但在殖民国家的人听来,总觉得有些怪腔怪调,“我的方法简便,我的配方优良,所以我被赶出斯德哥尔摩。我破了产,因为我不愿意把配方卖掉。”
迪克很有礼貌地听他说话——渐渐产生了兴趣,但转眼又觉得没劲,便转向艾贝:
“你去找家旅馆,上床睡一觉,等你休息好了,彼德森会去看你的。”
“但你难道不觉得彼德森的处境很糟吗?”艾贝表示异议道。
“我去厅里等着,”彼德森识趣地说,“也许当着我的面不便谈论我的事。”
他颇为滑稽地仿效法国人微微鞠了一躬,退出去了。艾贝像一台机车缓慢启动似的站起身来。
“看来今天我不太受欢迎。”
“人受欢迎,但问题不好解决。”迪克提醒他,“我建议你离开这个旅馆——从酒吧那儿走,要是你愿意的话。到香波旅馆去,或者去宏大旅馆,要是你想好好享受的话。”
“能麻烦你给我倒一杯酒吗?”
“我这里没有酒。”迪克撒了个谎。
艾贝无奈地跟萝丝玛丽握了下手,他慢慢使自己的脸色平静下来,他久久地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你是最最——一个最最——”
她感到遗憾,也讨厌他的脏手,但她颇为得体地笑笑,仿佛看到一个人梦幻似的走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别扭。有时,人们会对一个醉汉表现出一种奇特的敬重,这很像在一些未开化的部落中人们敬重疯子一样。是敬重而不是恐惧。一个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的人会使人产生某种敬畏心理。当然,我们会让他最后为他的这种优越性,为他的威严付出代价,艾贝转身面对迪克,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如果我去找一家旅馆,痛痛快快洗个澡,把头好好地梳理一下,睡一会觉,再把这些塞内加尔①人打发走——这样,我能来这里在炉边消磨一个晚上吗?”
①西非国家。
迪克对他点点头,三分赞许七分嘲讽地说:
“你对你现在的能力倒蛮有信心的,”
“我敢说,要是尼科尔在这儿,她会让我回到这儿的。”
“好吧。”迪克走到行李架跟前,拿过一只盒子放到中间的一张桌子上,盒子里有许多字母卡片。
“要是你想玩字谜游戏的话,你就来吧。”
艾贝嫌恶地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像是要他把这些卡片当作燕麦吃下去似的。
“什么字谜游戏?好像我遇到的怪事还不多——”
“这是一种文静的游戏。你可以用这些卡片来拼单词,除了酒精这个词,什么词都能拼出来。”
“我肯定你能拼出酒精这个同来。”艾贝将手插进卡片里面,“如果我能拼出酒精这个同,我能回来吗?”
“要是你想玩字谜游戏,你可以来。”
艾贝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是你这样想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我只会碍事的。”他带着责备意味朝迪克晃了晃手指,“但请记住乔治三世①所说的,要是格兰特喝醉了,他很想咬其他的将军呢。”
①乔治三世(1738一1820)为英国国王(1760—1820),扩张英帝国势力,发展商业,对北美殖民地实行高压政策,导致北美独立战争爆发,但艾贝所说显然有误,乔治三世去世时,作为南北战争的名将的格兰特尚未出世。
他用秀美的眼角绝望地瞥了萝丝玛丽最后一眼,走出去了。令他欣慰的是,彼德森已不在过道里。他觉得茫然,无家可归,便想去问保罗那条船的名字。
第25章
等他步履蹒跚地走出门,迪克和萝丝玛丽随即相拥在一起。他们两个身上都沾着巴黎的尘埃,他们透过尘埃闻到对方的气息。迪克的钢笔封套有一股橡皮的味道,萝丝玛丽的脖子和肩膀散发出细微的温馨的香气。在接下来的片刻时间之内,迪克正沉醉在眼前的情形之中,而萝丝玛丽率先回到了现实。
“我得上了,小伙子。”她说
他们四目相视,慢慢地分开,萝丝玛丽摆出一副退场的姿势,这是她小时候就学会的,而以后也没有哪个导演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她打开她的房问的门,径直走到书桌跟前,她突然想起她的了表遗留在桌子上了,手表还在那儿,她赶紧把表套在手上,眼睛便看到了她每天写给她母亲的信,心里也想好了信的最后一句话,然而,渐渐地,她没有转身就觉得她不是单独一个人在房间里。
在一间住人的房间里,有一些能折射光线的物品往往不太被人注意:刷上油漆的木制家具,或多或少被擦得锃亮的铜制品、银制品和象牙制品。此外,还有许多能传递光与影的东西,由于过于细微而人们几乎想个到它们,如画框的顶端,铅笔或烟灰缸的边边,水晶或瓷器饰品的表面。所有这些能折射光线的物品,无疑对在潜意识里纠缠着我们的那此联想片断起着作用,犹如一个玻璃装配工,留下那些不规则形状的碎片,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这一事实也许能说明后来被萝丝玛丽神秘地称为“觉得”的现象、也就是“觉得”有人在房间里,尽管她还不能确定,但等她一旦觉得房间里有人,便像芭蕾舞演员,脚跟一旋迅即转过身来,她看见一具黑人尸体横在她的床上。
她“哎呀”一声惊叫起来,还未扣好好的手表啪的一声掉到桌子上。她有一个荒谬的念头,死人就是艾贝·诺思随。随后她冲出门去,穿过厅堂。
迪克正在做些清理工作。他寻着了一下那天戴过的一副手套,把它们扔到箱角的一堆脏手套里。他把外套和背心挂起来,把衬衫抖平挂在另一只衣架上——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你可以穿一件稍有些脏的衬衫,但你不能穿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尼科尔进来,想把艾贝的一只别致的烟灰缸扔进废纸纸篓里,这时,萝丝玛丽冲进了房间。
“迪克!迪克!快来看!”
迪克快步穿过厅堂到了她的房间。他跪下听听彼德森的心脏,摸摸他的脉搏,尸体还有些热,但那历受生活磨难、不够坦诚的面孔,显出了死亡的丑陋和痛苦。工具包还夹在膀子下面,但悬在床边的那只脚上的皮鞋并没有擦亮,鞋底也磨破了。根据法国法律,迪克无权触摸尸体,但他抬起死者的一条手臂察着一下——绿色床罩上有一处污迹,下面的毛毯肯定会有血迹。
迪克关上门,站在那儿考虑起来。他听见过道里有轻轻的脚步声,随后尼科尔在叫他的名字。他打开门,小声地说:“去把我们床上的被子和盖毯拿来——不要让别人看见你。”他注意到她脸上紧张的表情,又赶忙加上一句,“你不必惊慌失措——这个过是黑人的一次斗殴。”
“我希望这事快点了结。”
迪克托起尸体,发觉它很轻。显然彼德森生前缺少肖养。他扶着尸体、好让仍从伤口向外冒的血流到死者的衣服里。他将尸体放到床边。掀开床罩和盖毯,随后把门打开一点儿,倾听着——厅的一头响起碗碟的眶啷声,接着有人高声说,“谢谢,夫人!”侍者往一另方向,朝专用楼梯走去。迪克和尼科尔赶紧跑过走道交换了抱着的东西。把被子和毯子铺到了萝丝玛丽的床上,迪克浑身冒汗地站在暖洋洋的黄昏的光线下,细细思量起来。在察看过尸体之后,他觉得有些情况是可想而知的。首先,那起初对艾贝怀有敌意的印第安人跟踪了对艾贝友好的印第安人,并在旅馆的过道里发现了他,当后者情急之中躲到了萝丝玛丽的房间里,那家伙追了进去,杀死了他。其次,如果听任事态自然发展,那么,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使萝丝玛丽免遭名誉损害——阿巴克尔一案①的血迹尚未干呢。她订下的合同的有效性取决于这样一项责任:继续严格、无可指摘地保持“老爸的女儿”这一形象。
①阿巴克尔(F。Arbuckle,1887—1933),美国早期无声喜剧电影明星,被控奸杀一位女电影演员,对他的审判轰动一时,后罪证据不足无罪释放。
尽管他只穿了一件无袖汗衫,但迪克仍习惯性地往上捋捋袖子,低头面对尸体。他一把抓住死者外衣的肩头,用脚后跟踢开了房了房门,飞快地把尸体拖到过道的一个看起来可能发生凶杀的地方。他回到萝丝玛丽的房间,将长毛地毯的纹路弄弄平整。随后他回到自己的套房,给旅馆经理挂了个电话。
“麦克白斯吗?我是迪克医生——有件事很要紧。我们是否用专线私下谈谈?”
可喜的是,他曾做过额外的努力,同麦克白斯先生建立了牢固的联系,迪克在范围很小的社交圈子里表现出来的众多可爱之处这回派上了用场,虽说他不再回到那个圈子里去了……
“我走出房间,发现有一个死去的黑人……在厅里,不,不,他是个平民。请等一会——我知道你不想让别的客人见到这具尸体,所以我给你打电话。当然,请你务必不要披露我的姓名。我可不愿意因为发现了这个家伙,就同法国官僚机构打交道。”
为旅馆考虑得多么周到!就在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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