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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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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他,扭过脸去。
待得车夫停好马车,我几步走进停云楼。
小伙计很厚道,打量我一番,二话不说走在前头带路,领我向雅间去。
我兴冲冲推开房门,呆了一呆。
窗扇下,深紫官服的一个背影翩然侧身,修长手指端着一只青玉酒盏,凑到唇边,“饿了?”
肴香一阵阵,肴香复幽幽。
我抬手掩住半张脸。
宁怀珺仰头,又以一根手指略略拭去唇边残余的酒,放下杯子向我走来,似笑非笑道:“你躲了十四天,孤可否认为,”他声音一沉:“我可以去找你了?”
他终归还是说了出来。十四天前,我打定主意,却不知怎的有些情怯,一番话在腹中翻腾来翻腾去就是说不出。此时此刻,我如释重负。
我满怀希望地将他望着:“事到如今,只得你助一助了。”
宁怀珺眉头一蹙:“可孤却不想助一助了。”
我一跳,“啊?你……”
接下去的一句话,没入他口中。
我呆着脸,看他俯下来的无一不完美的五官,紧贴住我的。
廊下风软,他衣间隐隐的伽南幽香渗入风中丝缕的桂花香,一阵一阵飘过来,随着他的舌尖留在口中的每一处。
忍不住的颤栗。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的唇缓缓地滑向耳畔,声音略带了些暗哑:“不是助,我真的想。”又道:“你怎么看?”
我于没顶混沌中好容易寻得一丝清明,将他说的这两句在脑中吃力地过了过,终明白过来。
“你,”我颤巍巍抬头看他,眼前略略泛起一阵薄雾:“想的可也是我爹的兵权?”
他一僵,眸中的神色几番转变,其中灼灼的光辉缓缓暗淡下去。
我一双肩膀叫他渐渐用力的手握得生疼,半晌,他放开我转过身去,声音极是冷淡:“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从窗口望出去,半墙月桂,幽香阵阵。
宁怀珺一幅修长的背影却端的跟这个清秋美景不合。倒像是临着寒冬霜雪,忒萧索。
我望了他一阵,刚一伸脚就见他转过头。我又站住不动了。
宁怀珺薄唇微抿,一张脸肃穆地定定看住我。
又是半晌,他伸手向我,语气有几分疲惫,“阿衿,过来。”
我走过去。
他袖子一抬,撩起我颊边的几缕碎发,顺到耳后,低低道:“我只当你没讲过这个话。”
“三年来,我对你的心思,我以为你应当明白。”他那一双妍如桃花的眼看向我眼中:“明日,我亲自去向上将军提亲。”

第19章

宁怀珺来我家提亲的这一天,天子的宣政殿罢了半日朝会。
我爹早起无事,踱到读书台,嘴角噙笑地看沈卿州给我绘制一幅偃月阵法图。
此阵多用于险地,需要将强兵勇的军队。
绘到右侧翼的月轮,我一侧目,只见秦陆自竹林尽头一路疾走到读书台,向我爹一揖,一双眼睛冒光,道:“府中来了一位官媒,是替云家的小公子来向小姐提亲的!”
我愣了一愣。
秦陆的身影略一现在竹林间,我就留意到了。他沿着青石板每走一步我心头就要跳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阵法图。
却不料,他这一番通报,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我爹“唔”了一声,看看我,又转向秦陆,“云家?”
秦陆呵呵笑两声:“云家少公子云栖岸,此人几年前去了南方治水,今年运河竣工才返家。”
京城云家,富甲天下。
夏建国一百三十年,帝传四世,这跟云家对大夏政权的支持不无关系。
两百年前,周室衰微,燕、赵、韩、魏、楚、陈等大小十八个诸侯国之间烽火不息,又过七十年,夏取代领土仅次于楚国的陈国,亡周。
大周朝历七百余年,云家则建于其最昌盛的文穆之治年间,至今已逾五百年。
宁嚭建夏,除了青云宗的武道,还有一样离不开的,便是云家广布天下的钱财。
京城繁华之地,集八方商贾,交多处水脉。云家久居京城,管控河运,曾东走楚吴、南通宋赵,仅通番一项,就得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家产。
太宗庆历帝当年扩建邰阳城,其中含光门至文昌门一段,便是云家负责修筑的,还连带着街道、桥梁、水关等相关工程。
三年前京城云府修建门廊,听闻仅廊下的楠木柱就筑了一千六百五十四根。两年前又造酒楼四座,目前京城最贵的停云楼就是其中之一。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云府仅门卫和更夫就多达六十几人,一个晚上要吃掉十瓮酒和三十盘红烧肉!
然则云家受万人景仰,与我上将军府却从未有过干连。若非得扯一样,大约就是我爹行军打仗的军费应当有云家缴入国库的一部分。
云家的少公子云栖岸,与我更是素未平生。
虽则素未平生,但他此番请媒人来向我提亲,是我活到这么大,遇到的头一个上门的求亲公子,多少宽慰了我一颗三年来数十回看着旁的求亲公子过府门而不入的略感忧愁的心,叫我偷偷地有些欢喜。
只是我已应了宁怀珺,同他云栖岸委实有缘无分。
我正唏嘘,却瞧得竹林尽头踉踉跄跄跑过来一个小仆,气喘吁吁地道:“将军!忠、忠靖王殿下来了!”
以前宁怀珺捆了刺客入府,有一个小仆跌跌撞撞地来通报,我误会他是一个没见过场面的小仆,是以今次,我以为这个踉踉跄跄的小仆也自有叫他踉跄的一番原因。
今日委实是个好日子。
我爹站起身,向正厅去。秦陆也去了。
我又看回到阵法图上,却惊悚地见偃月阵的月轮边多了一个大团,沈卿州握着笔,脸上没什么表情,笔尖的墨迹却在纸上越漾越开,越积越深。
“先生?”
他不动。
“先生!”我拍一拍他。
“唔。”沈卿州手一颤,看向我,随即道:“偃月阵,此阵出奇用正,奇正彼此相穷,循环无穷,黄帝用此阵,北清涿鹿,南平蚩尤,定万国……”
“先生,”我颤巍巍地道:“你说的那个,是风后八阵: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你讲过的。”
沈卿州又是一怔。
半晌,他搁了笔,抬手抚着额头,“嗯,是讲过。”
我从没见过,他这一副失神的形容。
不过今日之事的确值得失一失神。便是他不失神,我也是要走神的,去想前厅会是怎样的情形。
于是乎,我跟沈卿州彼此心不在焉地又绘了剩下的半个月轮,这时候,有个小仆来请我去中堂。
我下几个石阶再一回头,沈卿州一袭青衫已隐入古树林中。
中堂。
我爹靠在扶臂上,一言不发地看我走到他跟前。
我道:“爹。”
他凤目注视我一阵,伸了手。
我一跳跳到他膝头,圈住他的脖颈。
我爹将我一抱,俯脸在我肩窝,半晌,闷声道:“死小子,还真的提了。”
我:“呃?”
我爹继续闷声道:“宁怀珺那小子,也是来向你提亲的。”
这个自然。
我爹又道:“你一向跟他走得近,爹也看得出,他对你很上心。”
我屏息:“爹你同意了?”
我爹哼了一声:“爹终归还是要听你的。暂且将他请去了花厅。”
宁怀珺三年前说得坦然,我只要提,就与我起一纸婚约,好叫我不进宫去选仕女。但我只担心他出于忠肝义胆的这一助,平白搭上他的一生,也叫我欠下一个天大人情。可他昨日在停云楼说出的一番话,让我明了,他其实不是出自忠肝义胆,而是朝思暮想地要我与他做夫妻来的。
我放了心。
不作忸怩,我慎重道:“就是他罢。”
我爹却不理我,又道:“那云栖岸,你可认得?”
我道,不认得。
我爹想象道:“若他云栖岸与宁怀珺相貌不相仲伯,你选哪个?”
我道:“宁怀珺。”
我爹再想象:“若云栖岸与宁怀珺待你不相仲伯,你选哪个?”
我问他:“待我不相仲伯的同时,相貌可一样不相仲伯?”
我爹道:“一样不相仲伯。”
我想了一想,道:“还是宁怀珺罢。”
我爹叹了一回,又是半晌,一双眼看住我,道:“朝中如此局面,若非你选的他,我其实不欲将你嫁与他。”又揉了揉我脑袋,笑了一笑:“衿儿既心向与他,爹便去允了他。顺便回了云家。”
我再慎重一点头。
秦陆说,忠靖王临走时险些就要撞上廊下的一根雕漆大柱。

第20章

过午,天子复朝。
我爹乘了官轿出门去。
相反的方向,路尽头悠悠地行来一顶四人抬的上雕卷云纹的锦绣大轿。
云家少公子云栖岸,亲自过府来了。
中堂后头的一片花坞,月桂吐蕊吐得十分好,花香四溢,黄金满地。
香灯在桂树下支了个软榻。我袖着一卷书将将坐上去,便见一个小仆飞也似跑来。
我以为云栖岸他来这一趟,只得两种缘故。
一是我爹不够婉约,叫他失了面子,来寻事了;二是我爹太过婉约,叫他心怀希望,再来试试。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必去管。
谁知那小仆也不走,只期期艾艾地道:“云公子、云公子着小的带一句话给小姐。他说,云家近日要在东陵设一处停云楼的分号,许要请楚州那位孙师傅过去掌勺个三年五载。”
我火急火燎地一路奔去前厅。
前庭反季开了一树桐花,甚烂漫。
花下站了个秀逸挺拔的白衣公子,微仰头看枝上怒放的团团绛紫,一把水墨折扇漫不经心地摇。
我绕他走了一圈。
白衣公子将折扇一合,拱起双手来与我作个礼,一双又细又长的眸子隐约含笑,“在下云栖岸,昨日停云楼畔一睹小姐芳容,寤寐思服。”
我随即道:“云公子这份心意我承了,也感激你得很。但,有缘无分它实在也是没奈何的。”
云栖岸走上前一步,嘴角上扬,“在下却相信,同小姐的缘分如江河川流连绵不尽。”
我唉了一声,“云公子有所不知,我昨日将将定下婚约来的,这真是,江河入海流,缘分到尽头啊。”
云栖岸神色一僵,“却是何人?”
我亲切地将他望着:“云公子可是要将那位孙师傅请到东陵去?”
云栖岸顿了顿,轻飘飘看向我眼中,道:“若孙师傅留下,小姐可否说出那个人?”
我便说了。
云栖岸沉默了一会,扇子缓缓地敲着手心,道:“小姐嫁忠靖王诚不如嫁在下。”
我将他打量一回。
云栖岸瞧着我,“在下以为,爱上在下这样的男子绝非难事。小姐与我一处,不出一日,不,不出半日,便知在下长处众多,是个涵养体贴的识情趣之人。”
我摸着鼻子道:“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哈哈。”
云栖岸接着说:“当今朝堂之上,忠靖王独掌朝政,尤甚其父,小姐若与之结姻,其势必更昌,皇上的难处就更大了。在下担心,上将军也会处于不利。”
我道:“照云公子说的,我嫁忠靖王,皇上便有难处,但一样道理,若我通过仕女大选进了宫,有难处的就轮到忠靖王。而我同忠靖王的交情向来就是不错的,万不能叫他因我的缘故为难。”
云栖岸柔声道:“小姐嫁与在下,就什么难处都没有了。”
我忠义道:“不可。云家富可敌国,若与上将军府结亲,看在一些人眼中,便不仅只是富可敌国了,也一样叫皇上觉着有难处。我不可连累云公子你。”
云栖岸噎了一噎。
他走的时候,我再问了一回,确认孙师傅不会离开邰阳城。
三日后文定,宁怀珺来下聘。
我之前在我爹书房看过一眼他的求婚启,用的是冰纹梅花宣,之乎者也地写了三页余,文辞之优美,令我爹不动声色地惊叹了一把。当中有一句,他说“自愧云泥”,求亲此举“真比蒹葭之依琼树”,我觉得他谦虚地狠了,但却着实受用。
而他的定贴,足足有三十页。除了第一页的年龄、生辰、父母官职封号外,余下的二十九页全是详列的聘礼名目。我爹拿到手,略略一看,便交给秦陆了。
这一日,抬聘礼的队伍从忠靖王府一路蜿蜒进上将军府,道路不断。
我却无半分兴致去瞧。
上午沈卿州去了我爹书房,提出辞去西席。
我奔去读书台,远远见他低着头看一卷书,眉宇间依旧清寂。
沈卿州发现我走近,从书卷上头抬了眼眸,支着腮帮朝我淡淡一笑,“你今天怎的还过来?”
我问他:“你要走了?”
沈卿州点头。
我怔了一会,干巴巴地道:“先生……不吃杯喜酒就走?”
沈卿州仍淡淡地,“赶不上了。”半晌,又笑了笑,“唔,你想要什么样的贺礼?”
我盯住他,“你非得这个时候走?”
他没答话。
过去的西席,走得没有一个善终的,走一个我尚且还高兴一回。可是现在,沈卿州要走,且是功成身退的走,却令我十分不快。
我站了站,甩袖就走。
不想走得匆忙,走错了路。我原是想往山下走,却板着脸向山上走了好一段。待回神,不得已,我又折回去。
沈卿州略带些疑惑地看过来。
我甩袖向山下去。
路过他的时候,袖子一拂,将他摆在读书台上的书拂到地上去了。
我爹不在府中。
我去问秦陆,他核实好一箱云锦,抽空走过来,说:“小姐,将军进宫去了。”
又一个箱子抬进来。
我拉住他:“怎的突然进宫去了?”
秦陆道是皇上口谕。
又是一箱进门。
忠靖王府送来的礼太多。两边的府人抬的抬、搬的搬,终于赶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府门一关,全入了进来。
我爹还没回来。
秦陆要备一桌席给沈卿州饯行,却被他客气地推辞了,说既是我爹不在府中,这般不合宜。
晚饭后,我又去读书台,一个人待了一会。
沈卿州在上将军府做西席三年,我从没去想他有一天也会走。
山间秋风飒飒,月过竹影徐徐。
临走时,我下到山腹的酒窖,转进去拎了一个酒壶匆匆地向涵院去。
白日一番迁怒,我得向他赔个不是。
一向不关的月门虚掩着,我一推推进去。
沈卿州坐在庭院中那一株老桃树下,一双乌沉沉的黑眸瞧过来,眸中一派的高深莫测。
我捧着酒壶走过去。
石桌上东倒西歪几个酒坛子。
沈卿州把着酒杯,想半天,只道了一声:“恭喜。”
我回敬他:“全是先生教导得好。”
沈卿州笑。
又一仰而尽。
喝到后头也不晓得每一杯是谁敬的谁,只是晓得越喝越愁,越愁越喝,越喝越纾解不开。
我呵呵道:“酒入愁肠愁更愁,这个话果真是不错的。”
沈卿州放下杯子,“你却是哪里生出来的一副愁肠?”
我想了想,只是左脑仁儿突突的疼,想不利索,只得估摸着在心口上一比划,“这里。”
沈卿州托着腮,皱眉看着我半晌,突然站起身往厢房走。
我想也没想地一把握住他的袖子,却被他朝前的那一股力道带得踉跄两步,一撞撞到他身上。
几乎是同时便叫他汹涌地吻了下来。

第21章

宿醉的下场,是早上醒过来时连右脑仁儿也一并疼起来。
我奄奄一息地叫渴。
香灯像是守在床头,随即伸一个杯子凑到我唇边。
我喝足了翻个身,手上却摸到一方硬邦邦的胸膛。
这一下陡地酒醒。
沈卿州将枕在我颈下的一只臂膀移了移,又躺回到床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有情绪柔缓溢出眼角。
我叫他这般搂了半晌,竟然龌龊地泛起一丝高兴。
一丝昨日不曾造访的高兴。
只是稍纵即逝,下一忽儿,一种天塌地陷的恐惧席卷过来,我看向他,嘴唇哆嗦几番。
“我不好。”沈卿州抬手向我的脸,低声道:“是我不好。”
我一挡他的手,仰面盯着他床榻上的帐顶,勉勉强强心平气和地道:“昨天晚上,我一分半点也想不清。先生也没一分半点的不好。我想好个礼物,你……”
“想不清,”沈卿州突然翻个身,面无表情低下头在我嘴唇上一阵连吮带咬,一字一顿地道:“我便助你想一想。”
我颇识时务,觉得在这个情形下,着实不好再辩白哪怕一句,遂只得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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