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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王朝·沉重的黄袍-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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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想法告诉阿琨。他知道,自己不是想骗她,只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阿琨眼中充满无限的爱慕,她深情地盯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怜爱之情。可是,她在眼前这个男人影子的里面,仿佛也看到了赵匡胤的影子。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难道那个曾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自己从来没有淡忘过?

“真有命运摆布着人的一生吗,还是人自己安排着自己的一生呢?将军此后的命运会如何?我这肚中的宝宝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如果我随将军进了京城?赵匡胤哥哥,不,现在的皇帝,他会怎样对待我呢?”阿琨痴痴地想着,望着五龙山不禁发起呆来。

五龙山的山坳里,又涌动着一团又一团青白色云雾,仿佛感应到了阿琨心中对命运的困惑。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早春的汴河水透着寒气,泛着青绿色的波纹,无精打采的、幽怨地流动着。赵匡胤在赵匡义、魏仁浦等几位官员的陪同下,前往上土桥与下土桥之间的汴河河段视察疏通情况。他站在汴河北岸,往那段汴河望去,只见那段河流的河水中间有几个露出水面的沙洲。这些沙洲有大有小,它们分割了本来就不宽的河面。不断沉淀下来的流沙不断抬高了河床,使很多大船无法通行。汴河是京城主要的运粮通道,从东南进入汴京城,然后横穿城池,往西北而出。每年,大约都有数十万石的江、淮米和其他物资(如制造兵器的铁等)从这条河运入汴京城。京城里的官员、百姓的生活,少了汴河的运输那是不行的。如果汴河航运瘫痪,整个京城的粮食就无法及时补给了。

前几年,周世宗将主要精力放在征战方面,对治理汴河并不是很上心。赵匡胤早就担心汴河的航行,现在他终于可以动用自己的权力来彻底疏通清理汴河河道了。 想到这点,赵匡胤心里暗暗得意。但是,他丝毫微笑也没有表现在脸上,整个脸庞依然像块冰冷的岩石。现在形势还严峻着呢!

几个沙洲旁边,都停了两三搜挖沙船,征召的民工和临时调来的工兵们正个个大汗淋漓地忙碌着。赵匡胤要求发给他们每天十五文铜钱,这笔钱,对那些往日苦惯了的民工和普通军士来说,简直是一笔横财。所以,这些参加疏通河道的人,不论是民工还是士兵,个个都兴高采烈、挥汗如雨、干劲冲天。

汴河对岸的不远处,有几株柳树,柳枝刚刚透出点点浅绿,在那团浅绿中,停靠着一个小船,有一个少年坐在船舱里,此时也探着头,悄悄往皇帝这边望过来。那少年穿着灰色的布袍,布袍本来是青色的,但是因为经历太多风尘而变成了灰色。少年的背微微驮着,眼睛中充满了仇恨。十几天前,他还在上党城内担心自己被通缉,盘算着如何才能混入京城。可是当几天前回到京城时,他发现城门处竟然没有对他的通缉令。他感到有些意外,内心有些高兴,可是不知为何竟然也有些失望因为没有看到对自己的通缉而感到稍稍失望。

“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砍下你的脑袋祭奠父亲。”少年再次在自己的内心重复着恶毒的诅咒,苍白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种令人看见后会毛骨悚然的冷酷神情。

少年看到汴河对岸,一个军士骑马奔来,在离皇帝和群官十几步的地方翻身下马,向侍卫轻声说了什么。几个侍卫让开了路,那军士便脚步雀跃地向魏仁浦走了过去。

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少年心里暗暗想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仇人赵匡胤。

汴河对岸,那刚刚赶到的军士在魏仁浦面前单膝下跪,道: “大人,棣州捷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

魏仁接过那还带着体温的信,打开信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抬头对军士说:“你先去驿站歇息吧。随后传你。”那报信的军士应了一声,喜滋滋地走了。

“陛下,契丹人在棣州的滳河地区被击退了,我军斩杀了一千五百二十三名契丹人,还俘获了三十七名。何刺史问是否将俘虏押来京城?”

“哦?!好消息。何将军的人损失了多少?”

“我方战死一百八十二名。”

“不容易啊!何刺史以少胜多,不容易啊。令其好好抚恤那些战死者的家属吧。他的钱不够,朝廷再拨一些。”

“是!陛下,俘虏怎么办?”

“押来京城吧。朕要见见。”

赵匡胤叹了一声,并无喜色,低头盯着汴河水,沉默不语。片刻后,他才过扭头,乌黑色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一张口是对赵匡义说话。

“李筠到了吗?”

“今日申时能到。”

“好,在御书房见。”

申时,御书房内,赵匡胤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上,等着李筠的到来。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李筠并没有来,来的是李筠之子李守节与李筠的爱妾阿琨。此前,赵匡胤早就得到了通报,说是李筠已经带着妻子与儿子入京,他本以为可以很快见到这个旧日的同僚。对于李筠的记忆,他并没有模糊。然而,每当想到李筠,在他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不是李筠的面孔,却是另外一个女子阿琨的面孔。那张像雨后花朵般的带着幽怨的脸庞,赵匡胤从来不曾淡忘。所以,当听说李筠没有来,来的是李筠的儿子李守节和李筠夫人,他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那不悦像夏日的闪电在心头一闪而过,在心底渐渐升起的,竟然是一种莫名的激动和伤感。

当赵匡胤在书房见到李守节和阿琨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摆出了异常冷漠的神情。在宁谧宽大的御书房里,他听到了自己询问李守节的冷冷的声音,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你父亲不是也到京城了吗,怎么没来?”

“父亲车马劳顿,到京后即卧床不起,怕陛下怪罪,令我与母亲先来拜见陛下。”

盯着李守节青春焕发的脸尽管现在这张脸由于紧张显得有些惨白——赵匡胤感到内心有些愧疚,因为什么而愧疚,他自己却没有想清楚。他的目光在李守节的惨白的脸上和年轻粗壮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说:“朕与你父亲当年都在周世宗帐下用命,也算是老朋友了啊。” 他的口气缓和了一些。

“家父也经常念及陛下。”李守节知趣地回应。他说的是实话,可是,他当然不敢说,每当提起赵匡胤时,父亲常常是恶语相加。

赵匡胤皱了一下眉头,道:“很多年啦。”

李守节不知道眼前这个皇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只能沉默着,低头看着地面,不敢言语。

“你父亲与朕一样,跟随周世宗很多年啦。也算是老朋友啦。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你父亲在榆社打败并州军,俘获了他们的将领安睿、康超等七十多人。显德五年(公元958年),你父亲又亲自率领军队进入石会关,一鼓作气攻下了并州六座营寨。那年冬天,你父亲又攻下了辽州的长青寨,擒获了磁州刺史李戴兴献到京城。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你父亲平定了辽州,俘获刺史张丕旦等二百四十五人上献。那几场大仗,我不止一次听世宗说起,心中对你父亲满是钦佩。如今,我受命于天,继承世宗的遗志,开创大宋,真是非常希望得到你父亲的大力支持啊!以你父亲之雄才,能为我大宋出力,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李守节听赵匡胤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心里感到又惊又喜。这个新皇帝将父亲的事迹记得如此清楚,由此可见他对父亲真的很重视。李守节悄悄抬起头,看了赵匡胤一眼,正好遇到赵匡胤的目光。他在赵匡胤那黑色的眼眸子中,确实看到一种热切。“他说这些话是否都是装出来的呢?”李守节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叮嘱,心里不禁泛起了疑云。

赵匡胤看到李守节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便不再多言了,只说:“你先下去吧。也真是为难你,你先回去,替朕问候你父亲。”

说着,赵匡胤从座椅上站起身,走了几步,从书架上取了一部线装书,转过身,摩挲着藏蓝色的书皮,慢慢走到李守节身边,将书递给李守节。

“这本书随朕多年,就送给你父亲吧。”

李守节接过书,看了一眼。原来,是一部《论语》。李守节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新皇帝提醒自己的父亲,要心怀仁义,遵循礼法,说白了就是提醒自己的父亲对新立的大宋王朝不要有异心。当下,李守节不敢多言,侧目看了自己的继母阿琨一眼,默默退出了御书房。

李守节告退后,御书房内只剩下赵匡胤与阿琨。谁也没有说话,御书房内静得可怕。赵匡胤的目光停留在李守节刚刚合上的房门上,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连手指也没有动一下,连衣襟也仿佛凝固了。仿佛过了几个春秋似的,赵匡胤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心里常常想念的阿琨,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冷漠中带着热切与歉疚的目光看着阿琨。

阿琨微微垂着的眼皮此时悄悄抬了一下,目光与赵匡胤的目光微微一遇,便像触电般躲开了。

她神色冷淡,冷冷地说:“请陛下放过我夫君吧。”

赵匡胤发现自己的心抽缩了一下,两只手从臂膀到指尖好像一并麻木了。他将头微微扭向一边,目光毫无目的地停留在褐色的木书架的一角,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我之间就无其他话可说了吗?好吧,阿琨,不是我不放过李筠。只要他愿意赴青州就任。我已下决心削弱藩镇的力量,五代以来的乱世必须结束。杀戮、死亡已经太多了。”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劝服夫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他不会听你的。你看,他今日不来,明摆着就是与我对着干。他是不服我啊!”

“你现在是天下之主,别人不服你,你就不放过他吗?”

赵匡胤听到自己心爱之人的质问,感到有些恼怒,眉头皱了一下,左脸颊的肌肉收缩了一下,左边的眉毛往上一挑,便想发作,可是马上又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刻意缓和了口气说:“你知道,他是个多心之人。”

“我看是陛下多心了。”阿琨抿了一下嘴唇。

“你看,他今天不仅不来见我,还给我设了个陷阱。”

“你说什么?”

“不是吗?我这叫君主私会臣妻,这要传到民间,就是君主的罪过啊!”

“你明知这是罪,为何还要召见我们母子?”

赵匡胤沉默了,头往下略略低了一下。

“因为我确实想念你。”

阿琨闻言,心中一颤,眼中一热,泪光顿时充满了眼眶。这一刻,她几乎快站立不住了。风风雨雨的岁月中发生的一幕幕,如同连续不断的闪电,割开她本已经尘封的记忆。

“当年,你曾说,你会来接我。可是,你没有回来。救我的也不是你,而是李筠。”

赵匡胤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哀伤爬上了他的眉头。

此时,阿琨却已经是泪流满面,多年前的一幕场景再次在眼前浮现。

多年前的那个傍晚,赵匡胤和阿琨骑着马,跑下家乡那片绿草茵茵的山坡,向那冒着黑色浓烟与红色火焰的村庄奔去。他俩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像两个失了魂魄的幽灵骑着马恍恍惚惚地走在村子里。

村庄里到处是尸体,许多没有死去的伤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呻吟与呼叫。有些躲起来的村民在乱兵离去后,慢慢战战兢兢地从草垛中、角落中爬出来。到处是惊恐万分的脸孔。

在那一刻,年轻的赵匡胤心中的热血沸腾起来。“这乱世该到什么时候?我要为结束这个乱世而战!”

从那一刻起,赵匡胤决心从军,投奔他心目中的英雄柴荣。几天后,赵匡胤站在一匹战马前,与阿琨告别。在离别的时刻,他向阿琨允诺,很快就来接她,一定会在她身边永远保护她。

在离开阿琨的时候,赵匡胤豪气勃发,吟了一首诗: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逐却残星赶却月。

这是赵匡胤第一次作诗,也是他这一生中所作的唯一一首完整的诗。他的心中,孕育着一个梦想,那就是天下再无兵乱。他也期盼着,自己能够很快回来接阿琨,然后和她一起过上快乐的日子。

可是,事情并非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发展。在他离开不久后,他们的家乡再次遭受兵乱。阿琨的父母被乱兵砍杀。乱兵从农舍中拖出阿琨。紧急关头,有一个长着一张黑脸的男人单骑前来,他挥舞着雪亮的大刀,砍翻拖拽阿琨的两名士兵,救了阿琨。那个男人,不是赵匡胤,阿琨后来知道他的名字叫李筠。

阿琨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生命中带来巨大惊恐的场景,如果不是彻底遗忘,就会被永远记住。阿琨没有遗忘那一刻,而是永远记在了心里,因为,那一刻有个男人救了她,尽管此前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这是个乱世,姑娘家总得有个依靠才好。如不嫌弃,以后就跟着我吧。”阿琨记住了那一刻李筠说的那句话。

那天,阿琨被李筠拉上了他的马背。她并没有回答李筠的话,只记得自己的泪水从眼眶中滚滚涌了出来,大风吹着自己散乱的黑发。

阿琨从回忆中回过神,对赵匡胤说:“我知你要把我母子,还有我肚中的孩子当作人质。如果可以避免战争,我愿意。”

“在你们来京城的路上,契丹已袭击棣州。我已派人查出,是李筠派人暗中唆使的。”

“难道你与他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吗?”

阿琨眼睛发红,泪水开始滴落。

赵匡胤心突然软了下来,说:“我看得出来,你很爱他。阿琨,我真的无法欺骗你。有时候,我常常觉得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左右着世间的一切。我们是那么柔弱,那么无力。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面前,我也感到恐惧。”

“那为何还要发动战争?”

“这些年来,我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我见过无数死亡,见到过无数战士肢残体碎地倒在沙场上。我见过许多失去儿子的父亲、失去丈夫的妻子,见过悲伤如何摧毁一个又一个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在梦中,我常常跌入可怕的梦魇。自从将士们拥戴我登上皇位,我发誓要结束五代的乱世,即便是要通过战争。”

“这都是你们男人的借口!你们想要的就是权力。”

“不管你怎么说。我是打定了主意了。即便是要打仗,我也不改主意了。”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在权力、利益、贪婪面前,良知就如同面团一样,很容易就会被捏得不成样子。我们依然生活在乱世,战争是我们逃脱不了的宿命。”

“这样的乱世,究竟几时才能结束啊?”

“我也不知道。阿琨,我是个战士,我愿意为结束这个乱世而战。”

“你们男人怎么就知道用刀剑来解决问题呢?!老天啊,你们为什么要杀来杀去啊。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避免战争的——”

“希望会有。”

阿琨陷入了沉默,黯然神伤。

赵匡胤静静地看着阿琨,沉默了片刻,说:“你知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不是你自己痛苦,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痛苦中煎熬。我知道那种感觉。”

阿琨抬起头,心中一阵绞痛,抬起那青春日益褪去但依旧美丽动人的脸庞,悲伤地看着赵匡胤。

(完)



【白猎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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