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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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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的文官阵容
解决了慕容彦超的问题,新兴的后周朝廷,内部出事了。
这事跟王峻有关。
王峻的父亲曾经做过官乐营使,这个职务略相当于文工团长,王峻从小受老爸影响,唱歌才艺了得,曾先后被好几个藩帅欣赏,干了一阵子优伶们干的活儿。但这不是王峻的抱负所在。后来他又投靠了张延朗,就是后唐那个著名的财政大臣。但张延朗得罪了石敬瑭,后唐被后晋颠覆,张延朗被石敬瑭杀死,王峻被分配给了刘知远。
石重贵之后,契丹占据中原,王峻跟郭威说:“契丹贪残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国。”这个战略判断经由郭威传给刘知远,坚定了刘知远抵御契丹的决心,也使刘知远发现了王峻的不凡不俗。
刘知远称帝后,王峻成为后汉一位带兵打仗的将军。李守贞、赵思绾、王景崇三镇反汉时,郭威主力平定李守贞,王峻参与平定了赵思绾,从此升为宣徽北院使,负责传达皇上的诏命。王峻从此有了可以预期的前程。
刘知远死后,契丹侵犯河北,所过之处,杀人、抢掠,无所不为。而边境各藩帅都只顾自己固守,并不出击。当时契丹的流动骑兵甚至来到冀南大名附近。后汉朝廷有隐忧,于是派遣枢密使郭威督率众将前往邺都(今属河北邯郸),抵御来犯之敌,王峻则以宣徽使身份在郭威营中监军,相当于前敌总政委。
但隐帝昏妄中派人刺杀郭威和王峻,并在京师将郭威和王峻的家属全部杀光,这就让王峻与郭威结成了坚定的生死同盟,一起反叛了后汉。
为了鼓舞将士反叛,王峻甚至怂恿郭威做出了大兵进入汴梁,可以劫掠士庶的残暴决定,煽动了士卒渴望一战发财的野蛮心理。
邺都大军进入汴梁之后,后汉皇太后任命王峻为枢密使,和郭威共同主持朝政。后来郭威再次领兵出京,滑州兵变,不得已返回京师称帝,王峻则在京城极力配合郭威,匆忙中做出部署:派出郭崇威等人分别开赴宋州和许州,看守住隐帝的几个兄弟,以防意外,这就使郭威能够顺利地控制了局势。
王峻,对后周的建立功勋卓著。
郭威于是封赏他为枢密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即成为国防部长兼国务大臣,成为后周一等一的重臣。
当时郭威立朝,有几个很像样的大臣,比较起来,在五代十国中应该算是最强的文官阵容了。
譬如老臣冯道,此人虽然无廉耻,历任诸朝宰辅,也没有更多战略远猷,但治理邦国,他有一个长处,就是不嗜杀。他不仅自己不嗜杀,还常常劝导君王不嗜杀。这在戾气深重的五代十国中,应该是一点祥和之气。
譬如老臣范质,此人虽然并无气节可言,但他敏于政务,注重法制,处理政事,公允得当,有宰相之大体,在推动邦国正规化建设方面,也很有建树。
譬如老臣李谷,此人有士行,对传统士大夫精神有坚守。当初郭威围困河中李守贞,刘知远已经病逝,故史称郭威有“人望”,也即被士庶所拥护,此际,郭威应该已经萌生了不确定的“异志”。他知道时任转运使(后勤部长)的李谷是一个有知人之明的国士,就多次“以微言动之”,用暗示的语言试探李谷。李谷很明白,“但以人臣尽节为对”,但是李谷只对郭威谈论人臣应该有的节操。这一番对话不见史录,但可以想见当时的风景。那是当世两个高人之间的互相捉摸和探底,来来往往,像一场智力推手,在主体和主体之间有了各自恪守底线的欣赏。史称郭威因此对李谷特别钦佩,即位后,首先起用李谷为相。而李谷也确实不负所望,史称此人“沉毅有器略,在帝前议论,辞气慷慨,善譬谕以开主意”,沉静坚毅富有才器胆略,在后周太祖前议论时政,言辞慷慨有大义,并善于运用譬喻来劝谏或启发君主的意向。
此外还有王溥、魏仁浦、窦仪等人。
王峻也算是这一群文职官员之一。
王峻的战略大局
但王峻不同于诸文官的是,他还能带兵打仗。
北汉刘崇趁后周初建,以为有机可乘,于是联系契丹一起来攻击后周的北部辖地晋州(今属石家庄)。郭威即刻任命王峻为前敌总指挥,率兵救援,并下诏诸君都受王峻节制,“听以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王峻可以按照战场形势自己做主,不必请示朝廷;还可以自己任命文武官员。王峻出征的时候,郭威还到西城率百官为他饯行。
王峻大军到达陕州(今属河南三门峡市)没有继续开拔,逗留了十多日。郭威担心,怕晋州守不住,见王峻又不前行,就准备御驾亲征,从泽州(今属山西晋城,在晋东南与河南交界处)与王峻合兵一处,然后北上救援晋州。他派遣使者把这个意见告诉了王峻。
王峻知道后,马上给郭威回信,大意说:“晋州城池很坚固,北汉轻易无法攻破。现在刘崇的军队前锋锐气十足,暂时不可以力争。我屯兵不进,就是在等待他们士气低落罢了,不是心虚胆怯。陛下新近即位,不宜轻动。想一想,如果陛下大驾从汜水出来,那慕容彦超要是领兵进入汴京,岂不大事完啦!”
郭威听到这个意见,惊出一身汗来,不觉自己拉着自己的耳朵说:“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于是,取消了亲征计划。
由此可见,王峻想问题,有战略思考,不仅仅想自己这一堆这一块,还想到江山社稷国家局势。但他这类战略思考,有时也误事。
且说王峻军援晋州,在陕州停留十几日后,他发现了战机,于是火速向晋州挺进。晋州南有个地方名蒙阬,应该是晋州的南大门,形势险要。王峻担忧北汉兵马在此据守,一直盯着前方战报。当天,他听到先锋已经过了蒙阬,大喜道:“吾事济矣!”我的大事就要成功啦!
这时北汉来攻晋州,已经五十多天,一直没有攻克。此时是冬季,正赶上大雪,河北士庶互相聚集在一起,自保山寨,以至于契丹和北汉在野外几乎无法掠夺,军中乏食,人心思归。尤其契丹人,更思念草原穹庐中暖乎乎的日子。所以听说王峻大军到达蒙阬时,一把火烧了军营,连夜遁走。晋州南门一失,等于与中原连成一气,相当于围棋中的“接活”,晋州围解。
这时候,诸将发现了“犁庭扫穴”的战略机缘,要求以晋州为大本营,马上追击北汉和契丹。王峻有了犹豫,但第二天天亮,他还是派出了名将药元福等人率领骑兵追击。药元福等人从晋州一直追击到霍邑(今山西霍州),长驱八百多里,纵兵奋击中,令北汉兵死伤甚重,更多人在溃逃中坠落崖谷而死。霍邑一带道路狭隘,诸将畏懦,不再敢继续前行,药元福在军中还不过是个排阵使,也即带兵列阵的总指挥,在行营中是个副职,但他表示“刘崇带着全国兵马、裹挟着契丹而来,志在吞没晋州等地而后南下,但现在已经气衰力竭,狼狈遁逃,我等如果不能乘此一举剪灭敌军,北汉必为后患!”但诸将都不想继续前行。那个时代,似乎没有几个人愿意豁出性命为国尽忠。药元福坚持己见,但这时候,王峻的使者到了——王峻命令诸将返回,不得继续追击。
一场可能的大捷半途夭亡。
王峻可能有他的“战略思考”,譬如,劳师远征容易疲惫,万一有不测,会全军覆没;北汉和契丹也许有晋州之战后的安排,根基未动,万一与兖州和江南联手,中原难于安定,等等。
但站在时间后面来看,王峻这类“战略思考”实属多余。他失去了一次可能彪炳史册战略大决战的机会。
但王峻这次北征,还是取得了辉煌胜利,史称契丹败退到晋阳之后,检点人马,损失了将近一半。领头的将军自感无功,找了个大酋长做替罪羊,把他“钉”在集市,“钉”了十多天,然后杀了他。而北汉主刘崇则领教了后周的厉害,史称从此“息意于进取”,打消了南下图谋中原的念头。
为得宠王峻罢朝
北汉地方狭小,土地贫瘠,士庶贫困,但又要内供军国,外奉契丹,所以赋役相当繁重,可称民不聊生。晋州之战后,逃入后周境内者有很多。
王峻援晋州,还捎带着解决了永兴(治所在西安)节度使李洪信的问题。李洪信是后汉李太后的从弟,后周建国后,他很提心吊胆,不知应该怎么办,更不敢交出兵权。但他城中的守军不满千人,王峻在陕州时,打着救援晋州的名号,又从永兴军调走数百士卒。等到晋州之围解,北汉兵遁去,王峻又派遣禁兵千余人镇戍长安永兴军。李洪信忖来忖去,知道抗拒是没有希望的,于是“入朝”,正式归附了后周。
王峻不简单。史称他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但他个人的性格因素让他的命运开始向着悲剧趋奔。历史上来看,个人的悲剧,除了制度的、环境的、结构的,更重要的,偶然的因素起作用之外,就是个人性格的因素在起作用。王峻的性格悲剧,与古希腊的传奇英雄很接近。那是命运中无能抗拒的东西。性格即命运,这个浸透了无数血泪的存在经验,古今一体,中外皆然。儒学对此有审视,更有独具东方色彩的解决方案,那就是渗透了圣贤智慧的“礼”。
关于“礼”,我在说到隐帝刘承祐的故实时,已经说过,传统“礼”的要义,可以用“当位”与“节制”两个主题词来概言。这里要补充的意见就是:礼,除了各类儒学讲述意见外,更要知道,它还是用来协调君王公侯乃至于士庶“主体间性”的规则。上下均能恪守这类规则,共同体之间就有良性运转的可能;否则,就是心生怨恨,演绎下去,就是血雨腥风。历史来看,一百场刀光剑影,有九十九场其源头在主体间的“悖礼”。不能“节制”各类欲望,又没有“当位”之念,试图僭越,就是“悖礼”。“悖礼”几乎是数千年间战乱之源。五代十国时期尤其如此。王峻的性格悲剧,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悖礼”。
王峻性情轻浮而急躁,工于算计,贪图权力和利益,更喜欢听奉承话。他那种“以天下为己任”很大程度上是认为只有自己才可承担起治理天下的大任,他人无此本事,甚至连太祖郭威在内,也不及他。
他常常在御前谈论政事,郭威赞同他的意见,他就高兴;不赞同,他就心生怨恨,甚至当场就顶撞郭威,而且出言不逊。这就是“悖礼”。
但郭威比他有气量,更念他是元老旧臣,又辅佐创立了后周帝业,功勋卓著,更一向深知他的为人,所以对他有了宽容和纵容。王峻年纪比郭威大几岁,郭威做了皇上,还是称他为“兄”,公事召他,也称他的字,而不称他名。这就好比刘备称赵云,总是叫“子龙啊”如何如何,而不是“赵云啊”如何如何。在“名”与“字”并行的往古,称“字”不称“名”,是对人的尊重,也透着亲切。但王峻不因此而自我调整心态,反而更加骄横。他认为这一切不仅是应该的,说不定郭威还真的对他有畏惧呢。
不仅如此,王峻还有严重的妒忌心。他看不得他人晋升。当时的枢密副使郑仁诲、皇城使向训、恩州团练使李重进等人,都是郭威在藩镇时的心腹将佐,郭威称帝后,逐渐提拔起用了这些人物。王峻酸得像个醋坛子,开始耍赖,多次上表称说有病,请求皇上解除政务,事实上是以此来试探郭威。郭威也是明白人,比王峻大度。他不与王峻计较,多次派遣左右侍者去劝慰他,并敦促他来上朝——多少国家大事等着你来处理啊!——但王峻对使者的回答,言词、意气都异常激烈,透着顽梗和酸劲。郭威还是不跟他计较。
王峻在“病”中,又给各藩镇节度使去信,要他们保举王峻,意思是“国家不能没有王峻”之类。各藩镇觉得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就分别写来“保举证书”。郭威这才感觉到惊讶:如此下去,朝官联络地方,岂不架空皇上?
但郭威还是继续派人去劝慰他敦促他,要尽快来上朝。最后有个朝官给郭威出主意说:“陛下只须扬言:就要亲自驾临王峻府邸,王峻必定不敢不来。”郭威来了这么一招。王峻想想,也差不多啦,折腾个够,上朝了。
郭威对王峻有了不满,但也还是纵容他,不跟他闹翻。
惹帝怒郭威使辣手
当年诬告李崧的人还在,一个叫葛延遇,一个叫李澄。李崧毕竟冤死,又是一时名相,所以,到了郭威时代,就有人要给李崧复仇,其中就有当朝的翰林学士徐台符。他请求捉了这两个恶人,让那边的李崧得以瞑目。
朝议此事时有了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冯道为首的“不杀”派。他们认为事情过去多年,期间,朝廷已经多次下过赦免天下的诏书,不应该再动杀机。另一种意见就是王峻为首的“必杀”派。他们认为徐台符这个奏章很义气,对于恶人就该追杀到天涯海角。
两种意见各有一端之理。这时,郭威的天平还是倾向于王峻这边的,他同意了王峻的意见,多少有向王峻讨好的动机。
不久黄河决口,王峻主动请求前往巡视。
郭威趁王峻出巡的机会,召养子柴荣入朝。
原来,王峻特别反对的一件事就是让当时镇守濮阳的镇宁节度使柴荣进京。史称王峻忌惮柴荣的“英烈”,他有点害怕柴荣的英武勇烈,所以,柴荣在镇所时,屡次要求入朝,都被王峻“驳回”。现在王峻暂时不在朝廷,柴荣就趁机来京了。
跟着柴荣进京的还有马全义。此人在河中(今山西永济县)时曾为李守贞的部将,有过几次战役,甚至局部挫败过郭威的部将,现在柴荣麾下执掌亲兵。郭威召见他后,给他补了个殿前指挥使(皇家卫队司令),还对左右说:“这个马全义啊,他很忠于他服务的主人。过去在河中,多次挫败我的军队。你们应该向他学习啊!”
王峻在黄河边,听说柴荣入朝啦,马上从河岸回来。他太担心柴荣啦!
这事让郭威越来越不高兴。
有一次,郭威对王峻说:“朕出身于贫寒之家,可以说是饱尝了人世的艰辛困苦,见多了时世的沉沦动乱,如今成为帝王,岂敢厚待自己的供养而让下民吃苦呢!”这话是自我表白,在帝王中确属难得,但也是对王峻的一个提醒。所以,后来郭威准备把苏逢吉的一处宅子赏赐给王峻时,王峻做出姿态,没有接受,他说:“苏逢吉诛灭李崧家族,就是为了这片宅子啊!”他拒绝了。
但王峻在自己供职的枢密院里修建了一所很气派很豪华很高大的公署。落成时,还请了郭威来观赏。郭威没有说什么,不久,也在宫中的内园里建了个小巧的宫殿。王峻见了,来了严肃劲儿,他批评郭威道:“皇宫宫室那么多,又建这个,有啥用啊!”郭威第一次开始讥讽他:“枢密院的房子也不少啦,你干吗还要在里面再造公署呢?”
俩人像顽童一般在置气。这样,互相离开“礼”就有了距离,君不像个君,臣也不像个臣了。
王峻已经做到了枢密使,但还是多次要求领一个藩镇干干。郭威开始不答应,最后被他磨不过,让他兼任了平卢节度使(治所在山东青州)。这是当年杨光远的镇所。
王峻晚节更加狂躁,“悖礼”之举屡屡出现。
有一位礼部侍郎名赵上交,负责当时的科举考试。考贡生的时候,为了保证考试的公正,赵上交拟定并申明了一项精密制度,其中之一就是恢复唐代以来的“糊名”制,也即将考生的姓名籍贯之类信息用一张小的纸条在考卷上粘贴盖住,这样,批改考卷的主考官就不会知道考生,以此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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