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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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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延广想,这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可以不承认。他似乎也听说草原有规定:不伏罪者不杀。他想抵赖。
契丹主似早有准备,早就带来了证人乔荣。
乔荣将当初那份记录拿出来,上面有景延广的签字画押。事至此,景延广只好请求死罪。耶律德光想想,一时未动杀机,将他暂押在牢。
景延广后来自杀而死。那是后来契丹北归时,押解着景延广同行,晚上到陈桥驿夜宿,趁看押人懈怠时,景延广“扼吭”而死。
冯玉在这一场国变中,表现得也很丑陋。此人曾经做过河东节度使的推官,后晋朝廷的监察御史,累迁礼部郎中。晋出帝石重贵纳其姊冯氏为后,冯玉以“后戚”资格为知制诰,拜中书舍人。他没有文才,与才子殷鹏同为舍人,因此国家文书(制诰)常由殷鹏代作。冯玉后来更出为颍州团练使,拜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再迁枢密使、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将官位做到了极致。石重贵要多昏有多昏,邦国若干重大决策,事实上是冯皇后和冯玉二人决断。冯玉有病不能决断国家大事时,邦国任命刺史以上官员,宰相不敢署名任命,要等着冯玉病好后来定。资深宰相桑维翰瞧他不上,最终桑维翰罢相。
史称冯玉为相,四方贿赂,积赀巨万。张彦泽率兵入京,允许兵士们劫掠,兵士们第一个劫掠的就是冯玉府第。史称冯氏积蓄财货一夕而尽。
但到了第二天,他见到张彦泽,还带着谄笑说:“我手里有晋国的传国玉玺,可以献给契丹主。”他试图以此来获得契丹的恩奖。
晋出帝石重贵被掳往契丹黄龙府,冯玉跟从。契丹还封赏他为太子太保。周广顺三年,他的儿子冯杰从契丹逃归中原,冯玉害怕契丹责罚,在忧虑中死去。
且说契丹主带兵进入后宫。规定都城的几个大门以及宫禁大门,都改由契丹兵守卫。还按照契丹习俗,在大门前杀了只狗,庭院竖长竿挂羊皮。这仪式或与禳灾求福有关,也可能与诅咒魂灵有关。
公元947年正月初九这一天,耶律德光改穿中原衣冠,坐崇元殿受蕃汉官员朝贺,文武百官上朝、退朝均按旧章执行。但他下了一份诏书:改国号为“大辽国”。他任命赵延寿为大丞相,兼政事令。然后,他对群臣说:“从今后,不治兵器,不置战马,减轻赋税,少征徭役,天下太平啦!”
但天下哪里会太平!
“打草谷”遭遇“盗贼”
在汴梁期间,契丹主广受四方贡献,纵酒作乐,从京畿到边镇,士庶大失所望,天下离心。赵延寿带着的大军驻扎在京师附近,他上书请求供给这些草原兵马粮饷日用,耶律德光说:“你们中原的事,我都知道,我们契丹的事,你们不知道。我契丹没有你说的这个规定——啥供给粮饷啊!”
于是放出胡骑兵,以放马为名,四散抢掠,史称“打草谷”。
在为时多日的“打草谷”中,中原百姓很有一些年轻力壮起来保卫自家财产的,但全部死于契丹兵刀之下。一个个家庭被契丹大兵破毁,财产抢光,丁壮被杀,致使年老体弱者几乎无法生活,在随后的日子里,陆续死于饥饿,死尸填于沟壑。这样的饿殍不计其数。汴梁、洛阳辖区,直到郑、滑、曹、濮各州,方圆几百里地面,财产牲畜几乎剽掠一空,士庶死亡大半。
但耶律德光想想,又接受了赵延寿的意见,对判三司主管财政的官员说:“契丹兵三十万,既然平定晋乱,应有丰厚赏赐,要尽快操办。”
三司,是唐末以来主管盐铁(大宗国有产业)、度支(统计、支出、调动钱粮)、户部(财政),专领财赋的三个部门。三部门称为“三司”,有个总头,称“三司使”。“判三司”就是领有三司职衔的“三司使”。其地位略相当于宰相,故唐末以来,人称“三司使”为“计相”——负责财政计划的宰相。
当时后晋留下的府库已经空竭,“三司使”,这位临时任命的财务总长,不知“赏赐”从何而出,于是向都城士庶去“借”钱帛,史称自将相以下无人能免,必须要“借”钱给朝廷。不仅如此,朝廷又分派数十名使者到各州去“括借”,各州于是又向下“括借”。“括借”中,严刑威胁,人不聊生。
中原大地、吾土吾民,就这样被后晋、被契丹反复“括谷”“括借”“打草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残酷榨取和杀戮。“括借”的官员“括率使”们,所到之处,像梳子、像篦子、像剃刀,将庶民们赖以存活的粒米寸帛,搜刮一空。
但契丹主这一次“括借”而来的钱帛又不颁发给士兵,而是聚积到皇宫内库里——契丹主的意思是:北还时,装车运走。史称“于是内外怨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朝廷内外对契丹有了怨恨和愤怒,开始不能忍受契丹的欺凌,都有了驱逐鞑虏的念头。
中原人心不服这个所谓“大辽”。
耶律德光在进入中原之前,遭遇各种抵抗;之后,也在遭遇各种抵抗。
这时,他应该能想起翰林张砺早先的意见:草原之法无法管理中原。
“大辽国”成立之后,耶律德光分别派出使者到各大藩镇,告知消息。
各藩镇闻讯后,是有争着上表称臣的;也有被征召快马赴京的;但也有拒不受命的。当时诸镇出现了两种力量:拥护契丹的,反对契丹的。
拥护契丹的不去说了,反对契丹的,就有几个重要藩镇。
彰义(今甘肃泾州)节度使史匡威拒不接受“大辽”诏令。
雄武(今甘肃榆中)节度使何重建,杀掉传诏的契丹使者,率秦、阶、成三州(分别在今甘肃天水、陇南、成县)归附后蜀。
史书说到这里用了“投降”字样,我这里用了“归附”字样。盖国乱之际,藩镇自动选择政治身份认同,与“投降”意思大不一样。何重建据守的三州位于陕西甘肃一带,是巴蜀通往中原的北边门户,地位相当于南唐的江淮之地。后蜀得到这些地方,实力大增。直到柴荣时代,这些地区才又重新回到中原后周。
契丹主派遣右谏议大夫赵熙到晋州来“括谷”,当地士庶联合起来,互相招呼,杀死了赵熙。
后晋时曾从各乡召村民,组成所谓乡兵,号“天威军”。曾教习一年多,但村民还是不懂军旅之事,无法作为兵员使用,最后又撤销了乡兵的机构。但又令各户出钱赎买,原先的铠仗之类都归官有。这些人做了一年多“乡兵”,已经不想再去种地,于是啸聚山林,越来越多。等到契丹入汴,纵胡骑“打草谷”时,乡民中的狡猾之辈,往往去依附契丹官员,教他们“妄作威福,掊敛(音剖脸)货财”,恣意地作威作福,玩命地压榨财富。于是,民不堪命,各地相聚为盗,多者到数万人,少者也不减千百。这些“盗贼”只要有机会,就去攻陷州城,杀掠吏民。
契丹兵血腥屠城
滏阳有一“贼帅”名梁晖,有众数百,向晋阳投诚,要求得到录用。刘知远当即允许。磁州刺史李密给刘知远写信,让梁晖袭击相州。相州积兵器,无守备。某夜,梁晖派遣壮士逾城而入,打开城门,数百“盗贼”一拥而进,杀契丹数百人,守将突围而逃。梁晖据相州自称留后。
契丹主部署攻伐相州,梁晖本来就没有什么胆识,马上请降。契丹主赦免了他,并答应他可以做防御使。但梁晖又怀疑其中有诈,等到契丹准备进城时,他又乘城拒守。夏,四月的一天,天还没有亮,契丹主命蕃、汉诸军急攻相州,梁晖毕竟没有经过训练,部下又多为乌合之众,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城破。契丹将城中男子全部杀死,掳掠所有妇女北去。在这场血腥的屠城中,契丹人更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过。史称:“胡人掷婴孩于空中,举刃接之以为乐。”
契丹兵将相州城中的婴幼儿抛掷到半空,举刀接着这些孩子当游戏取乐。
临行,耶律德光留下高唐英守相州。高唐英带人检阅城中,一共只搜寻到遗民男女七百余人。后来又有节度使王继弘来收敛城中死尸埋葬,竟得到十余万具骷髅。这是整个五代时期,最为血腥的一次屠城。
耶律德光屠灭吾民十万之众!这是中国历史上至为残暴的反人类罪行之一!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罪恶,而是触犯天道天条自然法的大罪。军人杀军人,可称对垒;军人杀平民,就是犯罪;军人杀妇女婴儿,更是重罪;军人杀婴儿当作游戏,是人类所能想象出来的至为惨酷的无道之举,是顶级犯罪,万世不得宽恕。因为有此“相州屠城”,越可概见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周的昏妄,也越可概见刘知远保留河东一点元气,恢复中原之努力的可贵,更可以概见后来的后周大帝柴荣志在扫灭契丹的政治光荣,最重要的,是可以理解赵匡胤为了恢复幽云之地所作艰苦努力的军政价值、道义价值所在……
但这类恐怖屠杀反而激起中原人更大的反抗。
不仅中原各地反抗不绝,还有更多藩镇在观望。“大辽”颁布的“中央政令”到了“下边”根本就不好使。换一句话说:耶律德光根本就管理不了中原。这让他始料不及。他已经对占有中原不抱信心。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更让耶律德光心惊胆战的是:他于公元947年正月在汴梁称帝后,河东刘知远也开始准备在晋阳称帝。耶律德光对这个“操剌”的河东大王有畏惧。
妇人“白项鸦”称雄
与此同时,东方“群盗”蜂拥而起,攻陷了契丹已经占据的宋州、亳州、密州。契丹在整个中原,已经没有几个值得依托的大镇。套用一句俗语,说契丹已经陷入中原士庶汪洋大海般的包围中,似不为过。
但世事诡谲,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群盗”蜂起之际,陈州(今河南周口)有一妇人,成为起事者的首领。这人绰号“白项鸦”,四十岁年纪,史称“形质粗短,发黄体黑”,应该是一位黑乎乎的女子,长了个白脖子。她来投奔耶律德光,用的是男人的名字,穿着男子的衣服,跪拜动作,都很男性化。耶律德光赐给她锦袍银带鞍马,给她的名号为“怀化将军”,让她召集收容山东诸道。当时给了她很丰厚的赏赐。
一个女子做了“贼帅”,这事在当时成为江湖传说。契丹的燕王赵延寿也觉着新鲜,就召她来了解情况。据“白项鸦”自己说,她能左右驰射,也即能达到当初石敬瑭训练的“左射军”水平,身上常背着两件弓袋(一袋箭不够她射的),一天能走二百里路。她说她舞动起长矛、宝剑来,都相当圆熟。属下纠集了几千男子,都愿意听从她的役使。赵延寿又问她是不是有自己的夫君,这女子大言道:“前后有丈夫数十人。谁跟我在一起,只要我略微不满意,即当场亲手将其斩杀。”赵延寿帐下人听到之后,无不叹息愤怒——这是什么人啊!
就这样一个女子在京师晃荡了十多天,常常乘马出入府邸,身后也总有一个男子乘马跟随。史称“此人妖也”。有评论按照传统天人感应之说,认为是北戎,也即北方的契丹乱我中夏,所以天地之气不正,于是有了“妇人称雄”之怪事。按阴阳家意见,中夏属于“阳”,北戎属于“阴”,“阴”占据了“阳”的地方,所以这是“阴盛之应”。后来名将符彦卿镇守兖州,将这个女人捉住正法。
这时西北也出了事。
强夺衣王晏斩蕃使
耶律德光派他的将领刘愿为保义节度副使,治理西北。但陕城人对他的暴虐甚为不满。此地王晏为原来的都头,赵晖、侯章为指挥使。刘愿等人到达陕城之后,侯章等人在驿站迎候。
跟随刘愿的一个契丹使者忽然看到侯章穿了一件崭新的褐色羊毛大衣,系着一条金色的铜腰带,当即心生喜欢,就不住地打量侯章,还不断地和其他胡人说话,说的什么,侯章也听不懂。刘愿跟诸人交接完毕,上马时,这位契丹使者通过翻译跟侯章说:“天朝来的使者要指挥大人您身上的这件毛衫和腰带。”
使者马上就要走,所以,要得特别急,翻译就逼着侯章赶紧脱衣服。
侯章想想此事似也躲不过去,就将衣服给了这位使者。但他自己身上可就没的穿了,一个指挥使,总要有个像样的服装在街上走啊,于是就找他人借了件衣服回府了。
但侯章咽不下这口腌臜气。于是召来王晏和赵晖在自己营内吃酒,然后说到这件事。
侯章气愤地说:“哪有身为一个堂堂的指挥使,穿一件毛衫、系一条铜带,都不能做主的事?那厮居然就在我身上把衣服带子夺了去!”
越说越气愤,赵晖也来了气。王晏不说话,倾听。
仨人吃酒到席终,就要分手了,王晏对他二人道:“现在是乱世。我辈一件衣服,一条腰带,还不过是闲事,将来我们这条命,还不知道撂在哪儿呢!”
侯章、赵晖都问他:“那该如何啊?”
王晏说:“现在胡虏乱华,乃是我辈奋发有为的年代。再说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还管他个甚!今夜,我等领二三十汉子进入驿站,砍了那蕃使的脑袋,进入衙门,杀了啥啥蕃王派来的那个鸟节度使。如果能得手,就固守陕城;不得手,就带着家属,抢他些金帛,东过河,去投河东刘大王!”
赵晖认为值得冒险。
但那位被蕃人欺侮的侯章反倒犹豫起来。
王晏又说:“河东刘公知远,德高望重、远近闻名,我们如杀刘愿,率陕城归附刘公,以此作为天下首倡,那么取富贵如反掌了!”
王晏一边说,一边盯着侯章看,看了好久才离去,史称“晏熟视侯章,久之而去”。王晏已经看出侯章情绪不对。
果然,当晚,侯章
了,王晏、赵晖则率领死士数十人进入驿站,斩杀了那位蕃使,将契丹人的所有财物全数取走。又翻墙进入衙门,杀了刘愿,然后开始据守陕城。
王晏又率领甲骑数百人到侯章府邸,准备杀掉这个临阵变
的软蛋,侯章还算识时务,跪在马前表示愿意起事。
王晏令他上马,于是仨人聚在一起,继续议事,公推赵晖为首,侯章、王晏为都监、巡检。派人向刘知远送上表彰,劝谏刘知远早日践祚。
刘知远得到来自陕城的劝进文书后,很高兴,他也刚好被部下拥戴为皇帝,国号“汉”,史称“后汉”。于是重重地封赏了这三个人。
赵延寿救十万晋兵
耶律德光则在四方纷乱的局面中,认识到进入中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中原人物,不好管理。他的自信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面对不断飞来的奏报,对左右说了一句心里话:
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
耶律德光认识到中原难制,已经有了北还之心。
但他对投降过来的十万晋兵不放心,很想效法战国白起,坑杀之。
当初,他派杜重威率其部卒跟随自己南下,走到黄河边时,就动了杀心。他觉得投降过来的晋兵太多,恐难约束,万一有事变,很危险,就想用骑兵将他们统统赶入黄河淹毙。
时有人劝谏道:“晋兵各地还多,如果他们听到降卒尽死,一定会抗拒到底。不如先安抚,慢慢再想办法。”
黄河边阻止契丹主杀俘的人,没有留下姓名,史称“或谏曰”,意思是“有人劝谏道”。值此写作《赵匡胤时间》之际,向千年前的这位宅心仁厚的劝谏者奉上我的敬意。
耶律德光就命杜重威带他的降兵屯驻陈桥驿。恰赶上多日雪天,官无粮饷,士兵们又冷又饿,开始怨恨杜重威,很多人相聚而泣;夜半能听到哭声一片。杜重威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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