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永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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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突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差点笑出声来。落了也醒悟过来，脸立时变得绯红。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我笑着说：“这个不能算吧。他当时的确是被强吻的。”
落了摆手不许我在说下去。我也就不说了，只是看着她乐。过了一会，落了低着头说：“其实，我很同情那女孩子，也很佩服她。换做我，无论如何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嗯。勇敢说出来总是好的，没试过哪知行不行？强过憋在心里。没有勇气说出爱，会不会错过最好的因缘呢？”
落了想了想说：“我还是不可能有那样的勇气。如果说因此错过，错过就错过吧。”
我又楞了。坐在我对面的落了，单薄瘦弱，眉目清淡，显得那么的与世无争。这个女孩子有着怎样与众不同的内心世界呢。像落了这样的女孩子，成长的经历应该不是我们健全人所能理解的。有着更强烈的敏感，自尊，和因此而生的自卑与孤独感，也更加善于保护自己的吧。可当她听说子轩被强吻的事情，表现出的嫉妒的小心思亦如平常女孩子般。
这顿饭我们吃得时间足够长。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讲，她在听，除了中间落了出去接了个电话。她回来说是工作上的电话。落了吃得很少，每样菜只吃了一点点。
饭后我载她去往城西公墓。路上她又恢复沉默，我从侧面看见她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睫毛一闪一闪的，若有所思。闪过的楼群逐渐变得稀疏，路边多了低矮的房子，房子间也出现大片冬季的田野，显出沉重与荒凉。天空愈加阴沉，快到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雪。落了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我调大了暖风。我们两个人安静地坐在车内，听着雪粒打在挡风玻璃上轻微的啪啪声。
公墓在一处小山坡上，我把车停在山下。向上看去，山坡上种满青松翠柏。其间点缀点点大理石的灰白。落了在山下的小花店里买了一束白色蔷薇，然后跟着我进入公墓区。
这样的天气，里面空空的没有其他人。我们在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墓里找到了子轩的墓碑。很普通的一块碑，一点都不起眼。雪已经变成了小小的片状，在地面、树梢和子轩的碑上留下薄薄的一层。
落了蹲下来，把花放在碑前，然后一字一字认真地念碑上的文字。没有一丝风，雪就这样慢慢飘落下来，寂静无声。只听见落了的声音回荡在无边的空旷中。
“这里埋葬着贺子轩。和他所有的想象与依恋。”
她的眼泪来得如此突然，大滴大滴的泪水瞬间从她小小的脸上滚落下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的小坑。
“子轩。我是落了……”她已是泣不成声。
我不知是该上前安慰她还是走开，把这里留给他们两个人。于是转过身，抬起头，闭上眼睛。
“子轩。我来告诉你……我很好……子轩……”
“子轩。我……我要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震，不禁有些惊讶。这真的是我没有想到的。落了要结婚了？和谁？既然要结婚了，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给子轩说一声吗？
其实我一直担心落了会想不开，担心她以后的生活。如果她遇见一个对她好的人，值得托付的人，未尝不是好事。
她哭了足有半个小时，想一阵哭一阵。我等了她半个小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上前劝她。来回只是几句好了，不哭了。我真的不会劝人，每到这种时候总是笨嘴拙舌。
她总算平静下来。依旧一动不动。我就陪着她一动不动。雪花不停落在她消瘦的肩上，头上。我担心她会变成一个雪人。
又过了许久，她终于慢慢站起来，依旧低着头，怕我看见她肿得像小桃子似的眼睛。
“走吧。”她说。
我们一起出得门来，走下台阶。原野都成了白色，远远看见雪中高楼林立的城市，模模糊糊一片，纷飞的雪花将城市与我们隔绝。让我瞬间的恍惚，觉得身处另一个世界，安静，无纷扰。
“子谦。”落了忽然开口说话。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哦。想。”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给我讲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我很感激。”
“不用客气。”
片刻之后，落了开始讲述关于她的故事。低声的，缓慢的，但字字清晰。她这时需要一个倾诉的人，而与子轩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我也许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对象。我想她心里一定有许多话，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个故事会如此之长。
我会努力把她的故事一点不漏地记下来，虽然这很困难，也需要时间。但我会尽力。

第三卷　13。

落了本该有个很幸福的童年，和所有幸福的孩子一样。家里并不富有，父母都是国企的职工，在青岛青建集团上班，生活还过得去。在青岛这样的城市，是最普普通通的无数家庭中的一个。
落了的母亲在三十五岁的时候才怀上落了。所以她一降生，立刻成为家中的宝贝。家中有成摞的相册，都是落了小时候的照片，一周的，百日的，周岁的。可爱的落了在一岁时已能摆出漂漂亮亮的姿势，在镜头前展开无邪的笑颜。街坊邻居也特别喜欢落了，都说她乖巧可爱，天生的小萝莉。
所有的人生都不总是一帆风顺。但对于小落了来说却来得格外早格外残忍。两岁那一年的事故，成为她一生的噩梦。
青岛的冬天还是很冷。家中为了驱寒，点了煤气炉取暖。一个很平常的中午，落了的母亲在厨房中筹备午饭，忙不过来的时候，爸爸去帮一下忙，留下落了自己在外面的房间玩。然后就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
两个人冲出厨房，看到惨不忍睹的一幕。小落了摔在地上，一只小手恰好卡进放置在地上的气炉子的夹缝，燃烧的火苗还在灼烧着她。落了爸爸冲过去关上了燃气开关，妈妈疯了般地扑上去，一把将落了的小手拔下来。当她看见小落了发黑的左手，恐惧得放声大哭。
医院最终也没能挽救小落了的手，她的左手的手指全部截肢，只留下秃秃的手掌。落了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她一直悔恨没照顾好孩子，让孩子这么小就遭受这样的痛苦，也毁了孩子的一生。
落了的人生就此改变。她不再是段家的骄傲，虽然父母一样爱她甚至更加地爱她。只是周围的邻居见到落了，不再是满口夸赞之言，取而代之的多是惋惜。
“唉。这孩子……这么小就……”
“多好的孩子。真可惜……”
因父母都要工作，落了三岁的时候被送进幼儿园。但因为她的残疾，小朋友们都不和她玩，有些调皮些的孩子还欺负她。落了特别羡慕健全的孩子，玩游戏，做手工，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地在一边看着。有文艺节目的时候更是没有落了的份。这样坚持了数月，落了每次被接回家时都是哭着，她抱着妈妈说：“妈妈，我们不去幼儿园了好不好？”落了妈妈也忍不住掉泪。然后给落了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打去了电话，两家轮流照顾落了，从此不再去幼儿园。
由于与其他孩子接触少，落了渐渐养成了孤僻的性格，怕见生人，不喜欢说话。入学之后，情况也未改善，还有更加严重的趋势。她在学校交不到朋友，每每总是独来独往。落了的父母再忙都会有个人去接她，给落了最多的关怀和最温暖的家庭。他们还为此专门去请教心理方面的专家，如何面对和培养身有残疾的孩子，两人用全部的爱心对待落了。这也是支持落了成长的唯一因素。
遇到别的孩子欺负的时候，落了大多数采取忍耐。能躲就躲。平时尽量低头走路，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也变得越来越懂事，受了委屈也学会自己放在心里，不让家人为自己担心。
对别的孩子无比快乐的童年，在落了的心里却大部分是孤独和阴影。
落了所有衣服上都有两个口袋，方便她把手放在兜里，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左手。如果买来的衣服上没有口袋，落了妈妈就会找来漂亮的布料，给衣服上缝上两个。在她心中，自己的女儿还是最漂亮的小公主，这两个口袋也是精心缝制，布料颜色质地必须是与衣服搭调合拍的，有时还别出心裁，加上卡通的图案，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使本来很一般的衣服也能散发不一样的光彩。但落了大部分时间还是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个人往来于家与学校之间。
一次落了被几个坏孩子堵在回家的路上。带头的男孩说：“兜里一定藏着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落了躲避着，狠狠的摇头想要绕过去。但那男孩哪容她溜走，招呼几个人围住她，其中一个男孩一把就将落了的左手从兜里拽了出来。落了看着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残缺的手，委屈与愤恨的泪水涌了出来。“啊。原来是个残废。妈呀，真恶心！”那帮家伙悻悻而去。
回家后落了就进到自己的房间，把头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场。
周末的时候，落了喜欢自己走到大海边，在海滩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大海的起伏，把满腹的委屈说与无边的海水。她听说大海是没有记忆的，所有的不快和辛酸都会随海浪而去，最后了无踪迹。那时的大海是落了唯一的朋友。落了就在大海无语的陪伴下慢慢长大。
落了学习成绩属中上游，不是很好的那种。一则是因为她不爱说话，有不太懂的问题也不去问老师和同学，只是利用课余时间自己慢慢琢磨。再则就是落了不愿意太引人注目，于是很恰当地把自己的成绩维持在一个最不受重视的水平上。
但她还是毫无意外地考入本市的重点高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学老师都认为她是超水平发挥，只有落了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此落了开始她的高中生涯。也是在这时，落了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14。

得到青岛二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落了又独自来到大海边，一个人对着海天之间大喊。
“我上高中啦……！”
“我长大啦……！”
“我会努力的……！”
她坐在海滩上，尽情的沐浴海风，让风吹乱自己的短发。
“嗨，你好。”
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声，落了不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俏生生站了一个女孩子，年龄与自己相仿，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摆连同长长的秀发随风飞扬，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落了心想：难道是海的女儿听到我的声音，跑出来和我见面了吗？
正发愣间，那女孩子大大方方地在落了身边坐下来。“你很喜欢大海啊。我好几次见你自己坐在这里，一坐就是好久。一直没来打扰你。”
落了看着身边这个女孩子。她看起来非常漂亮，圆圆的脸庞，清澈的眼睛，嘴角翘翘的，衬上雪白的肌肤。真像童话里的公主。落了不禁又开始自惭形秽。
“你是哪个学校的？”那女孩子又发话了。
“哦……以前是十六中，刚考入市二中……”
“二中？好啊。我也是刚考上二中。我们以后是校友啦。没准还能同班。”女孩子眼中露出快乐的神情。她望向大海继续说：“我啊，一直就想上二中，全市的重点呢。现在终于如愿了。我今天很开心。”
本来考上二中并没有让落了那么高兴，只觉得自己是按部就班而已。现在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也不禁有些被她的快乐感染。落了开始有些喜欢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了。她会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吗？
两人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互相道别。那女孩子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对了。我叫陈思媛，你呢？”
“我叫段落了。”
陈思媛默念两遍，然后说：“好啦，记住啦。”然后笑着给落了挥挥手，回头走了。
然后这片海滩就渐渐变成两个人的海滩。在这个假期两人又在这里遇到几次，像是有某种默契似的。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落了刻意不愿让思媛看到自己的左手，但接触多了，还是被思媛发现了。她先是非常惊讶。然后不容分说就抓起落了的手，心疼地问：“疼吗？”
落了摇摇头。“不疼。”
“那当时一定很疼。”思媛眼眶都红了。
落了看着思媛，这个善良的女孩子，是第一个不在乎这只手的丑陋而只关心自己疼不疼的人。那一瞬间落了心中充满了感激，初次感觉到朋友间的温暖。
“很久了，也忘了当时疼不疼了。”
思媛的父亲是政府官员，家中也只思媛一个女儿，于是视若金玉。思媛自小就在所有人的爱护下，从未吃过苦。但在家里的细心培养下，她并不骄纵，不傲慢，没有一切富人家孩子的种种缺点。相反，她很单纯，待人很亲切，且同情心泛滥。她把落了当做自己的亲姐妹。
进入高中，两人如愿以偿的分在了一个班。思媛高兴得拉着落了又蹦又跳。落了心里也很高兴。高中生涯有了思媛的陪伴，落了再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虽然她还是从前的性格，沉默，少言语。落了的世界很小，从来只有自己一个。现在思媛闯进来，给落了的生活带来了些许阳光。
思媛的成绩很好，人又热情，很快就融入新的环境。不久又进入班委。落了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平时只与思媛说话。思媛的家与落了的家在同一个方向，思媛家近些。两人总是一起骑车回家，去学校的时候，思媛就在自家门口等落了一起走。
落了本性怯懦，思媛把保护落了当做自己的责任，不许任何人欺负她。而且在所有场所都表明和落了是好姐妹。因为思媛的感染力和号召力，同学们也很善待落了。
在思媛数次的盛情邀请下，落了去了思媛家玩。这是落了第一次走进别的家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房子和精致的装修。尤其是思媛的房间，清一色的淡粉，床单，窗帘，壁纸，各种的小布偶和斜靠在床边的巨大的泰迪熊。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闺房。不像落了的房间，简单得如同男生的房间一样，不过落了也有一只熊，很多年了都有点旧了，但落了非常喜欢它，那只熊穿的小兜兜上也有两个口袋，落了睡觉的时候，就喜欢抱着她的玩具熊，把手放进玩具熊的口袋里。
思媛的父母待落了非常好，他们早听思媛说了她的遭遇，更加的怜惜她。落了没在别人家吃过饭，吃饭的时候，思媛的父母不停地给落了夹菜，弄得落了非常不好意思，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菜还是源源不断递到她的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落了只好连说吃不下了。心里温暖得如沐五月阳光。
不觉到了高三。随年纪增长，两个女孩也出落成亭亭的样子。思媛的圆脸渐变成更好看的鹅蛋脸，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加之她本身皮肤白皙，体态娇俏，自然引起男生的侧目。落了还是那张小小的脸，但也增添了细润光泽，显出一双秀气的大眼睛。身形柔曼而轻盈，只是落了在学校里只穿肥肥大大的校服，留着刚及肩的剪发头，所以在靓丽的思媛身边，倒成了不起眼的灰姑娘。
思媛从不理会那些男生的殷勤，她很聪明地避开他们的攻势，和谁都很友好，但又都不超出同学间的关系。有时也拉着落了做挡箭牌。
青岛二中背依崂山，南临黄海，风景很优美。两人经常一起爬山，然后站在层峦耸翠中眺望远处的大海。当然她们最喜欢去的还是那片海滩，那成了她们的海滩。两个正值豆蔻韶颜的少女，坐在海边，或谈心，或是干脆什么话也不说，看着大海各想各的心事。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沉默也很亲切。即使旁边的人不说话，你也知道她在关心你，和会一直在你身边。她们就这样相互陪伴着长大。
一次在海滩上，思媛忽然问正在发呆的落了，“你觉得……咱们班上那些男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谁怎么样？”落了还没回过神来。
“就是班上那些男生啊。你在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