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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全二册-出书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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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昖见一计不成,只得无奈地催促柳成龙继续筹粮,这天朝大军都是属驴的,不喂饱了是绝计不会推磨的。
为了筹粮,朝鲜君臣可谓是招数都想尽了,他们甚至咨询过大明,讨论从天津循海路运粮到朝鲜的可能性。遗憾的是,大明兵部和户部都不是傻子,我们发兵去朝鲜为你们打仗,还要我们从国内运吃的?没戏。
一直到了七月四日,朝鲜的补给计划才算初步成形。这时候柳成龙已经忙得两眼发蓝,过度疲劳导致痔疮发作,几乎起不来床。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让明军在义州出发时随身携带三天的粮草,然后第一天走九十里路,到良策驻停,由附近的龙川运来一日之粮;第二天再走九十里,抵达林畔馆,由附近的宣川运来一日之粮;接下来到定州、嘉州等地,都是按照这个办法补给。
到了安州以后,就进入交战区了,半点粮食也没有。柳成龙安排龙岗附近三县筹集粮草,用大船运到老江下流,让明军在安州就近得到补充。
安州距离平壤这段路程沿途没有补充,但明军在义州出发前携带的三日粮草此时还未消耗。到平壤还有一百九十里路,两天时间就能走完,剩下一天攻打平壤城。平壤城内有粮草四万石,只要打下来,就再不用发愁了。
这份的计划充分显示了一个人在绝境下所迸发出来的极限智慧。柳成龙清楚地认识到,朝鲜残存地区粮草存量不多而且分散,绝不可能集中在一处再发遣民夫建立运输线。于是,他把一个大问题分解成了无数个小问题,让当地点对点进行短途补充,层层接力,完成了一项近乎不可能的任务。这个补给计划缜密完整,计算精细,堪称后勤计划中的杰作。
而且这份计划里,还隐含着朝鲜君臣的一个小心思,他们只给大明军队准备了到平壤城的单程粮草,没有回程计划——你要么打下平壤城,要么活活饿死。
朝鲜君臣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激励大明军队出兵了。
后世的历史学者在研究壬辰战争的兵力时,会注意到明方的史料粗率而简略,日方的记录也多有夸大之辞,惟有朝鲜的记录最为具体翔实,部队人数往往可以精确到个位数,行动日期则精确到天乃至小时。譬如几月几日,谁的军队一个侦察队几十几个人出发到哪里干了什么,路程几多,什么时候回驻地,极其详细不厌其烦。于是有人据此称赞说朝鲜人最有史学素养,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根本原因,是朝鲜方面得负担大明军队供给,大明军队有多少张嘴他们就给多少粮食,所以算粮都是一粒一粒地数,锱铢必争,断断不敢在数字上作手脚。他们的精细记录,其实都是让缺粮食给逼出来的。
与此同时,柳成龙还派人在大定江、晴川江两条河上搭建浮桥,保证大明军队进军的道路通畅,顺便确保他们找不到借口拒绝进军。
这些准备工作做完以后,李昖又派人去催促祖承训赶紧进兵。七月七日,祖承训开出条件,说我们在朝鲜人生地不熟,必须安排向导给我们,而且向导人数不能少。因为语言也不通,所以需要大量人员带路和负责沟通,至少每个把总和队长那里都要有这么几个朝鲜人吧。放现在,就是每个班都要有带路的老乡和翻译。
朝鲜人一听,这要求不算过分,毕竟是自己家的事,自己不出力也不象话。先前从南边一路败退的溃兵里挑拣出一部分,又从各郡征募了一部分,拼凑出了两千来人,为大明军队作向导。
李昖心想,这回差不多可以动身了吧?结果第二天一看,祖承训却找不着了。这一下可把朝鲜君臣吓得不轻。他们还记得忠州惨败之前,主帅申砬也是在前夜玩了一回失踪,难道天将也有这种爱好?
到了七月九日凌晨,工曹判书韩应寅——就是去年前往北京通报倭情的那位——连跑带喘地跑到义州,真相才大白。
原来辽东总兵杨绍勋带五百名部下,在昨天抵达了鸭绿江大明侧的汤站,祖承训急巴巴地渡江去迎接上司了。
幸亏当时在汤站的,还有负责辽东联络的尹根寿与韩应寅。他们看到祖承训居然跑回国来,情知有些不妙,不及请示国王,连忙找到杨绍勋,请他催促祖承训进兵。
没想到杨绍勋看起来比祖承训性子还慢,他对这两位使臣道:“我军都是骑兵,过不了江。从义州到平壤之间,横着两道江呢,过不去啊。”
尹根寿早有准备,当即答道:“晴川江和大定江的浮桥已经造妥了。”
杨绍勋有点尴尬,又问:“粮饷船只,这些也得筹措啊。”
韩应寅赶紧回答:“都安排好了,就等您一句话!”
这回杨绍勋没话说了。
韩应寅和尹根寿出来以后一合计,尹根寿负责继续跟随杨绍勋,韩应寅则连夜跑回义州,向国王通报最新情况。祖承训也在同一天返回了义州。
七月十日,尹根寿趁热打铁,继续游说杨绍勋,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足足唠叨了一天。杨绍勋被他磨的实在是没脾气了,看看朝鲜人确实都准备万全了,只得松了口风,答应让祖承训进兵。他则率自己的五百人马渡江,接替祖承训守护义州的职责。
次日祖承训接到杨绍勋的命令后,以史儒所部为先锋,大军启程离开义州,前往反攻平壤的基地定州。朝鲜军的向导营和其他地方部队,也纷纷向着定州靠拢。整个壬辰战争开战已有三个多月,朝方终于出现了一次正式的反攻行动,虽然反攻的主力是明军。
义州到定州一共一百八十里,明军走得不慢,应该算急行军,不是强行军,在路上花了两天时间。抵达定州之后,附近的朝鲜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朝方指挥官叫做李薲。祖承训把明军分为三部:前锋史儒部,中军主力祖承训部和负责断后的郭梦征部。朝鲜军队也同样被分成三部分,平均分配到史儒、郭梦征和祖承训三军编制中,担任先导。中朝联军的总兵力达到了五千人。
整编完毕以后,祖承训下了一道命令:全军拔寨,全速奔往平壤。
奇怪,祖总兵不是一向对反攻兴趣不大么?这一次怎么突然转性了?
一切只因为他看到了一份情报。
前两天,平壤附近的顺安郡守黄瑗给都元帅金命元发了一份信,信里说日军主力向汉城收缩,目前平壤已近乎空城,甚至有被掳走的女子站在城头,深情呼唤朝鲜士兵去解救(《寄斋史草下,壬辰录三》)。
朝鲜的一切军情都向明军公开,所以祖承训也看到了。他读完以后,大喜过望,不费力气却能克复首都,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立功机会么?
他兴高采烈地点齐人马,准备出发。这时候柳成龙和金命元赶紧跑出来,拽着马头齐齐劝阻。
朝鲜不是一直希望大明快点进兵么?怎么他们也转性了?
一切只因为一场大雨
时值朝鲜夏季,雨水繁多。从七月十四开始,定州到平壤之间开始下起连绵大雨。柳成龙等人对朝鲜天气再了解不过,知道这雨一下起来,没完没了,而且会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行。这种气候条件下进兵,无论作战还是后勤,压力都非常之大,实在不是个好选择。而且大明的辽东军是以骑兵为主,这天气朝鲜的两条腿后勤显然跟不上大明的四条腿骑兵。
面对朝鲜人的阻拦,祖承训在马上哈哈大笑,一扬马鞭:“我在辽东的时候,经常率领三万骑兵,歼灭十万鞑子都不再话下,何况这些狗倭寇!”压根不听劝说,执意进兵。
柳成龙一看拦不住这位大明天将,只得也让三个朝鲜向导营随军出发,派急使通告各地按照补给计划抓紧运粮。远在义州的国王李昖听了柳成龙的汇报,无可奈何,吩咐礼曹官吏祭告山川,祈祷天气赶紧晴朗起来。
兵曹判書李恒福是朝中最铁杆的亲华派,可就连他听说祖承训出兵以后,都满脸忧虑,摇着头说祖承训这个人,性子如此急躁,又没什么谋略,我看这次要完(《再造藩邦录》)。
从定州到平壤,一共有四百里路,又适逢大雨,道路难行。祖承训在七月十四日出发,一路风驰电掣,这回他是强行军了,一天时间走了一百六十里路,在七月十五日傍晚赶到了嘉山。
到了嘉山以后,祖承训又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前线传回的一份战报,说宽奠堡守将佟养正的侄子佟大刚在顺安阵亡。(《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十四日)
这里是日朝交战最为激烈的地方,佟大刚作为大明的军事观察员,一直在此与朝军并肩做战,传递了大量情报回辽东。他的战死,说明日军开始重新变得活跃起来。
这份战报根本没引起祖承训的警觉,他特意问当地人平壤城的情况。当地人告诉他,城里仍旧还有日军在。可由于之前的朝鲜情报误导,祖承训断定是少数日军,大喜过望,举酒向上天致谢,说这是天意让我成功啊!当下也不休息,继续催促进兵,连夜赶路,一天一夜突进一百八十里,赶到了顺安县城。
顺安是平壤的门户,距离平壤只有六十里路。后世的平壤国际机场,正设在这里。
抵达顺安之时,明军已成疲惫之师。史儒建议说大军连续赶了三天路,已经疲惫不堪,不如就在顺安休整一下,次日再进军不急。祖承训有些犹豫,军事常识告诉他史儒说的是对的,可他又担心错过攻城良机,最后好胜之心作祟,还是决定继续前进。
从顺安出发走了十几里路,开始天降大雨,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几乎看不清路。道路被雨水灌成了泥浆地,许多骑兵的马匹都泡坏了蹄子,稍微一登坡就裂开,再无力疾驰,只能更换马匹。
史儒见势不妙,再次建议撤军。祖承训沉吟了一下,这回倒是没有独断专行,他找了一个算命的。
辽东将官有些非常迷信,尊崇以关公为首的各路神明,他们会随军带上一两个信得过的算命先生,以方便在阵前卜占吉凶。祖承训带来的这个算命先生,叫王蛮子。算命先生一向最擅于察言观色,王蛮子早看出祖承训急于进兵建功的心理,自然要顺着他的话说,装模作样地卜了一卦,然后告诉祖承训:“别撤,本月十七日正是大吉的日子,利于攻城。”
祖承训听了大喜,传令全军连夜疾行,顶风冒雨。为了防止走散,他把部队重新整编了一下,让前军史儒部分出五哨人马,每哨由一百名朝鲜士兵为先导,向平壤疾去。
终于,在七月十七日凌晨时分,明军先锋赶到了平壤城西侧。朝鲜军从来没经历过这么艰苦的行军,五哨向导居然跑散了四哨,奇怪的是不认识路的明军一路都没跑散。好在平壤城也近在咫尺,不需要他们再指路了(《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六日)。
在飘摇的雨中,祖承训眯着眼睛,看到了平壤城那巍峨的城墙。
“打下城池,再吃早饭!”祖承训威风凛凛地下了命令。
而此时日本人还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茫然无知。
第九章 败北
祖承训是个彻头彻尾的辽东军人。
他的十世祖先祖世荣本是安徽人,当年跟随朱元璋在滁阳起兵,担任他的贴身侍卫,是从龙之臣。后来徐达北伐,祖世荣随军北上,遂定居在辽东蒲兰。祖世荣之后,祖家历代一直在辽东军中,俨然已成为军人世家。到了祖承训这一代,他作为辽东名将李成梁的家丁,跟随李成梁与蒙古作战,表现出众,于是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副总兵的位子。
祖承训不算是最成功的,不过他有个儿子,以后的名气远远大过他——这个儿子的名字叫祖大寿。
那个时代的辽东军人,打起仗来嗷嗷叫,抢起东西来也是嗷嗷叫。辽东复杂、残酷的形势赋予了他们复杂的性格,让他们变成了明军之中少有的悍勇之师,却又有残暴、贪婪的一面。这些军人既有深入敌疆浴血杀敌的功勋,也干得出杀百姓冒领军功讨赏的恶行。
辽东军的残暴名声,让朝鲜人心存忌惮。早在讨论向大明求援时,就有大臣不无担心地提出来,说朝鲜就剩下这么一片干净地方,如果让辽东军来了,以他们的军纪,只怕朝鲜除了地也剩不下什么了。
对随时可能战死沙场的辽东军来说,声望、道德什么之类的,远不如实在的金银财宝来得重要。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动之下,祖承训日夜兼程,要第一个拿下平壤城,成就不世伟业。
平心而论。祖承训疯狂赶路的举动,固然有掺杂着自私的功利心,但从兵法的角度来说,并不为错。既然知道日军主力不在,那么兵贵神速,尽快夺城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更何况,祖承训在顺安冒雨强行军的行为,明军其他将领想不到,日本人更不会想到。战争最基本的一个理论,是不去作敌人认为你会作的事情。当年邓艾偷渡阴平、李愬雪夜袭蔡州,都是在绝对想象不到的地点和时机出击,收获全功。
有这些先辈的光辉战例作为背书,祖承训今日想重现一次经典。
踌躇满志的祖承训策马来到平壤城前,手搭凉篷远远望去,看到远处的平壤城头旌旗飘摇,却没有一个守城的士兵,心中突生疑窦。
在这里,有必须作一点简单的考证。
对于祖承训军究竟抵达平壤的哪个城门,史料记载不太一样。《朝野佥载卷》、《惩毖录》、《再造藩邦志》等史料记录的是明军从七星门入城。而《寄斋史草》里却说明军是自普通门而入。不过所有的材料在这里都众口一词地强调:城头没人。但另外一本《乱中杂录》,却简略地提及了明军进攻平壤城门时经历了一番战斗,才破城而入。《宣祖实录》二十八卷壬辰年七月二十二日里提到过,祖承训曾在西门结阵。
先说平壤城。这城分为四城:内城、中城、外城和北城。
外城以牡丹峰为北部顶端,循普通、大同二江的走势把平壤城裹起来,形成两边环水,一侧枕山的态势。外城严格来说,只是城郭,没有城墙。真正的城墙要从中城开始。中城之内,还有一圈内城城墙。在北部,还有一道北城城郭,环绕牡丹峰一周。
普通门位于中城西侧,因流经此地的大同江支流普通江而得名。七星门位于内城东北侧。这两个门,并不是同一圈城墙的通道,而是一内一外,一西一北。
综合这些说法,可以推测出一个结论:祖承训的部队从顺安抵达平壤以后,先从平壤西侧的普通门进入中城,然后再绕行至北方,抵达七星门外。
这条路线意味着,当明军大摇大摆通过平壤外城与中城的时候,没有遭到任何阻挠。
外城看不见守军,这个可以理解。平壤的外城周长有三十二里,如果守城部队兵力太少,往往会干脆放弃外围阵地。但日军居然连中城都无人把守,这便可堪玩味了。
要么是日本人故意设下的圈套;要么是日本人麻痹大意,根本没设防。
相信任何人面对这种状况,都要心中生疑。祖承训久经阵仗,这点警惕心自然是有的。他率军连过两道城墙,不见任何守军,不免狐疑。可他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祖承训命令继续前进,但同时往平壤城附近撒出许多斥候,严密监视城中动静。
主力陆陆续续都集结到了七星门外,这次他们终于看到了日军守军。祖承训一声令下,五千人马一齐呐喊,声威震天。朝鲜军与明军围住七星门,箭矢如同泼水一般朝城头飞去。《乱中杂录》记载的“喊杀连天,矢石如雨”,应该就是指在七星门前的战斗。
负责镇守七星门的,是第一军团副将松浦镇信的侄子松浦源次郎定,年轻人才二十一岁,所以身旁还跟着松浦家的一位老臣子日高喜,以及三百人的部属。当明军突然出现在城下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日军立刻大乱,日高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稀里糊涂地战死沙场,松浦源次郎定依仗着手脚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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