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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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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不屑与女流之辈争什么高下,可如这心狠手辣的明妃做到了这份上,落无殇要是还忍气吞声,就枉为罗刹城下第一门罗生门的弟子了。
人不犯我,我且犯人,人若犯我,求死不能!真诚相待,我等结草衔环十倍相报;心存歹意,吾辈睚眦必报百倍相还!
蛇眸中一片阴寒,无殇杀意顿生,却又低下头来掩饰,旁人眼中自是只有那忽闪的黑羽扇般的睫毛。
皮肉烧焦的味道刺鼻的散开,倔强的少年紧咬的下唇开始滴血。这时候他看见自己肩上的花标,那朵宝刹红莲的颜色越来越浓,最后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开的异常妖艳。疼痛也渐渐的消失,神智却还很清晰——无殇不禁感叹,组织里果然考虑周全,这花标应该就是用来减少拷问时的痛苦,从而防止招供泄密。
这个时候,屋外一阵嘈杂,无殇侧耳细听,便知是李斐公主带了人冲过来。
丧心病狂的明妃一慌之下,竟提了刀向无殇砍去,企图杀人灭口。所幸侍卫即使赶到,将其凶器打落,但又忌惮明妃身份,未有其他动作。
谁说非要英雄救美?
无殇靠在一旁的软椅上冷眼看着斐公主小小的身躯气得发抖,她几乎是在咆哮:“明妃你好过分!皇宫之中岂容你滥用私刑!眼里还有没有我皇兄了?采薇虽是侧妃,也不是明妃你可以说罚就罚的,适才可还是想伤她性命?!”
明妃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阻拦,七窍玲珑的小公主便赶忙加了一句“皇兄马上驾到,还不让开!是想领罪?”
众人都噤了声,默默地让开,任由皇上最宠爱的斐公主将那伤势惨重的美丽少年带离。
太医将难闻的草药糊在胸口数个狰狞的烙伤上时,疼痛忽然全回到无殇身体里,他不禁一痉,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李煜裹着风般的冲进贤淑殿,可临近内室的时候又放缓了脚步,慢慢的一脸平静的走进屋子,踱向木床……旁边的大理石桌椅。
“斐,”看见那些连成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后,他的声音有些低黯,“到底怎么回事?”
心地善良的小公主用绣帕拭了眼泪,上前拉住最疼自己的六哥。“明妃,就是那个王可晴,还有她的陪嫔无端端用私刑!皇兄~这也太危险了,简直就是包藏祸心,后宫怎么能有那么危险的东西……还有还有,平时她们就蛮不讲理,现在肯定觉得我得罪了她,以后要是欺负臣妹怎么办啊?”
李煜便立刻对着屋外领命的太监喝道:“天子脚下哪容妇道人家作乱,迷惑宫闱,血腥滋事!罢……就让她搬去青竹宫,好生反省。”
他三分真怒,七分作势,加起来就是十成的暴怒,最后又偏偏作出胸宽纳舟的贤主摸样,城府当真深不见底。
青竹宫,便是那冷宫吧?
落无殇翘了翘嘴角,略表满意。不过还不够,那明妃是下了杀心的,她一日不完全失势,“周侧妃”一日无安全。只是在冷宫蹲两天,还不能教人安心。
落无殇慢慢回想那明妃叫嚣的话语,细细理了一遍,顿觉莫不是她买凶杀花非花?
如此便真就是——不可活。
不管无殇还是那明妃,都是自作孽又没办法沟通的主儿。她买的凶手就是三宝殿最好的杀手,她嫉恨的侧妃是成为障碍的“周采薇”,到头来,都是落无殇一个人。
对组织,下一回,无殇决定再也不接这样恼人的任务了。
而对那王可晴,就没有下一次了。
一下打不死的猛兽咬人最凶。那么,惑乱宫闱倒当真是个不错的想法,从这里下点功夫比暗杀要来的有效许多吧?
待太医上药完成离去,李煜终于上前。
他伸出手来,像是要帮无辜的伤员拭去额上细细密密几层的汗,然而最终犹豫着换了方向,动作轻柔的理了理他的衣衫,几乎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尔后欲带李斐离开。
“公主,”无殇不满的皱着眉,按耐痛意叫住他们,“帮我采些花回来可好?我想看虞美人。”
斐公主立刻跑回来拉着他的手,用力的点点头,又爬在他耳边悄悄道:“无殇哥哥你好好养伤,我去让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
然而,两个时辰后,在贤淑殿门口捧着一大束虞美人不知所措的英俊男子,正是南唐的老大李重光。
李煜的脸在花影下忽明忽暗,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跨进这门槛。
那人在门边反复的踱来踱去,刚刚浅眠的无殇便睁眼醒了过来。看到他,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头。
皇帝大人却如遭大赦,赶忙抬了那修长的腿,一步迈进屋中。
走了两步,又仿佛觉得不妥,复端起架子,正儿八经的站在原地,手里拿的花束也不知放下。
屋里一时安静得太厉害,连呼吸声都变得令人尴尬。
无殇等的不耐烦,便迎上目光,开口打破那沉默,“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李煜眼光复杂的看着他,从面上清秀的眉眼到胸前丑陋的烙伤,然后皱着眉,将头扭开。他想让那杀手忽视自己眼中的或许是内疚的东西。
他只是那样站着,好像两人之间隔了无数的人,事,物一般的站着,金口紧闭。如同云泥,如同碧落黄泉。
难道不是落无殇你杀妻在先,要逃在后么?
难道不是李煜你囚禁在先威胁在后么?
难道朕没有保护你么?
难道不是皇帝你害我如此么?
难道你们两人,不是本应陌路巧遇,互留一段尘缘永封心中么!不是应该你走阳关大道,我过独木小桥永不相遇么!
两人哪里知道,有些事情,一早就注定好的。从他答应为母寻夫,从他决心天下寻宝。
伤口抽痛的无殇突然烦躁起来,“行了,放下虞美人,皇帝陛下你可以不用管我这个阶下囚了。”
“哦”那李煜不知是忽然少了心眼还是怎样,乖乖的答应了一声,将花束放在床边,转身就原路返回。这一下,躺在床上的惨绿少年彻底气急败坏,不禁低声嚷道,“你活着就是害人,死了才好!”
不想着诅咒竟差点在当晚实现。
日暮时分,李煜还是如往常一般会到拘禁着“周采薇”的寝宫。那时无殇已经在床上无所事事的躺了一个下午,听见他要进来,便急忙将手脚摆开,形成一个活生生的“大”字。
平日里四面威风的皇上见了,竟也没表示不满,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和衣在旁边的长椅上躺下。
想来新皇素日辛苦,没多久就进入了熟睡,而那规律的呼吸却让本无睡意的无殇更加难以入眠。
伤口镇痛睡眠饱和百无聊赖武功全封的苦情少年,只得在对手幸福的微鼾中睁大水银黑玉铸成般的双眸,映着那如水自窗棂泻入的月光,开始念念有词的背前朝之诗。
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到“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百首诗句逐个诵过。无殇发现自己的心路历程正在从徒增烦恼口干舌燥的阶段,向满心怨恨睡意全无的层面,再向拍床暴起一刀薨帝的方向急速发展着。
正在他辗转反侧之时,月光陡然黯淡,细看来,像被天狗吞吃一般,逐渐的消失着。转眼间,天地便进入了真正的黑暗。这就是东汉的张衡学研的自然天象——月食。
饶是落无殇,眼前也失去了一切景物,奇异的恐惧感,人类天生对未知的畏惧,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下一瞬,空气的流动改变了速度。

第二十二笺 失而复得

 
我生君亦生,
奈何她同生。
我离君天涯,
她隔君床脚。
无殇心下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什么,飞身出去,挡在毫无防备的李煜面前。借着嗅觉和听力,无殇执着手中之物,和近在咫尺却无法看见的敌人对峙。
交手不过两个眨眼的功夫。
早做准备的刺客将长剑准确无误的刺入无殇的左胸心口,而后李煜惊醒,跃起出手,对方仓促逃走。
屋里很快又亮了,烛光笼罩着满地的花瓣。
李煜手执红蜡,这才看清那副格外惊心魄的画面——落无殇鲜血满身,手中攥着那束虞美人。血顺着白玉似地胳膊流下,将那些绿色的枝干也染得鲜红。
空气中的花香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眩晕。无殇用手按住喷张血水的伤口,声音飘渺却冷静,“助我止血。”
待那人伸手接住自己,无殇终于虚脱般的倒下。那么累,好像力气跟着血液一同从身体里逃走,眼睛也终于失了焦距,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只是隐约间,好像听见那人大喝“传太医!非花也是如此……落无殇!朕不许你死!”
那一剑刺得很险,几乎就要让两个人的恩怨一了百了了。无殇胸口的烫伤比起这个,简直不算什么了。
落无殇就那样整整昏睡了六天六夜。
隐隐听见屋里有人在争吵,刚刚清醒的无殇便只是微皱着眉,闭眼继续装昏,侧耳细听。
首先是李煜那沉稳中透着焦急的声音:“他到底何时能醒?”
“回皇上,老臣无能……”一个陌生苍老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那南唐皇宫里经验最为老成的御医上官云泽。“周……侧妃虽无性命危险,但是短时间恢复神智恐怕很难……当晚若是再深寸许,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短时间?六日算短?”皇帝这么冷哼一声,满屋子的人便就跪了一地。
只有一人原地立在那里,声音清朗,“启禀陛下,臣认为,虽然这伤势直逼心口,却硬生生的停在心房前侧,必有蹊跷。陛下不用焦急,臣和云泽大人保证周采薇大人在这两天内定能苏醒,请陛下务必相信臣等。”
这人正是上官云泽的独子,上官腾飞。时二十三,青年有为,官阶三品,为人心细大胆,深得当今皇上的信任。
“这能有什么蹊跷?”李煜摇摇头,看了一眼床上苍白的少年,“不过,朕相信你们上官家的医术。”
“谢陛下。”那上官家的两位医者忙躬腰受夸,又开口劝道,“皇上,老臣斗胆进言,您在此守候六日夜,也应当休息一下。汤药宫人们可以料理,您就……”
“不用,朕想清静一下,你们都下去吧。”
闻言上官腾飞不再开口,轻轻的拉了一下欲言的父亲,两人便默默退了下去。一干宫女太监也行了礼,纷纷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李煜轻微的踱步声。步伐有些凌乱,想必是心神不宁所致,然而其脸上却毫无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落无殇闭着眼,心中无端的愉悦,暗笑终于该那人烦恼了。这回,放不放自己走呢?这舍命相救,能不能抵那杀妻之仇呢?李重光啊李重光,你要怎么做?
也算是久经人世的少年杀手,却在这宫中暂住半月,就如此伤痕累累。看来这宫廷锦帐之后掩着的险恶,斯毫不逊色于那千门江湖。恶毒的眼光,角斗的心思,连那珠璨飞彩的门帏都遮不住。
无殇一边思绪纷飞着,一边闭眼耐心等待。
那李煜终于熬不住,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听到微微的鼾声,无殇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看着那人如孩童般熟睡,高挺的鼻子和袖口的曲线重合得异常完美,睫毛安静的垂着,毫无防备的样子好像可以触及人心中某个柔软的东西。
其实这个时候,刺客可以轻而易举的下手——用那千手观音。
他有理由恨他的,他也是。只不过一个恨在明处,一个却压在心中,得不到证实,更不愿证实。关于密宝图的种种。
杀手出于习惯性的设想了自己动手之后的种种情形,只觉得于事无补。现在逃跑未免太不是时候,还是待几日借皇帝之力打听了父亲下落再说。这之前,只要好好想些降低李煜战斗力的法子便好——下毒?
不,行不通。无殇摇摇头,却不料牵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飞絮?”常年习武的李煜猛然惊醒,“你——怎么样?”
落无殇此时很想恶狠狠地说拜您所赐死不了,但是心眼里弯弯绕了三圈,硬是给憋回去了。然后忽闪着像两把黑羽扇的睫毛,故作虚弱的开口:“我会死么?”
美人计,这孩子终究是学会了啊。
骨子里风花雪月的皇上立刻目光柔软,低低的磁性嗓音仿若能抚慰心灵一般,“当然不会。朕的御医你信不过么?很快便会好的。”
用心回忆着美人计的心得,少年苍白着小脸,黑发柔顺的散在肩上,努力将下唇咬得红艳欲滴,再将眼神弄得游移不安,“是么?可是我好想坐船啊……坐船,我就可以好起来……”
李煜的双手便像有意识般抚上无殇单薄的肩膀,双唇也自己张开,说着较其平日,毫无理性的话。
“明日,飞絮……明日,朕就陪你乘船顺江游览可好?这时节将近端午,一定热闹好看。你今日好好养伤,朕这就下令准备。”
落无殇柔顺的点点头,目送着皇帝离去。心中自在窃喜三事,其一,顺江之行必将路过离月寺,在那里藏有一些师门奇药,专治这外伤。其二,游玩之行不但远离宫中是非,还可以劳累李煜。到时抽身离去,也可减轻负担。其三,这之前的一剑,刚刚好揭开了穴道,这下运功疗伤,以轻功逃离,都不在话下。
太阳再次升起之时,落无殇发现自己已经卧在豪华棉软的马车中,盖着南唐鼎鼎有名的柔衾,垫着南唐老字号的绸缎,身披南唐口碑最好的绫罗,头枕南唐的……皇帝。
“醒了?”抬头便对上李煜漂亮的双瞳,“别急,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也很平稳。”
“先祖说过,要致富,先修路,少娶妃子多种树。此话果然不假。”大概是想要分散无殇对疼痛额注意力,李煜又好脾气的微笑道,“先祖还说过,一国之君要有能力顾全天下百姓的根本利益,要明确中原最先进的生产技术,还要领导我朝墨客学习最先进的文化。于是朕……于是我广分田地,立书太学,传播耕种,并且想多生皇子,只可惜……”
无殇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忽略了那人语末的痛楚,只是赞一赞这简单明了的治国方略。又接口道,“还有什么精辟言论?”
“英雄本色。”
“此为何解?”
“先祖生性风流,热爱美好事物——就是喜欢美人……英雄是他自指,本色则当‘本来好色’之解。”李煜笑着点点头,也不指明是哪位先祖,“还有大丈夫气概。”
“那又为何意?”
“这位先祖还惧内……本色之后,就要被皇后罚跪搓衣板了,气概,取了膝盖的谐音罢。”
这算是皇宫密史吧,无殇听得高兴,也忘了自己的处境,咧嘴灿烂地笑出来,那笑声如翠珑击玉,那笑容熠熠生辉,饶是阅人无数的风流皇帝,也被迷了个七荤八素。两人一个低头坐着,一个仰头躺着,四目交接,当下气氛便暧昧了三分。

第二十三笺 同船共枕

柳叶杨花满汀洲,
暖沙莺歌带浅流。
十年旧河载新愁,
花酒再非少年游。
没有眼睛不可怕,没有眼色最可怕。
这时候窗外却有人不识好歹,“白爷,江岸到了,请您二位下车吧。”
李煜瞬间将眼光收回,随即便起身打算将无殇打横抱起。纯情的少年不禁微红了脸道,“腿无碍,我自己可以走。”
李煜化名的白石耳点点头道声“也好”,掺了无殇的右臂,小心的步上早已准备好的乌篷船。
这船虽不大,但极结实,内部的布置也可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柔软的木床,一应俱全的茶桌,还有半敞着,但必要时可以完全阖上的外船舱。
无殇暗赞劳动人民的智慧,心情愉快的欣赏着江南秀丽的水景。粼粼湖光,绰绰山色,秀景佳人,腹中有计,落无殇这会儿觉得再好不过了。
但立刻又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这话来。瞧那乞丐哀哀切切却无人理睬,这边厢却酒肉金玉,只要有银子,哪里都可以是天国。如若身无长物,哪里都只会是地狱。
然而无殇不算是悲天悯人的主儿,最多有些善感,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更何况现在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岸旁杨柳梢垂,绦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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