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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政变24小时-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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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两眼迷茫地顿了片刻,继续道:“……朕老啦,很多事情深感力不从心了!现下突厥大军南来,天下灾变在即,朕自认没有那个精神去治理这内忧外患了。这副挑子目下也只有你来挑了!”
他沉了沉,又道:“不过,朕这里有几句话要说在前头,听不听便在你了!”
李世民躬身道:“儿臣恭聆圣训!”
李渊道:“皇帝位子在旁人眼睛里或许高不可攀,可只有爬上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才明白飙风凛冽之寒,并非当了皇帝便可为所欲为,天下人皆可肆意,为君者却须时时刻刻提防警醒,时时刻刻遵循礼法,因为皇帝是天下人的榜样,其一言一行均要传诸后世为历代子孙所效仿的。从这上面说,皇帝有些时候连个寻常百姓都不如。做了皇帝,便要有坐一辈子牢狱的准备,这一层,莫怪老父亲没有预先提点你啊!”
李世民愣了愣,张嘴正欲答话,李渊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些话,你现在或许还体味不出滋味,不碍的,慢慢来吧!”
他看了看李世民,道:“你去中书省传朕口敕,由尚书省礼部择一吉期,朕向天下臣民宣示退位敕,仿汉高祖父例称太上皇帝,退居宏义宫坐享垂拱之乐,你也择个好日子,在太极殿正式垂朝称制。”
李世民当即跪倒叩头道:“父皇健在一日,儿臣万不敢在太极殿称制,太极宫乃父皇久居之地,不可轻移,儿臣但于东宫梳理军政则可!”
李渊疲惫地一笑:“这恐怕不合适吧,新皇即位,不在宫城正殿称制,于礼不合,外面也会有人说三道四。本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一家人已然是全天下的笑柄了,大位授受上如此草率,岂不更是荒唐?”
李世民道:“圣人行礼法,是用来教化人心的,天下安危百姓福祉,却不是区区一个‘礼’字所能限的。只要国泰民安,天下臣民便会衷心拥戴朝廷,有谁会因皇帝在偏宫理政而耻笑皇家?若是天下板荡黎民困苦,人君即便尽复周礼又能济何事?”
李渊想了想,点着头道:“若你执意如此,朕也不再坚持,但愿你能做一个好皇帝,但愿你……”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能做一个好父亲。”
大唐武德九年八月八日,李渊下敕退位,称太上皇帝,仍居太极宫。八月九日,太子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举行大礼,登基继皇帝位,改元贞观,以次年为贞观元年。同日,大唐皇帝下敕大赦天下,免去关内及蒲、芮、虞、秦、陕、鼎六州赋税租调两年,天下其他州郡给复一年。翌日,上敕房玄龄任中书令检校尚书左丞,原太子左庶子长孙无忌出任吏部尚书,同日,尚书省民部尚书裴矩以犯圣讳为由请改民部为户部,上敕照准。八月十二日,大唐皇帝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召集朝会,下敕册封原太子妃长孙氏为皇后,立嫡长子恒山王承乾为太子。
多灾多难的武德九年还没有过去,然而武德时代却已悄然落下了帷幕,天下自此进入了贞观时代——大唐天子李世民的时代!
王道霸道
大理寺卿崔善为于武德九年八月十二日病殁于私邸,丧讯传来,皇帝贞观两代皇帝均深自震悼。太上皇李渊亲自为其著悼文,有“堂卿但去,律责谁守”之语。大唐皇帝李世民于当日下敕追赠崔善为刑部尚书,封莱阳县侯,其子舯如加恩门下左拾遗,赐金百两以为丧仪,经政事堂公议,谥号曰“直”。崔善为临终之际,在病榻之上书就一篇《论刑事疏》,丧后作为遗表由崔舯如呈递东宫。其疏洋洋三千余言,历数数朝律令之得失,最后写道:“唐继隋统,废前朝苛律,此恤民之政也。臣闻先秦以苛令亡,前汉以三章兴,陛下以戎行收天下,张弛之道,不可不察。今臣居疴不起,远游日近,诚以所责为虑。法先王之法,宣三代之教,则盛世可期;行韩李之术,逞酷吏之能,则颓风将现。臣今临疏泣零,词句难成,企陛下察知!”
翌日,大唐皇帝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召集尚书、中书、门下三省长官议疏,兵部尚书杜如晦、大理寺卿戴胄、谏议大夫王珪、韦挺、秘书省少监魏徵等五人“参议得失”。
李世民轻轻抚着疏道:“崔善为去了,朝廷又少一正人,他这份上疏,可称临终泣血之作,朕每每阅之,回思堂卿之音容笑貌,也不禁怆然泪下。今日召众卿前来,实是要议一议崔善为疏中所言之政。”
他叹了口气:“依朕本心,何尝不愿宽仁治政?奈何天下板荡数十年矣,盗匪四起四方不靖,各地的治安乱到了极处,竟有州县官员大白天在治署便丢了性命,如此王化不行,朕虽欲大治,岂可得哉?崔善为所言宣三代之教,然则今承大乱之后,恐怕斯民不易教化!”
众臣今日受召前来,本以为是为了突厥大举南下越过边境直扑内地的火急军情,却不料皇帝一开言,便将话题引到了与军事风马牛不相及的“教化”上。群臣相互看了看,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魏徵却目不斜视,上前几步躬身道:“陛下此言大谬不然。”
一语甫出,群臣惊骇,唐政远较隋为宽,大臣与皇帝当廷折辩亦是经常事,但君君臣臣,臣子即使谏言,总也还要顾及皇帝的颜面,用词遣句多费踌躇。如魏徵这般直通通指斥皇帝说错了,却实是立国以来头一遭新鲜事。便是一向以敢逆龙麟著称的相国萧瑀,也不禁为魏徵暗自里捏了一把汗。
李世民却不以为忤,微微笑笑道:“哦,你既然说朕错了,倒是说说看,朕错在哪里了?”
魏徵坦然道:“久安之民居于盛世,衣食无缺生计有着,其心必高,心高则骄佚,骄佚则难教化,盖因其所求不止田土粮棉尔;而今大乱之后,经乱之民久苦战乱,盼大治之心如枯苗之盼甘霖,其教化之易,当不下于三代。就好比饿极了的人给一碗粟米便如食山珍,渴极了的人给一碗井水便如饮甘醇。此时教化万民,但以‘衣食’二字可也,何言不易?”
话音甫落,尚书右仆射封伦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此论不妥!”
李世民摆了摆手:“今日议疏,有什么见识但讲无妨。”
封伦沉声道:“崔善为和魏徵言必称三代,却不知三代以来,人渐浇讹,风气日下,是故秦重刑罚,汉杂霸道,非不欲教化,盖欲教化而不能也!古来为君者,岂有不欲以仁义治天下者?然则天下皆顺民,则仁义行焉,天下多刁民,则必先以律正之,则仁义方收教化之效!魏徵书生论政,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
李世民笑了笑:“玄成,封相指你乱言误国,你有何辩?”
魏徵不慌不忙地道:“封相所谓时务,无非治庶罢了。或言乱世而生刁民,或言治乱世应用重典,法家所言,不过尔尔。若以为五帝三王之时,诸民易化,后世之民便渐不易化,臣恐其谬在人心,害贻家国。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成汤伐夏桀,周武伐商纣,皆能身治太平,岂非承乱而治之例?若以为古人纯朴,而其后必日渐浇讹,则代代传承,社稷更替。至于今日,天下人均已化为鬼魅矣!人主尚有可治者乎?”
李世民哈哈大笑:“魏卿此乃诡辩之术,今日所议之事,虽起于崔善为遗表,实在却是一件大政。说穿了,不过王道治天下还是以霸道治天下之争罢了。议题虽稍显宽泛,其要义却不可不察。于今百姓苦于乱世,庶民陷于水火,若不能善定刑律,轻则四方不宁,重则社稷翻覆。刑律定得重了,恐怕百姓黎庶啧有烦言,刑律定得轻了,又恐肖小不畏刑而生乱。义宁元年太上皇入长安,约法十二条,死罪唯杀人、劫道、背军、叛逆四者,余并废除。宽则宽矣,毕竟是权宜之计。武德七年在隋律之上增五十三条格,以为唐律。朕以为十二章过简而七年律过繁,仅绞刑一项其罪属多达五十条,论其罪断趾或役流均可惩戒,人命关天,死刑之设尤其谨慎。还有肉刑中挞背之刑,朕读过黄帝《明堂针灸》一书,人五脏之系,咸附于背,挞其背实伤在肺腑,似这等刑罚,也以去之为佳。总之刑律一节,总以删繁就简、除酷从宽为上!”
至此皇帝的心意已逐渐明了,新皇登基,想在民间搏一个宽厚爱民的好名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自六月以来,宫闱血变,民间早已谣言四起,皇帝以更改刑律来收四海之心,虽说用心不纯,却也称得上是堂皇正大之举。
李世民缓了口气,道:“此事便议到此处,目下还有一件事情,朕思之良久,未得定见,诸卿不妨各抒己见。”
他顿了顿,道:“朕入主东宫已两个月,登基也有些日子了。原先朕为藩王,兼领尚书令职衔,如今即位为君,总不成自己给自己当宰相。说起来,这个位子谁来担当,却是个不小的事情。”
他话音方落,中书令房玄龄率先应道:“尚书令为朝廷首辅,其人总领百官措理朝政,权柄至重,恐非人臣所能轻议。”
李世民笑了笑,道:“没那么多忌讳,卿等畅所欲言便是,总要有一个孚众望的来坐这个位子才好!”
众臣相互看了看,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尚书令的职位,说起来虽只一个人的事情,然则实际上却远非表面上如此简单。此刻三省官员之中地位最尊崇者便是尚书左仆射萧瑀,出身显贵秉朝多年,素得武德贞观两代皇帝器重,大唐皇帝一登基便赐其条幅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此刻环顾宇内,资历足以出任尚书令的也不过他和裴寂二人而已,裴寂已然加封司空退出政府,萧瑀便成了唯一人选,便是萧瑀自己,也自认此位非己莫属。只是萧瑀若出任尚书令,水涨船高,封伦势必升任左仆射,空出来一个右仆射的位子自然也要人来填补。不过皇帝此刻当殿议起此事,按照惯例似乎不准备在在场诸人之中选拔,这一层却又让众臣着实拿不定主意。
沉寂半晌,接替崔善为大理寺卿职务的戴胄突然出言道:“陛下,臣有一言,请陛下雅察。”
李世民摆了摆手:“但讲不妨。”
戴胄道:“自武德元年以来,尚书令一职便由陛下任之,陛下由尚书令而储君而皇帝,此职现已非人臣可任。臣建议,以太子兼领尚书令为佳。”
李世民哂笑道:“承乾一个八岁的娃儿,怎能当此大任?”
封伦发言道:“陛下,臣倒是赞同戴公所言,尚书令为百官之首,权力太大,又是陛下龙潜时担任过的职务,易启人臣觊觎大位之心。前朝杨素曾任此职,其子终反,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李世民迟疑了一下,苦笑道:“那总不成便真个让一个八岁的娃娃坐这政事堂的首席?未免太儿戏了吧!”
魏徵干脆地应道:“太子任尚书令,却不能出席政事堂会议,有违国家制度,如此处置不宜。”
韦挺突然发言道:“陛下,此职既然陛下担过,臣属便应避讳。太子虽为储君,也不应例外。臣以为视丞相、大将军古例,虚置其衔可也。如此尚书令为殊职,例不轻授,尚书省以左仆射为长即可……”
“尚书令为殊职,例不轻授,尚书省以左仆射为长……”大唐皇帝默默重复着韦挺的话。忽然扭过头问萧瑀道:“萧卿以为如何?”
萧瑀愣了一下,急忙躬身答道:“臣无异议!”
和战之间
八月十四日,内廷传敕,皇帝召司天台太史令傅奕觐见。
这还是大唐皇帝继位以来头一次召见傅奕,因此李世民一见了他便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个莽撞书生,一道奏表,险些要了朕的脑袋!”
傅奕神色傲岸,不慌不忙答道:“天象有变,臣职在天文,据实上奏,是为职守,至于其他,非臣所虑也!”
李世民哈哈大笑,戏谑道:“当其时也,朕与建成势不两立,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恐事情沾身。只有你这个太史令,公然上奏不避嫌疑,不惧太上皇雷霆之怒。就冲这一条,先皇拔你为太史令便没有错!”
傅奕坦坦然然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天象者本《尚书》一家之言,其中或可窥天意,然则事情却尚需人力以为。臣身为太史,只管透释天象,朝廷党争,既非臣所闻,亦非臣所虑!”
李世民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朕今日召你来,实是要问你一件事情!却与朝廷目下局势有关。”
傅奕一躬身:“陛下请讲!”
李世民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廷即刻便要与突厥开战,胜负之数,天文星象巫卜可参详否?”
傅奕笑了笑:“陛下,天地乾坤,万物生灵,皆有其理,否则世人谁信?然则军国大事,却是人事,人事者需尽人力,陛下今以兵事问天象,似乎颇有点汉文帝的味道了!”
李世民哑然失笑:“不问苍生而问鬼神,汉文帝煌煌文治,却被太史公这一笔抹得一塌糊涂。他哪里是不想问,分明是投鼠忌器不好问嘛!”
他摆了摆手:“你不明白朕的意思,朕不是要你解说天象吉凶,朕要问你的,就是人事!”
傅奕一怔,抬起头大睁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皇帝脱口问道:“人事贤愚,当问宰相,陛下何以问计于司天台?”
李世民叹了口气:“目前京城人心惶惶,好多大臣家中此刻都在装车备马打点行囊,这些日子城防戒严,五品以上的逃亡文官拿住了六个,都下在大理寺了。朕知道,他们这是被突厥人吓得。他们不相信朕能打退颉利,也不相信朕能守住长安,也难怪,就京城这点兵力而言,在突厥大军面前能够支撑十天就是上限了。朕甫登基,对这些文武不能用强硬手段,可是若听由他们这般逃亡遁走,上行下效,百姓们见这些达官显贵都纷纷逃命,还能在城里待得安稳么?恐怕颉利还没来,长安城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傅奕恍然大悟:“陛下是想用天文星象巫卜占术来安定京师民众保证长安秩序?”
李世民点了点头:“儒者不信鬼神,然而只要是人,谁能不畏惧天命,天象异变,傅卿表章一上,就连太上皇也不能以等闲视之,皇帝尚且如此,何况芸芸众生?”
傅奕沉思良久,抬头道:“恕臣直言,欲取信于民而行诈道,恐非人君之所为。天象本来便是虚的,历朝历代太史之职,不过依尚书或竹书等古籍诠释一二而已。说起来臣妄托天象谬言大事也无大不可,然则此事终非正道。臣愚昧,不敢奉敕!”
年轻的皇帝并不以为意,微笑着问道:“既然朕的主意不是正道,那你倒是说一个算得上是正道的主意来听听。”
傅奕紧闭双唇,抬头直视皇帝的双目良久,缓缓道:“臣既非宰相,也不是率臣,政务军务,没有臣置喙的余地。身为朝廷官吏,临阵脱逃是大罪,故而魏武帝杀杨修,不为无理。如今朝廷上下面临突厥大军入寇的危殆局面,这等事本是寻常事。陛下当年居藩之时,刘宋之乱面驳太上皇弃河东守关中之议,武牢之战期间亦曾力排众议罢退兵之论。当时陛下为秦王,尚且能于乱流中稳如砥柱,如今陛下已经身为天下至尊,反而不能破此迷局?请陛下恕罪,若说陛下计穷术尽,微臣绝不相信!”
李世民盯着傅奕的一双眼睛,审视了良久,缓缓问道:“朕问你,若是朕不惩罚你,你逃不逃?”
傅奕坦然道:“人情谁不惧死,突厥残暴不仁,臣又岂能不惧?”
“那你为何不逃?”李世民微微叹息着问道。
“陛下还在城中,臣为何要逃?”傅奕神态自若地反问道。
李世民的双目逐渐亮起,傅奕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然而转眼之间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几丝疑色,两只眼睛炯然生辉地盯视着傅奕问道:“你这个太史令既然以为天象是虚,六月三日那一道奏表,却究竟是实是虚?”
傅奕皱着眉头反问道:“太白经天,形于日侧现于秦分,除了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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