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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英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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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由于沿路的战争阻断了许多道路,使得他们对盗枪者的追踪变得更加容易。对方知道云湛厉害,也再也不敢派人去袭击。有时候姬承甚至会产生错觉,觉得自己其实不过是在和一帮老朋友玩游戏而已。

姬承很担心战火会不会一直烧到南淮,又不知道老婆的近况如何,但身在羁旅之中,连书信也无法传递,只好不作他想。

“你就不想你老婆?”有一次云湛问他。

“诚实的说,两个月不见,当然会想;可是在南淮,每一天看到她的时候,又希望能有两个月见不到她。”

云湛哈哈大笑,接着问:“你那么怕她,当初为什么会娶她?”

“父母之命啊。她是穆长风的后人。”

“穆长风?那时候一直跟随在你老祖宗身边、最后以死相护的那位死士?”

“是他。他用生命换回了姬野的命,所以现在我也只好用生命去报答他的后代了……”

终于来到天启城外的时候,两个人都呆住了。他们看到偌大一座城市,竟然被一支庞大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这样场面,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抬眼望去,天启城仿佛成为了一座死寂的枯坟,在这一个冬季飘扬的初雪中漠然矗立。城外,至少集结了二十万叛军的部队,他们的旌旗遮天蔽日,牢牢围住了整座城市,却并不进攻,甚至于没有发出呐喊或者擂鼓的声音。

“他们在等什么?”姬承禁不住皱眉。当然他也并不着急——他和云湛进不了城,盗枪者也进不去。

“天启城没那么容易攻克的,这毕竟是昔日的皇朝帝都,城高墙厚,想要攻城,必然付出相当的代价。而有了殇阳关的教训,即便有内奸,也不可能再得逞了。”

“那……他们是想把这座城里的粮食都耗尽么?”姬承想起自己在演艺小说里常见的套路,一座城池被围困数月,兵尽粮绝,只好投降。

“很难,天启城一向富庶,仓储充实,虽然现在不再为首都了,也仍然是兵精粮足。叛军仓促起事,虽然势大,准备估计不足。况且现在时近严冬,眼看大风雪将至,肯定对他们不利啊。”

姬承不再问下去,看着蜿蜿蜒蜒如巨蛇一般缠绕着天启程的军队,低声骂道:“混帐!”

黄昏时分,天启城中升起袅袅炊烟,这才显示出城市的活力。这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挑战,向叛军们显示着抵抗的决心。

“我们该怎么办?”当黄昏降临、夜间的寒风开始隐隐刮起时,姬承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气温急剧下降,即便没法得到南淮城那样的暖被高卧,至少也不能在旷野中活活冻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体验一下羽族的住法。”

这一夜两人真的在大树上居住。云湛手脚灵巧的制作了一间简易的小树屋,姬承战战兢兢的爬上去,才发现竟然颇为舒适。

他感叹道:“做一个羽人也很好啊!而且,还能飞翔在天空,哪怕只是一年一次,也是好的啊!”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住口不说了。

天启城之困,已经持续了数日。云湛已经找到了盗枪者停留的地点。出乎意料,他们竟然呆在了叛军的军营里。戒备森严的军营令聪明的羽人也一筹莫展。

“有钱真是好办事啊!”目瞪口呆的姬承感慨说。

云湛摇头:“那倒未必,说不定他们早和叛军有勾结。也说不定想要你的枪的人,就是叛军呢。”

姬承的心中猛然一激灵。他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但事实的真相却像镜中的幻影一样,一闪而逝。他抓不住这种猜测。

“叛军……叛军想要虎牙枪?”姬承捧着脑袋坐在树屋里,耳听得冬季的寒风在屋外呼啸盘旋,突然发觉自己和云湛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这一夜他难以安眠,各种各样的噩梦纷至沓来,令他无从招架。他梦见全家人在渡过遥河,河水突然猛涨,把他席卷而去;他梦见自己正在和小铭对坐调笑,小铭却一下子变成了老婆;他梦见自己长出翅膀,从空中向地下射箭,却发现自己的高度越降越低,怎么也无法升上去,眼见得敌人的弓弩都对准了他;最后一个梦里,他甚至看到了姬野。姬野的面容和后世流传的画像一模一样,对着他怒喝:你这样的废人,也配做我姬野的子孙?受死吧!

姬野的虎牙枪插入他胸口的时候,他听到云湛在叫他。睁开眼,天色已隐隐发白。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一夜烦躁不安的梦魇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这才反应过来云湛在说些什么。他一跃而起,推开树屋的门,迎着清晨凛冽的风雪望向远方。

白茫茫的大地上,一片密集的黑色在缓缓蠕动,向着远离天启城的方向。他终于相信了云湛刚才说的话:

“叛军退兵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二十万大军井然有序的撤离,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经过海滩的情景。退潮时,孩子们在海滩上涂抹出各式斑斓的图案,待到涨潮时,海浪一进一退,一切便在一瞬间消失。

“为什么?”他问。

“我也想知道,”羽人回答说,“不过,我们首先应该跟踪我们的老朋友,找回你的枪。敌军刚退,天启城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开城门放人进入。”

叛军撤离了,本应该成为战场的地方这回出乎意料的干净,除了马粪,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两人从树屋溜下来,在一棵靠近城门的树上隐蔽起来。我快成猴子了,姬承想。

“我们这是在守株待兔吗?如果他们真的把枪交给叛军呢?”

“真是那样,我们就打道回府。如果你老婆会逼着你到二十万人中去抢一把枪,我想她一定是疯了。”

两人把身体缩做一团,姬承冻得瑟瑟发抖,清涕长流。离开了树屋的庇护,他才深切地感受到冬日的寒意,在如刀的北风中,姬承没有想到青楼的风光旖旎,却无比的怀念家中的火盆与温暖的床。

夜色渐渐降临,不知从何时开始,雪又下了起来,那若有若无的扑簌簌的声音让姬承一阵没来由的烦心。许多年前,他曾经随着父亲躲在一个雪坑里,逃避追杀者,那时他耳边听到的就是这样的雪落声,绵绵密密,永无间断。

他正在出神的回想,云湛忽然在他耳边低声说:“有人靠近了,千万别动。”说完,他轻巧的跳到了地面。

姬承这才回过神来,抓紧了面前的树枝。

这一夜不知为何没有月亮,星星也十分稀少。但由于雪光的反射,姬承的视界仍然是比较清晰的,而冬夜的寂静也令他的听力分外灵敏。他也终于捕捉到了那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雪地上发出吱嘎的轻响。

云湛抢先出手了。做为羽人,他无法和人贴身肉搏,只能先拉开距离。随着几声弓弦响,树丛的黑暗中传来两声闷哼,显然对方有人中箭了。但同时,也有几支箭插到了树上。

姬承皱眉,知道树丛中易于躲避弓箭,看来云湛不好对付了。果然,他在树上看到几个黑影借着树木的掩护,急速靠近,云湛不得不连连后退,争取将对方诱入他的射程。

姬承慢慢看清楚,对方一共来了七八个人,并且对云湛的箭术早有防范。幸好羽人身体轻灵,不停的绕着圈奔跑,纵跃之间屡屡能找到进攻的机会。但当他连续伤了五人之后,剩下的三人还是把他团团围住了。

一名持刀者当先扑了上去,云湛身子一闪,左手用弓弦勒住对方的脖子,右手已经一箭插入了他的喉咙。但此时另外两人已经扑上,扭住了他的身体。

姬承听到云湛沉重的喘息声。他猛然意识到,羽人的体质是不可能与人族肉搏的,只需要一小会儿功夫,云湛的脖子就会被活生生掐断,或者肋骨被挤断。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头脑一热,虚张声势的大吼一声,从树上颤巍巍的蹦了下来。

飘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居然如闪电一般划过了那些演义小说的影子:伟大的英雄从空中落下,一剑把为非作歹的恶徒斩成两截;此刻的姬英雄希望自己至少能把他们压成肉饼。但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他的屁股就已经摔到了坚硬冰凉的地面上。倘若不是由于下坠时右手无意识的扯住了一根树枝,减缓了下落之势,他的屁股只怕已经摔成四瓣了。剧痛从屁股一直冲入了脑门,姬承眼泪汪汪的想:妈的,以后再也不读那些骗人的故事了。

哼哼唧唧的燮羽烈王的后人艰难的支起身来,发现自己虽然没有砸准,倒也差得不算远——纠缠中的三个人正好就在他身边。他顾不得多想,一把抱住了其中一人的大腿。

显然对方对姬承的实力有着清醒的了解,只是随随便便的踹了他一脚,他便感到胸口如受重锤,一口热血差点喷了出来,身子往后倒去。这时他竟然还有余暇想到:和这一脚比起来,老婆还真是温柔呢。

想起老婆,姬承突然爆发出一阵蛮劲。他合身扑上,再次死命的抱住那人的腰,任他如何踹踢,也不松手。对方急了,挥拳猛击他的头顶,他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黑暗无限度扩大,全身就此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姬承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有点像每次在南淮城中宿醉醒来的感受。接着他发现嘴里很不舒服,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一团软绵绵、肉乎乎的东西,吓得他慌忙把它扔掉。

“你这一口咬得真狠,那家伙差点疼晕过去,”云湛笑嘻嘻的说。他站在姬承身边,脸上有几道伤痕,衣服也撕破了,手臂还在往下滴血。但是他活着,而且还能稳稳当当的站着,而剩下的两名敌人却已经躺在地上了。

姬承仔细一看,那家伙的大腿上果然血糊糊的一大块伤口,不由得一阵恶心。

“真没想到,他那样的打你,你都不松口。幸好如此,我才能抓住机会挣脱。我现在开始觉得你有点像姬野的子孙了。”云湛补充说。

姬承坐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的惊险,有些不寒而栗。但他很快想起了一点别的什么,于是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云湛。

“你是怎么挣脱的?”他问,“就算我能帮你干掉一个,我也很难想象你可以从那样一个人类的手中挣脱出来。”

那家伙现在躺在雪地上,可以看出体形高壮,浑身肌肉纠结。姬承走过去一看,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是脖子拧断了。如果说一个羽人能在肉搏中做到这一点,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我们羽族的一点小法术,是从当年的鹤雪士那里传下来的。”云湛有些犹犹豫豫的开口,目光游离。

姬承却死死盯住他:“鹤雪士?那是一些可以触摸天空极限的人吧?你是他们的后裔吗?”

云湛又犹豫了一会儿,说:“是的。”

“那很好,麻烦你飞一次给我看看吧。”

云湛不说话了,和姬承对视着。

“如果你是鹤雪士的后代,你随时都能飞。至少,一个月应该飞一次吧?今天不是起飞日吗?你能不能飞一次让我看看?”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起飞日?”

“整整一个月前,我们一起见到了那场羽人和人族的搏杀。还记得吗?他们都在天空中飞翔,你却骑着马去作战。以你的箭术,如果能飞起来,很快就能把他们打发了。你为什么不飞?”

“我不飞,自然有我不飞的理由,”云湛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措辞,心平气和的说,“你究竟在怀疑我什么?”

姬承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刚才你和他们肉搏,虽然我帮了你一点忙,但你怎么会有能力拧断人类的脖子?”

“所以你虽然是羽人的外貌,但你根本不是一个羽人。你是一个魅!”

“我早就感觉你不对劲。一个普通的游侠,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武功?以你的能力,偏要陪着我在九州颠簸受苦,究竟有什么企图?”

云湛的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盯着姬承。

“我是一个魅?”羽人哑然失笑,“姬承你的推理能力真是太强了,看来你才应该去做游侠的。”

姬承哼了一声,正准备把这友好的谈话继续下去,却听到远远传来一个阴鹜的声音:“你们俩都很聪明,彼此彼此。”

云湛大惊,一把抓住了姬承的胳膊准备拉他跑,但很快颓然的松手,做了个“跑不掉了”的手势。果然,四围都亮起了火把,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两人已被绑成粽子模样,带进了一个大帐篷里。姬承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虎牙枪,这把枪现在正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巨人拿在手中把玩,在火光的映照下,枪尖反射出迷人的光彩。

帐篷周围布满了士兵,看装束都属于叛军,姬成不由得一阵迷糊:动用这么多人,来抢这一把破枪?

云湛却目不转瞬的盯着那个巨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河络族准备在什么时候起事呢?”

姬承这才注意到,那巨人的皮肤十分古怪,看上去像树皮,又像是动物的鳞甲。巨人戴着头盔,从头盔里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不愧是天驱的传人,如此头脑,令人佩服。我是特地留下来等你们的。”

姬承的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两个概念,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慢慢想清了这两件事。首先,那巨人只是个矮小的河络,那巨大的躯体不过是将风而已;其次,云湛是天驱的传人。

天驱是什么?似乎是乱世时代的一个邪恶组织,曾经策划过刺杀自己的祖先姬野。这个组织接纳一切种族的成员,据说个个都是一流的高手。可他们的宗旨究竟是什么,后来是怎么消失的,姬承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云湛摇摇头:“那么,我猜,羽族的叛乱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河络说:“当然,不齐心合力,我们怎么能推翻现在这个腐朽的联盟呢?”

“可是,即便你们把几个皇朝都推翻了,你们自己之间,就能保证和平呢?”

河络哈哈大笑,笑声透过毫无表情的头盔在帐篷里回响着:“和平?抱歉,我们不需要和平。我们是注定会相互大动刀兵的。但现在我们不会,我们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同盟现在必须要相互倚助。所以在人类的慕容氏被推翻前,我在这里绝对安全。我现在的身份是这支部队的军师,等到平定了宛州和中州之后,我们就会挥师南下,在越州重新书写河络的格局。”

“你们打破一个死气沉沉的僵局,换来的却是不知道会绵延多少年的乱世烽烟,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河络又是一阵狂笑。他一步步走到云湛面前,伸手摘下头盔,露出一颗毫无血色的小小的头颅。

“至少,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杀我们想要杀的人,也可以毫无愧疚的自相残杀。”他微笑着说。

“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拿虎牙枪?”姬承忍不住问,“你们那么大的势力了,拿这一柄枪又有什么用呢?”

河络并不回答他,他把虎牙枪高高举起,用赞赏的语气说:“那是一段多么辉煌的传说啊!”

然后,他的头转向了虎牙枪的主人。

姬承自幼经受过各种各样的歧视,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已经修炼得宠辱不惊。他时常想,父亲给他取名“承”,也许并不是为了继承姬氏的光荣,而是为了承受姬氏的屈辱。但他还是没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

“其实虎牙枪并不是最重要的,姬承,我们不过是想把你引到这里而已。你才是我们的目标。”

我?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很想找一面镜子来,仔细看看自己有什么样的魅力,可以让人如此大费周折的把他骗过来。可以想象,镜子里会出现一个落拓的小个子男人,三十岁的脸上有着四十岁的沧桑和倦怠,手无缚鸡之力,脑子里装的东西比绿豆粥略微稠一些。这样一个男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宝贝,实在是荒唐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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