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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英雄-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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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是在修炼吗?”唐缺推门进去,有些紧张地问道。他听说,有些江湖高手们经常用折磨自己身体的方式来锻炼毅力,据说这样可以无限接近真道云云。

对方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可是,还是麻烦您把搓板还给我,”唐缺被他瞪得一阵发毛,“我……我还得去洗衣服呢。”

“你是谁?”对方问道。

“我是唐大小姐……啊,就是姬夫人从前的仆人,以前是给唐老爷养香猪的,现在暂时住在这里。”

“幸会幸会,”对方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我是唐大小姐,也就是姬夫人现在的老公。”

唐缺觉得自己的嘴巴此时一定可以塞进去一头香猪。他还想发问,却听得院子里隐隐传来说话声,并且越来越近。

“作为游侠,诚实无欺是我的职业道德,”他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用人格作保,姬承所说的都是实话……”

“呸!你们这些游侠除了坑蒙拐骗哪儿来的人格?”这是姬夫人的声音。

“真伤自尊……”那年轻男人咕哝了一句,随即提高了声调,“姬承为了找回这把枪差点送命,你这样对待他也太过分了……”

姬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就他那德行,杀人?杀鸡还杀不动呢!你们编谎话也不会编得像一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门。唐缺虽然见识浅薄,但从那男子银色的长发和瘦得像柴禾一样的身躯,隐隐猜出这是个羽人。

姬夫人看到唐缺,先是一怔,随即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砖头上。

“太好了,我正愁少个搓板呢!”她劈手夺过砖头,往地上一放,右足狠狠地跺了几下,砖头变成了一堆碎渣。

“大小姐,这么多年了,您的功夫还没搁下……”唐缺由衷地表示佩服,却见大小姐一把揪过那个羽人。

“你也跪!”姬夫人喝道。

羽人大惊,连跪在搓板上的姬老爷都急了:“老婆,这事儿和他没关系啊……”

但姬夫人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放射出压倒一切的杀气,可怜的羽人哀鸣一声,屈膝作势要跪,突然身子向后一翻,堪堪从窗户中窜了出去,那动作真叫一个帅,唐缺差点鼓起掌来。

姬夫人一肚子火无处发,扭头对姬老爷说:“他跑了,你就把他的分量也跪出来!”

唐缺僵立在那里,姬夫人什么时候出去都不知道。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后,姬老爷立即恶狠狠地对他斥骂道:“助恶为虐!”

“狗腿子!”姬老爷骂道。

“叛徒!”姬老爷骂道。

唐缺急得要哭:“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养猪的!”

五、猪

刘靖一直觉得上司对自己有偏见,而且他也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是个大胖子和自己必须要做运粮官,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每次上司将令牌扔给他时,他都能听到来自同僚们的嘲笑声,什么“相得益彰”“人物相宜”之类的。

平心而论,刘靖除了身材之外并没有太多缺陷。他熟谙弓马,粗通兵法,头脑也并不算愚钝,本来是有希望上阵建功立业的,可惜时运不济,只能郁闷的押着一车车的粮草,奔走于衍国的国境中。

他有时候甚至暗地里希望有敌人来劫粮。那样的话,自己才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打一场漂亮的战斗,引起上司的关注。遗憾的是,不知道天神是为了眷顾他还是折腾他,他一次都没有遇上过这种好事。

这一天夜里,刘靖从南方押运粮草而归,眼见距离南淮城只有不到三十里地了。考虑到战争期间路况险恶,他下令连夜赶路,希望夜色的掩护能增加几分安全。

噩梦就在这一刻来临。风向突然起了变化,远处顺风飘来一阵阵的奇异臭味。这臭味浑厚、绵长,富于穿透性和侵略性,令士兵们一个个捏住鼻子,忍不住想呕吐。

所有运粮的马匹突然开始躁动不安,拼命的扭动着身体,似乎是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战马则不顾主人的呵斥鞭打,犟着马蹄不愿再往前走。

刘靖察觉到了马匹的异常。他当即下令停止前进,让一队步兵火速上前查看。随后他命令骑兵下马,不要再管发了疯的马匹,分为左、右、后三队,弓手位于前列,防止敌人的袭击。他自己则纵身一跃,站到了队伍最前排,手中的一对铁戟颇有威势的平举着。

应该说,在常规情况下,刘靖的调度还是得当的,但他显然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着的究竟是什么。不久之后,他听到自己派出的那一队士兵接二连三的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中充满了极度恐慌的意味,不知道他们在晦暗的夜色里遇到了什么。

叫声很快平息,这一队士兵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自然也没有人回来。刘靖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再派了一队步兵上去,由自己的得力副手带队。但这一队人的遭遇和前队相似,一片垂死的惨嚎后,再无声息。

唯一的例外是副手,他没死,带着一身淋漓的鲜血活着回来了。他用自己最后剩余的全部力量在跑,让人怀疑他的身体随时有可能会被撕裂。他冲到刘靖面前,狂吼一声:“猪!”

刘靖原本的恐惧瞬间转为愤怒,他扔下右手的戟,抬手便是一耳光:“混帐!你不想活啦!”

“刘大人!”副手绝望的叫道,“真的是猪!”

“去你妈的!”刘靖几乎忘记了眼下的险境,又是狠狠一耳光,“你他妈的才真的是猪!”

副手还想说什么,但他的生命之弦已经绷到了极限,在拼尽全力喊出两句话后,这张弓嘣的断裂了。他猝然倒地,嘴角流出混合着鲜血的泡沫,眼见是不活了。

刘靖余怒未消,啐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然后他真的见到了猪。

那一刻刘靖断定,自己一定是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魇中未曾醒来。那是怎样的一群猪啊,个头高大得像驴子,嘴里伸出长而锋利的獠牙,在夜色下发出寒光。它们的四肢粗壮有力,奔跑极其迅速,几乎是在眨眼工夫,就已经冲到了粮队跟前,而那股恶臭也随之变得更加浓重。所有的马匹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拼命的蹦跳着,发出长声的嘶鸣。

这时候人们才看清楚,每一头猪的身上,都骑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的展开了屠杀。离开了马匹的骑兵们手足无措,许多人是直接被那怪物一般的猪撞死戳死的。

刘靖毕竟有些功夫,躲开了好几次攻击,却不幸被一根獠牙挑了一下,肚腹上被划出长长的伤口。他不顾一切的扔下双戟,左手捂住即将涌出的肠子,右手按住座骑的背,翻身上马,准备逃命。

但往日温顺听话的座骑此时完全不听指挥。它嘶吼一声,突然间人立起来。刘靖重伤之下没了力气,被一下子掀翻在地。他无奈的圆睁双眼,看着月光下那些狰狞的身影,如潮水一般向自己席卷而来。

六、公主殿下

“你要是不想见我就滚回去!”石秋瞳说,“腿上有虫子啊,老在那儿晃来晃去的干什么?”

“我昨天差点被一个女人罚跪了两个对时,逃跑时磕伤了,”云湛一脸苦相,“最倒霉的是这个女人不是我老婆,也不是我情人,根本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只因为我帮她老公主持正义,她就这样痛下杀手……”

云湛已经不大记得自己上次和石秋瞳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可以肯定,距离现在不会太近。当他还是个十六岁少年时,曾和这位石之远的女儿在宁州的宁南城有过一次短暂的邂逅。此后世事沉浮,诸多变迁,尽管都在南淮,两人再见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此刻站在石秋瞳的寝宫里,云湛的感觉有些怪异。多年之前,他们曾在这里相对而立,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把一些正在萌动的东西无情的扼杀于摇篮中。后来两人曾在一些偶然的场合相遇,仍然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问候,和眼神中无法抹去的失落。

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是,石秋瞳近乎强硬的前后四次拒绝了国主安排的婚事,理由统统是“我看他不顺眼”,以至于她成为了九州各国中尚未出嫁的年龄最大的公主——其他人基本在十八岁之前就被兜售出去了。对于各国的国君而言,公主或者王子,都是最重要的政治筹码。至于云湛,不必提,至今还是可怜的光棍一条。

“你找我来,一定不是为了惠顾我的生意的,”云湛说,“是想问问我这一趟去中州的见闻么?”

石秋瞳叹口气:“你总是那么聪明。确切地说,我对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只想问问你,有没见到什么怪异的动物?”

云湛一笑:“我就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我没有见到活的,但我发现了一点痕迹。我想,你们也遇上了吧?”

石秋瞳慢慢点头:“你跟我过来看。”

于是云湛见到了一头香猪。这头猪已经死去,僵硬的躺在一个铁笼里,但凶恶的面貌还是令人不寒而栗。他伸手扇扇鼻子,想要驱除那股可怕的恶臭,但看石秋瞳神色自若,自觉不好意思,讪讪地把手放下。

“你真行,”他瓮声瓮气地表扬说,“是不是你们女人的神经都比较坚韧?”

石秋瞳冲他温柔的一笑:“不是,是我这样有身份的人总会有一些特殊的宝贝来去除臭味,你这样的穷小子就不行。”

“给人留点自尊会死啊?”云湛咬牙切齿的蹲下来,验看着香猪的尸体。这种猪的皮特别厚且坚韧,寻常的刀剑砍上去,只会造成轻伤。再看看腿,四条腿上的肌肉都相当发达,蹄子坚硬异常,不需要钉马掌一类的东西。

这头猪的身上有一些外伤,大多都不重,唯一致命的伤势在头部,使得它的整个额头都凹陷了下去。此外,尾根有一道平整的切口,云湛见到这切口眼睛就放射出狼一样的目光:“你们把香腺挖走了?”

“没用,”石秋瞳说,“好像猪一死,香腺就迅速腐臭了。难怪不得这玩意儿那么值钱。”

云湛遗憾的摇摇脑袋:“你们在哪儿发现这头香猪的?”

“昨晚我们的一支运粮队在靠近城南时被袭击了,”石秋瞳回答,“现场一片狼藉,恶臭还没有消散,所有人都死了,但大部分马匹活了下来。不过我们甚至都不必要去推测这是不是香猪,因为那里至少有二十多头香猪的尸体倒毙在地上。”

“我听说,在过去的某一个时期,香猪曾经是某个国家的主要战斗力量,”云湛努力回忆着,“好像这种猪跑得很快,可是缺乏长力,打仗时会累死不少,所以他们上阵总会带很多香猪作为备用。”

石秋瞳一笑:“没想到你小时候不学无术,现在还长进了不少。可是我问你,累死的猪,头上怎么会伤成那样?”

云湛挠挠头皮:“这个么,倒毙的时候,地上碰巧有一块坚硬的石头……”他说了一半就住口不说,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那道伤口深可见骨,从香猪的皮肉硬度来判断,除非是从数尺的高度跌下,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害。

石秋瞳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忧:“实际上,那些死猪有一多半都是这样的死法,不是累死的,而是在路旁的石头或者树木上撞死的。我们还发现了很多被撞倒的树木,说明它们对此十分的执着,一棵树撞不死自己,就再找一棵。”

“奇怪了,香猪还有这爱好么?”

“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养猪的。我估计现在翻遍整个南淮城,也找不出谁对香猪有什么太深入的了解。”

“这你可说错了,”云湛显出一副趁火打劫的嘴脸,“我有把握给你找出一个行家,就看你给我什么好处……好吧好吧,我免费服务还不行么?您老是有身份的人,不可以动粗……”

唐缺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位拥有公主身份的大人物说上话。他想起自己在家乡的时候,隔壁的柳大被县太爷的千金用小蛮靴踢了一脚,居然足足炫耀了半个月。他要是知道自己的遭遇,会不会活活嫉妒死呢?

云湛幸灾乐祸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养猪人,扯扯姬承的衣袖,悄声问:“你老丈人家真是养香猪的?”

姬承的脸居然也难得的红了一下:“咳,这又不是我能做主的。”他侧头一瞥,却看见云湛一脸的羡慕:“那他一定很有钱了。我说,为什么你们还要靠展览老祖宗的破烂过日子呢?”

姬承的脸霎时间由红转白:“大概是我……不大合他老人家的胃口,我老婆嫁过来之后,他就不怎么搭理我了。”

云湛陪上一声同情的嗟叹,旁边的石秋瞳喝道:“还在那儿嘀咕什么?安静点!”

两人登时噤若寒蝉,姬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在云湛耳边说:“我觉得她和我老婆一定很合得来……”

云湛狠狠地点头表示赞同,却听见垂首站在一旁的唐缺已经开始回答问题。石秋瞳问:“香猪用来作战的话,威力是不是很强?”

唐缺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公主殿下的话,听说是的,但是香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来打过仗的。听我家老爷说,以前乱仗的时候、我们越北草原上有个真国,是什么……什么……军民合一,养猪的人也都是战士,打起仗来很厉害的。后来真国被灭掉了,再后来就没啥人这么做了。”

云湛听他把“乱世”称之为“乱仗”,禁不住噗嗤一声,随即慌忙低下头去,躲过石秋瞳眼中射出的利箭。

石秋瞳:“那你自己觉得呢,香猪要是真用来打仗,会有什么好处?”

唐缺:“回公主殿下的话,我们乡下人不懂怎么打仗,但是我猜,如果能把香猪驯得听话的话,肯定很好用。香猪脾气可暴呢,我十二岁开始养猪,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二十多道伤口才算摸透他们的习性。现在我们猪场的猪都还算听我的话,我每次吹声口哨,他们就知道自己回圈,再吹一声……”

他絮絮叨叨的还想说下去,发现公主的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连忙转回正题:“回公主殿下的话,香猪力气大,皮糙肉厚的经打,跑起来速度相当快,牙齿还很利,这些都比马好用。最重要的在于,香猪身上的味道,寻常的畜牲根本受不了。像老爷家那片草场,里面除了香猪,什么都不敢养。以前试过养马,方圆四五里之内的草都不吃,非要跑到老远,闻不到香猪的味儿了,才肯吃东西。”

石秋瞳面有忧色:“唉,这可麻烦了。对了,不用每句话都加上‘回公主殿下的话’,没必要那么拘礼。但我听说,香猪没有长力?”

唐缺:“是是,回公主殿下的话,香猪的确是跑不长,硬要跑远的话,可能会活活累死。听我家老爷说,以前乱仗的时候,哪国的军队都怕真人的香猪,但是真人始终没有出去打他们,就是因为跑不动。而且香猪还很怕冷,有一年冬天天气反常,那么暖和的地方居然下雪了,我们草场一共冻死了……”

石秋瞳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我跟你说过了,别每句话都加上‘回公主殿下的话’。你再说说香猪的习性吧,越详细越好。”

唐缺:“是是,回公主殿下的话,香猪是只吃草的……”

姬承和云湛在一旁听着,前者百无聊赖,后者聚精会神。但没过多久,他们就惊讶的发现,那个说自己名字都要磕巴一下的养猪人,居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他一面讲述着关于香猪的一切细节,一面慢慢沉入回忆的氤氲雾气之中,忘记了公主的高贵,忘记了养猪人的卑微。

他回忆起自己在越州的快乐时光,说如果不是那群该死的兵强盗毁掉了他的家园,他也不会千里跋涉到遥远的南淮;他回忆那些被抢走的香猪,说自己记得它们每一头的名字和特征,记得它们各自的习性和喜好;他说自己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只有香猪是他的朋友、兄弟、亲人和子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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