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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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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院长脸又黑了,起身刚要说什么,皇帝抢先一步道:“是朕迂执了,宗阳书院为我大圣教书育人百年,培养了无数栋梁之材,圣人言有教无类,书院内只谈师生,不分什么天子平民。”他示意金吾卫撤掉警戒,微笑道:“愿意坐的都来坐吧,朕一个人也没意思。”
皇帝虽然年轻,一贯也表现得谦和,但他长得实在太美,美之一物到了极致便自然而然地生出震摄来,像是火焰外层那高温的蓝边,光看着都觉得烫手。学生们本来挤得正热闹,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动,更别提什么“过去坐”。
朱院长咂巴着嘴巴,想再斥责皇帝几句没规矩,但皇帝亲近本院的读书人是好事,他身为院长总要为书院的利益着想。而且,能用的三个字的词他昨天也用得差不多了,临时想不起来更多。考虑了一会儿,他默默地又坐了下来。
朱院长不表示反对,使团远来是客不好说什么,金吾卫和太监惟皇帝之命是从,那还不是随便陈旸怎么搞。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朝一名金吾卫点了点头,那人出手快如闪电,两名学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便被他一拽一扔,给丢到了座位上。
皇帝那一排的座位很快满了,被丢过来的学生们战战兢兢地坐了一会儿,没觉得屁股上有虫子咬,渐渐地胆子大起来,朝与皇帝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就全神贯注地看起表演来。
真正坐在陈旸身旁的,只有一个苏蕴明。
她一头撞过来的时候,陈旸扶了她一把,太监和金吾卫们迅速收缩,将两人紧紧地包裹进去,便没有人看到,他握住了她的手。
或者有人看到也不以为意,谁都知道她注定是皇帝的女人,而大圣朝并不提倡“存天理,灭人欲”,已婚女子比未婚女子得到的自由更多,夫妻携手在街上漫步也不会引得众人侧目。
她的同事们,她的学生们只会说,这是一段佳话。
苏蕴明僵硬地坐在他身边,皇帝脊背挺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与她之间也保持了一定距离,看起来是端方守礼的君子。
但他长长的袖子搭在他们之间,在袖子底下,他依然握着她的手。
一切像昨天夜里那一幕的重演,无论她怎么挣扎,他不放,死都不放。
高台上南襄的代表队表演着士婚礼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个步骤,南襄派来的都是俊秀的美男子,此刻换下了白衣高冠,穿着吉服,登时像是珠玉满堂,晃得人眼花缭乱,只觉得满城看花花不尽,一时也看不了各自的好处。结果最出众的反而是扮演新娘那位,虽然穿的是女装,但颜色鲜妍,衬着他面白唇红,用“色若春晓”来形容都不过。
学生们轰然喝彩,连身后的老学究们也真心诚意地鼓起了掌,皇帝却“哼”了一声,低低地道:“姐姐信不信,我穿新娘礼服比他好看。”
“我信的话能怎样?”苏蕴明没好气地道:“皇帝穿新娘礼服出嫁吗?”
陈旸轻笑一声,继续压低声音道:“姐姐是新郎的话,小阳便当新娘又何妨?”
虽然有调笑的味道,难为他说得情真意挚,苏蕴明顿了顿,侧首看向他。
细碎的雨粉在陈旸的发上、脸上、衣上凝结了薄薄的一层,晶莹得像无数的碎钻,雨水反射的光芒就像他整个人发出的光。
或者他本来就会发光,旸是太阳的意思,她也算有先见之明,给他起了聂阳这个发音和涵义都如此相似的名字。
可太阳只适合当空照耀四方,人如果离烈日近了,只会被蒸发得一丝不剩。
这不是太阳的错,是人自己的错。
第一天,南襄代表队力压宗阳书院和北狄的代表队,取得君子六艺中“礼”这一项目的胜利。

黑幕(本章完)

两国踢馆团与大圣书院的较量也不是第一次了,双方各有输赢,谁有什么优势项目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虽然第一天宗阳书院在“礼”上先失一场,以朱院长为首的比赛筹委会也没当回事。
但接下来的“乐”、“射”项目又接连失败,还是在皇帝亲临现场观战的情况下败得一点争议没有。皇帝虽然没说什么,筹委会平均年龄过五十的各位老先生却抛下了多年的修身养性,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帘外雨潺潺,这一场春雨倒比之前几场雨大了许多,起码听了个响,筹委会选在陋室草堂召开不知第几次会议,苏蕴明忝陪末座,开了多久的会,她就走了多长时间的神。
她靠坐在窗边,敞开的窗户望出去,细细密密的透明雨线连接了天地,落到地上的时候浅浅的溅起几滴,溅得多了,倒像是贴着地面起了一层雾。青石板路上的纹理在雾里变得朦胧不清,倒是新长出的野草绿得够鲜亮,远望去一片茸茸。
“咯嗒”,清脆的一声响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苏蕴明若无其事地转过视线,却是上座的朱院长皱着两道尾端下垂的八字眉,将茶盏搁到了酸枝木的小几上。
大圣朝不是满清时的官场,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因此下头的各位老先生也只能继续愁眉苦脸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草堂内一室俱静,苏蕴明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神游。
要说“乐”和“射”这两个项目的失败,还真怪不了宗阳书院发挥失常,苏蕴明从头看到尾,就是单纯的技不如人,输得一点都不冤。
南襄的执箫人和北狄的弹琴人在使团甫一到达便先声夺人,音乐不分国界不分时代,那样的技艺,在后世完全称得上大师级,一个国家能有一位都当国宝贡着,你要让朗朗跑去跟斯坦佛法学院的学生们比赛钢琴,那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所以,比赛第二天的“乐”项目完全沦为了南襄和北狄的跨国音乐会。
宗阳书院的代表先出来弹了一段琴,选的是名曲《高山流水》,高山流水酬知音,有迎远客的意思。宗阳书院的教育宗旨:君子操琴是为了陶冶性情,技艺只是小道,因此意头虽然好,该选手却表现得中规中矩毫无亮点,连苏蕴明听过的先太后的水平都不如。
接下来登场的北狄代表也是弹奏古琴,巧了,曲目同样是《高山流水》。琴音响起,便如远眺巍然群山,那鲜明的对比堪称天上地下,臊得刚下台的宗阳书院代表掩面狂奔。
台下师生听得如痴如醉,苏蕴明却在琢磨弹琴那位到底跟潞苍原是什么关系。要知道,潞苍原小小年纪就来大圣朝做了质子,此人如果和他是旧识,只能是他小时候的朋友。此人文武双全,又与王子总角相交,在北狄国内必定是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北狄这个国家天灾人祸不断,少年几乎都是在战场上长成为青年,像这样的优秀人物,为什么会有空跑来参加一次小小的文化交流?
不过她也就是好奇,潞蛮子跟她说熟不熟,她也不好直接冲过去问。
北狄的表演过后是南襄的代表上场,不出众人所料,能与琴声相伯仲的,只有那天的箫声。南襄的执箫人走上台,苏蕴明这才认出他就是第一场“礼”项目比试中扮演新娘那位。只见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搭在箫上的手指白的如玉雕而成,青翠欲滴的箫管轻触红润的唇瓣,一缕箫音如有实质般顺着箫管流入空气中,台下师生又一次沉醉了……
这场比试的胜负争论不休,不过没宗阳书院什么事,众人争的是箫和琴强中更有强中手,谁更胜一筹。
结局嘛,平手。除了筹委会,大家皆大欢喜,连宗阳书院的观众们也兴尽而返,虽说装了一肚子高雅音乐,也没见谁少吃一碗饭。
然后比赛第三天的“射”项目,对苏蕴明来说,更是一点悬念没有,她干脆就没去看。
薛敦颐的信又来了,问了上次她想为宗阳书院出一本校刊的事情,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将校刊如何征稿、审稿、编辑、印刷、发布各步骤都细述了一遍,又谈论校刊对于言论扩散的意义,甚至提到了报纸。
这是她第一次向薛敦颐这位思想超前的古代知识分子提到报纸,她有预感,大哥会对这样新兴事物感兴趣,而一份在大圣朝发行的报纸,或许是她唯一能在有生之年做到的对这个世界的改变。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哪怕走一步也好,只要走得稳,只要后来者不断,便总有到达终点的一天。
她一封信从早上写到傍晚,出小院去寄信时,才知道宗阳书院又奠了底,北狄拿到第一,南襄虽然射术不怎么样,胜在身姿风流,硬是靠男色抢占第二位。
宗阳书院接连被剔了三个光头,筹委会恼羞成怒,乘着第三天休战,全体成员便被叫来草堂开会,一堆臭皮匠胜过几个诸葛亮,誓要商量出个必胜的办法。
事实证明,一堆臭皮匠胜过几个诸葛亮是个伪命题。
筹委会全体成员在草堂内坐了半天,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茅房跑了一次又一次,别说必胜的办法,连馊主意都没有想出一个来。
苏蕴明尤其难受,她人瘦,屁股本来就没什么肉,当着一堆老先生还必须坐有坐相,这半天坐下来,屁股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无奈之下只有东张西望胡思乱想,这种时候她倒盼着陈旸来英雄救美,可惜皇帝从第一天“礼”项目的比试后就深居简出,据说内阁派人千里迢迢送来这些天积压的奏折,皇帝的命也苦,天天窝在房里批奏折。
“院长,老朽有话说。”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草堂内的安静,各位筹委员成员忘了装死,连忙看过去,却是那天在山门前露了脸的陆老先生。
陆老先生穿着一身团花富贵蝙蝠图案的绸衫,依然是童颜鹤发的好相貌,不像老学究,倒像山下面的富家翁。他顿了顿,见满室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得意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苏蕴明这时候走神想了想他为什么没有胡子),道:“南襄、北狄虽为弹丸小国,但倾举国之力,也非是我宗阳书院区区一家书院所能抗衡,这胜负之间,天下有识之士心里都有数。”
这是大实话,众人都点了点头,宗阳书院虽然号称大圣朝第一书院,但毕竟也只是一家书院,人家在全国海选顶尖人才,你在书院里选,就好比北京大学男子篮球队与中国国家男子篮球队的差距,输了才是正常的。
“说是这样说,”坐在陆老先生下首的另一位老先生,苏蕴明记得他姓安,安老先生忧心忡忡地捶了捶自己的老寒腿,道:“毕竟圣驾亲临,这样接连输下去,皇上面子不好看。”
皇帝年轻,在世人一贯的认知里,年轻就一定紧跟着气盛,还引申一点,就是输不起。
众位老先生一阵长吁短叹,说到底都是皇帝添了麻烦,苏蕴明忍着屁股痛,眼观鼻鼻观心,动都不敢动。
“老朽有个办法。”陆老先生又道,大嗓门儿再一次力压全场,连朱院长都目光炯炯地望过去。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接着输下去,至于最后的结果是赢是输也顾不得了。”陆老先生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几案,压低声音道:“明天的项目是‘御’,非我宗阳书院所长,但后天的项目是‘书’,要论书法,年轻一辈中,谁能比得过诸神童?”
他那嗓子就算压低了也是响彻全场,老先生们齐声应和,那是当然。苏蕴明倒也听过这位诸神童,年仅十八岁,据说小时候从握得稳笔就开始练字,而且左右手皆能书,左手写魏碑右手写行楷,到十五岁一笔行楷就颇得王右军的真髓。像这样的天才,不出意外的话,早晚都会开创出自己的书法流派。
安老先生充满了捧哏精神,当下又问道:“您的意思是,把‘书’项目提到‘御’项目之前?”
陆老先生颔首微笑,大有“孺子可教”的高人风范。幸好他还没忘了最后拍板的老大是谁,朝朱院长拱了拱手,道:“老朽浅见,不知院长意下如何?”
朱三宝能够担任院长这等行政管理职位,就意味着他内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迂腐固执,那么“真”君子。他只沉吟了片刻,伸掌击在几案上,抛出一个让苏蕴明差点惊跳起来的单字:“干!”
雨越下越大,窗下“扑朔朔”一阵响,像是避雨的雀儿被惊得飞了起来。

诸神童(这章完)

老话说得好:“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宗阳书院各位皓首穷经的老先生耍起流氓来,两国踢国团也只有甘拜下风。
“御”比赛的当天,使团正副团长同时收到噩耗,随他们远道而来的数十匹良驹有点迟钝,晚了几天才发觉自己水土不服,昨天夜里拉肚子拉到腿软,没办法参加比赛。
宗阳书院当然也可以提供马匹,但这样未免对使团太不公平,筹委会各位老先生大义凛然地摇头,不公平的事情怎么能做呢!连想一想都有违君子之道!
为了将就使团,由朱院长拍板,将“御”项目推后,而把下一项“书”项目提前。至于选手们准备不充分会影响现场发挥这种小事,作为在“书”项目上具有传统优势的宗阳书院都不介意,南襄和北狄有什么资格发话?
于是,在比赛日的第五天,君子六艺的“书”项目顺利进行。
春雨依然下个不住,前两天还能看见的太阳也彻底被遮到云后,白天的光线也暗下来,隔着雨幕,三尺之外看什么都朦朦胧胧。
既然下雨,比赛改在室内进行,正好就是那天筹委会开会的陋室草堂。
苏蕴明撑着她那柄伞面上绘了一枝槐花的伞,慢吞吞地走到草堂前,书院内的青石板路在这些天雨水的滋润下长出了浅浅的青苔,布鞋踩上去一步一滑,她愈发不敢走快。
草堂的台阶下挤满了等待观战的学生,室内场地有限,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位置,也只能隔得远远地望几眼。
这样的情况倒让苏蕴明有些踌躇,她对书法是有些兴趣,但不过是自己自娱自乐,对流派大家什么的都了解得不多,要让她品评一幅字的好坏,也说不出所以然。既然如此,她何必要占一个名额,让真心喜爱书法的人反而看不到?
她转过身,便想回房再看会儿书。
“先生,”她刚走出两步,身后有人叫道,“薛先生哪里去?”
宗阳书院虽然前身是薛氏族学,现阶段在书院里姓薛的先生却仅有一位。苏蕴明脚步顿住,循声回头,却见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与她一样,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衫,因为身材偏瘦,长衫显得宽宽大大的四面招风,露出袖子的一节手腕也瘦,估计赶得上苏蕴明这个女子的手。但这样伶仃的一个人,却长了一张方脸,大眼睛大嘴巴大手大脚,这使得他颇像是后世简笔漫画勾勒出的人物,一眼看去充满喜感。
这样一个人,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所以苏蕴明立刻认出了他,这是她的四十八个学生之一,性格与外表一致,极有趣一个少年。她向他走近几步,微笑道:“是你呀,子敬,你也来看比赛?”
那少年一愣,像是她说了什么笑话般咧开大嘴笑起来,露出两排方方正正的大板牙,他笑的时候带着“呵呵”的气音,边笑边道:“先生……呵呵……您真会开玩笑……呵呵……我不是看比赛……我是来参加比赛的!”
参赛?苏蕴明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我倒忘了你姓诸,诸子敬就是诸神童?”
诸子敬更是笑得喘不上气来,道:“先生……呵呵……你不会今天……呵呵……今天才知道吧?”
四周听到两人对话的观众都哄笑起来,苏蕴明尴尬地陪笑了一会儿,所有人说起书法天才诸某都只管他叫诸神童,她哪知道传说中的人物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这也没有王八之气附体不是?
她一时又有些振奋,诸神童这样其他先生抢都抢不到的学生居然选了她的课,她的传道授业之路前途一遍光明啊。
既然今天的比赛有她的学生参与,她便不能置身事外,怎么也该到现场亮个相加个油。
诸子敬笑了一阵子,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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