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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秘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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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亲踏进病房,看见女儿的木然反应,他没有半分迟疑,走上前,在床边椅子坐下。
田应亚和妈妈在门外悄悄探头,想听些动静。
田蜜薇慢慢抬头,注视父亲,「弟说的,是真的吗?」
父亲不打算瞒她,也不迂回,点头,「是。已经证实了,那具尸体,是士伟没错。你连人带车落海时,有人亲眼目睹,他跳下海要去救你。」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水珠溃堤,汹涌跌坠。
应亚有时爱开她玩笑,她暗恋杨士伟的事,他知道,正如同他的感情事,她也知情,甚至还充当彼此恋爱军师,姐弟俩几乎无话不谈,应亚很清楚拿谁当笑话的主角,最能让她反应激烈,所以由应亚口中听见杨士伟的死讯,她并不尽信。
然而父亲却不同,他鲜少说笑,答应孩子的事,绝不食言。
这辈子,父亲只对儿时的她,说过一次谎:不可以再亲杨叔叔,嘴嘴会烂掉。
除此之外,他没骗过她,完全没有。
这样的父亲,冷静、认真、神情笃定,说着「那具尸体,是士伟没错」,她渺小的希冀全破灭了。
她放声大哭,溺水呛伤的喉咙本来就刺痛着,但那种痛她感觉不到。
因为,更痛的,是心。
像是有谁使尽了气力,将她的心拧着、槌着、踩踏着,伤得血肉模糊,仍不停手。
她太痛,痛得噺吼,喊到失去声音,剩下哀号般的哑泣。
她被父亲抱进怀里,螓首按在他肩上,成为她的支柱。
他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由着她哭出心中剧痛。
躲在门边的母子俩,早跟着哭成一团。
毕竟失去的,是家人一般的故友。
双眼仿佛坏掉了,泪水无法控制,源源不绝淌出眼眶,濡湿父亲的衬衫,她瘫靠在父亲身上,没有多余的气力起身,只是一直哭泣、一直哭泣……
明明,他还跟她说着话。
留在我身边,留下来,让我爱你……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身分,我会对你加倍的好,你舍弃的遗憾,尽力补偿给你——
耳边好像还听见那些话,他难得腼眺的神情,同样历历在目,却什么也没有了……
听了令人心疼的嚎泣,随着她的昏厥戛然而止。
可是眼缝间溢出的泪珠,沿着颊上清晰泪痕,持续滴落。
痛,是满天乌云,雨,是绝望泪水,一场难以放晴的雨季,已经到来……
杨士伟的交际广阔,朋友满天下,人缘也好,只是交心的完全没有。
他自己设下鸿沟,维持淡淡距离,于是当他死讯传开,感到伤心的友人不会没有,也能听见许多为他早逝的叹息。
但多数的人在悼念之后,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仿佛他的离世,只值几颗眼泪的时间。
他没有家人,一切后事交由老板派人处理。
田蜜薇坚持全程参与,不要他到最后没有熟人相伴。
她帮他挑选相片、塔位、出殡日期,帮他指定穿上的西装款式,甚至主动要求替他梳发,面对长时间浸泡海水、面目全非的大体,毫不畏惧。
未曾干过的泪,浸濡泛红的眼眶,她抱着刷子,坐在距离冰柜最近的地方,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尔,她和刷子说话,内容不外乎是她与它都熟悉的「杨士伟」。
偶尔,她对着空气说话,好像身旁真的有个谁,能与她对谈。
大多数时间,她是沉默的,静静地掉眼泪。
她母亲好担心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丈夫淡淡说:「让她哭个几天没关系,毕竟士伟那么疼她,若连他死,她都无动于衷,他也太不值了。」
可是身为母亲,害怕的是……女儿绝望的眼神,那种天崩地裂的心死。
她真的恐惧女儿会做傻事,跟杨士伟一起去。
即便丈夫那么说,她仍是忧心忡忡,不敢让女儿落单,要应亚和她轮班陪伴蜜薇。
刚和儿子「换班」,蜜蜜她妈用保温瓶装了些鸡汤,要替几天没好好吃饭的女儿补充体力。
一靠近,就听见田蜜薇说话,声音好轻、好无力。
「……你还问着我,愿不愿意留在你身边……我愿意呀,无论是哪个时空,我都愿意……你却走得那么快、那么远,我该怎么做,才能追上你……」
稍微一顿,吸吸鼻子,她又继续说:「是不是我该再去跳一次海,才能再看见命?」
蜜蜜她妈一惊,赶快坐到她身边,牵起她微冰的手,紧紧地握着,甚至握痛了她。
痛——才能使她回神。
「蜜蜜!你不可以做让爸妈伤心的事!士伟已经走了,他会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追随他去,他会生气——」
田蜜薇浸在泪水中的眼,回望着同样双眸通红的母亲。
她慢慢摇了头,动作放得极缓。
「不是的,我不是要做傻事,我只是想……可不可以回到他还活着的『过去』,想尽办法去改变……不要让他死去。」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驱使她去做。
「妈知道你落海后发生了哪些神奇的事,早在十几年前,士伟就说过了,你回到过去了,对吗?他捡到的『小薇』,是你……」
蜜蜜她妈试图搓暖她的手,心疼那么冷的温度,边说:「我和你爸在听到这件事的那一天,你就消失了,那时我们没办法猜测,你有没有平安回来,直到现在才确定了,你是真的回到我们身边……」
「那对我……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田蜜薇喃道,眼泪又决堤。
她咬咬下唇,唇瓣的苍白咬不出半点红润,只有因为用力过深而沁出的点点血珠。
「好不容易他愿意正视心意,接受我、爱我……为什么才一转眼,就变成这样?……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跟雷沛之去酒会,乖乖在家等羊叔叔回来,我好想重新来过——再回到那一天……」
蜜蜜她妈知道她的想法,她坚决反对,向来甜软的嗓难得严厉:「并不是每次的落海,都能成功穿越,万一失败呢?蜜蜜,你千万不要去试!」
就算成功机率有百分之五十,她也不敢让女儿去做,因为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是太巨大的代价。
「……」她的回应是沉默。
「就像你失去羊叔叔时,感到那么疼痛,爸妈若失去你,疼痛度绝对不亚于你,你不要让爸妈伤心,好吗?」
终于,田蜜薇点点头,答应了母亲。
这种疼,实在太痛了,她舍不得教父母也尝到。
十四天后,一个选定的吉日吉时,她的羊叔叔,火化过后,只剩下灰烬,盛进岫玉骨灰坛中。
曾经如此高大的身影,与她玩起「抱高高」游戏时,像座雄伟的山,几乎能带领她,触及那片蓝天白云……
现在,捧入她的双手手心,重量仅剩那么轻……
她把他抱得更紧,岫玉骨灰坛冷冰冰,怎么也偎暖不了。
这样单方面的拥抱,没有温度、没有暖意、没有心跳声,没有好宠溺的声音,喊着「蜜蜜」……
她呜咽哭着,心痛如绞,泪珠像雨,滴落在坛上。
一直到安置骨灰坛入塔之前,她都不肯离手。
拥紧他,多一秒也好。
她轻摸坛身,仿佛细抚着他发,与他说话。
「我买了你隔壁的位置,虽然我没办法太早住进去,但以后我会在那里,陪着你,你再等等我……」
她像报告日常琐事,放轻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还有,应亚也掏出零用钱,买了右下角两格,以后他和他妻子一起。」
羊叔叔也疼应亚,只是相较她,程度天差地别,应亚老是喊着不公平。
「最后我爸爸说,既然是一家人,就放一块儿吧,所以这几层的位置他通包了,不过他坚持住你楼上,他是老板嘛……」
泪中带笑,好认真告诉他,生前职别高低,死后还是要遵守。
她一件一件说,像他还在时,她也总是如此,与他无话不谈。
学业、交友、考试压力、第一封收到的情书、第一次被男孩告白——她经历的青春,都有他的分享和开导。
「我会常来看你,不过没办法每天来……我准备毕业后进爸爸公司,接替你的职务……你停止下来的人生,我继续为你过。」
第十五章
她抹干了泪,在最后,不能哭。
若哭了,往生者会心疼、会放不下心、会舍不得走……
「姐,时间差不多了。」田应亚走到她身旁,提醒着入塔的时辰。
「嗯。」
「我帮你捧。」他伸手要接骨灰坛。
「我来。」田蜜薇微笑拒绝,她要亲手送他。
安详的诵经声中,他离开她的怀抱,住进那一方小小天地。
她手心一空,感觉连同「心」也空掉了。
她茫然看着后续,呆呆伫足,由父母及弟弟接手,听从法师指示,烧香、祭拜……
她支撑着双腿,全凭残存的意志力,才不至于软下。
她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几夜失眠没睡、有几顿饭跳过不吃,哭泣更是消耗她太多体力。
她觉得眼前逐渐扭转,景象开始错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歪倾斜乱中,最后一瞥,是杨士伟噙着笑,风趣神情,匆匆闪进眼里。
她想伸手抓住,但意志溃散,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连喊他的名都来不及……
她睡胡涂了吗?
田蜜薇感觉好不真实。
开启的窗扇,拂进凉风,雪白蕾丝的窗帘,摆动小幅度纱浪。
窗台上,翠绿小盆栽,似乎也拥有生命,叶片轻摇。
杨士伟站在窗前,阳光照亮他半边身躯,他微勾的唇角,因为光线明亮,显得加倍耀眼。
她很想扑过去,但她不敢,怕他只是幻影。
怕她一上前,他就会消失不见。
于是,她一直看着他,舍不得眨眼,看他专注翻动手上书册,看他忍不住一笑;他手上那本……她的日记!
日记里,满满写着她暗恋他的心情。
「呀,不可以偷看……」她一声惊呼,引来窗前的他侧身回眸。
她想掩嘴,已经迟了。
糟了,梦要结束了,他要离开了……
「羊叔叔,不要走!」田蜜薇掀被,用最快速度下床,匆忙想留住他。
明知道这种无理的要求,没有一次能如愿。
每回梦见他,她都希望着别醒,然而,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哭求,他还是像泡沫,啵的一声,瞬开消散。
无论失望过多少次,再有下一回,她仍是会求,要他别走……
双脚才刚踩到地面,根本支撑不住她的冲力、她的焦急,眼看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杨士伟反应飞快,一把抱紧她,突如其来的失去平衡,两人跌坐地板上,他当成肉垫,任她压迭在他胸口。
他顾不得起身,忍不住先训斥:「刚打完点滴,体力还没恢复,跑这么急,不怕摔得头破血流吗?!」
暖的。
那一句斥责,充满关心、担心,伴随呼吸,吹拂在她发旋间,是暖的。
环抱在她腰际的臂膀有力,此刻被她掌心碰触着,同样也是暖的。
还有,心跳声……
她惊讶抬头,看着没有消失的他。
而他,回她的一记笑,更暖。
「你……」
「我没死,我跟着你一块儿来,你没注意到吗?我的外表。」他朝她调皮眨眼。
田蜜薇抚摸那张脸庞,年轻,英挺,没有岁月的痕迹,连一丝丝皱纹都找不到。
她不敢加重力道,轻柔地抚着,怕他是幻影,一碰就碎……
「别怕。」
杨士伟明了她的恐惧,大掌包覆她的手,往他脸颊贴紧,甚至还磨蹭细软掌心,让她清楚感觉到,属于他的温度、他的触感。
「我不会不见,不会消失,我是真的在这里。」他笑着说,说出她最想听见的安抚。
她微眯的眼中,涌现两泓水波,泪光闪闪,声音哽咽,「怎么会……你的尸体,明明就……」
「哦,那也是我,没错。这个时空的我,四十几岁的杨士伟。」
他不让她哭,拇指揩去眼角的泪,她已经哭太多天,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坏掉了。
「咦?」
「我们落海时,我是抱着你的,所以跟你一起被送回来,当时我和四十几岁的『杨士伟』遇上了——在海里。我猜,他一定是跳下来救你,救十六年后,意外坠海的你。」
她知道,他会。
无视自身安危,一心一意要救她。
「我被他震开,就像你和小蜜蜜撞到后,你弹回时空黑洞——暂时这么称呼它好了——我也是,那股强大的力道谁有办法抵抗呀?根本是恐龙蛮力了。」
两个杨士伟在那一刻,打了照面,又迅速震远,彼此的脸上都是惊讶。
「我知道,那震开的力道,真的很强大。」她点头。
「我只来得及看到他拉住你,把你和刷子带上海面,之后我就被打回黑暗里了。」
他没料到最后「杨士伟」救了田蜜薇,自己却丧失性命。
「我急着想找你说过的『光点』,希望尽快离开时空黑洞,但我找不到,在里面受困好久。」
不过,时空黑洞里的时间,似乎是紊乱的。
你以为待了几天,也许只是一秒的瞬间。
他无法计算清楚,他在黑洞里究竟耗费了多久时间,若单就心理层面,倒是度日如年。
「之后,终于陆续出现『光点』,我从黑洞向外看,发现时间不对,我选择不离开黑洞。」
「时间不对?」
「有些是我三十五岁的时空,有些是四十岁,往回跑,还有十六岁的,都不是我想去的片段……」
反正闲闲无事可做,他看了那些「光点」的记忆,点点滴滴,跑马灯一般,在他眼前走过。
他的一生,几乎和田家人重迭一块儿。
为老板做牛做马。
为老板的女儿,掏心挖肺。
比起爱自己,他更加爱她,爱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看见四十五岁的他,忍痛拒绝她的告白后,满脸懊恼,握紧双拳,咬着牙,低声说:「为什么我要是你的羊叔叔……」
「我只想到这里来,到眼前这个田蜜薇的身边。」
「羊叔叔……」
「在我以为永远要受困黑暗中,不得其门而出时,我听到你的声音,跟我说话,我追着你的嗓音跑,有时听见你哭,有时听见你叹气……」
越是听,他越心急,越恨不能插翅飞到她面前。
「尤其,我最最害怕听见,你喃喃说,你想再试一次,希望大海能带领你,重返十六年前……我只能大吼:『蜜蜜,不准这样做!我不准你冒险!』」
声音回荡在黑洞里,传递不出去。
「我当时想,要是能回到过去,你就不会死……」事实上这念头不曾中断,若非碍于父母伤心,她真的想做。
「我知道你的想法。就是知道,所以更急着要离开黑洞,到你身边,若不快点,我担心哪一天,你会付诸行动。」
田蜜薇只能羞赧一笑,被看个透透彻彻。
「我一心想着你,越想,我听见的声音越清晰、越靠近,我发现奔跑、追逐,没有半点用处,重点在于……『思念』。」
「思念?」
「对,思念。黑暗中,我站定不动,不像先前只会四处盲目乱跑。越坚定想你,周身的黑幕反倒自动退开,从我左右抽离,往身后远远消失——」
瞬间,眼前大亮,他看见的场景……呃,就是他的骨灰,要被送进塔格内,紧接着是软倒的她。
他刚好来得及回过神、扑过去、抱住她,一气呵成。
「我对你的思念,把我带出黑洞,也同时把我带到你身边。」
「所以现在的一切,不是梦?不是我编织出来、自我安慰的幻觉?」田蜜薇本还带笑的脸蛋,突然变得严肃。
这可能性,让她开始惊慌。
「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不是我太过渴望你还平安活着,而产生的幻听?」
如果是梦,她情愿不要。
这么美的梦,如果最后还是要收回,她不要……
杨士伟没有回答她。
应该说,他没空回答她,而她,无法再多问——
他的唇,堵住了她的。
热烫的吻,不是冰冷的假象,而是那么真实的温度。
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吮在唇上的力道……都是单凭她的想象,也无法勾勒出来的东西。
他是真实的。
她摸得着、抱得到,吻进嘴里,甜美无比。
她加深了吻,用温暖的嫩唇吮含着他,急切地、激动地,眷恋不已,不再顾及矜持。
现在,她只想感受他。
唇缠绵纠葛,尝到的不单是彼此的气息,还有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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