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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堆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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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锦绣堆灰
作者:郗迟

备注:
 李梓良:这一世,如果我陪不了她天涯海角,陪不了她长相厮守,那就送她一段锦绣繁花吧。

陈韵:从五岁到二十五岁,从总角到云髻,从春风得意到苍山负雪,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徐天霖: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冯糖:总有些人,你爱如生命,他弃如敝履;总有些温暖,于你,是繁星璀璨,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楔 子


“咚、咚、咚……” 
一串规律的敲门声,一只布着老年斑的手推开了门把,房间内,一位年轻女子端坐于妆台前。
秋日的阳光照了进来,微风吹开了白纱,吹扬了头发,秀气的侧脸自发丝荡漾间起伏精致,薄唇一点绛,虽只见侧容,但已是钟灵毓秀,再断其身姿,挺直的腰背被清水的阳光拉出了细长的剪影,如亭亭依依的杨柳倒影在半池春水之上,柔弱中带着俊挺。
“音音,准备出门了。”苍老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珠玉落盘的声音,却用着最平直的声调,态度清冷,不见情绪。
女子轻轻搁下手中那把不算精致的桃木梳,上面的躁粝已被日积月累的抚摸,变得光滑圆润,而镜中的面容,白皙的肌肤上略施粉黛,年轻中带着些许成熟的韵致,螓首蛾眉,眼波横转,桃羞杏让。
女子再次审度了一下自己,确保每一寸都精致到微稍,再将嘴角调整到最佳的弧度,眼里含着淡淡柔光,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哒、哒、哒……”
脚步声一步一步,徐徐而下,烟紫色的缎纱长裙,自旋转楼梯间寸寸展开,纤细的身段被这浓郁的紫包裹得恰到好处,几颗珍珠点缀在脖颈耳垂上,压下了几分娇媚,带出了些许沉稳。那白皙的皮肤凝若玉脂,找不到任何一点岁月的痕迹,连眼眸中还透出一股率真的水灵。纯真、明艳、沉稳,娇媚,几个冲突的词在她身上却又有了很好的融合。
陈韵站定,站在门口的佣人默默为其推开了大门。阳光洒在脸上,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灼热的温度差点晕湿了眼角。而她却深吸了几口气,再次抬起头,步伐坚定的走了出去,预备奔赴一场盛大的夜宴。
陈韵上车后,对身旁的父亲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托着下巴一直望向窗外。沉稳的A6驶过一排排红墙小院,微风拂过两排高大而茂密的桂树,卷起细细碎碎的金屑,那是桂花离枝的最后一缕幽香。这几年,父女关系也如那欲待离枝的桂花,颤颤巍巍,如履薄冰,这样互不相干的沉默,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今天陈韵随父亲参加他们三十周年的同学聚会,她知道,该碰上的人终究会碰上。
当陈韵再次踏进“豪庭”,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照得人光怪陆离,硕大的水晶吊灯像巨大珊瑚树一样倒垂而下。奢华,靡费,却又熟悉无比,她叹口气,兜兜转转回到原地,只道世态无常,命运弄人。
进入宴会厅后,她立即环视了一周,确定那人没来的时候,显然松了一口气。寻着名牌在指定的位置坐下。人还不多,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年轻人。她这几年都不在S市,与那几位都不相熟,大家相互点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便入座了。
陈韵挑得是不招眼的下首,跟左右的人闲聊了两句,突然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她忍俊不禁。来信的人想必对中国字的认识还很欠火候,短短一句话,拼音夹错别字地发来,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读起来困难:音音,我xiang你了,你shen么shi hou回来A?(╯﹏)
陈韵看着手里的短信,卟哧一笑,不自觉的就流露出了最温柔的表情,那是高山之巅流下的涓涓清流,透彻清明,沁润人心。若是有心人瞧见,定会摄了三魂六魄,而此时,却恰有一位有心人走了进来。
一霎,绽放,一霎,摄魂。
她尤不自知,噙着笑,用拼音一字一句的回到:音音后天就回,念念只要再乖乖睡两觉,就能见到音音了。(∩_∩)
点击发送后,陈韵抬起头来,此时她才注意到宴会厅门口的一阵热闹,几个人被拥簇在中间,她探探头想看个清楚,却从缝隙中瞧见了那个熟悉的侧影,哐隆一声,心跳声一刹那在耳边放大,她还来不及收拾好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便见那人瞧了过来,蜻蜓点水,不着痕迹,一扫即过。
李梓良,李梓良,李梓良……三个字在脑海里无限死循环。
她赶紧回过头来,背着身子坐好,可是揣着手机的手却在不停的颤抖,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不是早就想到了他会来吗,不是早就预演了无数遍此刻的情形吗,不是早已把微笑练到最完美的弧度吗,怎么还是如此的惊慌失措,她不断的深呼吸平息着情绪,脑海里却不停的回放着他刚刚那过目般的眼神,平静到极点、冷峻到极点。心底不觉又是一痛,他还是恨她的吧,他也应该恨她,不是吗,陈韵自嘲的想到。
而此时的李梓良,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的动作,看着她转过身去,看着她肩膀从战栗到平静,原来自己还能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李梓良不自觉得想到。可刚才进门时,瞧见她一副温暖的神情,又是在给谁发短信呢?
李梓良撇撇眉,再次悄悄看过去,此时他才敢细细地打量她,用眼神描摹她的背影。
她瘦了,头发长长了,这一头青丝又是为谁留,为谁绾。心里一边想着,眼神不知不觉间转为炽烈。
陈韵却感觉如芒在背。
对李梓良而言,其实初见时心底的颤栗不比她少,只是强装镇定罢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小心翼翼呢?爱与恨的纠葛、缠绵与背叛的搅揉,五味杂陈,连喉咙都沁出一股子苦涩,他是多么克制自己要冲过去的念头,用尽全力也才做到此番不动声色。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贝铭宸瞧着他一副蹙眉的样子,便用肘尖撞了撞他腰眼,一脸询问的表情,李梓良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然后调转开目光,随着父亲往来应付去了。
贝铭宸顺着李梓良刚才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那熟悉的背影,他微微一抿嘴,似是讥讽又似一个作壁上观的看客。
李梓良走到父亲身前,被介绍着与几位长辈互相认识,一位长辈犹是一番赞叹:“李老哥,几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啊,您现在从G市调到J市可不得了,恭喜恭喜,这次回来是要为家乡做贡献吗?” 
贝老爷哈哈一笑,抢先道:“老李这次回来,只是回来参加同学聚会,何必跟咱们趟S市这趟浑水,想要和他聚在一起,那还是等咱们退休后吧。”简简单单几句话,四两拨千斤。
李老爷也是开怀一笑,故作生气的说道:“老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这一辈子谈政治、谈革命还没谈够啊,还要拿到同学会上谈?咱们啊,就好好叙叙旧,未来都得看他们这批小辈的了。” 
李梓良恰到时处的上前与几位长辈问好,“白叔,听说白阿姨喜欢下午茶,我这次带了一套骨瓷,还望白阿姨到时候给品鉴品鉴。”
“段伯,上次您五十大寿我不在家,给您挑了个石楠木的烟斗,这回您试试,看口感怎样。”
……
几番寒暄下来,面面俱到,陈韵远远听着,由衷感叹,他比以前更加玲珑八面了。
当李梓良和贝铭宸走过来的时候,也不知有意无意,偏偏就陈韵对面两个座位空着,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陈韵的对面。
李梓良有四年没见陈韵了,此刻他在她的对面,一米开外的距离,面对面真真切切的看着她,四年的魂牵梦绕,都不及此刻一眼。她的轮廓,她的面容,如刻版一样刻在他的心尖,再相见不过是梦境与现实重叠,但她还是有些不一样了,也许是头发长长了,让她看起来更温婉了,添了些成熟的风韵,可眸子里依然保有着那股子灵动,让人神醉其中。
在英国这几年,不是没有过挣扎,只是身不由己,故意屏蔽掉关于她的一切讯息,不闻不问,直到现在,不得不回来,依旧身不由己。当年他对她的愧疚,她给他的伤害,她的回避,他的远离,让如今连揪个话题,都不知从何提起。他和她之间隔着四年的空白,沧桑无力。
陈韵感受到对面时不时地投射过来审视的目光,她这边或是与人闲谈,或是起两箸前菜,总之一副很忙的样子。但是陈韵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躲避,还是在他目光的狩猎区,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李梓良为了活跃气氛,让大家来一个自我介绍,并且自己先挑了头,其实他只是想想听听她的近况。这几年,对她的消息,起初是屏蔽,后来也尝试过打听,只知道她去香港读书了,之后再想探听更多,却是无能为力了。他觉得这样也好,她能一直这样平顺的过下去,他对她的愧疚也就少了,她对他的恨也就放下了。
只是,今天再见面,却还是想知道,她在哪,安否,婚否。
果然,轮到她的时候,口风很紧,没有听到更多消息,只说了自己在香港读研,明年毕业。李梓良不禁皱了眉,似乎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没能听到更多讯息,而此时,想问她几个问题,却又不合时宜。李梓良端起面前的红酒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烦闷,然而,此刻的心燥却让他忽略了她话里一个小小的漏洞,这让他差点错失一切。
席至中场,大家纷纷起身,推杯换盏,李梓良走到陈韵面前,见她一副埋头苦吃的样子,明明看到了自己,就是不愿抬起头。李梓良内心一笑,将酒杯递到她的面前,让她避无可避:“这位小姐,认识一下呗。”
陈韵无奈,既然再也忽视不了,只好放下筷子,举起酒杯,站了起来,入目的是他平静深沉的眼眸。他不置一词,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轻扬,还是以往的弧度,绅士优雅,等着她发话。
她深吸一口气,预备迎上他的酒杯,却见他也主动碰上来,两方使力,清脆一声,陈韵心里一颤,他总是能这么猝不及防地让她一惊。然后便见他便俯低身子,在她耳边问了句:“小姐,今晚房号几零几?”
温热的气息充斥着耳膜,上好的葡萄酒香弥漫在她鼻息之间,轻佻的话语如荆棘上的利刺扎进她的心里。
再一抬头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翩翩公子,云淡风轻,似乎刚刚那放浪形骸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陈韵苦涩一笑,差点就被他骗了,是啊,经历了那么多,哪能什么都不变呢?连自己都被岁月磨平了棱角,而他,想必更是雕得七窍玲珑心,裹得无害笑面皮。要么隐忍不发,要么一招毙命,对她就是如此。
然而,她真的是他的敌人吗,苦涩难言。即便准备好了迎接他的报复,当真真感受到时,还是心若刀绞。
陈韵自嘲般轻轻道了句:“一切由你做主。”
李梓良见她无谓地一笑,眼神也微微一眯,再见她酒杯中颤栗的液体,似乎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这令他心情又好了点。
两人饮罢一杯酒后各自分开,再没交集。
陈韵从“豪庭”出来的时候,宴会还没有结束,抛却身后的喧闹,站在浓重的夜色中,微凉的秋风吹散了几缕燥热,她深呼吸一口气,拍拍脸颊,醒了醒神。 
正准备迈开步子的时候,一辆车飞驰而来,精准地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摇下,“上车。”
陈韵愣了愣,原来撕开了伪装,他对她的一切都显得简单明了,干净利落。透过降落的车窗,看见车里仍然冷冰冰的人,她有一瞬间的委屈、伤心、难过。霎时各种负面的情绪涌上心头,可她不能哭,只好低下头压下酸涩的眼角。她不知道,就她这稍稍的一低头,在他眼里,又能勾起万千情绪。
其实李梓良见她一出来,便跟贝铭宸招呼了一声,悄悄离席了。坐在车里看着她站在门口,轻闭着双眼的模样,微凉的夜风吹散她的面颊上的余温,又担心她冷着了,犹豫着要不要把车开过去的时候,便见她要走,于是便不假思索的挂档加油,停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此刻见她低头,似乎在思索的模样,怕她犹豫,怕她不上车,怕自己冷冰冰的话语刺伤了她,却又拉不下脸把她强行拽上车,只能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还好下一秒,她开车门坐了上来。
李梓良内心里轻舒一口气,发动车子,驶出了一段路程后,面对车内的沉默,他淡淡的问道:“你不问问我去哪?”
“随便,说过的话没有反悔的,今天我没打算全身而退。”陈韵头靠在窗上,习惯性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李梓良瞥了瞥她绯红的脸颊:“看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
“如果我说是,你相信吗?”陈韵这回转过头来,看着他,这句话似乎说得格外认真。
“我信。”李梓良注视着前方,握紧了方向盘,不自觉的加大了油门。
陈韵愣了愣,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坚定,但又见他绷紧的面部线条,青筋毕现的手背,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难道信任这两个字他觉得很勉强,那还何必强迫自己说出来。陈韵重新看向窗外,心底恹恹的,说不出的滋味。
李梓良注意到了她的小情绪,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多喝了点酒,胃有些不舒服,你先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突然用这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还是今晚第一次,陈韵望着他的侧脸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可以透过这张侧脸,看到那个年少轻狂青春飞扬的少年。
此时,她才算是自今晚以来,第一次细细打量他。他瘦了,不是以前那种高高瘦瘦,是一种清瘦,脸色透着些苍白,也许是酒喝多了,他喝多了跟她不一样,她是越喝越脸红,他则越喝脸色越苍白,当年两个人一起偷喝爸爸的酒的时候,她嘲笑他是个白面鬼,他嘲笑她是只红皮虾。
“要是不舒服,我给你买点解酒药吧。”陈韵下意识的便说出了心底的关心。
听到她温温糯糯的语气,似一块拧了水的热毛巾熨帖在心上,李梓良的眼睛微不可闻地颤了颤,却没再回答。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陈韵一时觉得烦闷,想来也是,反正她现在摸不透他的心思,而她也确实被酒精麻痹了大脑,最后侧头靠在椅子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此时车子平稳的行驶在隧道中,两旁的探照灯如浮光掠影般划过她的睫毛,李梓良看了看身边的人,突然间,他希望这条隧道能无限的延伸下去,就像时光隧道般,带着他和她穿过这片时间海,回到那些年那些人。如果再从头来一次,他们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当时年少 韶华轻掷 第一回 王子骑士丑小鸭


那一年,王子遗忘了丑小鸭,那一年,骑士捡了公主。
1981年春,S市迎来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干部,在那个年代,他们被称作高级知识分子,未来的希望,在同龄人中享受着艳羡的目光。
陈逸、李启丰、贝仪恒三人是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又被共同分配到S市参加工作,可谓缘分不浅。三人初来乍到,地方不熟,方言难懂,正在犯难之际,碰上了徐立骅。
徐立骅参加工作早,又虚长他们两岁,虽不是正统大学生出生,却也在党校学习过,算是三人的半个老师。那个时候,四个年轻人时常围在一起,谈理想谈抱负,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兴趣爱好,连走在一起,都透着一副明日之星的样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二十年后,这四个姓氏已经隐隐构成了S市四大家族的味道,只是人的欲望总是在不断增长,尔虞我诈,倾轧倒戈,最终还是淹没了兄弟情深,让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累,而这些,当初又有谁能想到呢。
不久之后,四人在S市相继成家立业。陈逸家的小公主也就是陈韵,算是大院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孩子,所以从落地起便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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