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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上海男人!-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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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作为民主的乌托邦;是为“魏玛共和国”。共和国的结局是悲惨的。在
乱局中人心求治,强人一呼百诺,魏玛支持纳粹的比例特别高。1937 年,
纳粹设置了一个集中营,杀人灭迹的煤气炉、焚化炉,一应俱全;地点,又
是魏玛。
地面上尸横遍野,天空里浓烟滚滚。这是哲学家与诗人的国度,这是
挣脱了封建桎梏,人民作了自己主人的时代。
我在20 世纪末见到魏玛,一个安静朴素的小城,商店里卖着各形各色
歌德和席勒的纪念品。没有剑将出匣的隐隐光芒,没有蠢蠢欲动的躁热不安。
看不出,它曾经撼动世界。
——7——推翻了帝王贵族,我们得到独裁者。推翻了独裁者,我们得
到大众,同时得到最贴近大众因此最平庸的文化品味。当年,如果要公民投
票来决定歌德和席勒的去留,来决定疯子尼采的命运,平庸主义恐怕是最后
的胜利者;民主的倾向就是向平庸看齐、靠拢。但是,一个以平庸的标准为
标准的社会,能思索什么,创造什么?平庸主义以大众之名对菁英异类的压
抑和符腾堡公爵对席勒的压迫有什么根本差异?我痛惜那饱受糟蹋、百年孤
寂的尼采,我遗憾Bauhaus 艺术家的壮志未酬。也不在乎大声地说,我对民
粹精神非常疑惧,对平庸主义绝对反感。如果大众的胜利意味着文化的失败,
这个胜利只能是虚假的,因为,缺少思索和创造的社会绝对走向停滞;在一
个停滞的社会里,还有谁是胜利者呢?大众只能擦亮前人的纪念品在黄昏里
过日子罢了。
严复在翻译穆勒的《论自由》时,说到他自己对自由的理解:“只是平
实地说实话求真理,一不为古人所欺,二不为权势所屈而已。”其实不只如
此啊,严复,还得加上“三不为群众所惑”,才是真正的独立自由吧。
准备离开魏玛,在旅店付账的时候,掌柜的告诉我:“那当然共产党时
代好!吃大锅饭,没有竞争,大家都是好朋友。现在呀,有了自由就没有安
全,这种自由太可怕了。”我抬头仔细看看他,是的,日尔曼先生。请问往
火车站和往尼采故居是不是同一条路?(原载1998 年6 月4 日《文汇报·笔
会》)
第1 节 秋天
让我告诉你,初秋是怎么转入深秋的。
初秋的天空是蓝色的,没有云的遮挡,喷射机恣意地在天幕上划下白
线。阳光挥霍瀑洒,刷亮了所有的树叶,树叶是千万片的红黄金紫,在空中
风中绚烂地翻动。
我们到森林里寻找栗子。栗子有两种,圆滚滚、滑溜漂亮的,可以玩
不可以吃。尖头涩皮不好看的,可以吃不怎么好玩。栗子藏在剑拔弩张的青
色刺球里,非常扎手。可是到了初秋与深秋的中间,刺球熟得忍不住了,随
着一阵风就脱离了枝干,像巨大的雨点劈哩啪啦打向地面;接触地面的一刻,
刺球炸开,像所有成熟的东西把自己豁出去的那个刹那。
已经炸开的青青刺球,只需要用脚蹂踩几下,里头的栗子就迫不及待
地蹦了出来,孩子的手,将它掷进篮子里。
森林潮湿而柔软的地面上到处长着蘑菇,有些雪白可爱,有些艳丽得
令人害怕。栗子树干上有磨擦的痕迹,那是野猪在夜里磨搓它的白牙。凹凸
不平的泥径上浮着脚印,较大的是鹿蹄,较小的是狐狸的前脚;蹄肉的印子
较深,脚趾的印子较浅。只有人类留下的足迹不是原始的接触,看不见脚趾
和脚跟的肉痕,只有橡皮鞋底各种机器辗出来的花纹。
又是一颗刺球吗,在路边?但是那边站着的分明是株橡树,不是栗树。
而且这颗刺球不是青色,是褐色的;体积,也太大了。
它动了一下。是只刺猬哩!一发现它是刺猬,又觉得它太小,这是一
只初生的幼儿刺猬呢,干什么孤孤单单地守在路旁?我们蹲下来,静静地看
着它。它全身披盖的刺,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可是它不走,就在几丛白色
的蘑菇旁边。它受了伤吗,妈妈?我不知道。这小家伙一身是刺,我们也不
能将它像小鸟一样放在手掌里翻过来看一看。
天色已暗,是回家的时候了。
天色暗下来,下了一夜的雨。一夜湿雨打下了满山斑斓的叶子。第二
天人们醒来,发现天空阴霾晦暗,山已空,所有的叶子都在脚下。深秋了,
只是一夜之间。
水汽蒸发了之后,地上的叶子因为干燥而卷起来。叶子层层叠叠,盖
佳了人们的脚。走过来走过去的脚涉在叶子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干叶声,声音
脆而响亮,使得边走边谈的人要提高说话的音量。
树空了,露出枝桠间一团一团松松的鸟窝,映着背后的天色,特别明
显。不再有野果可吃的鸟儿现在要开始探访人家的阳台;阳台上,人们洒了
些玉米粒,帮助鸟儿过冬。
苹果树上最后一个苹果也终于掉了下来,噗卟一声,滚到池塘边。池
塘里的睡莲叶子早已枯黄,只是仍旧漂在水上,红色的金鱼仍旧不时从叶沿
冒出来。那水,一天比一天冷,金鱼的体温也一天比一天低,它得在结冰的
池里过冬呢。
深秋,万木摇落,我到收割后的玉米田里去行走。啊,也是一片生命
挥霍干净之后的萧索凄清,令人低头不想说话。
但是野地里有落下来的玉米,澄亮的玉米裹在枯黄的叶夹里;捡了几
根,扎在一起,想带回去挂在厨房壁上。
更暗的冬天不远。
第2 节 讣闻
我喜欢读讣闻。尤其喜欢在一天的开始,在早餐桌上,边喝咖啡,边
读讣闻。
在这个阴霾的深秋,波希尼亚烽火连天,有些人匆匆走了,看不见战
争的结束:法朗克·路根,今年六十二岁,死于癌症。在讣闻的左上角,有
两三行大概是法朗克自己选的最后的赠言:对喜欢我的人们,我告辞;对我
无意中得罪过的人们,我请求原谅。
讣闻的下方,则是未亡人的话了:葬礼将在12 月7 日下午举行,朋友
们若是除了鲜花之外还希望有所表示,最能安慰死者的莫过于,您将赠款汇
入秘鲁的孤儿院,帐户号码8035959 和法朗克一块儿走的,还有六十一岁的
赫斯特·舒曼。他是怎么死的,讣闻没说,但是在讣闻的右上角,你看:什
么东西都有它的时间天空底下任何事情有它的时辰生的时辰死的时辰讣闻
中,舒曼的家属说:“请朋友们将买鲜花和花圈的钱捐给儿童癌症协会,帐
户81828 留下人间的繁华,独自走进黑暗的,还有七十二岁的卡尔·魏林格。
魏林格是个作家,也是个被挚爱的丈夫、父亲、祖父。是他自己的心意吧?
是走的时候了/我走向死亡,你们向生/我们之间,究竟谁的运气较好/那
只有上帝能决定。
这不是苏格拉底的话吗?一个特别小的方块里,有三句干净利落的话;
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别致的离婚告白呢:“我不再希望/我不再恐惧/我
自由了!”是死亡的独白。
旅行的时候,我会为一个墓园特别下车。譬如上个月,在德法边境,
荒凉的小路上,突然看见一个画着十字架的木脾:“德国军人公墓”。在法国
的德军公墓?就好像在中国撞见一个日本皇军公墓一样,非找到不可。
公墓在一个安静的绿色山坡上,巨大的栗子树摇晃着颜色斑驳的叶子,
长着刺的栗子从坡上滚下来,铺了路面,被车轮碾碎。
安静得只有风声。
好几百个石碑,整齐地竖立。墓碑上刻的日期,有生的年月日;死的
日子,却只是一个笼统的1918。步兵,骑士,炮手,军官,甚至还有一个
伙夫,在战火中倒下,没人知道在哪一天,哪一个月,1918 是他们共同的
命运。全是二十二三岁的大孩子。
北角有一个花圃。花圃边上一个黑色的石碑告诉你,这不是一个花圃。
在花圃下面,埋着两百九十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士兵,不知生辰,不知
死期,不知他们的父母儿女,不知他们最后的愿望。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也
是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
墓园的出口有一个本子:《访客留言》。大多数的访客写上几句战争如
何如何愚蠢等等,只有一个人,笔迹潦草,像来自一只颤抖年迈的手:这么
多年之后,我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小叔的墓,安息吧,我亲爱的叔叔!
我喜欢读讣闻,我喜欢在墓园里散步。面对死亡,不清醒也不行。
第3 节 共行一段
——与周天健先生告别在人生的行旅中踽踽前行,一路上和形形色色
的人或者牵手终身,或者擦身而过,或者共行一段,或者惊鸿一瞥。大多数
的人,像传真纸上的黑墨一样,当时鲜明,后来悯然,墨迹再浓也抵不过时
间的消灭。有些人,即使是吉光片羽的交会,却纳入了记忆的盒子。盒子在
岁月里尘封,但并不消失。它只是等待,等待你有一天不小心碰倒了盒子,
里头的东西,所有你以为早已忘怀了的东西,撤了出来,清清楚楚在眼前,
消失的竟然是时间。
大学刚毕业的我提着行囊到新竹的交大去报到。院长室隔成两间,里
间是院长——其实也就是校长,那时交大只有工学院的办公室,外间是秘书
室。两张极大的原木桌并在一起,一张属于院长的资深中文秘书,一张属于
新聘的英文秘书。我只能假想在1974 年9 月的那一个日子里。周秘书怎么
看那踏进门来二十二岁的女秘书。她竟然像学生一样还穿着不怎么干净的牛
仔裤和凉鞋,显然还不懂得社会有社会的规矩。她短发齐耳,年轻得可以,
脸上既是懵懂,又是好奇。她大概很礼貌地和长辈周秘书打了招呼,坐进了
旋转椅,然后问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做。
周秘书捧过去一大叠公文,“练习盖章吧!”他说。
她盖了一上午的章,不知道盖的是些什么东西。周秘书抽着烟,很有
兴味地看着她一页一页翻着盖章。不写英文信件,不招待外国客人的时候,
她就帮着盖章,盖章,盖章。
她盖章的时候,他就抽着烟讲故事,讲文学上的典故、讲乡野传奇。
一天下午,他不知说什么说到十只狐狸精,“。。只见它一只尖嘴巴,一束
大尾巴,一溜烟就不见了。”语言太传神,小秘书从公文堆里猛然抬头,仿
佛寻找狐狸的影子,他瞪着眼,“真的,一点儿也没骗你。”他写诗,旧诗。
小秘书求着要看,他就给了她一卷一卷的手稿。二十年后的今天,他诗中的
一句,毫无来由地,仍旧留在她短浅的记忆里:“起引茶缸坐向晨”,写的是
失眠,写的是与孤独相对的苦茶和香烟。他的孤独,二十年之后她才恍然,
是一种遗民的孤独吧!他的诗稿,小秘书能领略其中情怀者不过十之一二。
她不知道周秘书曾是“江西九江小神童”,不知道他曾是“江西才子”,不知
道他“诗可成家”。读了外文想出国留学的小秘书,即使知道眼前这位长辈
是一代才子,“才子”在台湾的现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或许反而要问。
粗枝大叶的小秘书丢三丢四的,最重要的信件都会被她归档而归得不
知去向。周秘书从来不曾批评过她,却总以一种带点惊讶的,研究的,觉得
饶有趣味的眼光看这个年轻一代的种种作为。然后有一天,正埋首批改期末
国文试卷的周秘书突然抬起头来,说,“我过来看看这个。”他的学生之一在
期末考卷的底端多写了几句话:很仰慕周老师对面那位英文女秘书,可是害
羞,请老师介绍云云。周老师的眉批是用红笔写的,彼姝出国在即云云,大
意是说,反正人就要走了,劝你还是另找目标吧。
“彼姝?”我是“彼姝”?“哈,”周秘书笑着,吸一口烟,“你知道‘姝’
的意思吗?”小秘书摇头。
“《邶风·静女》传曰:姝,美色也。”他得意地念着,“总不能称‘该
女’吧?”“彼姝”出国,走上了不可预见的旅程,和形形色色的人或者擦
身而过,或者共行一段,或者惊鸿一瞥;忘记了大多数的人,可是,不清楚
什么原因,她一直记得坐她对面的周秘书。她对他了解如此之少,不知他家
中有谁,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丈夫,父亲,朋友,不知他正直或虚伪,道德
或不道德。但是在时光的河流里,她一直记得他,记得他的雍容大度,记得
他的温煦善良,记得他写诗的热情与孤独。好几次,当她从海外回来,她想
找找他,不为什么,也许就问问他知不知道当年他盖的是些什么章。
我当然不曾去找过他;像人生里许多其他的事情,愿望与梦想,憎恶
与欢喜,都是电光火石,从指缝间流走,悯然不知,能握住的本来极少。漫
漫二十年,不曾给过他一个字;今晨偶翻报纸,知道他走了,在江西老家。
啊,难道,当年“起引茶缸坐向晨”的彻夜不寐还有诗以外的原因?周先生
不知道他在一个小秘书的旅程上留下了一点足迹,就譬如我不知道我的脚印
留在哪个偶然的交错的蹊径。也没什么遗憾,这趟旅程本来就无从规划。
第4 节 软枝黄蝉
“你也流亡吗?”他们索性笑出声来,一点儿也不掩饰眼中的讪笑和嘲
讽。
12 里开始。
我则继续干我的活;在厨房里和孩子们烤蛋糕,在市场里找某一种牌
子的洗衣粉,在教室里和学生谈台湾文学。一个有丈夫、有孩子、有职业的
女人,你可以说她拥有整个世界,但她失去了时间。我没有时间去问自己是
否流亡。
直到有一天,有人送来一盆花。
“这是什么花,”他笑盈盈地说,“我都不清楚。只是觉得它漂亮。”几朵
蓓蕾像细小的海螺似的层层窝卷着,只有一朵盛开着。不必伸出手,我也知
道那花瓣的质感类似最柔软的金丝绒布;花瓣的蒂处呈深杯型,里头刚好容
得下三只最肥胖的蜜蜂。花的淡淡的香味,闭着眼,给我一百种花我都喊得
出:这个,这个就是软枝黄蝉。。给花徐徐浇水,放在窗台上。那朵鹅黄金
丝绒似的花朵映在玻璃上,俏生生的,好像就要往上窜爬。
我开始想自己的流亡。
追根究底,什么叫流亡呢?不过是迫不得已地离乡背井,身不由己地
进入一个语言文化都属陌生的环境,在这个环境中,个人的生存意义成为一
个孤岛。如果我不曾流亡,为什么又四十年来一直此身若寄?对身边的玩伴
们,我有着深深的嫉妒。一班六十个学童,大约只有一个“外省人”,五十
九个本省人。什么叫“本省人”呢?就是有自己的房子的人。不管是市镇里
头大街上的香铺、杂货店,或者是乡下田陌中竹林围绕的农舍,那些房子都
属于他们,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祖父母。你瞧,他们的房子里面,墙上总有
一帧又一帧瘪着嘴的老人的画像:祖父祖母的、曾祖父曾祖母的、姨婆叔公
太公的。院子里头不是有栋玉兰,就是有株含笑,反正都开着奶油色的花,
发着包不住的浓香。尤其是含笑,那香好像甜得可以化在嘴里。然后小伙伴
不经意地告诉你:“那含笑啊?三叔公种的,他小时候种的。”檐下墙角,总
坐着一个黑衫黑裤的老阿婆或老阿公,搂着花猫打着盹或呼噜呼噜抽着旱
烟。屋子里通常是幽暗的,神秘的藏着因年代久远而乌黑发亮的橱柜;那是
祖母带过来的嫁妆。
没有谁和我一样,住在“公家宿舍”里。公家宿舍,就是别人的房子。
前任搬走了,你们搬进去。前任可能是夫妻俩,你们却有兄弟姊妹四五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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