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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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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指指身边的鼠妹说:“是她。”
他似乎是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从悲苦里暂时解脱出来。他点点头,走到入门处的取号机上取出一张小纸条,走回来递给鼠妹,我看到上面印着A53。他走开时再次仔细看了看我,我听到一声深远的叹息。
我们坐在塑料椅子这里。鼠妹虔诚地捧着小纸条,这是她前往安息之地的通行证,她对围坐在身边的我们说:
“我终于要去那里了。”
我们感到候烧大厅里弥漫起了一种情绪,鼠妹说出了这种情绪:“我怎么依依不舍了?”
我们感到另一种情绪起来了,鼠妹又说了出来:“我怎么难受了?”
我们觉得还有一种情绪,鼠妹再次说了出来:“我应该高兴。”
“是的,”我们说,“应该高兴。”
鼠妹的脸上没有出现笑容,她有些担心,为此嘱咐我们:“我走过去的时候,谁也不要看我;你们离开的时候,谁也不要回头。这样我就能忘掉你们,我就能真正安息。”
如同风吹草动那样,我们整齐地点了点头。
候烧大厅里响起“A43”的叫号声,我们前面的塑料椅子里站起来一个穿着棉质中山装寿衣的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去。我们安静地坐着,仍有迟到的候烧者进来,身穿破旧蓝色衣服戴着破旧白手套的迎上去为他取号,然后指引他坐到我们塑料椅子这边。
塑料椅子这边静悄悄的,沙发那边传来阵阵说话声。三个贵宾候烧者正在谈论他们昂贵的寿衣和奢华的墓地。其中一个贵宾穿着裘皮寿衣,另外两个贵宾好奇询问为何用裘皮做寿衣,这个回答:
“我怕冷。”
“其实那地方不冷。”一个贵宾说。
“没错。”另一个贵宾说,“那地方冬暖夏冷。”
“谁说那地方不冷?”
“看风水的都这么说。”
“看风水的没一个去过那地方,他们怎么知道?”
“这个不好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吃猪肉和见猪跑不是一回事,我从来不信风水那一套。”
那两个贵宾不说话了,穿着裘皮寿衣的贵宾继续说:“去了那地方的没有一个回来过,谁也不知道那地方的冷暖,万一天寒地冻,我这是有备无患。”
“他不懂。”我身旁的一个骨骼低声说,“裘皮是兽皮,他会转生成野兽的。”
那两个贵宾询问这个裘皮贵宾的墓地在哪里,裘皮贵宾说是在高高的山峰上,而且山势下滑,他可以三百六十度地一览众山小。
那两个贵宾点头说:“选得好。”
“他们都不懂,”我身边的骨骼再次低声说,“山势要两头起的,不能两头垂的。两头起的,儿孙富贵;两头垂的,儿孙要饭。”
候烧大厅里响起“V12”的叫号声,穿着裘皮寿衣的贵宾斜着身子站了起来,像是从轿车里钻出来的习惯动作,他向另外两位贵宾点点头后,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走向炉子房。
叫号声来到“A44”,缓慢地响了三次后,是“A45”,又缓慢地响了三次,是“A46”了。叫号声像是暗夜里远处的呼啸风声,悠长而又寂寞,这孤寂的声音让候烧大厅显得空旷和虚无。连续三个空号后,“A47”站了起来,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我们安静地围坐在鼠妹四周,感受鼠妹离去的时间越来越近。V13和V14的两个贵宾走去后,叫号声来到“A52”,我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鼠妹,她双手合拢举在胸前,低头在沉思。
“A52”叫了三次后,我们听到鼠妹的“A53”,那一刻我们同时低下头,感觉鼠妹离开塑料椅子走去。
虽然我低着头,仍然在想象里看到鼠妹拖着婚纱似的长裙走向安息之地——我看见她走去,没有看见炉子房,没有看见墓地,看见的是她走向万花齐放之地。
然后我听到四周的塑料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声,我知道骨骼们正在起身离去,知道他们退潮似的退了出去。
我没有起身离去。前面的塑料椅子里坐着剩下的五个候烧者,身穿破旧蓝色衣服戴着破旧白手套的父亲低头站在他们左侧的走道上,一副随时听从他们招呼的样子。我感到父亲伫立的身影像是一个默哀者。一个候烧者转过头来说了一句什么,他快步上前,低声回答候烧者的询问,然后退回到走道上继续低头伫立。我父亲对待自己的工作总是兢兢业业,无论是在那个离去的世界里,还是在这里,都是如此。
剩下的五个候烧者先后步入炉子房之后,候烧大厅里空荡得好像连空气也没有了,只有昏暗的光亮来自相隔不近的蜡烛形状的壁灯。我看见父亲步履沉重走过来,我起身迎上去,挽住父亲空空荡荡的袖管,里面的骨骼似乎像一条绳索那样纤细。我搀扶父亲准备走向贵宾区域,那边舒适的沙发在等待我们。可是父亲制止了我,他说:
“那里不是我们坐的。”
我们在塑料椅子里坐了下来,我右手捧住父亲左手的白手套,手套上的破洞让我感受到父亲手指的骨骼,脆弱得似乎一碰就会断裂。父亲没有目光的眼睛辨认似的看着我,让我感到难以言传的亲切,我叫了一声:
“爸爸。”
父亲低下头去,哀伤地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爸爸,”我说,“我一直在找你。”
父亲抬起头来,没有目光的眼睛继续辨认似的看着我,继续哀伤地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爸爸,”我问他,“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所以走了。”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我知道病治不好了就想去那里看看。”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难过,我想到丢弃过你就难过。”
“爸爸,”我说,“你没有丢弃过我。”
“我就是想找到那块石头,在上面坐一会儿。我一直想去那里,天黑了就想着要去那里,天亮了看见你又不去了,我舍不得离开你。”
“爸爸,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我想过要跟你说,想过很多次。”
“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
“是怕我伤心?”
“不是的,”他说,“我还是想一个人去。”
“所以你不辞而别。”
“不是的,”他说,“我是想坐晚上的火车回来。”
“可是你没有回来。”
“我回来了。”他是死后回来的,“我在店铺对面站了很多天,看见里面走出来的是别人。”
“我去找你了。”
“我看见店铺已经是别人的,就知道你去找我了。”
“我一直在找你。”我说,“我去了那家商场,你走的那天发生了火灾,我担心你在那里。”
“哪家商场?”
“就是离我们店铺不远的那家很大的银灰色商场。”
“我不记得。”
我想起来了,商场开业的时候他已经深陷在病痛里,我说:“你没有去过那里。”
他再次哀伤地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我找遍了城市,还去了乡下找你。”我说。
“你见到伯伯姑姑他们了?”他问我。
“见到了,那里也变了。”我没有说那里变得荒芜了。
“他们还怨恨我吗?”他问。
我说:“他们都很难过。”
他说:“我早就应该去看看他们。”
我说:“我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坐上火车去了那里。”
他喃喃自语:“我坐上了火车——”
我这时微笑了,我想到我们是在分开的两个世界里互相寻找。
他悲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这么快就来了。”
“爸爸,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在这里每天都想见到你,可是我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你。”
“爸爸,我们又在一起了。”
我和父亲永别之后竟然重逢,虽然我们没有了体温,没有了气息,可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了。我的右手离开他戴着破旧白手套的纤细骨骼手指,小心放在他骨骼的肩膀上。我很想对他说,爸爸,跟我走吧。但是我知道他热爱工作,热爱这个候烧大厅里的工作,所以我说:
“爸爸,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感到他骨骼的脸上出现了笑意。
他问我:“你亲生父母知道吗?”
“可能还不知道。”
他叹息一声说:“他们会知道的。”
我不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候烧大厅陷入回忆般的安静,我们珍惜这个在一起的时刻,在沉默里感受彼此。我觉得他在凝视我脸上的伤痕,李青只是复原了我的左眼、鼻子和下巴,没有抹去留在那里的伤痕。
他戴着破旧白手套的双手开始抚摸我的肩膀,骨骼的手指在颤抖,我感到这既是永别的抚摸,也是重逢的抚摸。
他的手指来到我手臂上的黑布,然后停留在黑布上了。他深深垂下了头,沉溺在久远的悲伤里。他知道自己离去后,我在那个世界里也就孤苦伶仃了。他没有询问我是怎么过来的,可能是他不想让我伤心,也不想让自己伤心。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他想戴上那块黑布。这是父亲的心愿,我听出来了。我点点头,把手臂上的黑布取下来递给他,他脱下两只白手套,十根骨骼的手指抖动着接过了黑布,又抖动着给自己空荡荡的袖管戴上这块黑布。
他给自己骨骼的双手戴上破旧的白手套之后,抬起头看着我,我看见他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两颗泪珠。虽然他早我来到这里,仍然流下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眼泪。
“有人告诉我,朝着这个方向走,能见到我的女朋友。”
“谁是你的女朋友?”
“最漂亮的那个。”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刘梅,也叫鼠妹。”
我在返回的路上,一个步履急切的人走到我跟前,他的左手一直捂住腰部,身体微微歪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我认出这个急切的人,头上乱蓬蓬的黑发像一顶皮毛帽子,我想起他曾经有过的花花绿绿的发型,他应该很久没有染发,也没有理发。
“你是伍超。”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认识你。”
“你怎么会认识我?”
“在出租屋。”
我的提醒逐渐驱散了他脸上的迷惘,他看着我说:“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就是在出租屋。”我说。
他想起来了,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是的,是在出租屋。”
我看着他左手捂住的腰部,问他:“那里还疼吗?”
“不疼了。”他说。
他的左手离开了腰部,随后又习惯性地回到那里继续捂住。
我说:“我们知道你卖掉一个肾,给鼠妹买下一块墓地。”
“你们?”他疑惑地看着我。
“就是那里的人。”我的手指向前方。
“那里的人?”
“没有墓地的人都在那里。”
他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他又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肖庆过来了,他告诉我们的。”我说。
“肖庆也来了?”他问,“什么时候?”
“应该是六天前,”我说,“他一直在迷路,昨天才来到我们那里。”
“肖庆是怎么过来的?”
“车祸,浓雾里发生的车祸。”
他迷惑地说:“我不知道浓雾。”
他确实不知道,我想起来肖庆说他躺在地下的防空洞里。
我说:“那时候你在防空洞里。”
他点了点头,然后问我:“你过来多久了?”
“第七天了。”我问他,“你呢?”
他说:“我好像刚刚过来。”
“那就是今天。”我心想他和鼠妹擦肩而过。
“你一定见到鼠妹了。”他的脸上出现期盼的神色。
“见到了。”我点点头。
“她在那里高兴吗?”他问。
“她很高兴。”我说,“她知道你卖掉一个肾给她买了墓地就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现在还哭吗?”
“现在不哭了。”
“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欣喜的神色像一片树叶的影子那样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见不到她了,”我迟疑一下说,“她去墓地安息了。”
“她去墓地安息了?”
欣喜的树叶影子在他脸上移走,哀伤的树叶影子移了过来。
他问我:“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我说,“就是你过来的时候,她去了那里,你们两个错过了。”
他低下头,无声哭泣着向前走去。走了一会儿,他停止哭泣,忧伤地说:“我要是早一天过来就好了,就能见到她了。”
“你要是早一天过来,”我说,“就能见到光彩照人的鼠妹。”
“她一直都是光彩照人。”他说。
“她去安息之地的时候更加光彩照人。”我说,“她穿着婚纱一样的长裙,长裙从地上拖过去……”
“她没有那么长的裙子,我没见过她有那么长的裙子。”他说。
“一条男人长裤改成的长裙。”我说。
“我知道了,她的牛仔裤绷裂了,我在网上看到的。”他忧伤地说,“她穿上别人的裤子。”
我说:“是一个好心人给她穿上的。”
我们沉默地向前走着,空旷的原野纹丝不动,让我们觉得自己的行走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她高兴吗?”他问我,“她穿着长裙去墓地的时候高兴吗?”
“她高兴,”我说,“她害怕春天,害怕自己的美丽会腐烂,她很高兴你给她买了墓地,在冬天还没有过去的时候就能够去安息,带着自己的美丽去安息。我们都说她不像是去墓地,像是新娘去出嫁,她听了这话伤心地哭了。”
“她为什么哭了?”他问。
“她想到不是去嫁给你,是去墓地安息,她就哭了。”我说。
伍超伤心了,他向前走去时摆动的右手举了起来,接着一直捂住腰的左手也举了起来,他两只手一边擦着眼睛一边走着。
“我不该骗她,”他说,“我不该拿山寨的iPhone去骗她,她很想有一个iPhone,她每天都挂在嘴上,她知道我没有钱,买不起真正的iPhone,她只是想想说说。我不该拿一个山寨的去骗她,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不是我给她买了山寨货,是我骗了她。”
他擦眼睛的两只手放了下来,他说:“如果我告诉她,这是山寨的,我只有这么一点钱,她也会高兴的,她会扑上来抱住我,她知道我尽心尽力了。
“她对我太好了,跟了我三年,过了三年的苦日子。我们太穷,经常吵架,我经常发火,骂过她打过她,想起这些太难受了,我不该发火,不该骂她打她。再穷再苦她也不会说离开我,我骂她打她了,她才哭着说要离开我,哭过之后她还是和我在一起。
“她有个小姐妹,在夜总会做小姐,每晚都出台,一个月能挣好几万,她也想去夜总会做小姐,说只要做上几年,挣够钱了跟我回家,盖一幢房子,和我结婚,她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我结婚。我不答应,我受不了别的男人碰她的身体,我打了她,那次把她的脸都打肿了,她哭着喊着要离开我。第二天早晨醒来,她抱住我,对我说了很多声对不起,说她永远不会让别的男人碰她的身体,就是我死了,她也不会让别的男人碰,她要做寡妇。我说我们还没有结婚,我死了你不能算是寡妇;她说放屁,你死了我就是寡妇。
“去年冬天的时候,比这个冬天还要冷,我们刚刚搬到地下防空洞里,身上的钱花完了,还没有找到新的工作,我们在床上躺了一天,只喝了一些热水,热水是她向邻居要来的。到了晚上,饿得心里发慌,她下了床,穿戴好了,说出去要点吃的。我说怎么要。她说就站在街上向走过去的人要。我不愿意,我说那是乞丐。她说你不愿意就躺着吧,我去给你要点吃的来。我不让她去,我说我不做乞丐,也不让你做乞丐。她说都快饿死了,还在乎什么乞丐不乞丐的。她一定要出去,我只好穿上羽绒服跟她走出防空洞。
“那天晚上很冷,风很大,从脖子一直灌到胸前。我们两个站在街上,她对走过去的人说,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给我们一点钱。没有人理睬我们,我们在寒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她说不能这样要饭,应该站到饭馆门外去等着。她拉着我的手,在寒风里走过一家亮堂堂的面包房,她拉着我又走了回去,让我在外面站着,自己走进去,我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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