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主5-圣安息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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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准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来回于梅恩丽娜的胸怀之中游走。岱卡沙特知道梅恩丽娜的心情，比小女孩自己还清楚，只是他从未一天之中说过这么多话，所以觉得有点累。他很乐意对值得信任的人诉说这些过往，意识到这一点，他才发现至今是他第一次与别人分享这些。就连对那孩子格兰希尔，他都没有重新陈述过啊！他只是在格兰希尔离开之后，时常自己于脑海翻阅遇到这孩子之后的记忆。翩然一觉，相较之下，过去数百年的事，能回想起来的事竟然变得如此苍白无色又贫瘠。这当然是因为他对自己所做过的丰功伟业丝毫不在意，而晚年获得了格兰希尔这孩子，带给他以往不曾有过的感触。其实，师生俩所过的日子，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单调无聊。除了教授符文咒文、技艺之外，就是格兰希尔代师去处理一些请托。平常的日子里，格兰希尔喜欢看书、种菜、弹琴，除此之外没别的了。两人都是属于沉默时能够许久不说话的奇特人种，虽然会闲聊，却常常几句话就接不下去了……然而两人之间的深厚的情感，却是用尽这个世界所有文字、所有的诗歌都无法形容万分之一的。见老师又喝了些水，梅恩丽娜才出声问：〃那么，老师当时一定在那个国王的王宫住很久喽？〃

　　〃呃，应该算久吧，在同一个地方住了将近两个月，对我来说已经是史无前例啦！〃

　　〃将近两个月？格兰希尔那么重的伤一个多月就能好啦？〃

　　梅恩丽娜突然觉得宽心，恍然大悟自问自答，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后来老师的治愈术发挥了效用了？〃

第48节：卷五　承袭的命运（6）


　　岂料岱卡沙特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没有。〃

　　无意义地挥挥手，接着说：〃我的法力在当时对他的伤一点用处也没有，坦白说那让我以为自己的力量是否突然之间消失殆尽？不过那只是错觉，我的威力在当时正处于鼎盛时期，无效的原因，至今我都未曾明白。那孩子的伤完全是靠自己本身的生命力慢慢痊愈的。〃

　　〃但……〃

　　〃我知道你的疑问，梅恩丽娜。〃

　　岱卡沙特眯着半盲的双眼，望着掠过天空的翔鹰，仿佛他仍能清晰视物。

　　老法师说：〃我的法术对他没有作用，因此无法为他易形带回这里。而那么重的伤也让我迟疑是否能够搬运他。不过我想到的是此地西方学院即使已经没落了，却仍存在着某些力量，这里的每样东西、空气、无形的思绪都是力量！因此，我想尽办法将他带回来医治，没错，这是很费劲、很费劲的，哈哈哈哈……〃　

　　岱卡沙特并没有说他动用了什么方法，总之，两个月之后，格兰希尔已经在雷那佛松了。

　　〃或许……此地的神圣氛围真的为他带来一线生机，他的伤真的慢慢好转了，帮他换药、翻身都是小事，喂食就很麻烦。不过在后来情况越来越好，两三天会醒过来一次，醒过来后他也能慢慢自己吞咽些流质的食物。〃

　　〃哇……老师真的好辛苦！〃

　　〃呵……是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我的所有优点之中可没有耐性这一项情操啊！没办法，我的力量与所学的内容，令一切一切都太方便了，经由救治这孩子的过程，多少让我想起人类要于这个世界存活下去的辛酸。〃

　　梅恩丽娜望着自己的老师微微一笑，她的老师是当世最伟大的法师，这一点毋庸置疑。

　　〃能进食当然就能为身体带来新的血气，之后情况便慢慢好转了。所以当时被克拉丹国王视为冲动的举动是做对了啊，哈哈哈！〃

　　〃那接着，格兰希尔应该很快地好起来了吧？〃

　　即使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梅恩丽娜依然衷心希望他没有多受苦。她自己受过伤，区区小伤她都感觉痛心疾首，更何况是听起来如此严重的伤害。

　　〃唔，他伤得太重了，到了雷那佛松这儿，还是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能自行拿东西吃、自己拿水喝、自己去排泄，就连到处走动也要依赖搀扶或拐杖啊！〃

第49节：卷五　承袭的命运（7）


　　〃天啊……〃

　　梅恩丽娜捂住胸口，那担心的样子令岱卡沙特不忍，却也不禁莞尔，他接着说：〃是啊，到痊愈，一年，不多不少。而且，当他的身体开始恢复生机，也必定为他带来剧烈的痛苦。治愈术对他没有用，自然那些能减轻痛楚的符文咒文也不用提啦！我仅能使用一些具有麻痹神经效用的药物给他服用，以减缓痛苦。但因为这疗伤时间与过程太长，我不敢时常使用那类药物，万一成瘾了，以后可得靠它过一辈子，反而不好，他还年轻啊……〃

　　医者所考虑的层面要比一般人广得多，否则可能会促成难以补救的后果，这也给梅恩丽娜上了宝贵的一课。

　　〃因此，我无时无刻都担心他撑不过去……〃

　　为了对梅恩丽娜解说，岱卡沙特不得不回想许多那孩子忍受痛楚的样子，那些令他动容的部分他鲜少回忆，因为如今想来依然不忍。

　　〃虽然那孩子在我面前不愿意表现出来，但我却时常偷看见他忍受痛苦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岱卡沙特的神情过于凝重，梅恩丽娜担心地牵着老人的手，说：〃我明白了，老师，请不用再回想了，梅恩丽娜明白老师的感受……〃

　　微微一笑，岱卡沙特点头说：

　　〃好好……反正那些都过去啦！我就直接跳到我们第一次交谈的阶段吧！〃

　　〃咦？格兰希尔醒过来之后，没有跟老师交谈过吗？〃

　　〃没有。他完全不说话，甚至我说的话他到底听见了没有，我都不确定。有时候他醒来时我不在身边，我总得下山去补给一些用品嘛，他也似乎不会叫唤，或许是因为知道我不在，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一直到我发现，给他喝水、吃东西。我观察过好几次，他醒过来时一直就是那样躺着而已。〃

　　〃他为什么不喊叫、不说话呢？〃

　　〃这我怎么知道？〃

　　梅恩丽娜以为老师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会读心术的法师？

　　岱卡沙特无意义地挥了挥手，又说：〃接着，他躺了超过半年的时间，一直到后来可以走动的几个月里，他完全不说话，令我以为他也许是个哑巴……〃

　　之其四

　　回到雷那佛松居住用的凯奥馆，岱卡沙特将诺大的大厅炉

第50节：卷五　承袭的命运（8）


　　火旁那一块空间留给了伤者。因为除了这里，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卧房有炉灶。他将一个小房间内以前用的床搬出来，整理好后，将那依

　　然处于昏迷的孩子抱上床。为了照顾这个不知道何时会死去的孩子，他将一个长椅也弄到炉火边，自己就睡在那里。

　　一个重伤、几近没有丝毫生还希望的人，一直到他能够下床走路，可想而知医者费了多大的心力，看到后续的成果又有多欣喜？

　　当然这中间过程的冗长与困难，与有限资源与困窘的方法，反复进行过招，真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无法体验的。〃像我如此有经验的雅莱尔、活了四百多岁的法师，竟然

　　对这样的事束手无策？以后我有什么颜面回去见老师？〃顽固又倔强的岱卡沙特如此自言自语着。逐渐地，那孩子真的活过来了，岱卡沙特首度将一个两脚

　　都几乎踩进神之花园的人拉回来，留在这个世界。事后回想，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事？

　　然而，岱卡沙特发现，那孩子虽然逃离了死亡，却也总是

　　逃离他的眼光。他从来不看他，除了第一次醒来时无意识的一瞥。正确的说，是那孩子清醒时，目光从来不肯与岱卡沙特交

　　会。什么原因岱卡沙特并不知道，但他却明白〃咏叹〃这漂亮的孩子的内心与身体一样，受到过残酷的摧残。

　　逐渐恢复健康的〃咏叹〃有张美丽的脸，但那嘴巴旁、额头上的瘀伤痕迹并没有完全消失，但丝毫不影响他秀丽的唇线。

　　他的脸瘦削苍白，该有的丰润线条还没有长回来。坐起身时，他总是低着头，任由长长的头发遮去一半的

　　脸。看起来沉默、不悦、受伤。岱卡沙特明白，那孩子的内心支离破碎、满目疮痍；身体

　　慢慢地康复，内心的伤却依然未动分毫。偶尔，岱卡沙特在他醒着时，会念些符文书与大法师行谊给他听。偶尔也会弹奏那一个老旧、音不太准的竖琴，边弹边唱，所幸岱卡沙特有着还算不错的歌喉，虽然对方毫无反应。自从能够下床之后，那孩子努力地做各种复健。

　　他躺卧的期间，岱卡沙特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帮他翻身与活动。因此，后来的复健虽然痛苦，却不至于困难或滞碍难行。他总是不发一语，做完岱卡沙特要他做的所有运动，即使那些运动带给他剧烈的痛苦。〃忍着点，孩子，你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活动。在这之前，你得忍受这些磨难。〃他的话，漂亮的孩子一一照办，却依然沉默，连呻吟都不


第51节：卷五　承袭的命运（9）


　　会。〃你会说话吗？你听得见吗？〃岱卡沙特每天都会问他，但是他从未有过任何反应。他不说话，不笑，因此岱卡沙特也无法得知他是否倾听。但，每当月下秉烛，这名当世最卓越却最沉默的法师，便

　　会对这孩子说故事。他已经忘记自哪里听来的，说是睡前给小孩说故事，可以让他更好入眠，更可以增加亲子关系的亲密。岱卡沙特从未有过小孩，即使有过几次的恋情，也只能在漫长岁月与未知的未来之前无疾而终。他也在游历世界时捡过被丢弃的弃儿，但他会运用自己的地位，给弃儿们找一个家。〃带小孩真的很累，我过去比现在聪明……〃摇头加微笑，偶尔做些不明所以的投降动作，岱卡沙特也听不出自己是在抱怨或是调侃取笑自己。他开始笨拙地对这个沉默的孩子说故事。从自己被老师洛兹裴因带走、第一次修业、与学长学弟们学习……一切一切所能回忆的事，像说故事一样，岱卡沙特每天晚上都对他说。他并不期待那孩子有任何响应，他明白自己其实只是在找话题跟他说话罢了。他说话时，那孩子总是低着头，从来不看他。

　　某一天，岱卡沙特一早在那孩子未起床前，便离开雷那佛松到附近的村落，补给一些无法自己生产的物品与食品。自从带回一个孩子之后，他出门不敢多作逗留，一定当天往返，主要是担心那孩子在他出门时突然死亡。一年过去，那孩子已经好起来了，岱卡沙特却也不改这习惯。某一天，因为路途上有点耽搁了，夜晚他回到山脚下，借

　　由信道将补给品往上送，自己则化为飞鸟飞上凯奥馆前院。一落地，便看见那孩子蹲坐在毫无光明的前廊下。他蜷在那里，像只被主人遗弃的狗。黑暗中，岱卡沙特感觉到那孩子内心的悸动，一种不安、受伤情绪在那孩子的思绪里蔓延，也在夜里扩散。

　　法师感觉到视线，但是即刻地，也感觉到那孩子低下头去。他走向前去，轻声问道：〃孩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坐在门外？吃过没？〃

　　岱卡沙特摇摇头，叹气，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

　　〃唉……我想你一定整天都没吃……〃

第52节：卷五　承袭的命运（10）


　　眼前的孩子缓缓站起身来，岱卡沙特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我点一下烛火，一会儿你过来帮我搬东西吧！搬完东西，我再来想想煮些什么来吃。〃

　　停顿了一会，他忽然对身边的孩子说：〃我想过了，我不想一直用'咏叹'称呼你。那个字像个威力强大的咒文，不宜随意出口。所以……我想想……我用通用语的咏叹称呼你……'格兰希尔'，好吗？〃

　　岱卡沙特说完，没等孩子的响应，便进入没有一丝微光的凯奥馆，不过他知道格兰希尔正看着他。

　　然后，黑暗与静穆之中，一个前所未闻、如女神叹息、如风声、如夜之低喃、如神之吹息……这世间的一切都难以形容的美妙声音，轻轻地响起。

　　〃……老师。〃

　　通用语。岱卡沙特停住了所有的动作。那声音又说：〃我曾经想要……放弃一切。不接受、不追求、也不执著于'活着'这件事。不过，现在，我会为您而活……〃

　　岱卡沙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那声音又微弱地继续：〃老师，您要我活，所以我活了……〃

　　许久许久，两人都没有出声，一直到岱卡沙特终于意识到这孩子等了他一整天都不肯吃东西，这才摇头微笑。

　　黑暗之中看不见表情，不过，这名伟大的法师却说了：〃孩子，格兰希尔，你的声音很好听，那是神给你的礼物，不多说点话太暴殄天物了，而过去，你至少已经浪费了一年多。〃

　　点燃了一个油灯与几个烛台，岱卡沙特示意这个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的孩子到凯奥馆前庭尽头的信道前，帮他将补给品搬进馆内来。

　　这天晚上，岱卡沙特煮了碎肉芄薯浓汤，师生俩吃着新鲜的烤肉与面包。

　　这一夜，格兰希尔的话依然不多，甚至只有几句，双眼依然不肯与岱卡沙特对视，但是岱卡沙特已经满足了。

　　愿意跟他说话，就表示这孩子终于卸下了某一部分的防备。

　　人只要愿意打开心防，虽然有可能再度受伤，但内心的伤也一样有可能得到复原的力量。

　　回到雷那佛松的时候正是深冬，一直到格兰希尔完全康复时，已经又过了一个冬天再加上一整个春季。夏天到来，西方学院脚下的嫩绿初生转变成翠绿天堂。于高峰上的雷那佛松，夏天的早晨多有云气与雾气，但是约一个时辰之后，太阳自遥远的地平线升起，云气便会散开。经过了这一年半的休养，格兰希尔的身体已与一般同年的孩子无异，动作不再迟缓、僵硬，只是整个身材瘦削了点。岱卡沙特曾经想过，若非之前的重创，这孩子会长得更好，会比现在魁伟些、挺拔些。康复之后，岱卡沙特便与格兰希尔将床搬回原来的房间去。

第53节：卷五　承袭的命运（11）


　　〃这是我的师兄住过的房间，后头还有七间空房，你可以挑选一下喜欢哪一间。后面的床比较新，房间也比较大，因为后面原本是两人一间。〃

　　见年轻的孩子看着房间那扇窗发呆，他又说：〃到时我会搬这张床给你用，是因为它距离大厅最近。〃沉默了许久，年轻的孩子微微调整视线，看着窗台，轻声说：〃这间就好了，谢谢老师。〃

　　〃好吧！旁边就是我的卧房，靠得近也比较有人气。晚上觉得冷的话，可以拿那个陶盆，到大厅的火炉拿些碳火进来。〃

　　岱卡沙特看了一下房间内的柜子，说：〃你整理看看有什么东西是你可以用的，其余的就堆到后面的空房间去吧！整理好来我的卧房，我拿几件衣服给你，你可以自己改制。〃〃老师……不收其他的学生吗？〃问话里细微的探询，带着受伤与恳求的情绪。岱卡沙特走出房间才说：〃不，过去我从不收学生。〃他没有直接否决收格兰希尔为学生，但也没有承认。由于两人都是同属沉默一国的人，而岱卡沙特〃明亮之眼〃又拙于与人互动。以往与任何国王、位高权重者谈论任何事情时，只要他懒得跟他人长篇道理时，都是用〃瞪〃来解决无法得到结论的争执。到目前为止，这世界尚无人能够招架他的眼光。不过，对待这孩子，这一招完全不管用。首先，格兰希尔根本不肯与他交会眼神，即使他想再一次看清楚那迷离、罕见的双色眼瞳也不得所愿。然而他知道这孩子接受他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