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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第一部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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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见我的反应,他迟疑了几秒:“……她就是Jacqueline的妈妈,比我大了差不多十岁。”
难怪那天他没有否认自己是Jacqueline的叔叔。我忍不住问:“那你们……”
“噢,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当妈了,所以我们必然会分手。这一点从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到现在我们仍然是朋友。”
我不自觉地反问:“既然知道没有结果,又可以接受彼此做朋友,那为什么要开始?”问出口了才发觉很失礼,他跟我几乎还不熟悉。
“你有没有穿过十六厘米的高跟鞋?”他问我。我摇头。
他接着说:“恋爱是不用思考为什么的,它就像穿着十六厘米的高跟鞋走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摔得鼻青脸肿,可你依然在不断尝试一直到摔倒为止。”
“难道就没有像平底鞋一样的恋爱吗?”
“像平底鞋那样的不是恋爱,是婚姻。”他摇摇头。
我并不能完全了解一直穿平底鞋走路的感觉。但我相信生活中的一切事物总会留一条中庸的路给我们走,就像在平底鞋和高跟鞋之间总有一个舒服的高度存在一样。
正当我努力搜寻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菜上来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面对食物我们没有再聊恋爱的话题,一直在讨论初中时代的彼此,希望找到一些记忆里重合的部分。餐厅有点热,食物有点辣,灯光有点强……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他天真而坦诚,像米澜一样身上充满激情和勇气,毫无畏惧地投入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未来,更不在乎对任何人坦白内心的想法。他脸上被灯光投下鼻梁的阴影,时间看似静止不动,却迅速地将我们向前推去。
◇欢◇迎◇访◇问◇虹◇桥◇书◇吧◇
第27节:北京 惊蛰(6)
米澜乘坐的航班在大约一小时后抵达。
安亦卓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小推车,她惊讶得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一些:“真不可思议!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出现?”
她看看我,又看看他。
还不等我开口,安亦卓很快说:“我们前几天刚巧遇到,听说你要回来,我马上就自告奋勇一起来接你了。是不是很感动?”
她把手伸进我胳膊里挽着,一边对他刨根问底:“北京有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你们在哪里刚巧遇到?”
他好像从来不会尴尬一样,总是应对得很迅速:“理论虽然是这样,但每个人都有日常活动的轨迹嘛。大家生活轨迹只要有相似,就必然会相交,一点也不用意外。”
“喂,你跟我打太极,很明显心里有鬼!”
安亦卓终于转过头向我求助:“你就忍心看我一个人被逼供,都不跳出来说句公道话?我哪里有鬼了?”说完后他暗示性地一眨眼。
我知道他并不想坦白遇到我的前因后果,于是反问:“其实我也怀疑,你忽然跟我偶遇,是不是在跟踪我?”
安亦卓装作苦大仇深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跟踪你?初二上学期你向我借了两根自动铅笔芯,后来一直都没还过……”
“初中我跟你说过话吗?你不会记错了吧?是不是借给米澜了?”
他一只手推着行李,另一只手腾出来捂住胸:“你居然都忘了!太受刺激了,我幼小的心灵经不起这么沉重的打击……”
我立刻很体贴地表达歉意:“啊,对不起,请你们喝奶茶吧!”
米澜摇了摇头,夸张地叹口气:“哎,你们两个演得真默契,不如结婚吧。”
他一口回绝:“不行,我才不跟借了自动铅笔芯不还的女人结婚!”
我顺势把我的包也放到行李小推车上:“别这样嘛,都说了请你们喝奶茶……”
米澜把手臂抬起来一左一右搭在我们俩肩上:“咱们赶紧去吧,刚在飞机上没吃饱,正愁下午茶没着落。”
……
最终我们都懒得另找地方,就在T3的某家Café短暂地休息聊天。回去时,安亦卓先送我到学校,然后送米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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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北京 惊蛰(7)
那天晚上我有两节课。宿舍是只有五层高的老楼,每当黄昏走过门前的林荫道去教学楼,回头总能看见太阳的半个脸躲在老旧的房顶后,周围层层晕染着金色的光线和深红色的云朵。
像平常一样背对着夕阳走出宿舍,我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倾斜地躺在脚下。天气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我却觉得晚霞比较亮,空气比较湿润,脚步比较轻快,风比较柔和。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安亦卓发来的短信,他说:“谢谢你。”
也许他是在谢我保密,没有说出他跟Jacqueline妈妈的关系。这样一来,却好像怎么回复都不太恰当,于是我就只回了一个笑脸。
回到宿舍已经快十点,有个学生过来借贝尔曼演奏的李斯特作品《旅行岁月》CD,我们聊起她最近练习的考级曲目,一直聊到我电话响起来。
“Hello,你在干吗?”安亦卓第二次给我打电话,开场白跟第一次一模一样。
我捂住话筒向学生示意“不好意思”,然后才放到耳边:“我正在跟学生聊天。你呢?”
“有没有打扰你?”
正要回答他,学生用手指指门表示告辞。
我替她拉开门,从包里翻出钥匙,对电话说:“没有关系,不过现在太晚了,我可不可以先送她出门后再回电话给你?”
他停了不到一秒钟,说:“现在的确有点晚,你出去了一个人回来也不好。要不这样吧,别挂电话,也不用陪我说话,就让电话通着,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立刻听到。”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和学生已经出了门,走上楼道。
“嘿,我听见你已经出门了。就这样很好,不用陪我聊,别挂断就行。”
“好吧,谢谢。”
“不要跟我客气。我听见你们下楼了,噢,我还听见有人说老师再见。”
“你耳朵这么灵敏,不学音乐太可惜了。”
“过奖了,我的听力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小时候一犯错误老妈就不理我,完全当我是空气,让我在房间自己面壁,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必须竖起耳朵听我妈做饭的响动,务必要赶在饭菜做好了还没上桌之前冲进厨房自觉帮忙,哄我妈开心。这可是个技术活,差一分一秒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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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北京 惊蛰(8)
“你哄女人的招数是不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练的?”
“你干嘛要笑?这是真的!”
“我没有笑啊……”
“你肯定笑了,呼吸频率都跟刚才不一样!你现在是不是在开门?”
“对啊,平安进屋了,谢谢你。”
“喂,听这个语气,你不会是要跟我说拜拜吧?”
“没有没有,我还没问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就这么挂了多不礼貌。”
“我打来只是问你个问题……”
“什么事?”
“你有没有男朋友?”他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我有男朋友的话还会半夜跟你通电话吗?”我脱口而出。
“我们又没干什么,只是通个电话嘛。”
他这句话就像一个恰到好处的尾音,将刚才可能有的试探、推测和期待都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可是,还没等我接上话,他马上又问:“你上次恋爱是什么时候?”
“上次?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恋爱……”我有点迟疑,但还是对他说起了Clement。
也许对于一个恋爱经历如此丰富的人来说这根本就不算故事。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为自己的无趣感到自卑,过了二十多年像纯牛奶一样的日子,营养并不少,只是没有味道。
谁知道他听完了叫起来:“我支持你!幸好你没有答应去旅行!”
“为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知道吗?对我们男人来说,如果想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发生更亲密的关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带她去旅行。你想想,到一个陌生的目的地,你既不认识路又不认识人,对方就是你唯一的依靠,在心理上你就会更依赖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住一个房间也不奇怪。进了房间后对方主动提出一人一张床,你会觉得他很有风度,更加信任他,然后你们聊天,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谈爱情……谈着谈着就谈到同一张床上了。相信我,在这种情况下女人根本不会拒绝,事后也会觉得是自己一时糊涂,完全怪不到男人身上!”
“喔,你的意思是不要跟男人一起旅行?”
“我的意思是,男人多半是这样想的,只看你愿不愿意被对方征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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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北京 惊蛰(9)
“那我应该谢谢你透露男人的惯用招数,以后就不会上当了?”
“我才不信,当你喜欢的人跑来约你,你肯定想不到要拒绝!别管什么男人的心理,你会心甘情愿上钩的。”
“既然如此,那你刚才说‘幸好’我没答应,是为什么?”
“当然不要答应!这么好的事怎么能便宜老外?不如我们去旅行吧!”
“啊?”
“哈哈,不逗你了,太晚了,你好好休息。”他又像刚才那样,试探之后马上收兵。
“好吧,晚安。”
“不要这么依依不舍,不然我不挂电话了!”
“晚安啦!明天早上有课。你也早点休息。”
“真失望,我以为你也希望跟我多聊一会儿电话。”
“早点休息,改天打给你吧。”我有点沮丧,因为完全被他掌握了节奏,只能笨拙地补救,自我安慰至少还有一点主动权在。
“好吧,晚安,”他拖长了声音装作不乐意,“那你什么时候会打给我?”
“今天肯定不会了,我怎么忍心打扰你睡觉?”
“唉!再一次失望,我还以为挂了电话你就会立刻打过来呢。”
“好了,别逗我了,我们说晚安都已经说了快三分钟了。”
“好,真的晚安!”
“晚安。”
然而我们都没有挂电话,不知道是不愿意结束还是在期待些什么。
“你怎么还不挂?”我问。
“你先挂吧!”
“好吧,晚安,我挂了。”
“恩,晚安。”
我挂上电话。手机的信号满满的,电只剩下不到一格。我拉开抽屉找充电器,翻了很久都没翻到,终于意识到自己开错了抽屉,忽然笑起来。
原来对恋爱抱有期待是件很奇妙的事情,不再是可有可无,不再是不喜欢也不讨厌,不再是不答应也不拒绝……我很想要赢他,想要顶住他每一次靠近和试探,想要体会距离每拉近一厘米时的感受,任何一点都不想漏掉。
洗完澡后,我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今天你真的不再打给我了?”
我头上包着干发帽,发梢依然有小水滴顺着耳朵滴下来,脖子里凉凉的。我趴在床上,回了一句“晚安”给他,手机末端连着充电器的导线,从墙角弯弯扭扭地一直爬到我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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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北京 惊蛰(10)
周末我回家住,从工作的学校到家几乎要直线穿越整个北京。从上学的时候起,我一进地铁就会钻到某个安全的角落,拿出书和耳机不再抬头直到下车。曾经米澜和我一起挤在车厢里看杂志,有时候每人戴一只自己的耳机,再戴一只对方的耳机,两只耳朵听见不一样的音乐。回想起来,已经五年多没有跟她一起搭过地铁了。
我在车厢里给她发短信:“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接见我?”
她回得很快:“在地铁里玩手机,当心坐过站!”
这排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吓了我一跳。我本能地从角落里直起身体四处张望,想着她是不是跟我在同一趟车上。
搜寻了许久没有看到她,这才回复:“你在哪?装神弄鬼的。”
“是你没创意,周五下班之后你除了往家跑之外不可能干别的,这个点一定在地铁里。”
“懒得理你,这两天有空的时候记得约我。”
“好,我晚一点打给你。”
聊完短信,我开始有点对自己不满:我真的是这么有规律的一个人?只要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能很容易了解我每件事会怎么想怎么做,总是生活在别人的意料之内。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来没有介意过自己的规律和无趣,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容易被人了解是一件多么有安全感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我忽然开始想要变得独特?还有,纯牛奶想要变成鸡尾酒,这可能吗?
在家吃饭,老妈照例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也照例摇摇头说没有。
“平常可以多认识一些朋友,就算不适合发展,做朋友也不错。不过这事也不用太着急,你年纪还不算大。”我妈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一边积极鼓励我,一边安慰没结果也没关系。受妈妈的影响,我从小就希望将每件事情做得周全,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挑不出错。不用太突出,也不能不合格。
见我点头,她接着说:“有空让米澜来家里吃饭,我跟你爸都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我还是点头,一边的老爸笑了:“我们家这个闺女就知道摇头点头。”
“老爸,系主任问了我几次,近期有没有考博的打算。”我边吃边征求他的意见。
我爸在大学里教了几十年小提琴,年轻时没有急功近利过,中年也自然没有因为教学成绩而骄傲。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节奏平稳,细水长流。在我看来,太过辉煌的人生只是一种消耗,有多少光芒,背后必定会有多少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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