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采访-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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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下午，杨建明正歪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浏览网页，郑长征突然打来电话，问他鑫源集团的稿子是怎么回事。杨建明努力回想了一下，从桌上一摞稿子中找到那篇稿子，边看边说：“这个集团生产的一种牛肉制品冒充绿色食品，我们昨天给他们公司发了‘核实函’。怎么了？”郑长征说：“建明，这下你捅娄子了！这个鑫源集团的老板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省委宣传部，新闻处的一个副处长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这篇稿子是怎么回事，说这个企业是省里的重点企业，只能保护、正面宣传，绝不能出现负面报道，又问咱们这个记者站有没有合法手续，类似这样的‘核实函’发了多少……”杨建明说：“咱们的手续不都下来了吗？怕他什么？大不了就当这个稿子没写，给他个人情，不再找鑫源不就完了吗？”郑长征笑笑说：“建明，你也不想想，这个副处长可是主管咱们省记者站的新闻主官，既然人家开了口，即便咱们没什么事，也要给人家一个面子，请人家吃点饭，或者送点东西，让人家把嘴闭上，何况这次他一再问我‘核实函’的事。很明显，他是知道咱们怎么运作，怎么从企业那里弄钱的。如果不打点好，没准真会找咱们麻烦，不用说别的，只要他们会同出版局的人来查咱们一下，咱们就得暂停工作整顿，至于整顿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杨建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没了主意，呐呐地说：“那怎么办呢？实在不行就说稿子是我写的，我上门去给人家道歉陪罪。”郑长征笑了一声，说：“建明，你放心，不论你这头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去背黑锅的，我已经请咱们省报的一个副社长出面，请那个副处长吃饭，顺便连同新闻处的处长，还有出版局那头的两个同级领导，党委政府一勺烩了。”杨建明说：“这样也好，和他们搞好关系，以后咱们在省内也好放开手脚。”郑长征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帮家伙，胃口大着哪，咱们这次得真出点血了！”

　　晚六点，在香格里拉三楼贵宾厅，清江省的几条新闻大鳄会聚一堂，郑长征和杨建明毕恭毕敬，孙子一样伺候着。酒是茅台，烟是软中华，鲍鱼、海鲜什么的摆了一桌子，每人还有一个大礼包。那个副处长吃得高兴了，对郑长征说：“那个鑫源集团，是咱们省的重点企业，批评报道就不要搞了，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回头你去找他们老板，就说是我说的，给他们发个正面稿子。”

　　星期一上午九点，郑长征和杨建明来到鑫源集团，老板不在，办公室荣主任接待了他们，杨建明刚说明来意，荣主任就热情地说：“对，是有这么个事。我们老板昨天就和我打了招呼，你们看怎么弄，需要什么材料，我全力配合。”正聊着，自动传真机那头响了起来，一会出来几张传真稿，荣主任走过去看了看，递给郑长征和杨建明说：“你们看看，这种传真，我们一个月要接五六十份。”杨建明一看，是北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协会发来的，口气却大得很，说是已经把鑫源集团评为国内十大牛肉生产企业之一，只需集团这头拿一万元费用，奖牌证书随后就到。杨建明和郑长征相视一笑，心想现在还有这么低智商的人在玩这种小儿科的骗钱把戏。

　　准备好了相关材料和图片，荣主任看了看表，说：“我领你们到屠宰车间参观参观，中午在我们这吃点放心的牛肉。”在屠宰车间入口处，三人换上了白大褂，荣主任边走边介绍：“牛送到我们这里后，先要经过检疫，把病牛甩掉，然后在屠宰车间外面的停留处饿上24小时，让它们把肚子里面的东西排空。停留处和屠宰车间中间是一个狭窄的走廊，走廊顶部我们用电脑放映蓝天青草的图案，同时在屠宰车间的入口处喷射青草味道的芳香剂，牛饿了一天一夜，从停留处放出来后，一抬头看见青草蓝天，闻到前面的青草味道，非常高兴，争抢着往屠宰车间跑，在入口处，我们先用电把牛击晕，然后开始屠宰。”郑长征说：“我听说动物如果面临死亡恐惧时，它们就会分泌一种毒素，导致肉不好吃。”荣主任说：“对。我们这么做，就是避免这一点，让它们在快乐中突然死亡。据说大象在遭到猎杀前，如果知道自己逃不掉，就会先把象牙撞断了。动物这种东西，报复心也是很强的。”三人感叹几句，来到流水线旁边。

　　杨建明一看，不禁赞叹这个鑫源集团的确很有实力。从屠宰车间入口处，被割掉了头的牛们被一条条依次吊在缓慢移动的流水线上，在流水线的不同位置上，站着干不同活的工人。扒皮的只负责扒皮，掏内脏的只负责掏内脏，分割的只负责分割，并且极度细化。比如一个工人只负责掏肠肚等‘白下水’，另一个工人只负责掏心肝等‘红下水’，一个工人只负责操作电锯，把整头牛分割成两半，一个工人只负责割前腿，一个工人只负责割后腿，牛头、牛腿、牛肋骨、牛下水、牛蹄子等不同部位都由不同的工人按先后顺序来分。一头头牛经过几十米的流水线，经过近百人的人工或机械操作，最后成了一堆堆牛头、牛心、牛肝、香肩、肋条、牛腱、牛蹄筋、牛骨髓……在中间，还有一个排酸过程，以便使牛肉口感更好。

　　中午，荣主任陪郑长征和杨建明来到鑫源集团食堂，食堂分为一楼职工食堂和二楼包间，荣主任边走边说：“平时我们都在一楼和职工一起用餐，来了客人才到二楼，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集团有一个规矩，就是无论来多高级别的客人，从来都不到外面吃，一律在本单位食堂，主菜就是我们的牛肉制品。”到包房一看，菜很丰盛，几乎包揽了一头牛的所有部位，只不过鑫源集团的董事长仍然没有露面，偌大的包房，就只有荣主任、郑长征和杨建明三个人，显得有些冷清。荣主任解释说：“我们鑫源集团不仅在省内有公司，在外省还有四家子公司，我们董事长又是市人大代表，整天忙得很，昨天就到外省的公司去了，特意让我代他给你们敬杯酒。”说完举起酒杯干了一个。郑长征和杨建明也干了。顿了顿，荣主任接着说：“我们董事长昨天交待过，在你们的报纸上发半个版广告，我们给你们拿一万五千元费用。”杨建明看了郑长征一眼，说：“你们这么大一个企业，做半个版显得没有实力，也不够大气，不如做整版，费用好商量。”荣主任笑笑说：“我们董事长有个脾气，就是定下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即使错了，就按错的执行。我看广告的事就这么定了，不然我还要再请示董事长，往后拖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而且结果基本上也不会改变。”杨建明和郑长征碰了一下眼神，刚要张口，郑长征摆摆手说：“那好荣主任，事情就按你们董事长说的办，只不过广告款要尽快给我们，我们要交到总社，然后才能发广告。”荣主任点点头说：“没问题！你们回去把稿子先写好，回头传给我，我这边定下来后就把钱打到你们的帐户上去。”

　　也许这阶段郑长征和杨建明的运气有些好，从鑫源集团刚回到办公室，邻省一家大企业的办公室主任就找上门来，说他们公司主抓经营的副总晚上会专程赶过来，请杨建明和郑长征吃饭，顺便解释一下冒充绿色食品的事。杨建明找到稿子一看，原来是这家企业生产的两种鸡肉制品使用同一个绿色食品编号，违规铁证如山，就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企业的问题稿子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我们之所以把稿子传真给你们，就是让你们看一下稿子有没有不真实客观的地方，既然稿子没问题，你们也没什么异议，我们照发就是了，吃饭没有用，再说我们也不会去。”主任急忙说他已经在名门饭店定了包房，请郑长征和杨建明晚上一定要去，杨建明又推辞了一会，看火候到了，就装作很勉强的样子说：“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你们执意要请，呆会我和我们领导沟通一下，尽量让他去，我们领导非常喜欢交朋友，只要他满意，稿子的事就好说。”

　　和郑长征汇报后，郑长征拍着杨建明的肩膀兴奋地说：“建明你干得好！这应该是条大鱼！”想想又说：“咱们如果打车去，有些丢份，效果可能会不好，这样，我让一个朋友带车过来，冒充咱们的司机，给咱们壮壮门面。”晚六点，杨建明和郑长征及郑长征的朋友准时来到名门饭店，那家企业的主任和五十多岁的副总已经在门前迎候。副总瞟了一眼杨建明他们乘座的本田，又看着公司配给他的尼桑，悄悄叹了口气。

　　因为知道这纯粹是应酬的酒局，谁也没多喝，浅尝辄止，都放下筷子后，那个办公室主任说下去看看车，又抬眼看了看杨建明和“司机”，杨建明和“司机”很配合地说一起下去看看，屋里只剩下副总和郑长征两个人。没到三分钟，郑长征和副总也来到楼下，热情地挥手告别。

　　第二天，郑长征奖励杨建明一千元奖金。看着信封，杨建明并没有太多喜悦，脑海里反复闪过这样一个场景：昨天的包房内，就程维和那个副总两个人，副总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程维，程维接过后刚要装进包里，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两个身穿警服人冲进屋子，把闪亮的手铐戴到了程维的手上……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十二章：现场会
第三十二章：现场会

　　作为大众传媒，报刊业要保持其舆论导向不受经济利益左右，必须坚持采编与经营分离的原则。如果记者在新闻采访过程中，也从事报纸发行、广告等经营活动，甚至以宣传报道为条件，搞发行交易、广告交易，将会对新闻采访的客观性和公正性产生严重影响，也会让社会公众不再信任媒体的报道，并直接导致报社社会公信力的下降，最后损害的是报社的长远发展和整个新闻行业在社会上的公信力。

　　江南四月，草长莺飞，塞外的辽宁也是春意盎然。4月20日，《商品报》总社伍副社长、邱主任及两名编辑记者同各省的站长副站长们20余人欢聚一堂，在沈阳这个老工业基地畅谈报纸发展，共商记者站未来。本来，这个现场会原定在宁夏开，但不巧的是，宁夏记者站4月初出事了，被宁夏新闻出版局注销，站长钱万成不知所终。具体情况杨建明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在来辽宁前，领导简单对他说了说。

　　钱万成在宁夏一直干得有声有色，尤其在年前，他抓住清江省天一集团的毛病后，由天一集团驻宁夏办事处出资，以天一集团驻宁夏办事处和《商品报》驻宁夏记者站的名义，共同举办了一个大型的公益活动，据说在自治区电视台播放后，反响强烈，一时间宁夏的大小企业都知道了《商品报》这张报纸，更知道了钱万成的鼎鼎大名。之后，钱万成的胆量和手笔越发大了，对宁夏的一些企业大发英雄帖，说可以把千手观音等全国知名的演出团体和当红艺人请来，搞一个大型晚会，在自治区电视台及央视某频道播出，届时，哪个企业出钱多，哪个企业的领导就会在电视上频频露脸，企业也会在晚会上得到大力宣传。一时间有不下十家有实力的企业出钱赞助，更有一些中小企业出点小钱，只求在晚会的舞台布景等处一显企业大名。钱万成信誓旦旦地收了钱，但到了约定的日期，承诺中的千手观音及当红艺人们却踪影皆无，在电视台播出的晚会更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受了骗的企业家们怒气冲天，纷纷到新闻出版局反映情况，出版局经过调查后，注销了钱万成的记者站。总社见现场会在宁夏开不成了，就改在做得比较出色的辽宁站来开。

　　郑长征对这种所谓的现场会不屑一顾，认为不过是走走过程，游山逛水，不会取到什么真经，又不好不给总社面子，就让杨建明来参加。杨建明乐得清闲，又可以趁机玩一玩，便欣然前往。《商品报》驻辽宁省记者站位于沈阳市中心地带的一栋写字楼的七楼，六间办公室，占了差不多一半楼层，比总社在蓝天大厦的办公面积还要大。记者站、办事处、广告部什么的一应俱全。在微机室，杨建明见里面有八台电脑，有两个记者模样的人正噼哩啪啦地敲着键盘忙碌着，还有两个正在打电话。杨建明不禁有些疑惑，心想一个记者站，用得着这么多记者吗？就杨建明的经验而言，除党报党刊外，几乎所有的央级媒体驻省城记者站，都像他所在的记者站一样，目的都是为了搞钱，一部分上交总社作为承包款，剩余的揣进个人腰包。所以，这些记者站的工作都是以围绕弄钱来展开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新闻事业，不论采用何种方式，使用什么方法，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以钱为中心。单从辽宁站能养得起这么多记者来看，这个站的站长就很不简单，必定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弄钱方法。

　　上午九点，现场会准时在辽宁站所在写字楼的七楼会议室召开，伍社长讲了几句开场白后，辽宁站的孙站长开始作报告。孙站长五短身材，面宽口阔，一副吃遍四方的狮子面相。几句客套话后，孙站长直截了当地说：“大伙都是圈里人，为了同一个目的干记者站，我就不说废话了，挑干的说。我开展工作的主导思想是改变观念，不能老用批评报道开路，让企业直接给钱或做广告，这样做有危险不说，影响也不好，而且让企业很反感，即使干成了，在一个企业那里也是一锤子买卖，不能持续发展，所以，我的做法是先服务，后收益。我们的记者、广告员到一个陌生的企业去，不谈宣传拉广告的事，而是为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服务。现在的企业，都想提高知名度，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们就投其所好，在报纸上给他们做‘名片’。你们有的人可能已经在咱们的报纸上看到了，就是把一些企业的名称、电话及主打产品什么的集中在一期报纸上刊登出来，一家企业所占的版面大约一张名片大小。再有就是给他们做网站。现在的企业，大都认识到了网络的力量，于是，我自己出钱买‘空间’，给一些企业做网站，宣传他们。我们为企业做的这两项服务，完全免费，不收他们一分钱。你们想想，咱们不管企业要钱，反过来还帮他们搞宣传，为他们服务，他们还能反感咱们？再说了，人都是有脸面的，也是讲情意的，时间长了，那些企业的老总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就会主动找你给他们做广告，或者给站里拿点赞助费什么的。当然了，我这种做法，开始自己要花一些钱，也有一定的风险。但以我的经验，一个企业，只要接受了你的服务，基本上不会一毛不拔，最长不超过三个月，他们就会主动给你拿钱了。而且时间长了，咱们就和这个企业的老板成了朋友，还可以通过给企业搞策划、做文案，或者帮助他们协调和权力部门的关系什么的来挣钱。”

　　“老孙，说点实在的，别在这跟我们作报告、唱高调！你的这种做法，我看有点行不通。大伙都知道，几乎所有的企业，除了本身需要，大都不愿意沾媒体的边，省得日后麻烦，所以对搞媒体的人都是敬而远之，你们只凭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动他们，让他们乖乖地把钱掏出来？”浙江的孙站长有些不以为然。孙站长脸红了一下，接着说：“所谓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道。在你那里行不通的方法，在我这里就有可能行得通，省情不一样嘛！我再补充两句，就是咱们平时要舍得花几个小钱，别一毛不拔，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