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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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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早先说的话,这里再郑重赘述一遍:无论白玉小姐发生什么事,一旦寻到,立即与她完婚。适才我大胆揣度老爷已约略探知白玉小姐下落,望老爷开恩明示。即便是她已遇害身死,我也要抱尸回家,埋葬在祖宗坟地,以表志忱。
“其次,小人知道白玉小姐与吴夫人感情不投,又恐周氏征色发声,闹腾起来,许多面皮不好看,故尔一味强自含忍。吴老先生也深知内里。百般牵扯,从中调合,终然无用。吴夫人究竟是市井之人,难以与言,难以为养,可怜白玉无辜受了许多委屈。”
狄公问:“周氏嫁吴先生之前,原是什么营生?”
“吴夫人是去年五月十五才嫁与吴老先生的。她的前夫是金匠米大郎,人物一发不消说起,吃喝嫖赌,无一不嗜,又好在金银活计上做手脚,专干那等阴暗勾当。吴夫人熏染日久,自然积习,终是奔利小人。与吴老先生心胸学养大相径庭,却苦了白玉小姐夹在其中,心气难抒。”
狄公忽道:“听说白玉小姐与杨茂德私下有首尾,这话当真?”
李玫辩道:“岂有此理!那杨茂德,下三流人物,何等样猥琐龌龊,白玉小姐怎会钟意于他?——这话听去好似吴夫人口吻,真是流言可畏啊!吴老先生正是为躲避流言,才将杨茂德赶走的。”
“对了。”狄公道。“杨茂德这里吴府一辞退,立即便受雇于令兄弟李珂,李珂难道不知道杨之为人心性,丑恶名声?”
李玫脸色变了:“小人与李珂早断绝了兄弟情分。他是个不求长进的后生,与杨茂德原是一丘之貉。又好吃懒做,想入非非。虽画得一手好画,终非善才。谁知道他与杨茂德两个背阴里在干什么勾当,老爷最好再不提及他来。”
狄公嘿然,半晌乃问:“李掌柜还有什么话要说与本县听来?”
李玫忽道:“小人这就告辞了。”
“李掌柜还有一事切勿忘了,衙门即将出示文告,通报附近州县协同寻找白玉小姐。望李掌柜及早呈上白玉小姐的影像,详细注明年甲贯址,衣裳服饰,佩戴何物,以备证验。”
李玫唯唯,遂起身拜谢告辞。洪参军将他送到内衙门首。
狄公问李之来意。
马荣道:“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线索哩,却原来这么不痛不痒几句话。老爷,我总感觉这个李玫形色可疑,他今番来单独求见,恐有深虑。”
洪参军道:“多半他是诬吴夫人来的。一来透亮她身世,二来污毁她名声。他与吴夫人两个如此栖栖皇皇,看来都是心怀鬼胎。然而白玉小姐失踪的底蕴仍未透露。——李玫急想知道白玉的下落,还想套出我们的口词,寓意艰深,不可不防。”
狄公点头频频:“原先我打算今一早就去紫光寺搜查,谁知被这接二连三的求见耽搁了。午衙只得匆匆应付,晚膳后再行计议。马荣你午衙时可以独个再去城里各处转转,最好能找到那个叫‘和尚’的乞丐团头。一来摸清沈三、阿牛夙昔恩怨的详未,二来打听去年白玉小姐失踪之事,说不定白玉饱经磨难后如今尚在人世。总之,相机行事,从容图谋,切勿操之过急,更须提防与人暗中谋害。”
第十四章
马荣溜出后衙角门,仍是昨日那副乞丐装扮。他先去将军庙里求个神签。老庙祝接过十个铜钱,摇了摇签筒,马荣探手掣出一根递过,见是“上上大吉”,心中大喜。
转上西市街来,马荣专一往那乞丐众处摇摆,有意与人搭讪。无奈这城中的乞丐日日照面,个个稔熟,今日冷不丁降来个金刚恶煞般汉子,不知是哪一路来的强人,都有意提防。闪避唯恐不及,哪里还敢与马荣答话?马荣遭了几处白眼,心中气恼,又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在街头巷尾踯躅,期望能遇见一二个可攀谈问信的无赖。
突然,马荣瞥见三个穷苦的脚夫踅进一家小小的酒店,便蹑足后面跟定,也摇摇晃晃掀帘进去。——脚夫如同乞丐一样,也能问答出许多话语来。
店堂里脏污不堪,只三张破旧的方桌、五六条长凳,倒也坐满十来个吃酒闲聊的穷汉。
马荣买了一碗劣质的白酒,独个饮啜。店堂里的人一个个好奇地瞅着他,谁也不肯上前搭话。马荣纳闷半日,心想倘是乔泰在场,两个便可凑合一出活剧,打打闹闹,假假真真,形象逼肖,登时可引动这一帮干隔涝汉子,不愁没有问话答腔的。
正思想时,门帘一动,进来一个衣裙邋遢的妓女,神色颓唐,要了一盅水酒便往喉咙里灌下,一面要店主赊账,说是她今夜便能赚到钱来。店主拧捏着她削瘦的肩头,龇牙笑道:“昨夜赊的尚未还哩,又来打白食。我看你腰间这条花裙正可抵了两日酒钱。”说着便故作姿态,动手牵扯。店堂里一片哄笑。
那妓女怒叱道:“你这条瘟尸老狗,居然还消遣你干娘来。怕我十个铜钱赖你不成?咄,再来一盅!明日一并偿你。”
老店主还嬉皮调笑,却不肯去瓮里舀酒。马荣走向柜台,从腰间将出二十个铜钱一串在店主眼面前摆晃着两下,往他怀里一攥:“这酒钱我偿了!”
店堂登时肃静,继而“啧啧”声起,议论窃窃。店主冲马荣陪起笑脸。那妓女感情不过,忙上前向马莱纳个万福:“敢问英雄大名,好叫小女子感佩。”
马荣回头大声道:“拜见诸位土地。——俺从且末镇上来,单为俺兄弟沈三报仇的。天年不齐,俺兄弟遭了横死,今番拿到仇家,定不轻饶。”
众人吃惊,面面相觑。内里一个老头小声道:“衙门已经捉住阿牛,等着劈头哩。其实,阿牛并不曾杀人,杀死沈三的是外乡来的流民。”
“不管是谁杀的,撞在我手里,一刀两段,阎罗王前销号去。——小娘子可知道这里兰坊的丐户团头‘和尚’现住何处.俺正想去访他一访。”
“‘和尚’身家败落,门庭崩塌,近来动弹不得,恐怕只身躺在床上等死哩。”妓女答。
“烦劳小娘子指我道路,俺这里还有一串铜钱酬谢。”
妓女答道:“小女子哪里敢如此贪得?英雄仗义救急,解我一时之难,已使小女子十二分敬佩,日后自当图报。我此刻便引你去见‘和尚’,‘和尚’或许知晓杀你兄弟的凶手。”
马荣大喜,跟随那妓女走出酒店。棋盘格般街巷,东窜西拐,七转八折,岔下一个桥堍,正党头晕脚酸时,妓女道:“到了,‘和尚’就住在前面那个土窖里,你自个儿去吧!”说着又道个万福,褰裙拜辞。
马荣从腰间拈出一串铜钱要递过,那妓女嗔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女子岂是那等小样之人,再没有相会的时节了。”说完飞脱而去。
马荣进了土窖,只觉四壁幽暗潮湿,弥漫着一种难闻的腐霉气味,暗黑里摸索半日才到了石梯口,石梯口坐着一个鸡胸驼背的斗鸡眼,面目怪异。
曲折下来石梯,进了一个石室。斗鸡眼尖声叫道:“‘和尚’,有客人来见你啦!”他龇牙咧嘴,形容十分滑稽。
‘和尚’躺身在一张铺着毡席的床上,床头点亮一支油盏。污黑的墙面贴着各式各样的菩萨画像,正中壁龛内也供着一尊手持曲柄神斧的独角怪神。
马荣细细看了眼前这个“和尚”,“和尚”光着头皮,双目紧闭,虽形躯魁伟,但衰微十分。一眼看去,果是一副不久人世的凄凉景状。
“拜揖老丈,在下名唤邵霸,是沈三的表兄弟,昨日从且末镇上来。——沈三兄弟死得冤,在下是来料理善后的。”
“和尚”问:“老五为何不来?”
“五哥下在大牢里,脱身不得。”
“你是如何想到来这里找我的?我早已不中用了。”
“五哥说你是兰坊城的地煞星,当方土地爷。见了你必然能寻到杀死三哥的真凶。故尔冒昧叩谒老丈,恳求救助。”
“沈三是谁所杀,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沈三缘何被杀。”
“望老丈明灯指亮,点破机关。”马荣说着恭敬递上一封银子。
“和尚”没接银子:“我已半个身子进棺木了,要这银子鸟用?”
马荣正色道:“老丈不要银子,定是要金子了。望老丈明示紫光寺藏金所在,寻得着时,二一添作五,决不食言。”
“和尚”淡微一笑,点头道:“我有一个忠告,望你牢记。将金子弄到手,将凶手忘了。”说着从枕下抽出一个木牌递与马荣,木牌上画着一行流云,两羽蝙蝠幅。
马荣不解:“这木牌有何用?”
“你今夜擎着这木牌去走一趟清风庵,见着春云,就令她验看这木牌,她会协助你寻着金子的。”
马荣惊道:“莫非这春云已经知道藏金所在?”
“和尚”摇头:“不曾,只等着你去合作哩。她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本事?”
“敢问老丈为何不亲去清风庵勾当,却叫外人索得一半便宜去。”马荣心中仍有一团疑云。
“哎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沈三不正是前车之鉴吗?”“和尚”喟然长叹。“我已是风前残烛,贪这钱财何苦来?”
“老丈可知道一个叫杨茂德的,莫非他也是个为财殒身的冤死鬼。”
“和尚”道:“喔,喔,杨茂德,你稍一忘形,恐也是一个杨茂德。”
马荣诧异,待要细问,见“和尚”已掩面而卧,顷刻鼾声已起。他明白“和尚”要逐客了,便起身退出。斗鸡眼后面怪叫道:“春云那小狐狸精可迷人哩,今夜不要错过了。”
马荣思忖,原先只道是春云与紫光寺里的无赖闲汉广有勾搭,却原来与这“和尚”也有此等渊缘,令人叹止。今夜去清风庵时倒真要百倍小心,与她周旋一番哩。
第十五章
马荣回到内衙书斋,狄公正与李珂说话。洪参军将几幅山水展开在书上,两轴头各压上葱绿镇石。
狄公示意马荣一边坐了,继续说道:“李先生没能为我画出一幅新作,深为抱憾。这三轴旧本固然神采逸飞,气韵生动,究竟不比新墨淋漓,泽香可触。当然,目下这西陲边城,绢纸昂贵,赭丹奇缺。况且作画尚需心境,应物斯感,意态勃萌,或由于虚静之澄虑,或由于媒介之触机,胸中油然沛然,意内山水重迭,方能运笔生气,泼墨豪宕。李先生近来神情索然,外惑内困,未能动笔,也可雅谅。”
李珂惭色满面,答道:“狄老爷学识渊博,精于此道,小人感仰敬佩。……正是狄老爷说着了,小人近日来感怀世态,神气淹滞,一直无心作画,辜负老爷垂素,十分惭惶。这三本旧作狄老爷权且收下,待日后心境趋佳时一定奉恩献丑,多多仰报。”
狄公笑道:“我这里先谢过了。只望李先生一诺千金,切勿惜墨如金。”一面转身问洪参军:“你看这三轴画挂在哪里合适?对了,你暂且陪李先生这里说话,我与马荣去后花园一趟。”
马荣随狄公出了书斋,转回廊循一条细石子甬道,穿过粉墙尽头的垂花门,到了后花园,拣一处清凉的茶縻架下坐了。
“你在城里转了这半日,想有硕获。”狄公急问。
马荣将半日的遭遇有枝有叶地细述过一遍,尤详尽禀报了与“和尚”的一番谈话。
狄公喜道:“这个‘和尚’似非寻常人物,今夜你去清风庵时找着春云,设法打听清楚他的经历履踪,与春云究竟是何等关系。——这杀人的凶手一时虽未侦出,但去年失窃的那五十锭御金却有了追回之望。”
马荣点点头,两人踱出花荫,循原路回到书斋。
书斋内燃着两梃巨烛,照耀得恍若白昼。洪参军已将那三轴山水并排挂起在书斋壁上,一时雅气滂沛,满堂生彩。李珂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三轴画,感慨不已。
狄公、马荣进屋,李珂忙上前拜喏,狄公满意地看着中堂壁上,抚须细赏。
李珂道:“老爷可查着杨茂德的踪迹?紫光寺里那宗案子委实骇人听闻,小人只担心杨茂德也卷在其中。”
狄公莞尔一笑。“李先生不必为那宗案子挂虑,这杀人的凶案哪能不破?目下官府尚未见着杨茂德的信息,倘若他果真卷在案情中,也是可以勘查清楚的。”
李珂站起拜揖,正待告辞,忽想到一件事来。
“狄老爷,小人昨夜记起一件事来,适才倒忘说了,小人确曾见过那个小小的紫檀木盒。”
狄公一惊:“紫檀木盒?你想起它来了。——你是何时何地得到那玩艺的。”
“约有半年前,记得是一个老乞丐将那木盒拿来欲卖与我。木盒上粘满了泥,我也未见着盒盖上嵌镶有一块白玉。他只要五个铜钱,我怕他死乞纠缠,便买了下来,随手扔在一个破篮里。以后也就忘了,兴许是卖与骨董铺了,只不知如何又到了老爷手里。”
“李先生可打问过那老乞丐,从何处弄得这木盒来?。”
“那老乞丐生了一副斗鸡眼,形状滑稽。依他说是在紫光寺后背的荒坡拾得,又说是一个兔穴旁。他说时常去那里掏野兔崽,捕雀儿。”
狄公道:“谢谢李先生这一番话,这木盒的来历庶几清晰。”
李珂告辞,狄公也不挽留,吩咐洪参军送至前街大门,他自己则启行走回内邻。——此时他心里稍稍宽松,李珂的话听来不像是胡编,那木盒倘真是紫光寺后荒坡上拣得,那么白玉小姐的死因也与紫光寺密切相关了。
第十六章
月儿刚挂上东天,马荣便出了城,轻车熟路,不一会便摸到了紫光寺山脚。循山道石级而上,到了紫光寺外的小树林,打了个唿哨,两名值番监守的衙役闪出树林,见了马荣,禀报无事。马荣叫他们留原地细心监察,自己有事要去清风庵侦查。衙役指点了去清风庵的小径,马荣便兴孜孜向西摸去。——此时纤云如丝,凉风习习,整个山景十分幽美宁静。
到了清风庵,马荣绕庵外粉墙走了一转,留心窥察地形。他见庵后一片竹篁掩映,墙头稍矮,四面绿荫葱葱,阒无动静,便选定作为翻墙进庵的地点。
月亮移进一片薄云后,马荣利索地翻进了庵墙,摸索到了侍女春云的住处——只上廊云房与这小屋亮着烛火——往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屋里起了脚步声,紫门吱轧一声打开,烛火闪动里露出一张白净细嫩的脸来,螺髻歪堕,插着一支玉钗。身上只穿一件杏红轻绡薄衫,下面系着水绿绉裙。
“你是什么人?这黑夜里大胆闯来庄严佛境。”那女子将烛火往马荣脸面一照觑。
马荣寻思,这俊俏女子必是春云无疑了,遂拱手见礼,轻声道:“我是‘和尚’遣来的,名唤邵霸。”一面将那块画了流云蝙蝠的木牌递与那女子。
那女子接过木牌,照着烛火细细验看了,登时堆起一脸嫣笑:“原来是邵大哥。我是春云,这庵里住持宝月师父的侍女。”说着开大了门,马荣闪身而入。
屋里摆设简陋,梳妆台上搁着一口古瓷花瓶,瓶内插着一簇野玫瑰。一张木床上垫铺着蔑席,枕衾凌乱,弥散出一阵阵香气。
马荣笑道:“好一个神仙洞府,住一位月中媳娥,叫我邵霸找得好苦。‘和尚’竟还封了个哑谜。”
春云也笑:“我缘何从未见过你?原来也是我父亲的朋友吗?恁的年纪这般轻,生得这般英武雄伟。”
马荣暗惊,道:“原来春云姑娘是‘和尚’的女儿,如何生得一个公主模样。我是沈三的表兄弟,你父亲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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