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帘卷西风(出版)-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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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我只想带我妻子回去。姑娘既然救了她，为何不肯向我明言？”樊一风紧紧盯着正在床上昏睡的周令西，既而目光又飘向宋羽正。
　　一直旁观的幽芷哆嗦了一下，她能看到樊一风眼中几欲蹦出的火焰，那种热忱是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刚才，樊一风一定是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他全知道了。
　　“我想带她回去，姑娘的救命之恩樊某没齿难忘。”樊一风不由分说就要往房间闯。
　　宋羽正拦住他：“慢着，你不能带她走。这件事是我让素女瞒着你的，西子她不想见你。”
　　“你让开，有什么话我会亲口问她，不劳宋大少爷费心。”
　　“站住！当时她以为自己快死了，你知道她最后的愿望是什么吗？是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樊一风的脚步猛然停住，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素女和幽芷插不上话，傻乎乎站着，生怕一不小心他们俩就打起来。幽芷是担心他们会两败俱伤，素女则是心疼她这满院子的药材，她可是花了好多心思才弄来的，多不容易啊。
　　两个人对峙了好久，樊一风问：“为什么？她就这么恨我？”
　　“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的原因。”
　　“就因为她不是谢颜的亲生女儿？”
　　长时间的相处，樊一风对周令西的性格了如指掌，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她要的爱不是卑微地仰望着他，而是能骄傲地并排站在他身边。如今失去了这些条件，所以她要躲着他？
　　只是他没想到事实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
　　“对，因为她不是谢颜的亲生女儿，她是李霜华的亲生女儿！”宋羽正一字一句道，“也算是你的表妹，如果信巫教没有灭亡的话，她就是下一任的圣女和教主。她的名字不叫周令西，叫周丝乔，丝萝的丝，乔木的乔。她是李霜华和周轩逸的女儿，周碧浅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像她这么骄傲的人，隔着这重身份，你觉得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吗？你如果硬是要逼她，她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素女好不容易把她救活，现在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你若是真的爱她，就不要再往她伤口上撒盐了。”
　　宋羽正的声音不大，可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任谁听了都不会毫无反应的。可是出乎大家意料，樊一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
　　对于周令西的真实身份他显然是很惊讶的，他的话却是轻描淡写：“那又如何？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喜欢的女孩子，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你……”
　　“素女姑娘，宋公子，让我带她走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她了。至于她的心结，我一定能解开的。”
　　“恩恩，你能解开的，不过心结解开了，恐怕周姑娘到时候也瞎了。”素女接话。
　　樊一风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忘了告诉你，周姑娘虽然保住一命，可是眼睛瞎了。我把医仙谷的针谷之宝雪域灵芝都给她吃了，不过不能保证她一定能好起来。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再跑去刺激她一下，没准明天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干涸咯。”
　　“她瞎了不要紧，传出去说我素女医术不精，那我可是要跟你拼命的！可怜我那颗雪域灵芝，唉！”
　　樊一风眉头紧锁：“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的眼睛……”
　　“骗你做什么，我倒是希望你把她带走呢，省得某些人胡思乱想。”说这句话的时候，素女眼睛斜了宋羽正，意有所指。
　　四个人站在溢满草药香气的院子里，各有所思。直到一声咳嗽打断了他们，樊一风几乎在咳嗽声响起的同时马上回神。
　　“西子醒了？”
　　“樊阁主，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我可不是吓唬你的。”素女低声提醒，转身回房。
　　周令西的确醒了，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胸口隐隐作痛。她捂着伤口，声音异常柔弱：“有人吗？这里，这里是哪里？”
　　“西子你终于醒了！”宋羽正抢在素女的前面冲进房，他激动地握住周令西的手，“这里是医仙谷，你昏迷了好久，是素女姑娘治好你的。”
　　不待周令西开口，素女快步上前，将樊一风挡在身后，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跟周令西说话：“周姑娘气色不错，看来师父留给我的灵芝果然是个宝贝呢。”
　　“多谢素女姑娘救命之恩。”周令西恍恍惚惚，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眨巴眨巴眼睛，左右张望，“可是……为什么不点灯啊？”
　　“哦，灯坏了，你先躺着睡一觉吧，我叫人去拿。”素女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旁边的宋羽正、樊一风和幽芷都汗了一把。
　　周令西出奇地安静：“我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被她这么一问，素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樊一风心急如焚，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宋羽正解释：“其实失明只是暂时的，素女给用医仙谷的至宝雪域灵芝给你入药，再过不久你就可以看见了。西子……”
　　“没关系，看不见了，也好。”周令西的笑容无比苍凉，“以后别叫我西子了，周令西已经死了，死在了天阳客栈。现在的我是周丝乔，是信巫教妖女的女儿，呵呵。”
　　“别这样西子，对我来说不管你叫什么你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你。”
　　“谢谢。”周令西咳嗽几声，她问，“素女姑娘，这屋子里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可是……”素女很为难，她不想让周令西知道碧浅她们也在这里，尴尬。
　　周令西说：“我只想晒晒太阳，不会走远的。”
　　“那好吧，就一下子，你伤口还没复原。”素女想，只要不出葛藤斋的院子，一切都好说，“我扶你出去，小心。”
　　周令西乖巧地点点头。
　　至始至终樊一风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明明很想倾诉却不能开口的苦，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了。周令西的脾气他很清楚，她现在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不计较，其实心里早已风起云涌了。
　　素女说得不错，如果他现在刺激她一下，代价很可能是她会永远生活在黑暗中。
　　周令西在素女的搀扶下慢慢下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看不见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素女说失明只是暂时的，可是她却连这“暂时”的黑暗都无法忍受。才走了几步，她脚一崴，身子斜着往边上摔去，素女急忙扶她，可樊一风几乎在她崴脚的那一瞬间就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那一瞬间周令西的心跳停止了。
　　“没事吧，摔着没有？”宋羽正迅速将周令西拉开，“西子……不，我应该叫你丝乔，对吗？”
　　周令西，或者正如宋羽正所说的，现在她是周丝乔。周丝乔笑了：“没事，我还要学会适应这样的生活呢。刚才扶我的……”
　　“哦，这位是我表哥，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神医，我特意请他来看看你的眼睛的。”素女接话的速度快的不像话。
　　这令除了周丝乔外的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她惊人的反应力和说谎的水平。樊一风保持着三分失落三分怅然，两眼一动不动盯着周丝乔看。
　　周丝乔怔了好久，然后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麻烦神医了，丝乔在此谢过。”
　　听她自成“丝乔”，那礼貌中带着梳理的口气，樊一风的心阵阵抽痛，他很想大声告诉她他是樊一风，不是什么所谓的神医，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可以再刺激她了，他应该给她平静的生活。
　　樊一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周丝乔和素女已经迈出房门，走远了。
　　幽芷说了声要去照顾碧浅，也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樊一风和宋羽正默然相对。
　　“我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世事难料。原以为魔教和信巫教的事解决以后，我可以补偿她，给她最好的生活。”樊一风无奈地说。
　　宋羽正看着泻了一地的金色阳光，嘴角向上扬起：“她心里还是有你的，我无他求，只愿能在她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好好守着她，这就够了。”
　　“宋兄，你的意思是？”
　　“就像你所说的，她心里有你，再大的心结也能打开。”
　　“可是她的眼睛……”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希望你暂时不要打扰她。让我带她走吧，我向你保证，等她能看见的时候，不论是她的心中还是眼中，还是会继续有你的。”
　　“好。”
　　二人相视而笑，柔和的阳光照进房间，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院子里，美丽的女子笑得格外灿烂，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比阳光更灿烂的光芒。
　　而不远处的另一个院子里，碧浅静静地坐在树下看天上浮动的云，谢颜慈爱地看着她。这一生她错过了太多，也失去的太多，她不想让女儿再重蹈她的覆辙。她想，即使出卖自己，她也要让女儿过得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倒计时~
　　60
　　60、尾声：只缘身在此山中　。。。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年多以后，杏花烟雨的江南。
　　春草离离漫过河堤，蓝衫女子独倚在秦淮河畔的水亭栏杆之上，眼神深远寂寥，晶莹如沾衣欲湿的春雨。而那晶莹之中倒映出的是河上交错而过的画舫以及与她极为不相称的喧嚣繁华。而她就是遗世独立那株白莲，没有染上任何的尘世气息，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静静地望着远方，好似想一眼看穿天尽头，可是她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尽头。即便知道，她也看不穿。天地茫茫，而她，太渺小，如沧海一粟。
　　白衣男子不声不响走进水亭，步子很轻很轻，轻得连尘埃都似乎不曾被他带起，但蓝衫女子还是听见了。
　　“你来了。”声音不急不缓，她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白衣男子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笑着开口：“丝乔，你的耳朵越来越灵了。”
　　“我也这样觉得呢，现在我能听到鱼在水里游的声音，还能听见蝴蝶拍翅膀的声音……其实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说是吗。”
　　“是啊，活着都好。”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有没有后悔带我悄悄来到扬州？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是微雨山庄的大少爷，再过不久就是庄主，然后可以娶一个美丽贤淑的妻子，生好多可爱的小孩。而不是……而不是每天对着一个瞎子……咳咳……”话未说完，她忽然咳嗽起来，胸口一起一伏。
　　“西子你没事吧。”白衣男子大步跨过去，右手很自然地抚上了蓝衫女子的背，轻轻拍着，“起风了，我们回去吃药吧。”
　　“你又忘了，我说过要你叫我丝乔的……咳咳……周令西早就死了。”
　　“对不起，一时情急我又忘了。”宋羽正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她，“丝乔，我们该回去吃药了，前几天你不甚掉进湖里，不然你的风寒估计又要拖上几天呢。”
　　“让我再待一会儿吧，我想听烟柳唱完这段。”
　　宋羽正这才发觉，对面画舫的歌妓烟柳正在唱戏，唱的正是《牡丹亭》中的《游园》，那是周丝乔最喜欢听的曲子。进来水亭的时候宋羽正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周丝乔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的一切。
　　“好，听完我们就回去。”宋羽正声音中带着宠溺。
　　周丝乔靠在宋羽正身上凝神倾听，此刻她忽然像是能看见了，眼神很清澈，里面尽是满足。宋羽正看着她，他的心里也是满足的，这就够了……他多么希望周丝乔能马上就看见一切，可是他同时又很怕那一天的到来，丝乔复明的时候，也该是他离开她的时候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周丝乔的睫毛微微抖动，这段唱词让她不禁想起了以前的种种。那时她还不是魔教妖女的女儿，而是天地门的大小姐周令西，天之骄女，众星捧月，正如姹紫嫣红的鲜花。然而转眼之间，再鲜艳的花终究是凋谢了，她再也回不去。
　　良辰美景奈何天，良辰美景奈何天……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烟雨三月的江南，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曾经，这是她最喜欢的画面。
　　还记得素女说，幸好李霜华那一剑没没有伤到她的心脏，她捡回了一条命，尽管代价很大，但是能活着她就满足了。宋羽正说得对，活着就是好的！
　　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去，谢颜、碧浅、筑音、沉音、期音……甚至宋羽正也这样认为，她也只当自己死了，现在的她只是周丝乔。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时光荏苒，天地门大小姐死去的事情已经随风而去，如今江湖上恐怕没人再记得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了。一年前谢颜就带着碧浅回到了天地门，不久之后谢寒对外宣布：周令西死在了信巫教教主手上，天地门由谢颜的小女儿周碧浅继任。
　　“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一曲唱完，满座掌声哗然。
　　周丝乔经常在这里听这个叫烟柳的歌妓唱《牡丹亭》，久而久之烟柳也认识了她。她曾经问烟柳，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秦淮河上那些花魁的名字一般都是很香艳的，只有烟柳例外。烟柳告诉她，因为柳是最寂寞的。
　　周丝乔觉得，自己也是藏在烟雨中的柳树。她曾是那么的活泼好动，那么爱笑爱闹，仅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她。宋羽正说她变了，她也觉得自己变了，变寂寞了。
　　“她唱完了，我们回去吧。”宋羽正说。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周丝乔朱唇微启，喃喃开口，“我们到扬州已经很久了吧，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原来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我……咳咳咳……”话未说完，她又开始咳嗽。
　　宋羽正这回没有再说什么，他直接扶起她出了水亭。他们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别院中，因为周丝乔喜欢听戏，宋羽正特意找了这一处地方。
　　牛毛般的细雨飘了下来，落在周丝乔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睛：“下雨了。”
　　“嗯，下雨了。”宋羽正说，“你身体不好，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吧。要是你想听烟柳唱曲，我去把她请到家里来。”
　　扑哧——
　　周丝乔笑了出来：“烟柳是烟雨楼的花魁，苏妈妈对她可宝贝得紧啦。你要是把她请到我们家里来唱曲，烟雨楼的生意还不差掉一半啊。到时候苏妈妈肯定会呼天抢地。”
　　宋羽正也笑了。
　　这时候几个持剑的灰衣男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人正高谈阔论：“这樊一风也真没出息，每次都靠女人！”
　　听到这个名字，周丝乔的身子一下颤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一年多了，原以为她能忘记，却不料忘记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宋羽正的步子也不觉放慢了。
　　另一个灰衣男子接过刚才的话茬：“可不是吗，樊一风喜欢的女人是洛仙子吴小雾，他娶周令西不过就是看中人家的身份背景。没想到这洛仙子居然是魔教妖女，周令西也被信巫教教主给杀了。如今周碧浅成了天地门的大小姐，他就巴巴地要娶周碧浅，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樊一风，神兵阁就快撑不下去了，他也是没有办法，将神兵阁从天地门手里夺回来是老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