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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莲艳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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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多时,楼下又传来了声响。
  这一回走出来的人是琉璃。
  然後他重复了砗磲的工序。这一回瓦片没有放下,琉璃拱进了朱砂的床脚。
  我匍匐前进,跳到茅屋後面,拨开稻草,见里面没人,才推门进去。
  果然被我猜中。里面臭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寻常人在这里待久了,估计早已窒息而亡,哪还有闲情蹲下大小解。
  我捏住鼻子,看看里面的设施。
  一个粪桶,一堆看似不大干净的稻草,一把扫帚。
  我提起扫帚,拨了拨稻草。
  里面除了稻草,还是稻草。
  终於面对现实,看向那粪桶。里头装得满满的,像是轻轻一推,里头的污物便会流泻而出。
  又用扫帚拨了拨粪桶。我意外地发现,里面的东西是凝固的。於是推之,重得离奇。
  使了内力,很轻松推开,揭开下头的石板,果然别有洞天。
  往下一跳,一个隧道。沿隧道而行,道路平坦,伸手不见五指。
  但很快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箱银子你先带回去。”
  “是。”
  两个女人的声音。前者相当陌生。後者一听便知,海棠。
  “另外,在英雄大会结束之前,把人领走。”
  “是。”
  “就这些事了,你走吧。”
  “是。”
  然後传来脚步声。我连忙贴著墙壁凹陷处站立,屏住呼吸。
  海棠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
  我握紧双手,更加不敢动弹。
  她转过头,对里面说:
  “对於你的帮助,我都非常感激,并且以後会加倍偿还。但如果阁下有别的目的,我想说的是,重火宫的实力,阁下应该很清楚。”
  里面一片安静。
  忽然,有个男子笑出声来:“重火宫的实力?靠什麽?一个疯癫残废的宫主,一个武功平平的副宫主,还有一帮不足挂齿的小鬼小丫头?给你赏赐就不错了,多漂亮的姑娘,话还是少一些的好。”
  海棠的呼吸很快,但忍住气,离开。
  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重火宫确是在沦落。但我从不知道,如今宫里的存活,竟要依赖外力,还要受到这等屈辱。
  我再往前走了一段,里面是一个暗室,光洁的地板,中间一个香鼎。
  香鼎两侧站满了人,尽头的座位两旁又站著一男一女。座位上的人被烟熏得完全看不清,但他身著红衣,相当明显。
  那香鼎旁站的男子一身水蓝,女子一身素白。
  接下来,座位上的人和那男子说了一句话,我顿时就停止了呼吸。
  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我後退一步。
  里面有人大声说:“什麽人?!”
  刚想逃跑,忽然就软下来,跪在地上。
  眼前的景色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我看见那白衣女子朝我走来,面容还未看清,我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恢复清醒时,我仍在那个暗室中。
  香鼎的兽角就在身旁。
  烟雾缭绕,盈盈笼罩著眼前的人。
  背上是冰凉,胸口是冰凉。
  背下躺的是地板,胸前垂落的是发。
  乌黑而长的发,一丝丝缠绕著我。女子的胴体沈浸在雾中,似一朵绽开的花。她坐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摆动腰肢。
  沈睡了多年的欲望,一点一点被唤醒。
  水中的月,雾中的花。身体之间的交流,温柔而模糊。
  她扶我起来,搂住我的颈项,指尖在我的蝴蝶骨上按揉,一次比一次用力,像是往里面注入什麽东西。
  清晰的疼痛,我却无心关注。只剩贪婪。
  她身上的味道令我怀念。
  怀抱著她,竟有抱著旧人的感觉。
  霎时间我想起了数年前的事。
  一个清池,数只红莲。
  月影被水纹打散,凌乱地像初秋缤纷的落花。
  一双深紫的眼睛,一弯淡雅的笑。
  重莲一身轻衣,足尖点过莲池朝我飞来。软软的风,扬起他软软的发。
  他侧头吻我的模样,想来是今生都难以忘怀。
  
  两人的身体融合成了一处。香鼎的味,还是她的味,也难再辨清。
  眼睛有些模糊,我轻轻吸吮她的唇,小声地唤著他的名字。 

 
 
十里红莲豔酒十四
  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福寿客栈。前一夜在武昌客栈暗室中听到最关键的一段话,我竟然一点也记不住。那个女子与我缠绵的过程,我也不过记得些许。
  只记得香气环绕,烟云寥寥。朦胧如同梦境。
  被拥抱的人,更像是重莲。
  刚起来没多久,花遗剑和司徒雪天便来唤我出发。
  我向他们请了假,飞速赶到武昌客栈。
  客栈门口熙熙攘攘,我挤了好一会才上了阶梯。碰巧迎面走来一个红衣姑娘,顶著浓浓的黑眼圈,怀抱一个大箱子,行步如风地冲下楼梯。
  我一掌打在扶手上,拦了她的去路:
  “朱砂!”
  “啊。”朱砂立刻止了脚步,收紧抱箱子的手,“林,林公子?”
  我站著不动,眼也不眨地盯著她。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失常,干咳两声:
  “林宇凰,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还是盯著她。
  “你要不说话,我走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把她拖到一边:“朱砂丫头,我可什麽都没说。只是大清早地听说城里闹贼子,叫你提防提防。不过看你这样,似乎已经准备离开。嗯,昨夜可睡得好了?”
  “很好。”
  “真的?”
  “真的。”
  “我暂时回不去,你要先回去的话,看好我的宝贝闺女,还有我的媳妇儿。”
  “好。”
  一个一向缺乏耐心的人突然如此好脾气,真是三九天里桃花开。
  “你呢,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为了节约钱就饿了肚子,知道麽。”
  “好。”
  “不过,血凤凰给的银子也不一定够开支,所以还是不要太浪费……哦,箱子里的银子清点过否?”
  “五千两黄金,足够用了。”
  “原来如此,那你们要小心花遗剑。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朱砂不说话了。
  “如果被抓著也没关系,记得来通知我。千万不要让他靠近莲,保护好他,知道麽。”
  “你……”
  我笑眯眯地看著她。
  “你,你……”
  “我,我,我怎麽了?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多少?”
  “林宇凰,你先不要急。我们这都是为了重火宫好,我们能有什麽办法啊?”
  “如果有一天,他们叫你把你们的残废宫主杀掉,换回重火宫原来的地位,你照做了,也算立了大功。”
  “我怎麽可能拿宫主的性命开玩笑?没了宫主,重火宫也就等於不存在!”
  “告诉我所有事。”
  朱砂的嘴唇有些干裂。
  “自从宫主精神失常以後,重火宫不断有人离开,投靠别的门派。去年,十多个弟子组织起来,趁宫主发作的时候带著大量钱财逃跑。没人愿意服从上面的指挥,长老也无心插管宫内的事。”
  “嗯,然後。”
  “温孤长老告诉我们,只要是血凤凰的事,我们一定要帮忙。她会给我们银子。”
  “然後。”
  “血凤凰行踪不定,我们连她相貌都没看清楚过。每次给了我们银子後就离开。”
  “凌晨时,似乎不止是她一个人在。”
  “昨天是唯一的例外,来了很多人。也不知道那些人给我们熏的是什麽烟,回来以後人的相貌都全部忘记了。”
  人的相貌我根本就没看清楚过,不能算忘记。但那个女人不知道在我身上弄了什麽东西,腰酸背疼不说,心里明明知道那段话有如何重要,可是,就是无法记起。
  看来看去,朱砂也算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温孤东泰是个智者,而且对重甄重莲也算是丹心如故。最重要的是,据说这几个长老里,他的年纪最大。到了这个年龄,就算扔一个扒光衣服的黄花大闺女在他面前,估计他都没什麽反应。做人最基本的乐趣都没了,哪还有力气勾心斗角?
  总的说来,事情没我想得那麽糟。
  
  放走了朱砂,回到客栈,觉得有必要去打听一下名医的消息。这样下去消息传开了,重火宫一定会被所谓正义的人士夷为平地。
  从司徒雪天那里听来两个名字:行川仙人,白琼隐。
  行川仙人并不是大夫,但只要满足三个条件,他就一定会出手救人。一旦出手,便一定能让人痊愈。甚至说,他可以站在雪山顶上听说南海有一个人生病,只要知道病人的发病时间,他都可以推断出病种,找出丹药,让那个人完全恢复健康。
  听去非常匪夷所思,但凡事不可能空穴来风。
  只是这两个大夫,相当於只听了一个。因为行川仙人的三个条件是:
  一,不要带死人找他。
  二,不给战伤的人治病。
  三,找到他。
  他的真名和模样都没几个人知道,更不要提他的所在。
  江湖上神秘的人有太多,不要说找到他们,甚至他们的存在是否无聊人的捏造,都无法肯定。
  倘若不是亲眼见过白琼隐,我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人是捏造的。
  一个拥有非凡治疗能力的神医,竟只是一个少年。
  白琼隐不轻易给人治病,或者说,根本不给人治病。尽管他自诩为大夫,可他没有一点大夫的品操。
  人家请他治病,他一定会说,我给人治病,结果通常有两个,一是药到病除,一是药到命除。你还要治麽。
  到这个时候,一般求医的人都被吓跑了。如果再坚持的,对方是个男人,如果还是个美男子,他的条件一定是上床,他还是下面那个。
  如果是女人?
  他是个男的,但他讨厌女人。一切女人。尤其是美丽而高贵的女人。异性相吸这个词在他身上行不通。
  白琼隐是个怪人。
  他与梅影教主桓弄玉,以及弄玉的情人温采交好。数年前,弄玉在烈火中惨死,翌年温采在京师逝世。有情人终不得相守,无数人听了垂泪的故事,白琼隐没掉半滴眼泪。
  温采死後,桓雅文患上重病,白琼隐替他治疗期间,天天冷嘲热讽,亦无一丝同情。
  桓雅文逐渐康复後,某一日站在京师的某个桥上,看了看河水,身上的衣服稍微飞了飞,估计那景象有点伤情,但见多了生死离别的白琼隐居然大哭起来,还扑过去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桓雅文身上,十足像个三岁小孩。
  这样的怪人,实在难找。
  但我遇到他了。而且发现他的表现与司徒雪天所描述的差不多。於是,我立刻就追到客栈去找他,结果一朝掌柜的打听,白桓二人早已赶往奉天。
  
  於是,加紧速度,赶到奉天,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武林中任何事情都可以萧条没落,唯独英雄大会传之不朽。
  奉天客栈中,人来人往,挨挨挤挤。
  当年我与重莲、四大护法,以及重火宫的随从一起来时,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门的兵器,实在是乡下人进了城。重莲待在重火宫,深居简出,遇到这等情形,竟无一丝讶异。当时他跟我解释这些个人从哪里来,属什麽门派,耍什麽武器,修什麽心法,使什麽招式,分外耐心细致。我听後拍拍他的肩,说出来混过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目光远大。他没有回话,只是对我微笑。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的谈吐风雅,眉眼深沈,举步投足间都透露著一代枭雄所拥有的气概与豁达。
  江湖更替之速果是寻常人无法想象。如今再到这里,人群中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有人说,最大的失败,莫过於成功後失去快乐。
  重莲几度笑傲武林,称霸天下。可流年似水,稍纵则逝,舞台已是别人的舞台,天下已是别人的天下。
  一世异朝市,江湖无情。
  但人人都知晓,在这无情的江湖中,海阔从鱼跃,长空任鸟飞,却是快意酣畅。 


  
十里红莲豔酒十五

  参加英雄大会,就一定会到奉天。
  到了奉天的英雄,就一定会住奉天客栈。
  在金秋时分,英雄大会前後,再是江湖上的北斗泰山,来了这里也就只是诸多客人的一个。
  奉天客栈上房有五间,往往都会被几大正派的掌门霸占。客栈原为崆峒包办,作用就是给这几个大派撑门面。
  而花遗剑这种混出头脸的人,又是正义之士,和正派的关系铁得很,自然也少不得他的地盘。
  花遗剑参加英雄大会,多数能够拿点功勋回来。所以,往往客栈的上房安排会是以下几人中任意五位:
  崆峒掌门,武当掌门,少林方丈,峨嵋师太,蜀山掌门,华山掌门,花遗剑,灵剑山庄庄主。
  如果掌门不来,可以自动替换为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等等。
  
  到场的人有很多,邪教中,青鲨帮和银鞭门这类倒上不下的,只有寥寥数人。像采莲峰和金门岛这类慢慢被前浪推翻的,已经毫无踪迹。
  其实金门岛开始并非邪教,就是岛主卫鸿连和武当前掌门须眉勾结做的丑事被揭发,一个拖累了门派,一个被踢下台,遗臭万年。
  正派和中立的占多数,新兴崛起的门派数不胜数。
  而我在人群中,总算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但看了以後,我希望自己没看到──长了七根指头的灵剑山庄庄主。
  我和司徒雪天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这人还没死?”
  看来他又用那根三寸不烂之舌欺骗众人,掩盖弑子的真相。指不定,还又推到了重火宫的头上。
  楼七指正和峨嵋掌门慈忍师太聊天,不过多时便发现了我。
  人群中很吵,不知道他跟那些人说了什麽。但他刚一说完,他的嫡传弟子钱玉锦就冲过来,拉花遗剑和司徒雪天离开。
  那速度,真不负他“玉轻燕”的美称。
  对钱玉锦不了解,但看那单纯崇敬楼七指的模样,该不是坏蛋。
  单纯的人常常坏大事,但一定不会做大坏事。
  司徒雪天早知道楼七指是个什麽货色,自然有所防备地站在原地,看著他们。
  花遗剑不厚道,跟著去了。
  不过他看楼七指的眼神也不大友善,想来听说过点什麽。
  司徒雪天小声跟我说:
  “放了大箱子的那一桌,是玉镖门的人。”
  “这个曾经到过,门主似乎姓应。”
  “应卿为。他们的暗器和匕首是天下一绝。如果以後对上了,一定要谨慎。”
  “嗯。”
  “那一桌穿丝绸衣裳,大部分是女子的,是平湖春园的人。这个门派是前年才创立的,她们靠经营茶馆酒楼饭庄出道,武功并不高,这一回来,应该是赞助英雄大会,博得名声的。”
  “嗯。”
  “那一桌拿钩子和齿轮的,是南客庐的人。‘七魂碎满轮,六魄落银钩’,说的就是他们老大曲悠延。”
  “他很厉害?”
  “他原本是少林弟子,後来因为和女子私通被方丈处罚。实施杖刑的弟子刚好与他有私仇,把一百杖加成五百杖,打去了他半条命,又把他绑起来扔到後院,饿了四天五夜,他回寺的时候方丈非但不同情他,还斥责他几句,他妄图暗杀方丈,被人捆在麻袋里,扔到路边,又让人卖到了波斯去。回来的时候,他的左眼和右手都没了,用齿轮和银钩代替。然後他结合了少林武功和银钩秘笈,研究出独立的武学招式,自立门派。单则易折,众则难摧,有人跟随後,他越做越顺。开了赌场,发了大财,天天大鱼大肉女人环绕,倒是比以前要逍遥自在得多。这样的人,你看如何?”
  “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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