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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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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此一套妆奁,价逾万金。

——再珍贵又有什么用?

提梁上的错金牡丹花纹,光芒耀在张嫣的眼睛里,不知怎么的,鼻子微酸,险些弹出滴泪来,将东西通通收起,合上盖子,推开来,急急道,“将这个交还给来人。便说无

楞不受实禄,我一介独居女子,不好与外男交往,更不敢收这等私密礼品。只能原物奉还。”

管升在堂下候着,听了这话,不由叫苦。他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奴婢想说几句话。”面上笑盈盈的。

张嫣妙目一转,落在这个廊下灰衣内侍身上。

“你是?”

“回夫人话,”管升腰微微含着,笑的极为谦卑,目光中却有着与谦卑并不贴合的打量和评估,只是隐藏的深,头颈身仰,“奴婢是在云阳别院伺候的,这一次,主子出

来,韩大总管指我跟着伺候。”

张嫣矜持一笑,吩咐青葵道,“今天早上太阳不错,我将屋里的几盆花都搬到院子里哂哂太阳。现在天都晚了。你和小刀去把那些花都搬回去。”

青葵愣了一愣,应了退了下去。

“……奴婢出身贫苦,”离了人,管升的话语更是少了顾忌干脆起来,“不懂得夫人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要,偏偏躲到这个地方来,只是,奴婢在林光宫,也见了不少起起

落落,那些昔日的贵人,一旦真的落到底了,再想起来,简直是千难万难,夫人此时虽然心为珠玉,只是若是过头,日后想要回转,就不容易了……”

第一八四章汝意

一阵风起,堂外手植紫薇花树微微摇晃,一片叶子离开枝头,打了个转儿,落在张嫣的衣襟上。张嫣捻起,用指抚平衣襟,面上渐渐浮出冷笑来。

管升便在这样的冷笑下说不出话,额上也微微渗出冷汗来。

他不是长安人氏,土生土长的出生在云阳。十二岁的时候入了林光宫做一个莳花草的内侍,有着一分小机灵,但从来没有见过皇帝,更没有见过这位十六岁的皇后娘娘。——

皇帝微服出行寻找离宫出走的妻子,身为内侍长的韩长骝要留在林光宫,对外维持着天子依旧在宫中的假象,不能随行,须挑一位身份不起眼且机灵能干的内侍跟出来伺候,机缘

巧合,挑中了他。从跟在皇帝身后的第一天开始,他便知道,这是他一辈子唯一的也许也是最大的机缘。

也就因为此,他比谁都希望,张皇后能够顺从跟皇帝回长安。

他的机缘,便是建立在张皇后离宫出走的基础上。虽然他并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做高高在上的大汉皇后,反而毅然抛下荣华富贵地位亲人,无声无息的来到沙南这样一

个寒冷荒凉的地方。但显然,在皇帝心中,是很看重这位年少结发的妻子的。如果皇帝能顺利的迎回张皇后,大家皆大欢喜,他管升凭着这一段时间的近身相处小意伺候,一步登

天,不敢说比肩于内侍长韩长骝,但成为有名头的中贵人,不是不可能的;

但若是此事不偕,只怕皇帝就此以后,心伤不愿意再见与张皇后相关的人事,包括这一次沙南之行,以及沙南之行中的他,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升上云端之后再次被打落回

去,只怕此后,便连想回去做林光宫中莳花草的小内侍,都不可得了。

“怎么不接着说了?”

张嫣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峻而又讥诮,气势清贵,又带着一种多年蕴育出来的威严。压的管升不由自主的伏下去,冷汗涔涔的浸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体悟到,面

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不仅仅是日前府河边明媚娇俏的女郎,还是故赵王敖与鲁元长主的女儿,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逾矩放肆的内侍。”张嫣的声音明明轻描淡写。听着他耳中,却有一种锋于刀刃的感觉,“做你主子身边的内侍,聪明机灵是要尽有的。但更重

要的是,要会看人脸色,掌分握寸。你该庆幸我如今心气已平,若是在半年前,单凭这几句话,我能仗毙你。——你回去吧。”

“大娘子——”

张嫣在堂上发了一会呆,回房的时候,便看见青葵迎上来,面上单纯而欢快的申请,“我将院子里的几盆花都搬进屋了,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么?”

“嗯?哦,没旁的事了。”张嫣答道。微微晦暗的心情,在这样的微笑照耀下,也忍不住浅浅扬了起来。在她这半年来的沙南生活中,能够有着这么一个单纯热情元气十足的

少女在身边,带来了不少的亮色。

张嫣换了衣裳,赤足踏着木履出来,好像听到空气中流动着的若有若无的丝弦声,但是倾了耳朵细听,却又没有动静。

她用拧干的帕子擦了脸,重新丢回到铜盆之中,坐到梳妆台前,将白日里的妆容一一卸去。从铜镜里窥见青葵站在身后,想要离开,却没有离开,踌躇迟疑的样子,轻笑问道

,“有什么事情?”

“娘子,”青葵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道,“大娘子可认识今天府河边的那位郎君?”

“他和我们没关系。”张嫣板了面容,淡淡道。

青葵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收拾起用过的铜盆,准备离开。

张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我从前家中故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我们两家算是有通家之谊,我从小就认识吕郎君。他很照顾我们家,甚至就是要说他对我们家有恩,也是可以的。可是,我总是觉得,两个人想要

在一起,总是要彼此有意的。若是有一方勉强,就没有意思了。所以,对我来说,现在,他只是一个没有关系的人。”

她许久没有听到动静,奇怪回头,见青葵大大的眼睛已经是红了一圈,偏又忍住,只用一种自以为了然的声调答道,“奴婢知道了。”

张嫣忍不住失笑,“你在想些什么呢?回屋去睡吧。”

“对了——”她忽然唤住她,“你可听见丝竹声?”

“没有啊。”青葵愕然,又仔细倾听了一下,不以为意的笑道,“娘子你是听错了吧。”

“也许吧。你回房去睡吧。”

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民居狭小,用作寝居的屋子也不过七八丈见方,对着卧床的方向,设了一套案几坐榻,窗台上的青陶水仙盆里植了一株兰草。墙角里燃着一炉苏合香。

张嫣走到西墙边,推开支摘窗窗叶,扑啦啦的夜风吹进来,将她还有些湿意的发丝吹的直往后掠。

静静的琴声就陡的流淌出来。

琴曲本就是细致的音乐,古称君子自乐,聊以自赏。刚才窗叶没有打开,问青葵的时候,两个人在说话,青葵便没有听到。而当万籁俱静的时候,这琴声便显现出来。

好像总是这样,在失去之后,人才发觉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可是在失去后想要重新追回,那个被放弃了的人便该欢天喜地的等待垂怜么?

张嫣的唇角淡淡的勾起来。

不是的。

“后悔了?”一个声音忽然从静寂无人的夜里响起来。

张嫣却似乎早已经有所准备,并不惊骇,只是恼道,“孟观,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孟观没有进来,只是藏在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唯有声音传出来,悠悠问道,“这个弹琴的人,便是当日灞桥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吧?”

月色里,一片静默。

“说起来,以他的身份地位,能亲自来此处,算是极心诚难得的了。看你们当日情景,你对他并不是无心,为何不……?”

“孟则然,”张嫣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我和他的事情,你不了解内情,便不必再说了。——你喜欢冬歌姐姐么?”

“……自然。”

“无论以后怎么样,都喜欢么?”

孟观这回沉默了。

他和韩冬歌,想要在一起的时候,心意自然是真挚而热烈的。只是,真正结为夫妇之后,才发现,彼此之间的价值观有着无法融合的分歧:

冬歌喜欢安定,而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游侠不羁而冒险的精神。他本性像风,到处飘荡,冬歌却希望他停下脚步,做一棵树。如今他们还愿意彼此妥协,但是,当分歧大

到了彼此无法容忍的时候,真的可以一生一世美满么?

他便懂了张嫣的意思,感情内里太过复杂,外人本就没有资格评说。

张嫣悠悠道,“我承认,我和他之间曾经有过感情。可是,两个人想要在一起,仅有感情是不行的。事到如今,我对你的要求不会改变,你留在我身边,守护我一年的安全。

一年之后,我曾经的赠食以及许婚的恩情一笔勾销。除此之外,我们彼此的生活,互不干涉。”

为什么,要在她已经彻底放弃后,再度的殷勤,又有什么意义?

张嫣闭上了眼睛。

当初离开未央宫的时候,并没有当面道别。她以为,他们两个人之间,就这么结束了。他却花费了若许心力,从茫茫人海中重新找到了她,并且来到她的面前。

再一次见到他的震惊还在心头并未散去,可是,转身离开的决定依然没有改变。他们之间,终究需要一个了结——如果说,一定需要这次了结的话,那么,就在这座沙南城吧



“自我如今,恩爱难久。生命多惧,危于晨露。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爱者,无忧无怖。”

张嫣提起羊毫笔,在白玉纸笺上一遍又一遍的抄着这段偈语,翼望带着佛空灵性的文字,将自己胸膛中因为刘盈到来而不免烦躁的心灵平静下来。

“大娘子,”小刀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家门口来了一位姓赵的郎君,说是想要求见。”

“赵?”张嫣挑眉,放下手中豪笔,接过名帖,见其上书着:

“敬谒表妹淑君——函谷赵覃。”

字迹雄浑,有一种力破纸背的气势。

眼中就有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与赵覃素无旧怨,而且当初在函谷关,还欠了他一份情。因此,她可以轻易的拒绝刘盈,却不好意思冷待赵覃。起身吩咐道,“请他到中堂。”

赵覃登堂而入的时候,见堂中长案上放着一双茶具,红泥小炉在榻旁烈烈燃着。张嫣一人坐在案后方榻之上,一身玄色云纹深衣,衬得如一朵静谧的黑莲。

“阿嫣妹妹瞒的我好苦。”赵覃扬眉疏朗笑道,“说什么吕家表妹,直到日前,我才知道我当日护送的是何方神圣。怨不得……”

赵覃的母亲吕蔷与张嫣的母亲鲁元长公主刘满华是表姐妹,论起来,他与张嫣算是隔了一层的表兄妹。鲁元嫁给赵王世子张傲之时还是在楚汉战乱之际,他年纪尚幼,随着父

母在家乡。一家迁入关中之时,鲁元长公主已经随着张傲去了赵国。待到张傲黜为宣平侯,并无面见之缘。自然也就认不出容貌肖父的张嫣。

张嫣妙目凝视了他一眼,启唇而笑,“我可从来没有应过我姓吕。”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是啊。”赵覃淡笑,“你只是误导我罢了。”

说到底,对张嫣当初的利用,给自己带来的这些麻烦,他是有怨怼的。

张嫣叹了一口气。在坐榻上立起身来,右手压着左手,叠于眉心,郑重拜谢道,“张嫣多谢表兄当日援手之恩,当初嫣实在是不得已,并不是故意期满赵家表哥。还请表哥恕

罪。”

赵覃避身让过不敢受她的礼,“娘娘身份贵重,本不必如此。”

张嫣的眉毛微蹙,自嘲道,“我如今,早已经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了。”

赵覃静默没有说话。

“——当日在函谷道上,我说我名叫淑君,并不是全部骗你的。淑君是昔日大母给我取的小名,因很少有人唤起,只有阿翁阿母知道。如今,表哥只唤我淑君便好。”

“淑君妹妹。”纵是再多的不以为然,闻此言,赵覃的面目也不自禁变的柔和了一些。

“……自年初一别之后,我便去了江南,月落复又到北地。表舅辗转查到了我的消息,命郎卫将我带到林光宫,仔细问了当初行迹。后来,他来沙南的时候,也将我捎带上了

。”

张嫣愧煞,“……是我连累表兄了。”

赵覃笑意悠然,“淑君既然还叫我一声表哥,我自然护持于你。”又谈何连累之说。

“若不是我表哥现在应当在江湖游历,怎么会被困在这座沙南县城。”

“那……也未必。”赵覃若有所思“求仁得仁。有时候,事态发展未必不如人愿。”

他说的语义含糊,张嫣并不能十分明白。低头笑道“表哥远道而来,不妨尝尝新茶。”

她提起炉子上的见沸了的铜柄小壶,注入面前两幅茶盏,冲出细小的水花。茶汤青碧,和着滚水,沁出清郁茶香,配着玄色的漆木茶杯,相互映衬,美不胜收。

赵覃饮了一口,只觉味道沁然,心气也渐渐的平了下来,赞道,“好茶。——自陛下在未央宫里用起了抄茶。这些年,手抄茶兴起的非常快。长安陆氏凭借着手抄茶,赚了不

少银钱。”

“我在江湖游历之时,也曾品过陆氏茶,如今淑君表妹居于沙南,府中的茶竟比陆氏茶还要出色。淑君贵家初生,自幼娇生惯养,连日常饮茶都如此金贵,北地苦冷,又如何

待得惯?”

张嫣唇角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望着面前男子,眼中带着淡漠防备,“表哥过来造访,与我说说话,叙叙亲,我很是欢迎。可是,你若要替他说话讲情,就不必了。”

赵覃苦笑,“此行算是我私自前来。不过又感而发,淑君既然不爱听,我便不提。”

“多谢表哥。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少年的时候,我也曾经在信平县住过几年,”张嫣渐渐松懈下来,“如今在云中也住了三四个月了,不还是好的很?——我不是你想的

那么娇贵的。”

想了想道,“无论如何,我欠表哥一份情。他日表哥有所求,我若能尽力,定不推脱。”

“如此,我就谢过淑君了。”

“不客气。”张嫣笑意盈盈,“我给表哥制一炉香吧?”

“香?”

“嗯。”

赵覃便笑道,“闲来是听说淑君如今在弄香,却不想是真的。既如此,便多谢淑君了。”

“不客气。”张嫣笑道,“过几日,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好。”

时近午时,赵覃告辞离去,张嫣送他到堂下,赵覃沿着长廊行走,回过头来,见张嫣站在桂花树下,一身玄色裙裾像水滴一样铺展而开,年轻而又静谧,忽得一种可惜的情绪

便泛上来,忍不住问道,“淑君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夫婿的信重宠爱,天下无数的女子期待未央宫椒方之位,母仪天下的尊荣,都已经握在她的手上,却偏偏弃之敝履。

张嫣俏脸忍不住板起一些,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来,“表兄,有些话,我不想听。”

“我虽与你不算亲近,”赵覃却依旧不肯放弃,絮絮而言,许是因为心中块垒积郁多时,如行云流水倾泻而下,“但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哥。我自然也希望你过的好。当初在荣

阳道上,你说,你离家只因夫婿不喜。但当日在林光宫表舅问起我你的消息的时候,心神颇为动荡,又肯放下长安的一切亲自来寻你……我冷眼观着,对你实在情意非浅。而你与

他既为夫妇,什么坎儿过不去?不妨退一步,才有个圆满。”

那一天的阳光似乎很好,照在堂前的紫薇花上,打出一片金黄的色泽。

张嫣的一头长发梳成双鬟,虽然出嫁已经四年有余,却仍然做了未嫁打扮,微偏螺首,笑容很干净,看起来,却有一种坚韧的味道,单薄的让人心疼。

“表哥,你并不是我,不会懂得其中三味。我曾经那么希望和他相守,却最终黯然远走。这其间的苦楚,你知道多少?凭什么这么轻轻巧巧的对我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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