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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士-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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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王印竺赞许了一句,转身走到姜老太爷面前。王印竺俯身对老人耳语了几句,老人随即面露感激之情,连声称谢。

“还有,”王印竺又恭敬道,“伏鹜掌法我已拜读完毕,真是一套上佳的武功!人乃万物之灵,取法自然本不以为耻。印竺有些粗浅心得也都交给姜掌门了,希望能对老先生的膝伤有所助益。还有请姜掌门放心,我答应过为你家守密,就一定会做到。”

姜老太爷再度动容。这才是他当初请王印竺的本意!伏鹜掌看着威风,可是练此功者到了五十岁左右,则个个都会出现膝盖严重变形的状况,膝盖扭曲得像一节死硬的树瘤,每行一步骨头都磨得嘎嘎作响,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到了最后甚至就像姜老太爷一样出入都要靠人抬着。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姜老五十五岁的长子姜庆丰在家里一瘸一拐撑了几年之后,在三个月之前突然膝盖碎裂,双足瘫痪成了废人!万般无奈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姜庆源。现在对老人来说,江湖地位武功排名早已是天上的浮云,他唯一惦记的只有子孙的健康。

老人低声长叹:“其实那个秘笈守不守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家最见不得人的隐私都已暴露!”他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儿子,“过不多久满江湖都知道北隆水斋的新掌门是个贻笑天下的无知狂徒,我姜氏一族毁家之日不远矣!”

“还有,请转告诒珊寨主,只要老朽活一日,北隆水斋便一日不与棋盘寨为敌。还有——”姜老太爷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交与王印竺,“我家虽是草莽之家,却也收了点好东西。这是祝枝山亲题的扇面,愿寨主笑纳,就当是我家常年寄存牌匾所需的租金!”说完一声低喝“起轿”,领着北隆水斋的大队人马迤逦下山。

第十八章 认祖归宗

北隆水斋的人走到没影了,阿诚却突然反应过来,一跳三尺高指着王印竺的鼻子叫道:“你、你怎么放他们走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俞焕赶紧按住他:“这是咱家的押寨相公!”

阿诚仍旧一脸茫然。赵俊解释:“就是你姑父!”

“啊?”阿诚登时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对铜铃,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王印竺走到他面前,目光闪烁,眼中含着泪水。

“你一定是明源兄的孩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同你父亲长得非常相像!”一听人提起父亲,阿诚登时将嘴一扁,豆大的泪滴滚落下来。父母死的时候他还十分年幼,印象模糊不清,但是从小失去双亲带给他的伤痛却一直持续到现在。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百诚?”阿诚哽咽着,重重地点头。

“那一日,我陪你父亲去迎娶你母亲,途中遇到大雨,我们到一处旧祠堂内避雨,那祠堂的墙上刻满了各种各样的诚字,祠堂便叫百诚堂。你父亲当时便对我说,将来他的孩子名字就叫百诚,希望孩子为人正直,心地光明。”

“姑父!”阿诚再不怀疑,大叫一声,扑通跪倒在地,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还不肯起身,跪在地上抱着王印竺的双腿放声大哭。

常一凡一脸木然地移开眼睛。早就听亭亭说过阿诚小时候极爱撒娇,像只鼻涕虫一样抱着大人不撒手。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看看他现在长得比师父还高!这副样子活像只抱着树桩的熊,简直不堪入目!亲人团聚的场景虽然令人感动,可是见师父如此厚爱阿诚,做徒弟的心中也难免酸溜溜的。

此时王印竺的眼里却只有—个阿诚。他爱怜地抚着阿诚的头发,同样泣不成声:“你父母出事后半年我才得到消息,赶回去时你姑姑早已带着你们走了。想当年明源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辜负了他,做出不可饶恕之事!当他的孩子孤苦无依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时至今日我如何敢受你这一声‘姑父’?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父母?”

这一番话更是杀伤力十足,不止阿诚,就连旁边的赵俊俞焕,也都眼圈发红,众人沉浸在一片悲情中。最先清醒过来的是赵俊——“先别感伤了,还不赶紧去把寨主和亭小姐追回来!”

还是赵俊行事有条理,立即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先回山寨向另外两大金刚通报情况,另一路则跟着他和俞焕,护送王印竺和阿诚去追寨主和小姐。看着大家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常一凡突然紧张起来,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仿佛自己只是个多余的人。

阿诚黑着脸走向常一凡,凶巴巴道:“亭亭让我带你去见她!”常一凡的心狂跳起来,鼻子没来由一酸,人海茫茫,唯有亭亭还记着自己!

“她为了你的事被姑姑整惨了,你若是有半分骨气便不要再去烦她!”阿诚又恶狠狠地补充道。

常一凡冷笑一声,道:“你若有半分骨气便不要来给我传话!”阿诚登时蔫了半截。他不可能有那份骨气,他怕表姐。

常一凡嘴上赢了,心里却突然怯了。亭亭哪里是想见自己,她不过是想让自己带着师父去见她!现在师父已经全都知道了,还要自己做什么?这样想着,又是一阵患得患失。直到王印竺为他牵过一匹马来催他出发,他才昏头昏脑地骑上马,跟着大队人马一齐向山下走去。

此时,在四十里外一处几近荒废的客栈,喜姐手忙脚乱地将店中唯一的店小二和随行其他人等赶出院外,自己则掩上院门,屏着呼吸坐在门口守卫。里面那一对母女正在吵架,而她们吵架的内容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喜姐当然是知道的,她从小就是谢诒珊的贴身丫头,小姐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她只是很吃惊亭亭居然也知道了,并且正为了此事同自己的母亲大吵大闹。

“他本来就是我爹,凭啥不能见?”亭亭像一只被惹急了的猫,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一样,望着母亲大喊大叫,“你不是一直都恨他么?现在他来了,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去把他臭骂一顿?”

谢诒珊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女儿胡闹:“你怎么知道我恨他?”

“你从来不对我讲他的事!你一直没有再嫁,因为你根本就不再信任男人!”

“你大胆!”

亭亭突然闭了嘴。刚才那些话确实有些过了头。可是未过片刻她又不死心地恳求:“你们见面把话说清楚不好么?你们两个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却要逃掉!我不想看见爹娘再受苦了!”亭亭也怨恨父亲,一个大男人带着徒弟漂泊无依,天天啃馒头度日!为何就不来找娘?

不想母亲对女儿的一片苦心竟然毫不领情,一脸漠然道:“谁说我在受苦?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将来你和诚诚都成了家剩我一个人也不劳你操心!”

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了亭亭:“好吧,我实话说了吧,我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我自己!我才不要因为你们的小气和任性毁了我一生。你口口声声说不恨他,可是说不定到你死之前给我一纸遗书,让我去杀那个伤过你的负心人!一边是娘的遗命大如天,一边是生身之父恩比海深,害得我进退两难。最后就算我忍痛杀了他,却难以承受弑父之罪,只能凄凄惨惨地自行了断!我才不要变成这样呢!”

谢诒珊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嘴张得老大竟忘了合上:“你、你脑子里哪来这些荒唐的念头?”亭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豁出去了:“荒唐吗?是很荒唐,可是这种事在江湖之上少了么?因为上一代不检点,害得后人跟着倒霉。老的自己不动手,坐在幕后指使儿女徒弟去杀旧日情人,想想都叫我恶心!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谢诒珊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女儿的额角狠狠戳了一记:“你这副莫名其妙异想天开的性子,真跟你那死爹一模一样!难怪你学武老不见长进,原来天天就在外面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亭亭喜出望外:“你终于承认他就是我爹了?”

谢诒珊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娘像是那种会逼女弑父的疯女人么?”

亭亭听出母亲的口风已松动,心中一喜,扑进母亲怀中,身子像一股糖似的扭来扭去:“趁现在赶紧把你们的问题解决了。你们过得好不好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幸福!我才不要让你们的流毒毁了我的一生呢!”

“亭亭!”谢诒珊轻叹一声,缓缓道,“你口口声声要认爹,你可知他是怎样一个人?”

亭亭从母亲怀中抬头来,目光冉冉,静静地等待着。

“他与常人不同,他的眼光从不向下看,甚至不愿平视,他只注视天空。这种人岂是你我可以绊住!在你看来他为北隆水斋印证掌法是对我们不利,可是在他心中却绝无这种念头,他一心想的只有武功本身。这既非愚蠢也非天真,只因他心中根本没有容纳种种阴暗和肮脏的位置。同样一套伏鹜掌法,我为了一己之私费尽心思去破坏它压制它,而他想的却是修复和完善,让它尽善尽美。在境界上我已然落了下乘,你还去算计他徒弟,这样做岂不是适得其反?”

亭亭低声辩解:“可是我没有算计一凡!”

谢诒珊轻声责道:“那不是算计又是什么呢?”

亭亭突然愤然道:“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品性高洁,当初不就是他狠心抛弃了娘吗?”

“他敢抛弃我?明明是我甩了他!”谢诒珊的脸上掠过一丝淘气的笑意,“江湖奇士杨翊贤一生如闲云野鹤,独来独往,直到七十岁时突然破天荒想收个徒弟。一开始他不肯答应,因为不愿离开我。大家都觉得很遗憾,连我哥哥都来劝我,说杨老年事已高,如果再找不到传人,他的一世绝学将随着主人长埋于地下。”

“所以您就……”

“你又错了!”谢诒珊微笑着摇头,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女儿的鼻尖上,“杨老先生若真看重自己的传承,又何至于拖到七十岁才收徒?连他本人都满不在乎的事情,我又何需背负什么责任!”

“那是因为他老人家的标准太高太严……”

“或许吧,不过在我看来那只是老头儿的怪癖而已,与我无关!你舅父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迂腐,明明是个武夫,偏偏一身酸儒作派,傻!”

“可是,那最后为什么……”

“杨老的绝学我可以不在乎,可是我不得不在意另一件事。当初若是拒绝了杨翊贤,那么今日就没有名满天下的补天士王印竺。当他年老的时候,有一天回首往事,会不会为自己一生平庸无为而悄然叹息?千夫所指我不怕,唯有这一声叹息,我承受不起!”

亭亭默然不语,低头垂泪。人生真是一个两难选择,江山美人,缺了哪一种都是终身遗憾,但是两者却偏偏不能双全。

见亭亭终于不再吵闹,谢诒珊推门走出屋外吩咐喜姐:“留一个人在此等阿诚即可,其余人等立刻上路!”

喜姐有些意外:“为什么?”谢诒珊神情有些恍惚,微微笑道:“不走难道等他们追上来么?”说完返身回屋。

亭亭垂着头低声道:“其实你心里仍旧爱着爹对吗?”

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行人整束完毕准备出发,喜姐打开院门,迎面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打头两人,一个是俞焕,一个是阿诚。后面还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马,将客栈团团围住。

“寨主——”俞焕兴奋得高声叫道,“这下你可走不成了,你家相公寻你来了!”

阿诚翻身下马,转过身去从队伍里拖出一人:“姑姑!真的是姑父来了!”又冲着亭亭兴高采烈嚷道:“亭亭,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常一凡的师父原来竟是你的亲爹!”

跟在后面的常一凡一个没坐稳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这人怎么到现在还认为自己能遇到姑父只是一个天大的巧合!

王印竺被阿诚拖着走上前去,一向敏捷的步履此时却有些不稳。十六年弹指而过,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人就在眼前。

“珊——”

谢诒珊面无表情:“阿诚,你过来!”

那清冽如雪水的声音令阿诚满心的欢喜一下子冷却下来。就算是他也能看出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

见阿诚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谢诒珊也不强迫他,转向赵俞二人:“赵兄、俞兄,恕我不辞而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一场萍聚已是天大的福分。如今我去意已决,请万勿强留!”说完挽好马缰,又轻声道:“阿诚,你不跟我们走么?”

“可是……”阿诚有些迷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姑父呢?”

谢诒珊厉声道:“并没有什么姑父,你认错人了!”

“我才没有认错!”阿诚突然大叫起来,一把抱住王印竺的胳膊,“他就是姑父,我知道的,绝对不会错!”他怎么都弄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找到姑父,为何姑姑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便说认错了人?

“珊儿!”王印竺一脸苦涩,“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身上,何必跟孩子发火?这孩子已经没了父母,你忍心让他再失去姑父么?”

跟在后面的常一凡摇头不已。亲生女儿都还没来得及认父亲,他却在纠缠于这蠢蛋有没有姑父?莫不是见到阿诚之后被他的傻气传染了?仿佛听到了徒弟无声的责备,王印竺似乎也自知失言,忙看向谢怡珊身后。一凡口中那个身形瘦削的女孩怯怯地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初次见面的人。

“亭亭!”不知为何,只是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王印竺便再也收不住泪水,“你就是亭亭么?”

亭亭像受惊的小鸟一样迅速躲到母亲身后,任王印竺如何呼唤都不肯再露出头来。

王印竺心下明白,一声叹息道:“都是父亲对不起你!”

亭亭终于从母亲背后走了出来,抬头面对王印竺,眼神中充满决绝:“不,我没有父亲!”

王印竺登时面如死灰。谢诒珊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而女儿说的这句话却令他大感意外,大受打击。

想不到还有一人所受的打击竟丝毫不逊于王印竺。常一凡冲到前面大声责道:“亭亭!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先前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难道就是想说一句你没有父亲?”

一见常一凡,亭亭忍耐多时的眼泪止不住滚滚而下。对于常一凡她始终心存一份歉疚,自己骗他那么多次,他却始终如一地帮自己。

“亭亭,”常一凡轻声劝道,“我知你心里有委屈,可是不管怎么说你父母双全,这本身就是天大的幸事!我早已没了父母,阿诚也是,你知道我们有多么羡慕你吗?”

平生头一回阿诚对常一凡的话赞同不已,跟在旁边使劲地点头。

“常一凡!”谢诒珊终于忍无可忍出言打断,“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再让我看见你,我定会要你的命!”

“谢寨主,我爹娘在世的时候常常争吵,可是我爹一死,不到三个月我娘也郁郁而亡,她心中岂不后悔!现在师父他已经知错了,你迟早都会饶过他,早饶早好。你只顾撒娇,却要让亭亭受苦!”

王印竺心中叫苦,这徒弟简直聪明得过了头。前面说得还人情人理,后面那一句,岂不是火上浇油?果然,谢诒珊气得满脸飞红,冲着常一凡高高扬起马鞭:“你、你好大胆!”

“不许打一凡!”亭亭突然扑到一凡身边,伸开双手将他死死护住,“一凡是我朋友,而且他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我不让你打他!”

一见亭亭如此维护常一凡,阿诚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刚刚对常一凡生出的些许认同感立刻烟消云散。此时他只恨不得接过姑姑的马鞭狠抽那小子一顿。

谢诒珊也气得全身发抖,女儿这不知矜持的个性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当着这么多人行事如此鲁莽,女儿将来的前程着实令人担忧。

常一凡早被亭亭的这几句话送到云端上,整个人仿佛飘到天上。亭亭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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