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与孙悟空 阿尧-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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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挥手，“都散了吧。”
　　　　还是没有人动。
　　　　站在队列前头的大将跪倒在地，“大王，您让我们跟随孙悟空，您自己去哪里？”
　　　　牛魔王不答，只道：“都退下吧，这是命令。”
　　　　众人告退。
　　　　牛魔王坐在上位，坐了片刻，去酒窖里拿了酒，吩咐小妖不得让闲杂人等进来，一个人回到聚义厅，自斟自饮。
　　　　天渐渐黑了下来。
　　　　牛魔王用弥猴王做的神仙头盖骨酒杯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牛魔王很少自己一个人喝酒，以前在花果山，牛魔王跟六个结义兄弟一起喝酒，后来在积雷山，牛魔王跟胡小狸以及一起反天的妖怪们一起喝酒。在每次与神仙大战之前，牛魔王都要跟众人一同喝酒以鼓舞士气，这种情况下他喝酒时只说一句话：“喝了这杯酒，都给我活着回来。”
　　　　打了这么多年仗，那些跟他喝过酒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活着回来的。
　　　　牛魔王一仰头，又是一杯见底，喝得急，呛了一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门外有小妖怯怯地叫：“大王……”
　　　　牛魔王抬手把面前的桌子推倒，怒喝道：“我不是说了任何事都别来烦我吗！”
　　　　门外的声音更小了：“齐天大圣求见。”
　　　　牛魔王默然，半晌才道：“请他进来。”
　　


☆、第三卷第九章
　屋子里稍微有些暗，未点烛火，只有悬挂在棚顶的数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白芒。两边各有八排座椅，寂静无人，能容两万人的聚义厅因空旷而显出几分冷清。正中有数十级台阶，高台上有一张贵重奢华的紫檀木雕花大椅，牛魔王就坐在这张椅子上。他穿着锦绣山绒甲，一身戎装，好像即将出征的样子，灭天三叉戟立在座椅旁，闪着冷幽的寒光。
　　　　牛魔王脚下，是被推翻的桌案，以及十来个东倒西歪的酒坛，地毯上酒水淋漓，一片狼藉。
　　　　孙悟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恍惚间仿佛又来到积雷山，看牛魔王一边小心翼翼擦着齐天大圣的旗帜一边对他说，我就想着，有一天得亲手把它还给你，跟你说，你纵然不在，可我守住了这杆大旗，没辱没齐天大圣的名声，为了把它还给你，我撑了五百年，七儿，你怎么才来？
　　　　是啊，我怎么才来？孙悟空有些鼻子发酸。
　　　　七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好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二哥蛟魔王、四哥狮驼王、六哥髃狨王死在花果山那场大火里的时候，孙悟空没来。三哥鹏魔王带领手下飞禽无奈投降的时候，孙悟空没来。五哥猕猴王一个人拼死抗敌浴血奋战的时候，孙悟空没来。现如今，孙悟空怎么还有脸来？想到今天前来的目的，孙悟空暗中差点把牙都咬碎了。
　　　　以往孙悟空每次来牛魔王的聚义厅，都是灯火辉煌，高朋满座，牛魔王众星拱月般站在当中，豪气干云地大声谈笑，大口喝酒。这一次不一样，偌大的聚义厅只有牛魔王一个人，这个魁梧大汉低着头，庞大的身躯隐在阴影里，好像一下子矮了许多。
　　　　孙悟空走上高台。
　　　　牛魔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恍若不觉。
　　　　孙悟空走到离他仅有一步之遥，顿住脚步。
　　　　牛魔王依然低着头不看孙悟空，只是握杯的手悄悄用力，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孙悟空拿起酒壶，对着牛魔王手里的酒杯微微倾斜，想给他倒酒。
　　　　牛魔王立即撤回手。
　　　　于是酒水便倒在了地上，水声嘀嘀嗒嗒，地面上出现一小汪水潭。
　　　　牛魔王抬头，看了孙悟空一眼。孙悟空竟被这一眼看得心内大恸，手就一哆嗦。
　　　　孙悟空以前与牛魔王一起把酒狂歌那么多次，兄弟们在花果山上彻夜狂欢，舞剑吹笛，各施妖法各显神通，比赛看谁酒量好，花果山上飘散的酒香经常让路过的行人醉倒，而现在，牛魔王竟连孙悟空敬的一杯酒都不肯喝了。时光竟是如此残酷的东西。
　　　　“老牛，我敬你一杯酒。”孙悟空再次不屈不挠地奔向牛魔王手里的酒杯。“想不到七个兄弟，到如今……”孙悟空看着倾淌的酒水道，“只剩你我。。92wx　就爱文学”
　　　　这次牛魔王没躲。他被孙悟空语气里的伤痛震得忘记躲避。
　　　　酒杯注满，泛着细小的波纹，闪着银光。月光与珠光交相辉映下，牛魔王的身形显出几分柔和的气质。这时孙悟空发现，牛魔王的鬓角不知何时，竟然有了白发。神仙的容貌可停在道法初成的那一刻，本是不会老的，除非思虑过甚心力交瘁，就如当年的杨戬。这一细看，原来不仅仅是鬓边有了白发，牛魔王的眼角也有了许多细纹，孙悟空知道，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绝不仅仅是皱纹而已。当年那个顶天立地豪情万丈的铁塔汉子，已苍老至此。“大哥……”孙悟空只说了两个字就哽住。
　　　　牛魔王并不喝酒，低头看酒杯，看了半晌，猛地一扬手，将一杯酒全泼在孙悟空脸上。随后站起，转身就走。
　　　　孙悟空抹了一把脸，凄凉地大笑道：“泼得好！”急追而去，“大哥！”
　　　　牛魔王停住，背对孙悟空问：“你今夜来此有何贵干？是不是二郎神已决定了如何处置我？”
　　　　牛魔王向来是个爽快之人，既然他问了，孙悟空便咬牙将来意说了出来：“十天后的军机大会上，杨戬会公布你的罪状，大哥你犯的是违抗军令的死罪，根本没法……”
　　　　牛魔王打断孙悟空的话：“你是什么态度？”
　　　　“我……”孙悟空一狠心，道，“我希望你认罪，这样我与杨戬才可从轻发落。”
　　　　“认罪？”牛魔王走到孙悟空近前，皱眉问道，“牛耀的死你们如何处理？”
　　　　孙悟空道：“马上就要攻上天庭，这个节骨眼上个人恩怨必须放一边，一切都待打完仗之后再说，所以牛耀的事……暂不追究。”
　　　　牛魔王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就像第一次认识他那样，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人是他的兄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是他曾生死与共的人，是他发誓效忠一生的王。当初这个人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牛魔王就拼了一条命不要，跟着他反天，毫无怨言。当初这个人被压五行山，牛魔王领着他的手下在积雷山死扛，打仗打了五百年，死了多少人，牛魔王都没有一刻退缩。这个人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牛魔王不带皱一下眉头的。现在这个人对他说，你儿子的死不能追究。
　　　　什么叫兄弟？这就叫兄弟啊。
　　　　牛魔王真的该重新认识一下孙悟空。
　　　　孩子气的孙悟空终于成熟了起来，明白了什么叫“大局为重”。无论怎样，以大局为重，不感情用事，这是对的，这才是合格的妖王。牛魔王相信这样会计算利益得失的孙悟空一定可以成功了。如果孙悟空早学会这些，兴许五百年前他就成功了。所以牛魔王是应该高兴的，他必须高兴，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孙悟空的成长？只是这一刻心里涌起一个念头，怎么压都压不下：如果早知有今日，倒宁愿死在花果山那场大火里。
　　　　牛魔王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千言万语挤在脑海里，最后汇成一句话：“你越来越像二郎神了。”
　　　　说完这一句，再不知该说什么。
　　　　当孙悟空还是一只不会法术的小猴子的时候，牛魔王就认识他了。后来又结识了一大帮人，老虎阿明，蜗牛小绿，大鹏鸟小笨，无数的伙伴，每天在一起玩耍，那时的日子多开心啊。包括牛魔王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可以这样无忧无虑一辈子。直到有一天孙悟空阳寿尽了被鬼差抓到地府，大家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上有个东西，叫“规矩”，想在世上活，就得守规矩，规矩是谁定的？是神仙。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人，神仙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妖怪。原来他们都是妖怪。
　　　　孙悟空说，咱们反了！
　　　　猕猴王亲手写了诗“只因心高嫌地窄，立心端要破瑶天”，做成两杆大旗，挂在中军帐前。
　　　　孙悟空说，我做妖王不是为了名利，是为了让大家聚在一起，我是妖王，你们要听我的号令，我让你们住在花果山，你们就不敢走，咱们兄弟就能天天一起喝酒。
　　　　是没人走。
　　　　死都死在花果山了。
　　　　都埋在那。
　　　　一万零七十二只妖怪。
　　　　牛魔王眼前又出现兄弟们惨死的景象，他陷进回忆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大哥。”孙悟空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你是不是想造反？”
　　　　所有的委屈与仇恨在这一刻压抑不住，牛魔王就像火山爆发了一样，高举右手，用力一挥，“啪”地一下，扇了孙悟空一个嘴巴。
　　　　孙悟空被打得一个趔趄，却不还手，叫道：“你不要造反，不要退出齐军！”
　　　　牛魔王上前一步，拽住孙悟空的领子，反手又是一巴掌。
　　　　孙悟空两边脸颊都被打了，嘴角淌血，也不擦一下，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让杨戬治你的罪，你也别杀杨戬，别造反。”
　　　　牛魔王不说话，又给了他一巴掌。
　　　　孙悟空从没被人这样打过，可是这样，他心里反而痛快了。“杨戬的罪，只算在孙悟空一人身上罢。”
　　　　牛魔王反手一抡，把孙悟空摔在地上。他一共打了他三个嘴巴，他说一句话，他就打一下。孙悟空的脸被打得高高肿起。
　　　　牛魔王的泪不知何时已落下，双手颤抖，铁塔般的身子仿佛失了全部力量，站都站不住了。
　　　　孙悟空很想去给牛魔王擦一下眼泪，却终究没有过去。他从来没有见牛魔王这样哭过，他的心绞着疼，疼得呼吸困难。牛魔王连哭泣都没有一点声音，他实在不是很擅长哭泣，他本是个只流血不流泪的人。
　　　　“你变了。”牛魔王擦干眼泪道。
　　　　“我没变。”
　　　　“真的变了，七儿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我从来没变，如果你觉得我变了，那只能说明你以前没有认识真正的我。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做的事情，这有错吗？”
　　　　牛魔王凌厉的眼神扫向孙悟空，道：“反天是为了给兄弟们挣一个前程，让他们获得自由，如果在反天的过程中，兄弟们都死了，你反天还有意义吗？”
　　　　孙悟空站起，坚定地道：“在玄光幻镜里与杨戬约定神妖大战的时候我就说过，哪怕妖怪全死光，猴属类从此绝种，我也要打这场仗。”
　　　　“如果大家都死了，便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白白便宜了二郎神杨戬，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所以你才在攻打迦陀山的时候不支援哮天犬他们？”
　　　　“没错。”
　　　　“可是这样做，会让我方更多人牺牲。”
　　　　“死的都是我的仇人，这很好。”
　　　　孙悟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跟他最亲密的大哥，不知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话都说不到一块去了。他其实明白牛魔王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他是牛魔王，他会做得比牛魔王更绝。他连怪牛魔王的资格都没有，他觉得无比难过。
　　　　“花果山大火里死去的妖怪，不能白死，玉帝王母如来要杀，二郎神也要杀。”牛魔王冷冷道，“色令智昏，你被鬼迷了心窍，你既然不给死去妖怪一个公道，我这个做大哥的替你给。”
　　　　孙悟空听了这话，“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牛魔王大惊。
　　　　“孙悟空一生不跪父母，不跪天地，只跪你一个。”孙悟空俯□，低头，双手掌心向上放于头部两侧，行妖界最重的大礼，“我求你，大哥……”
　　　　牛魔王愣在当地，许久，才道：“你又何苦如此？为了那个天神，你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其实早在你来之前，我已令手下人听命于你，军符也派人送到了二郎神处，我根本没想要造反。我当年结义时发了誓，便会一生遵守，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永远是我的七弟。”
　　　　这回轮到孙悟空震惊了，呆呆地跪在地上仰望他的大哥，一句话都说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左手完全好了，右手掌心的烫伤已结疤，就剩右手中指还有点疼，不过没什么事了。恢复更新。话说停更这么久，并没有太多人催文滴说~
　　　


☆、第三卷第十章

　　　　孙悟空走出牛魔王的聚义厅，晚风吹过来，吹得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牛魔王答应不造反也不退出齐军，等神妖大战打完，再清算与杨戬之间的恩怨，他竟然早把一切都安排好，即便孙悟空不来劝阻，牛耀的死他也不会追究。牛魔王这样的反应似乎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牛魔王这个人，孙悟空终究没有看错。
　　　　出了聚义厅，孙悟空下一个要找的人是杨戬。
　　　　牛魔王与杨戬起争执，最难的人无疑是夹在中间的孙悟空。有时孙悟空也会想，如果他的另一半是别人，便不会如此为难，可话又说回来，即便到现在，发生这么多事，孙悟空也从没有一刻后悔过，哪怕时光倒流，孙悟空也还是会选他，因为天上地下，就这么一个杨戬。孙悟空这种人，认定了什么，便绝不回头，更不会放弃。
　　　　孙悟空走向杨戬的营帐，远远的只见漆黑一团，帐内无丝毫光亮透出，走进去，杨戬竟不在。询问守门卫兵，皆不知杨戬去往何方。找到哮天犬，哮天犬不肯说。孙悟空捏着拳头对哮天犬喊，再不说我揍你，哮天犬梗着脖子道，打死也不说。后来还是花释厄赶来，说杨戬去了冥界。
　　　　大战在即，这时候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作为主帅的杨戬不会轻易离开。杨戬有什么要紧事，能让他不安抚牛魔王先赶去冥界呢？仔细回想一下，杨戬这些日子来确实有点古怪，让一千二百草头神四处搜集三界内的修炼功法典籍，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知在干什么，与玉泉山的玉鼎真人往来书信繁密，不知两人在商量什么大事。
　　　　孙悟空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自己被绑在斩妖台上等待杨戬到来的时候。
　　　　孙悟空要赶往冥界找杨戬，去之前，安排好齐军各项事宜。
　　　　梅山六兄弟来见孙悟空，说牛耀的三魂七魄被他们收了，问如何处理，孙悟空令梅山兄弟亲自带牛耀的魂魄交给牛魔王。
　　　　牛耀的死，梅山兄弟难辞其咎，一听孙悟空的命令，皆以为孙悟空弃卒保帅，准备舍弃他们六人的性命，以求得牛魔王的谅解，却不知孙悟空早与牛魔王达成协议，牛魔王不会把他们兄弟六人怎样的。梅山兄弟商量一番，想自己之死若可化解牛魔王与杨戬之间的仇怨，令齐军不起内乱，倒也算舍身取义了，于是安排了后事，带着装有牛耀魂魄的聚魂瓶去找牛魔王。
　　　　梅山兄弟如何去见牛魔王暂且不谈，却说孙悟空来到了冥界。
　　　　冥界还是老样子，孙悟空站在黄泉路上，摸着忘川河边耸立的石碑，轻声念着石碑上的字：“奈何桥上叹奈何，忘川河里望不穿。”往对岸看去，孟婆忙碌依旧，鬼魂喝了孟婆汤，由鬼差带领，前去轮回道投胎。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
　　　　杨戬与孙悟空这次反天，撼动整个三界，冥界也搅了进去，眼下十大阎罗兵败，冥界已归地藏王菩萨掌管，平反枉死冤魂，惩恶扬善，倒比以往更安定平和了。
　　　　要找杨戬，当然要问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住在恶鬼最多的第十八层地狱。
　　　　很久很久以前，地藏王菩萨本可成佛，见人间百姓悲苦，地狱恶业不消，便发下宏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度人哪有那么容易？人活着，有七苦，人死了坠入地狱，所受苦楚比生前还多，业债永无全部还尽的一刻，恶鬼永无全部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