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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兮云飞扬-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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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了一滩鲜血,已经死了。
冯剑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荒野小庙,大雪纷飞,面对一个死人!而这人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纵论世态。他虽说胆大,毕竟是一个不到二十岁、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突兀的变故完全超出他心理承受的范畴,他第一反映就是想跑,但此时惊呆了,两脚象钉在地上,咋也挪不动腿。恐慌、畏惧、不知所措,使这个念念不忘为姐姐报仇的英雄好汉傻眼了、愣神了。一切都象凝固了,只有西墙上的那三句《大风歌》词,依然是那样醒目。他呆呆地望着,喃喃念道:“大风歌;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大风起兮云飞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嚓、嚓”沉重的踏雪声,更叫他惊慌失措。难道齐大耳回来了?冯剑心惊肉跳。情急之下,他本能地藏在土地爷泥胎后面,屏住呼吸,偷偷窥视。踏雪声停在了门口,他紧张得那棵心象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须臾,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冯二年一身雪白,喘着粗气走了进来。他一边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大声道:“何大哥呀!酒后睡觉,天寒地冻,你也不怕着凉?您那个徒弟呢?”见叫不应,颇感意外,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睡这么死?老何,何大哥!咦……何大哥!你醒醒,醒醒,哎呀!”冯二年发现何保信已死,大为震惊,话语里透着强烈的愤慨,吼道:“是谁干的?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谁敢杀人?没有王法了?”冯剑见是堂叔,方才从神像后露出头来:“二叔!是您来了?”冯二年一见是他,极为意外,蹙眉道:“是冯剑!你咋在这里呀?你不是去解手了吗?”冯剑尴尬道:“我来找老何大爷!打听一下我姐姐的事!”冯二年气得嘴唇哆嗦,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知深浅的东西,打听点事,人家不愿说就算了,也不值得把人害了?”冯剑脑袋“嗡”地一下大了,面如死灰,颤抖着声音道:“二叔!您……您怀疑是我杀了老何大爷?”冯二年脸色煞白,断喝道:“咋是怀疑你呀?你也来看看,老何是咋死的?这刀子是不是你的?还说怀疑你?这叫证据确凿。”冯剑仔细一看,张大嘴作声不得:何保信被一刀刺中心脏,而插进何保信胸膛里的那把刀,正是他的七星小匕首。冯剑下意识地摸摸腰间——仅有刀鞘悬在那儿……
冯二年冷笑道:“有道是‘人命关天’!你因为打听事杀人!还从没听说过!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说咋办吧?”冯剑理直气壮,争辩道:“二叔!我没杀人!‘有理走遍天下’!我怕啥呀?”冯二年冷冷道:“明明是你的刀子杀人!只有你在杀人现场,你说你没杀人?我问你:这把刀子是不是你的?到了警察局里,还由你这样张狂吗?老虎凳、辣椒水,知道是干啥用的吗?那是审犯人用的!你还敢不承认?”冯剑气冲牛斗,冷笑道:“没杀就是没杀!他还能把我咋样?大不了一死,我也不能背这个黑锅。”冯二年“嘿嘿”一笑,幽幽道:“你死了,谁给你姐姐报仇呀?”冯剑顿时惊呆了,这一下正击中他的软肋。他愣了半晌,有气无力地继续为自已辩解,却再也提不起精神,喃喃道:“二叔!我确实没杀他呀,我为啥要杀他呢?我跟他又没冤没仇!”冯二年脸色缓和下来:“这话才对头!你跟他没仇没冤,咋可能杀他呢?二叔相信你没杀人!别人能相信吗?齐大耳能证明你确实和老何吵过架,杀人不是没有动机,他要是硬说是你杀的,咋办呀?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杀人!你只不过是误伤了他。”冯剑不解地望着二叔,迷茫道:“是我……误伤了他?”冯二年正色道:“是啊!你想打听你姐姐的事,何保信不愿说,对不对?你气不过,拔出匕首吓唬他,何保信一害怕,往外就跑,谁知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你赶紧过去扶他,却忘了手中匕首,何保信自已一下子撞在匕首上,刺中心脏,栽在地上死了。”冯剑一阵迷惘,他彻底弄糊涂了,叫堂叔一说,他甚至怀疑自已的确杀了何保信!但他知道这事的严重后果,杀人是要偿命的。他摇了摇头,断然否定:“二叔!不是这样的,我没杀他呀!”冯二年问道:“你确没杀他吗?”冯剑斩钉截铁道:“我确实没杀他!”冯二年拍拍他的肩膀,唏嘘道:“憨孩子!二叔相信你不会杀人!我自已的侄子!我能不相信吗?就怕我相信你,人家不相信呀!我问你:你已走了,又回来干啥?”冯剑道:“来问我姐姐的事!”冯二年暧昧道:“问你姐姐啥事呀?”冯剑瞠目结舌,无言已对。冯二年道:“齐大耳亲眼见你和何保信吵过架,你完全有杀人的理由和动机。你已经走了,为啥回来?那只有一个解释:是来杀何保信的!因为今天你俩吵过架。你之所以杀他,因为他败坏了你姐姐的名声。”冯剑听堂叔分析得头头是道,脑袋里已是一片茫然,迷惘道:“二叔!听您这么一说,我……我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冯二年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冯剑急切道:“有啥办法?”冯二年把手狠狠一挥,阴森森道:“等他回来,咱来个斩草除根。”冯剑打了个寒战,失声道:“您……您是说,杀了齐大耳?”冯二年眼神令人琢磨不定,诱惑道:“只有这个办法。冰天雪地,他们是外乡人!杀了他,无人知道的。”冯剑连连摇头,叫道:“还要杀人?不行,不能再杀人了。”冯二年微笑着追问道:“你是说:你不能再杀人了?”冯剑断然道:“和人家无冤无仇,说啥也不能再杀人了。”冯二年喟叹道:“说得对呀!已经误伤一个,说啥也不能再杀人了。”冯剑惶恐道:“不杀人了,说啥也不能杀人了!”冯二年一脸不屑,鄙夷道:“不杀齐大耳,你说咋办?”冯剑语塞。冯二年话锋一转,诱惑道:“冯剑!假如你是误杀的,这一切都好办了。”冯剑脑袋里一片茫然,喃喃自语道:“是……我……误杀的?”冯二年道:“是呀!比如说:你正和何保信说话的时候,何保信脚下一滑,而这时你手中正好拿着刀子吓唬他……”随着冯二年再一次有着强烈逻辑的推理,冯剑仿佛看到自已拿着匕首去威胁何保信,而何保信恐惧地往门外逃走,脚下突然一滑……求生是人的本能,他象溺水的人捞住一根救命稻草,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他象恍然大悟,双手猛地拍下脑门,叫道:“对、对呀,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正问他一些事情,他脚下一滑,一下子扑在我的身上,而这时我手里正好拿着匕首,一不小心……二叔!我想起来了,是我误伤了何大爷!”冯剑认真地说完,长吁了一口气,他为自已编造的离奇故事如此完美而如释重负。冯二年微笑道:“冯剑!是你误伤了他吗?”冯剑黯然神伤:“二叔平时教导侄子,不叫我玩刀子,我年幼不听话,没想到这回真的伤人了。”冯二年安慰道:“只是他时运不好,自已撞刀子上了,能怨你吗?”冯剑泪眼欲滴,哽咽道:“二叔!他到底是死在我的手上呀!”冯二年鄙夷道:“死了就死了吧,一个走江湖的,死了活该。你也不要过多自责。”
就在这时,突然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陷害好人!胡说八道;贼喊捉贼,天理不容。”冯二年一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喝道:“是谁?”四周除了风雪的呼啸,寂静无声。小庙里除了残缺的神像和砖砌的供桌,也没地方能藏得住人!稍一迟疑,冯二年疾步奔出门外,围小庙转了一圈,大地白雪皑皑,积雪过膝,瑞雪漫天飞舞,西北风猎猎作响,天际间灰蒙蒙的,哪里有个人影?再看小庙屋顶,盖着张完整的雪被,也藏不住人!他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透头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暗道:“有鬼!”惶恐中往南一瞥,只见茫茫大雪之中,齐大耳抱着一床铺盖,正呆头呆脑地摇晃着膀子往这里走来。
冯二年一个箭步冲进庙里,急促叫道:“天快黑了,快走。”冯剑望着西墙上那龙飞凤舞的《大风歌》!呆呆地出神,冥冥之中,他隐隐意识到,在将来的人生岁月里,他将与这首《大风歌》有脱不了的干系。冯二年见他发呆,猛一拽他,催促道:“发啥愣呀?赶快走吧!”冯剑这才醒过神来,他指着何保信的尸体,茫然道:“老何大爷咋办?”冯二年飞快地瞥了一眼何保信胸间,斥责道:“你这孩子,管这么多干啥呀?自有他徒弟料理,赶紧走吧。”冯剑一阵茫然,哀泣道:“二叔!是我误杀了他!我留下帮齐大耳处理后事吧。我心里不好受,总觉对不住他……”冯二年斥责道:“净说废话!你还想帮齐大耳料理后事?真是个糊涂虫!你留在这儿,齐大耳见你杀了他师父,还不得和你拚命呀?”冯剑呆若木鸡。冯二年鄙夷道:“还愣着干啥?还不快走?快走吧!”拽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外一拉,急急奔出了小庙。冯剑被他拽了个跟头,趔趄着冲入风雪之中,叔侄二人直奔阎陈庄而去。
路上,冯二年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冯剑!叫他不要把这事告诉父亲,免得他担惊受怕。其实,冯剑早已被这突发的事件吓懵了,不用堂叔叮嘱,就是再借给他一个胆,他也不敢在父亲面前透露一句。
往小庙急急走来的,正是齐大耳!
原来,齐大耳出了小庙,一路小跑,来到大圣集。天寒地冻,大雪封门,虽说天还没黑,家家早已关门,上床睡觉了。齐大耳接连跑了几家,也没借到御寒的棉被。他失望极了,准备转回小庙,想起师父年老体弱,有点不甘。踏雪转到村东,不觉大喜:一所低矮的草房里炊烟袅袅,主人正做晚饭。齐大耳推开秫秸门,叫道:“屋里有人吗?”屋内传出颤微微地回话声:“是谁呀?门没关,我也没劲给你开门,要进来就进来吧。”齐大耳推开屋门,见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正不紧不慢地拉风箱烧火,火光映红了老人沟壑纵横、饱含沧桑的老脸。齐大耳说明来意,老人连连摇头:“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嘴都顾不上,谁家还有多余的盖体?有好多家全家老小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这一夜自个还知不道咋过,谁有盖体借给你呀?”齐大耳苦苦哀求道:“大娘您行行好吧,俺是个出远门的,遇上了风雪,这会就躲在庄后那座破庙里。天忒冷,我年轻能顶过去,俺师父年纪大了,要是没个盖体,这一夜准把俺师父冻死。大娘您老行行好吧,俺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日后俺多念佛,保佑您活到八十五。”老人翻看了他一眼,满脸不高兴:“俺今年整九十二,还能再活个八十五?你这是咒我快死呀?”齐大耳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一脸尴尬,搓搓冻红的手,赶紧从衣兜里掏出钱,递给老人:“大娘!怨我不会说话。这钱您拿着,赶明卖油果子(油条)吃。”老人接过钱来,脸上绽开笑容,沟壑更深了,唠叨道:“这多不好价(不好意思)?帮点忙还要钱。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要是没个盖体,一夜知不道把人冻成啥样呢。”说着,抖抖索索把钱装进兜里,颤微微地扶墙站了起来,笑着道:“看你挺精气的,嘴又甜!还哪么孝顺。也叫你赶巧啦,俺老头子刚死,他的一床盖体还在床上放着,天忒冷,我还没拆洗,你拿去用吧!明清起来(早上)可得给俺送来呀?”齐大耳忙道:“您就放心吧!赶明一准送来。”老人步履蹒跚地挪到里间,抱出一床黑不溜秋,散发出浓烈中药味、肮脏不堪的旧棉被,递给齐大耳!
齐大耳如获至宝,告别老人,踏雪直奔小庙。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庙前,影影绰绰看到从庙中猛地冲出两个人!那两人拐过弯去,转眼消失在风雪之中。雪粒打眼,他只觉背影熟悉,却没看清是谁。进了小庙,他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叫道:“师父!盖体借来了。”他认准师父肯定夸他会办事,但师父却没有反映,爬在麦秸堆里,一动不动。他不觉惊愕,联想到匆匆离去的那两人!预感到不祥。他放下棉被,扳过师父一看,一下惊呆了:他朝夕相处、亲如父子的师父前胸插了一把致命的匕首,身下一滩凝固成紫红色的血迹,已经死去多时了。
小庙里传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齐大耳幼年丧母,从小跟师父吃住在一起,两人相依为命,师徒情深胜过父子!师父辛苦烧炭,十几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下一笔钱来。师父常说:自已一辈子没娶上媳妇,一定给徒弟娶个好媳妇!就在今天师父还念叨:自已岁数大了,近年总觉气力跟不上,这烧木炭的活看来是干不动了。他打算此次回去,就去购买砖瓦木料,趁早春农闲盖口漂亮新房。房子造好,便托人给他说个媳妇!师父对他说道:“大耳!等你成了亲,我把活计交给你干,这回说话算话,我光在家抱孙子玩。”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沉浸于未来的天伦之乐之中。师父的音容笑貌依旧,慈祥的话语尚萦绕耳旁,震耳发聩,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可转眼已是阴阳两界。
齐大耳哭泣半晌,才蓦地想起:哎呀!只顾哭了,咋忘了追赶凶手?他抄起袄袖,猛得擦干眼泪,一个箭步窜出门去。冲出庙门,他却愣住了:无边无际的雪原,茫茫苍苍,白雪皑皑,漫天雪花飞舞;苍穹昏暗,无数只灰色小虫肆虐;朔风凛冽嘶嚎,吹打着雪粒,随风翻滚激射,扑面而来。大风一阵紧似一阵,大雪掩盖住了脚印,哪里还有杀人凶手的踪影?齐大耳站在哪儿,任由雪粒打在脸上、身上,头脑中一片空白,哀痛难诉,不知所措。愣了半天,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师父身边,想起师父的好处,又哀哀地痛哭了一阵。
良久,他把刺死师父的匕首拔出来丢弃一旁,给师父揩干胸前血迹,把师父抱在怀里,师父好象是睡着了……齐大耳从小在师父跟前长大,老人家虽然死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此时他想到最多的,是一定要把凶手找到,给他师父报仇。在自已离开小庙的那段时间里,这里到底发生了啥事?那两个逃走的人肯定是杀人凶手,他们是谁呢?齐大耳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发愁,第一次独立思考问题。在这以前,他吃饱喝足,撅腚睡觉,啥也不管,一切都是师父操持办理,为此,师父经常瞪着眼骂他!
想到这儿,齐大耳眼里又溢满了泪水,师父死了,再也不能为他操持事务,再也不能替他遮风挡雨,再也不能瞪起眼来狠狠地骂他了。他摸过那把匕首,在火光下翻看。突然,他心里一阵狂跳:那匕首上有七棵黄澄澄的铜星!这把匕首他见过一次,就在这所小庙里,是那矮胖子的。齐大耳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哎呀!刚才离开小庙的,不就是矮胖子吗?怪不得背影眼熟。是矮胖子带人杀了师父!对,就是他!矮胖子叫啥呢?对了,想起来了,他叫冯剑!师父说邵盼头的小老婆跟老公爹睡觉,还被弄大了肚子,他们就突然翻脸!对了,师父说他们是那个跟老公爹睡觉的冯秀英的娘家人!他们是恨师父揭了他们家的丑事,才杀了师父的。齐大耳突然感到自已长大了,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只记得冯剑是单县城西人!到这里走亲戚的,至于到这里走啥亲戚,却想不起来了,更祥细的关于冯家的细节,自已是一无所知,因为师父和姓冯的说话时他只顾喝酒吃肉,根本没听他们说话,这会想想,很是后悔。他默默地祷告:师父!我一定给您报仇,我要到单县去,找到姓冯的一家,杀了他们。师父!您老人家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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