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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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妓女这个词的时候，刘厂长明显多了点鄙夷和愤怒：妓女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高等的，是有钱人玩的，地痞流氓，国民党高官，公子哥，三教九流，什么样的嫖客没有经过？最可恨的是，这些最无情最不要脸的婊子，自以为是个什么东西，走上风，看不起人！看不起穷人！穷人就只能找那些低等的，要钱不要命的，弄得满身的脏病。从前有个妓女，每天晚上都打扮得妖里妖气地站在我们车行前面，有男人经过，她就把大腿往墙上一搭，撩起裙子，嗲声嗲气地喊：大哥，败败火吧。我有一个工友吃不住，被她拉下了水，辛苦钱都进了她的口袋，还过上了梅毒，没钱治留下老婆孩子和一身的债……可怜！可悲！……　　　　　　　　　

◇欢◇迎访◇问◇BOOK。◇　　

第15节：热爱（15）　　　　　　　　　

　　苏明涛依旧哼着歌，而且歌声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响，以至于影响了刘世昌的讲话，刘世昌终于忍耐不住，脸一板，转头对着他严厉地喊了声：苏明涛！　　　

　　苏明涛回过头，看见刘世昌严肃的脸色，以为是怪他修机器太慢了，他笑了笑，态度认真地说道：马上就好，一定不耽误生产。发现刘世昌还是那么严肃地瞪着自己，他于是有些疑惑，忙问：刘厂长，怎么了？　　　

　　李小圆看不下去，说道：你不要再唱歌了，再唱我们都听不到刘厂长说些什么了。　　　

　　苏明涛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点着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刘世昌皱了下眉头，低声地扔了句：整天哥哥妹妹的像什么样子，别忘了自己是团支部书记！　　　

　　苏明涛愣愣地看着刘世昌，他不明白为什么团支部书记就不能唱哥哥妹妹的歌，在他看来，“红莓花儿开”是一首非常美好的歌，香喷喷、暖洋洋又带着一点点甜蜜的忧伤，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生活是多么美好，在他看来，革命是一种美好，工作是一种美好，爱情更是一种美好，而正是这些美好组成了生活的美好，如果缺失了其中一项，生活就称不上美好了。可见，刘厂长和他之间，在观点上是多么不同，可见，他们之间需要多一点沟通。苏明涛从心底里敬重这位老地下党员，然而又从心底里觉得，刘厂长的文化水平实在是低了一点，必须好好学习才行。这样愣愣地想了好一会，苏明涛才回过头，继续修他的机器，右手才拧下一颗螺丝，苏明涛的心却莫名其妙地咚咚咚一阵乱跳，他好像又一次看到沈寒秋微笑着向他走来，她的眼睛看着他，走过来，再走过来，苏明涛觉得他的心开始痛起来，痛得他一阵子痉挛。他猛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穿过会场。　　　

　　沈寒秋真的就在苏明涛的面前，不是幻觉，是事实。苏明涛找遍了苏州城，又在双桥上等了半年，幻想了千遍万遍的再度相逢，竟然就这么突然地成为现实。苏明涛欣喜若狂却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轻轻地嗨了一声！　　　

　　沈寒秋更是意外，一个小时之前，她还很坚定地认为，一生一世，他只会存在于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存在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可能真的在她现实的生命里出现，可是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用那双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眼睛看着她，鲜活的，热烈的，听得到心跳的，她无法思考，也来不及掩饰，惊喜地脱口而出地轻呼了一声：是你？　　　

　　刘世昌也看到了沈寒秋，吃了一惊，显然，他认识她，不仅如此，从他吃惊的程度上来看，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不过，还没等刘世昌有所反应，李小圆已经拿着红缨枪冲上来，挡在苏明涛前面，枪头直指沈寒秋，喝道：女特务！　　　

　　许军几乎是和李小圆同时站起来冲上去的，但当他冲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既兴奋又担忧地看着沈寒秋。　　　

　　镇反小组的组员们也纷纷冲上来，团团围住沈寒秋，并把红缨枪和棍棒一齐对准了她。　　　

　　会场里其他的工人都惊呆了，他们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吴妈似乎吓了天大的一跳，下意识地喊了声“沈……”又硬生生地把后面的字吞进了肚子，她满是惊慌地瞥了一眼李水根，李水根关切地朝她微微摇摇头，她紧紧地闭了嘴，不安地看着沈寒秋和李小圆。　　　

　　刘世昌坐在主席台没有动，他似乎更愿意看看事情怎么往下发展。　　　

　　苏明涛和沈寒秋同样被李小圆吓了一跳，苏明涛抢先冲到沈寒秋的前面，伸开双手护住了她，恼怒地冲着李小圆和镇反小组的其他人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李小圆严肃地喊道：苏明涛你让开！　　　

　　苏明涛不动。　　　

　　李小圆急喊：她是特务！　　　

　　苏明涛坚定地摇头道：她不是！　　　

　　李小圆对着苏明涛晃一晃红缨枪：你走开！　　　

　　苏明涛岿然不动，迎着李小圆的眼睛。　　　

　　李小圆更急了，冲口就道：你再不走我连你一起抓！　　　

　　苏明涛还是不动，站在他身后的沈寒秋却走了出来，她不希望连累苏明涛，她更希望自己来面对李小圆的红缨枪。　　　　　　　　　

◇欢◇迎◇访◇问◇。◇　　

第16节：热爱（16）　　　　　　　　　

　　李小圆对着沈寒秋一挥红缨枪，厉声地喝道：不准动！没想到手重，枪尖戳在了沈寒秋的胳膊上，血瞬间涌了出来，沈寒秋被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苏明涛愤怒了，一把夺过一男工纠队员的红缨枪，一下子对准了李小圆气鼓鼓起伏着的胸脯，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却怎么也刺不下去，很久，他把枪狠狠地摔在地上，吼了句：李小圆你疯了！哗地撕了自己一条衬衣衣襟，替沈寒秋包扎。　　　

　　李小圆只觉得鼻子一酸，却气急败坏地喊道：你才疯了，你在保护一个女特务！抓起来！　　　

　　镇反小组的人冲上去就要把沈寒秋扭住。　　　

　　苏明涛迅速冲上去，用身体挡着红缨枪，隔开众人，大喊：李小圆，你抓人要有确凿的证据！　　　

　　李小圆委屈地向刘世昌求救：刘厂长，我亲眼看见这个女人进了丁区长办公室，区长办公室枪声响起之后，我又亲眼看见她从侧门走进了我们纺织厂……　　　

　　不等李小圆说完，刘世昌突然大吼一声：抓起来！把苏明涛也捆起来！　　　

　　李小圆一愣，立刻应道：是！　　　

　　大家一拥而上，把沈寒秋和苏明涛都捆了起来。　　　

　　苏明涛挣扎着大喊大叫：如果她是特务，她今天会自投罗网吗？还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吗？　　　

　　刘世昌指着苏明涛的鼻子：苏明涛，你是烈士的儿子，连起码的阶级立场都不懂吗？　　　

　　沈寒秋突然坚定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一个人的事，不用捆其他人！　　　

　　刘世昌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瞪了沈寒秋几秒钟，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给我把这个女特务全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摸个遍！　　　

　　所有人一时都惊愕地看着刘世昌。　　　

　　李小圆连忙解释了一句：是搜查！　　　

　　刘世昌自己也愣了一下，又立刻吼道：还不快搜查！说不定炸弹马上就要炸了！　　　

　　李小圆立刻带着工纠队员们在沈寒秋的全身搜着。　　　

　　沈寒秋高傲地抬着头，倔强地看着她面前的人。　　　

　　苏明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耳边却满满的全是宁宁惊慌而无助的喊声：我不是叛徒！不是叛徒！苏明涛不自觉地不断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李小圆终于从沈寒秋的包里搜出一张纸条，也没有看，就转手递给刘世昌。　　　

　　刘世昌狐疑地接过纸条，瞥了一眼沈寒秋，低头看了下，抬头注视着沈寒秋，研究她，沈寒秋面无表情。好一会，刘世昌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对大家一挥手说道：错了，错了。又非常严肃地向沈寒秋一伸手，说道，欢迎你！　　　

　　沈寒秋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刘世昌重重地握住了，态度诚恳地说道：我相信周副市长！周副市长是苏州地下党负责人！我的老领导！　　　

　　丁区长牺牲之后，周思学坐上了正区长的位置，很快，中区在他的领导下成了苏州的模范区，这样，四个月之后，他就升为副市长，分管工业。沈寒秋身上的纸条，正是周思学写的一份工作推荐，上面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沈寒秋的情况。　　　

　　苏明涛这才如释重负，转过身看着沈寒秋灿烂地笑了，沈寒秋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某个地方，眼睛里却又似乎空无一物。苏明涛想到她一定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便觉得一阵心疼，恨不得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她一下。当然，他不会这么冲动，他只是深情地注视着她，希望她能把眼睛转过来，和他四目相对，接收到他爱的信息。可是她没有动。　　　

　　刘世昌放下手，转向众人，热情洋溢地说道：我给大家介绍，这是周副市长介绍来的沈寒秋同志，沈同志以前是双桥中学的老师，知识分子！和明涛一样，是我们厂里的一对宝贝！对了，还有许军——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许军身上，只是许军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和思想全都在沈寒秋身上，对周边发生的事毫不知晓。　　　

　　刘世昌有些愤怒，喊了一声：许军！　　　

　　许军如梦初醒，惊愕地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了刘世昌一眼，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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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热爱（17）　　　　　　　　　

　　刘世昌缓和下口气，说道：许军是高中生，也是知识分子，这样，我们厂里就有了三个知识分子，三个宝贝！　　　

　　沈寒秋跟大家微微鞠了个躬。　　　

　　苏明涛望着沈寒秋，喃喃地念叨着：沈寒秋，寒秋，原来你叫沈寒秋。　　　

　　刘世昌向镇反小组的人挥挥手，大家散了，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　　　

　　吴妈和李水根对视了一下，悄悄地松了口气。　　　

　　李小圆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充满怀疑地盯着沈寒秋，嘀咕道：周副市长介绍来的？怎么可能！　　　

　　刘世昌命令道：李小圆，你也回座位。　　　

　　李小圆头一偏，犟了句：我不！　　　

　　刘世昌严厉地：李小圆你这是什么态度？又缓和口气，等下要来那么多妓女，你得一个个盯着她们填档案，有你忙的，快下去。　　　

　　李小圆不情不愿地走回车间，又忽然回头，上上下下打量沈寒秋，然后问：沈寒秋，你的档案呢？　　　

　　沈寒秋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刘世昌似乎也想起了这回事，用比较温和的语气，说道：沈寒秋同志，你把档案交给李小圆同志，她是我们厂镇反小组组长，分工核实每一个人的身份。　　　

　　沈寒秋脸有些微微红了，不安地回答道：我，我没有，档案。　　　

　　李小圆惊讶地提高音量，口气里明显带着不相信：没有？你是老师怎么会没档案？　　　

　　沈寒秋似乎横了心，说道：我……我丢了。　　　

　　李小圆充满怀疑地看着沈寒秋，苏明涛感觉到了，他连忙替沈寒秋开脱：刘厂长，战乱中，档案丢失是常有的事。　　　

　　刘世昌若有所思地说道：也是。小沈，档案丢了没关系，等下重新填一下。　　　

　　一丝慌乱闪过沈寒秋的眼睛，但她很快镇静下来，默默地点了点。　　　

　　正在这时，随着几声“报告”，红英和雅如一帮改造过的妓女走了进来。红英一眼看见了苏明涛，跑过来，惊喜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夸张地喊了句：哎呀，哥哥你也在纺织厂，天哪！　　　

　　苏明涛连忙抽出手，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用手里的回丝拼命地擦着手。　　　

　　红英又上前，苏明涛又往后退，脸上明显的有厌恶的表情。　　　

　　沈寒秋的目光停在苏明涛依然拼命地擦着的手上，脸上掠过一丝痛楚。　　　

　　程雅如发现了沈寒秋，一愣，嘀咕了句：女特务。忽然发现刘世昌铁板的脸，一吓，赶紧闭上嘴。　　　

　　刘世昌似乎并没有看见程雅如，他狠狠地瞪了红英一眼，呵斥道：狗改不了吃屎，把你那一套给我收起来！　　　

　　红英嘴一撅，轻轻地哼了一声。　　　

　　第七章　　　

　　CHAPTER　7　　　

　　下班铃声中，女工们关了机，收拾好东西，纷纷往车间外，一边走一边说着去洗澡的话。　　　

　　皮肤黝黑的林妹道：男工一礼拜洗一次澡，女工也是一礼拜洗一次澡，太不公平了！　　　

　　惠芬笑了，现在的惠芬已经洗尽铅华，打扮上和普通女工毫无两样，但说起话来，多少还有点青楼的痕迹，她嘻嘻说道：你是不是想和男工们一起洗啊。　　　

　　都说纺织女工的嘴，混堂里的水，林妹虽不是妓女出身，但惠芬这种话，却也恼不了她，她白了惠芬一眼，说道：什么呀，我是说，男人脏一点又无所谓的，一个月洗一次就行了嘛。　　　

　　惠芬就对着林妹吃吃地笑，林妹也笑了：去你的，要不是看你年纪小，我才不理你呢。　　　

　　李小圆工作一向比一般工人更努力些，早一点上班晚一点下班，一个月下来，她的产量总是全厂第一。看看天快要黑了，她伸手关了机器，却惊讶地看见沈寒秋还在织机上操作着，很认真很投入的样子，但动作却非常生疏，李小圆几乎下意识地退回机器后，警惕地盯着沈寒秋。　　　

　　红英本来要走了，雅如看了一眼沈寒秋，一把拉住了红英，说道：你没见到刘厂长的态度吗？要想以后的日子再好过些，我们只有比别人更努力些才行。　　　

　　红英不情愿，坚持要走，雅如又说道：你看人家沈寒秋。　　　

　　红英一听沈寒秋的名字就来气，她恨恨地白了一眼寒秋，呸了一声道：我才不要跟她学！终于留了下来，只是她并不为了工作，而是躲在机器背后，只管盯着沈寒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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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热爱（18）　　　　　　　　　

　　车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沈寒秋伸手准备关机器，一只男人的手却凭空伸了过来，熟练地关了机器。　　　

　　沈寒秋迅速把手缩了回来，却没有抬头，虽然她知道，那是苏明涛。　　　

　　苏明涛清清喉咙，调皮又亲昵地说道：沈寒秋同志，你把苏明涛同志害惨了，请问可以给他一点小小的补偿吗？　　　

　　他离她好近，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在她的脖子上。沈寒秋只觉得一阵头昏，身体也微微地颤抖起来，但是，她及时控制住了，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伸手拿起自己的蓝色绣花包就要走。　　　

　　苏明涛一愣，连忙拦住了，低头寻找她的眼睛，轻喊道：分别了五百年，你这就走了？　　　

　　沈寒秋没有抬头，却冲口而出：是一百八十八天。　　　

　　苏明涛十分认真地说道：对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百八十八天，五百年都不止了，一八得八，三八二十四，三八二十四，五百六十四天……说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沈寒秋也那么清楚地记得他们分别的日子，一天都没有差，这真的太让他惊喜了。他热泪盈眶了，大声说道：你也在数日子？你也在想我？你也想我？你也想我？明涛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只知道呵呵呵呵地傻乐了。　　　

　　李小圆看着他们两个人，心情极其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什么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