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如是逝水长-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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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禀公子，确实没有。”
　　不是芜王的人，那会是谁？还有谁会救她？或者是也发现了她的秘密，所以带走了她？这个猜测令他恼怒，那样周密的安排居然还是让人把她带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明知她回到了水神祠，却再没有下手的机会。这个女人就是知道自己不会公布她的身份，所以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吧。不仅是因为给她的承诺，更因为她就是绝谷兵书唯一的传人。
　　最重要的是，她就要返回芜州，而他就要眼睁睁的和绝谷兵书失之交臂。
　　“柳绝颜，你以为你走得了吗？”指尖微微用力，琴弦发出一声哀鸣，应声而断。

　　第三十二章　烈火过后是鲜血（？

　　黄昏将近，西天的云彩铺陈出半边锦绣，斜斜堆在天际，那颗红得很有实质感的夕阳就像是藏在一堆锦缎中的红宝石。
　　绝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又将视线投到眼前的睿王府上。朱门重户，斗拱飞檐，门上的包金门环金光耀眼，说不尽的庄严气派，决不会逊于诸侯该有的等级。这里的主人也同样是一颗宝石，一颗对天朝眼下的局势最重要的宝石。
　　睿王本人早已在门口亲自等候。看见绝颜下了马车，笑嘻嘻的迎上前来。
　　“郡主这次终于肯答应在下的邀请，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王爷要为绝颜送别，绝颜若是再推却，未免太不近人情。”
　　穆非朝知道了她要离开京城的消息，要为她设宴送行，她自然不好推辞，也不会推辞。因为她离开京城的原因正是为了他。
　　两人进入府内，转过宽广的前院，一条石径蜿蜒向前，两旁花木繁茂，几处亭台楼阁掩映其中。远处隐隐可见有小桥流水，假山上飞瀑流泉，甚是活泼。
　　“郡主，请。”穆非朝引她走过花园，过了小桥，来到湖面上一处水榭。水榭建于湖中，样式雕功与别处亭台相比并不精致，却显得潇洒疏阔，和主人的性格颇有相似之处。
　　一进去的那一间三面都是完全留空，大开大合，靠在栏杆上观赏湖上景色，四面一览无余，湖上微风吹来，会有临风起舞飘飘欲仙的感觉。唯一的一面与另一个房间相连，走进去之后可以看见四面为雕花木窗，花纹并不繁琐细致，而是疏朗有致，雕功也是自然随意，毫无雕琢之感。
　　四壁的壁角是造型古朴的铜铸烛枝，明晃晃的烛火照得室内一片明亮。窗上悬有白色轻纱，清风吹过随风飘拂，又为这高堂明烛添了几分朦胧。房间中心的梨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热气腾腾，丰盛无比。
　　“郡主，请坐。”穆非朝彬彬有礼，全无半点平日的轻狂。
　　绝颜微微一笑，依言在桌前坐下，穆非朝也在她对面入座。
　　“郡主为何急于回去呢？”烛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更加耀眼。
　　“绝颜离家已久，总想要回去看一看的。”绝颜注视着面前的酒杯。酒杯是上好的琥珀杯，杯滑利饮，杯色暗红，庄重中透出浓烈，和杯中鲜红的酒液几乎融为一体。
　　就像是鲜血，等着你饮下。
　　“这酒，很特别。”绝颜轻声赞道。
　　“这是西狄最善酿的红酒。和天朝的酒自然不同，郡主不妨品尝一下。”穆非朝举起酒杯，先饮了一口。
　　绝颜端起酒杯，轻轻摇晃，杯中漾起了红色的细波。她也啜了一口。
　　所谓的回家不过是为了今日的赴宴。而今日的赴宴则是为了除去一个人。
　　穆非朝——睿王。
　　宫中所谓的争斗，在现有的力量条件下看来，不过是儿戏。要想大权在握，必须先要扫平诸侯。然后才真正谈得上储君之位的争夺。
　　对她而言，也只有夺取诸侯的力量，她和雍雪见才有足够角逐的力量和资本。而要夺取诸侯的力量只有一条路可走——征伐。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一触即发的事情，却没想到那条导火线居然被掐灭了。
　　就灭在眼前这个人手中。
　　天成帝不要征伐，他要一个傀儡；寒照和诸侯想要征伐，却少了一个契机。
　　她对这个人猜忌许久，观察许久，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依然摸不透他嘻笑下真正的心意。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在鸿宾楼前意外之下见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狠厉，她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风流豪爽的王爷。即使如此，他的行为也太难测。她不知道他为何与寒澈交恶，为何对她示好，更不知道他为何要放弃封地留在京城，这是她始终想不通的事情。
　　不过她已经不打算深究，也再没有时间深究。在现在这样的条件下，穆非朝的存在至关重要。若是没有了这颗平衡朝廷和诸侯的砝码，那么一切都将不可阻挡。
　　所以，面前的这个人非除不可。
　　下定了决心，绝颜执起酒壶，对着穆非朝盈盈一笑。
　　“王爷那日在校场的救命之恩绝颜还没有好好谢过，今天借花献佛，这杯酒敬王爷，以谢救命之恩。”说完就为两人斟满了酒，举起酒杯先饮为敬。
　　穆非朝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随即笑得更加灿烂。他举起酒杯，注视着绝颜，目光深邃。
　　“那日的事情本就是因我而起，哪里谈得上是救命之恩。不过既然是郡主敬的酒，那是一定要喝的。”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绝颜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把酒喝了下去，心跳不禁稍稍滞了一下。这个人，就这样喝下去了。
　　明亮的烛光映着他的面庞，神采飞扬，没有一点阴影。那双如深海一般的黑眸此刻宁静深远，正在凝视着她。
　　绝颜微微避过他的目光，左手拂上额头，纤指按住了太阳穴。
　　“这酒也有些醉人呢。”
　　“看来郡主的酒力真的很浅。”穆非朝笑着放下酒杯，“或许喝杯茶会好过一点。”说完便想要起身去拿矮几上的茶盏，谁知一站起来脚下就一个趔趄，身形有些不稳。
　　“王爷莫非也醉了吗？”长睫掩住了目光。
　　“怎么可能？只是这一点点酒而已。”穆非朝回头朝她笑了一笑，直起身来，努力稳住身体向矮几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就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绝颜在原处静静的坐了一会，确认药效真的发挥作用之后才站起身来。
　　“带他走。”她对着门外的影卫吩咐。
　　夜幕的掩盖下，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出一条深巷，朝城的另一边驶去。
　　绝颜坐在车上，壁上的夹板后躺着被运上车的穆非朝。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是将他交给雍雪见。
　　等到发现睿王失踪，一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绝颜有些疲惫的支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她吩咐其中一人送穆非朝到马车上，留下一名影卫化装成了睿王的模样送她出府，所以睿王的失踪应该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而且她把睿王府中布置成了秘密出逃的情形，明天到了朝上，天成帝该会以为睿王私离京城、勃然大怒吧。
　　穆非朝，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上京，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眼前仿佛又闪过那支飞驰而来的羽箭，还有那将它一分为二的，这个人射出的救命的一箭。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后悔救她吧。
　　那自己呢？现在后悔吗？后悔走这一步吗？
　　突然，绝颜只觉得身后好像一阵微风吹过，身体便动弹不得。
　　“没想到郡主对于掳人劫舍也颇为精通，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一声嘻笑从她背后发出。
　　穆非朝？！不可能！他明明已经……
　　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这样的笑容，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么肆意的笑容。
　　穆非朝神态悠闲，眼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怀恨。绝颜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纳闷起来。
　　“你——”她想问他，却发现问题太多，竟不知从何问起。
　　“郡主是想说我现在应该不省人事对吗？”他一脸耐心解惑的样子。
　　绝颜默不作声。
　　“我说过，若是郡主希望的，我就会达成。何况郡主只是对我下点昏睡的药而已，我当然要顺从郡主的心意昏过去。”他凑近绝颜的面庞，轻轻说道。
　　海洋之下本来就是难以窥测的，就像他现在的目光，绝颜扭过头，不对，是他一直以来的目光，从来分不清真假。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来？”
　　“因为在下一个路口，虽然万分不情愿，我还是要暂时和郡主你分道扬镳了。”他的口气仿佛真的是和心上人离别，语气缱绻、万分不舍。
　　“你怎么知道马车到了哪里？”
　　“刚刚经过了醉红楼，没错吧？你不知道习武之人的五感都特别敏锐吗？刚刚这附近有醉红楼特制的香粉气味，现在是街角那家小铺子独门的酒酿圆子的甜香之气。所以，还请郡主吩咐下去，在下个转角左转，送在下一程。”
　　好厉害的五感！更厉害的是他对京城的熟悉！原来他每日混迹于市井之中就是为此，在京中数月，只怕他对京城内外已是了如指掌，更不用说他每日去的御卫府军营。
　　绝颜暗暗心惊，表面上仍然强作镇定，吩咐车夫左转。心中仍有疑问：他如此处心积虑，到底在计划什么？
　　马车左转，不多时，绝颜就发现马车在向城门驶去。
　　“你不回睿王府吗？”
　　“你希望我回去吗？”他看着绝颜。
　　“不。”绝颜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那我自然不会回去。”他笑得舒畅。
　　“你本来就打算私自出逃。”绝颜语气肯定，“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目光触及到他的眼神，她浑身一震，“你一直就有这个打算。从进京开始就有……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辞去睿州的封地？”
　　“因为我要让一个人措手不及，让他没有机会再去另择一个傀儡。”他的眼神陡然阴冷起来，话语中渗着刻骨的恨意。
　　再无疑问。他早知道天成帝的打算，也知道诸侯的虎视眈眈，所以他假装顺从，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个缺他不可的位置。然后再突然抽身，让朝廷和诸侯之间的关系彻底崩溃。
　　好深的计谋，好长的耐心。
　　当然，还有这绝佳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演技。

　　第三十三章　烈火过后是鲜血（？

　　“诸侯只有回到封地才有力量对抗朝廷，王爷原本就打算在诸侯离京之后再走的吧。”
　　“没错。郡主真是我的知己。”
　　“不知睿王原本计划如何脱身？”确定了对方的目的和自己相同，绝颜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失败。
　　“我没有料到能让郡主亲自送我，所以只好找一个好朋友来相送。”他眨了眨眼睛，“郡主若是有意，待会可以自己去看。”
　　“既然王爷快到了，是否可以将绝颜的穴道解开呢？”绝颜表情平静。
　　穆非朝笑着伸出手来，却是将绝颜搂进了怀里。绝颜大吃一惊，却苦于受制于人，只能冷冷看着他。
　　“失礼了，方才我可是甘心任郡主为所欲为，现在就换成郡主任我为所欲为好了。”
　　为所欲为？绝颜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僵硬了。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见一声偷笑。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抱你一下。”
　　他将她拥得更近，头放在她的肩上，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男子的清爽气息，更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炽热的呼吸。
　　“王爷利用绝颜来与七皇子交恶，想必是想先给诸侯们留下和皇室不合的印象，现在无人在场，还作这种举动难道不觉得多余吗？”
　　肩头传来一阵闷笑声。
　　“既知如此，郡主可否会怪我？”
　　他没有否认，绝颜的心中长长舒了口气，自己到底没有看错。
　　“那绝颜对王爷下药，王爷怪我吗？”
　　“本王谢郡主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怪你呢？”
　　“我的心情也正和王爷一样。”
　　身体突然恢复了知觉，绝颜连忙从他的怀中挣开，坐到一边，他并没有阻止。一扭头却发现穆非朝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你明知我利用你也不怨我吗？”半晌，他说出一句话。
　　沉默。
　　“你今天……是为了芜王吗？”
　　她是为了自己，但是这一点，他不需要知道。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苦笑：“你的确不应该怨我。因为——”他猛的搂住她，低头吻上她的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在她反应过来要推开他之前已经退开。
　　“这早已不是在利用。”话未说完，人已破窗而去。
　　绝颜呆呆的坐在车里，今晚的一切让她有点慌乱。先是计划出错，然后又发现彼此殊途同归，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可是紧接着一切仿佛又有些脱轨。
　　“去睿王府。”她吩咐车夫，决定去看个究竟。
　　离睿王府还有几条街，马车突然停住了。车夫低声说道：“小姐，睿王府起火了。”
　　起火？绝颜立刻掀开了车帘，一道冲天的火光映入了眼帘，照亮了半壁京城。
　　纵火表现自己被害，然后离开吗？绝颜心中沉吟，自己是想要伪装成睿王私逃，令朝廷震怒，效果还未必迅速见效，而他这一招金蝉脱壳的火遁，加上前一阵和皇室人尽皆知的不和，诸侯们一定会以为是朝廷害了睿王，至少也可以以这个为借口而讨伐。相比之下，此计更加斩钉截铁。
　　他说还请了一位好友相送，莫非？
　　绝颜遣走了车夫，独自向睿王府走去。
　　越走近王府，越是一片混乱。满街惊醒的人群横冲直撞四散奔逃，还有从王府中逃出的下人，一个个衣衫焦黑满面仓皇。绝颜在影卫的保护下走到王府近处，只见烈火熊熊，先前的气派全都化成了火中抖动的虚像。
　　烈焰所产生的酷热和烟雾让人难以靠近，整座睿王府就在这个火焰制成的罩子里枯萎凋零，终将化为灰烬。
　　绝颜默默注视着赤红的火焰，在这场大火之后，就会有与它同样赤红的鲜血来染红这灰白的余烬，或许还会更浓艳。
　　目光触及到街角一个匆匆赶来的人影，绝颜几乎要屏住呼吸。
　　韩至泓。
　　他说的那个人竟然是韩至泓。
　　他一定对这冲天的烈火摸不着头脑，只是受睿王相约，没想到在路上就看见睿王府着火了。所以一路急着赶来。
　　身为宫中的侍卫总管，禁卫府的副统领，他自然知道睿王对朝局的意义。但是他现在也许还没想到，这样的他竟然会出现在睿王府的起火现场，绝颜已经可以想象那些诸侯在看到探子汇报的消息时有多么欣喜若狂。
　　至于那些探子现在在哪绝颜一点也不担心，京城中什么都有可能会缺，却决不会缺少密探，特别是位置微妙的睿王府附近就更不会缺少。
　　穆非朝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韩至泓找来的吧。他这一份送给韩家的礼可实在不轻。
　　最后看了一眼一脸焦急组织救火的韩至泓，绝颜悄悄离开。第一把火已经点燃了导火线，接下来只怕就会是漫天烽火。
　　照她的计划，她的芜州之行，恐怕不能按照她向众人发布的日期如期成行，而是会在她真正计划好的日子回去。
　　“厉王在五日之内就会起兵。穆王也会和他呼应。”
　　“又是萧庆去迎敌？”
　　“理当如此。”雍雪见一脸波澜不兴。
　　“只怕寒照不会让他如愿。”
　　“你也说过，寒澈还不能和萧庆作比。”雍雪见微笑，“不过，经过这一次征伐之后，他就会超过萧庆。”
　　他说的不错，这场战争之后，所有的势力都会重新分配，就像一场大洗牌。在这个牌局中，每个人都奉上了自己的生死荣辱作为赌注。
　　赢的人可以拥有一切，输的人连死亡也无法自主。
　　谁也不能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