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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揽浮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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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更温柔的语调说话。展裴衡几乎因这难得的歌声软调而撑开眼睛,但是他做不到,他敢打赌他一定是流了满缸的血,否则不会这么虚弱。这样下去不行!咏贤环视四周,绞尽脑汁努力回想在学校时所接受过的护理训练。
她虽对医护没多大兴趣,但自忖自己并非铁人也不是花木兰,所以多多少少听进了一些。幸好他身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可怕,实际上伤得并不深,只要稍加缝合便能够止血。问题是,这里没有急救箱,就算有,也不见得能找得到缝合用的肉线。
没办法了,她咬牙决定。虽然她的家政老是在及格边缘徘徊,但有总比没有好。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反对,毕竟身上多了条蜈蚣看起来顶多不雅,不让它爬行却有丧命之虞。
她翻箱倒柜,找出平时最痛恨的针线,用烛火消毒了一下,再将放置在角落的上好白干拿起,带着一脸的决心走到展裴衡身边蹲下。“把这碗酒喝了。”她撑住他的后脑勺硬要他灌下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六十的烈酒,据说此酒乃贡品,只有皇帝老爷才喝得到。
展裴衡迷迷糊糊的将酒喝下,差点教高浓度的酒精呛伤,他的喉咙几乎快烧起来。“咳……咳……”他困难的咳嗽,不明白老天为何故意派这个没良心的小魔女来整他,为何不能干脆给他一刀?接着她拿出比刀子还可怕的针线,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展裴衡虽然快痛昏过去,但他还是看见了。
“这……该不会是给我……给我用的吧?”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询问,无法置信的看着那一根针,细细的小孔里正拖着一条长长的红线,看来极为诡异。咏贤点点头,二话不说拿起一块碎布往他嘴里塞,他还来不及抗议,一阵灼热难耐,宛如烈焰的烧灼感随即自腹胸间传来。他彷佛被雷打到般弹起,咏贤差点抓不住他。
这女人居然往他的伤口泼酒,这算是哪门子治疗法?咏贤无暇理会他的无声抗议。事实上她也是第一次尝试,手能不发抖就很了不起了。她拿起针扎下她家政课以外的第一针,小心的将线拉起。
记忆中,她缝的抹布从未过关过,老师对她硬是能将直线扭曲成几何图形的能力也曾给予高度肯定,唯独死也不肯放水,迫使她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家政科被当的名人,从此名留青史。此情此景让她回想起过去那段悲伤岁月。此刻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迅速完成手边的工作。
展裴衡额头上的汗珠正一颗颗往下掉,显示出他正极力忍住痛楚。她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天知道她已经很努力想把伤口缝漂亮一点,但她的手艺实在是……算了吧,能止得了血才是最重要的,她安慰自己。当她汗流浃背完成缝合的工作时已是深夜,展裴衡也因疼痛而昏厥,她呢,则快累瘫了。
咏贤拿块干净的布拭净他的面容。苍白着脸的他看起来既陌生也熟悉。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展裴衡,不再有教人迷惘的伪装,有的只是最真实的脆弱。
她轻轻抚过他的五官。沉睡中的他看起来优雅、安静并带着些许稚气,正是她逃避了泰半人生的出色面容。这张面孔曾使她坐立难安,太过于迁就她的性格每每教她嗤之以鼻。
这是她讨厌他的原因,因为她这个人最不会应付的就是过于温柔的性格。然而,命运的巨轮有它自己的方向,看来她逃过伊藤伸繁,却没能逃得过和他有着相同面孔的展裴衡。回家去。
咏贤想起他倒下前的话。在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瞳孔中写满了惊慌,彷佛她再不行动就会永远也走不了。她该走吗,就这么丢下他?在这一刻,她的心犹如千军万马,任由回家的渴望和陪在他身边的依恋交战。
终究,她还是选择留下。如果这就是上天安排的宿命,那么她认了。或许她仍旧骄纵,仍旧不懂得体恤人,但至少她学会了一件事——对自己诚实。
她轻轻抚摸袖中的牌简,感觉它的冰凉。蓦地,地想起另一块牌简,一模一样的形状,中间一样镶着浮月形玉石,澄黄的光泽衬着温和的卤素灯,散发出温柔的气息,一如它的主人般优雅。究竟伊藤伸繁和展裴衡之间有何牵连呢?她曾听伊藤的父亲说过那块牌简是在大陆购买的,而且地点正巧就在南京。
无巧不成书,伊藤伸繁不但长得限展裴衡一模一样,甚至连脾性也相去不远,只不过因时代环境背景不同,因而发展出些许差异。这一切巧合都这么教人难以置信,然而任凭她想破头也想不透这其中的奥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答案?她不知道,但疲累的身体告诉她必须立刻休息。
咏贤再次察看展裴衡的身体状况,发现他呼吸稳定,脉搏也很正常,这才敢上床,跟着身体的疲倦沉沉的捶去。***这是哪里,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展裴衡不明所以的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在他的眼前穿梭,发现每一个人皆神情冷漠,低头看着腕上的某样东西,一脸不耐烦。更奇怪的是,原本焦躁的人潮随着一道绿色闪光开始移动,展裴衡只得也跟着动,以免被人潮淹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地方?他记得自己受了重伤,也记得咏贤拿针帮他缝伤口,但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突然间一道光芒射来,接着形成一条信道。展裴衡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循着信道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在经过信道的途中,他的脑中闪过一连串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记忆中的人、事、物和他的影像重叠,那些原本应该和他无关的经历强行灌入他的灵魂,连接以往和今昔,将时空的裂缝缝合。他的头好痛,被强行灌入记忆不断地压迫着他,将他推往另一个有着和他相同面孔的躯体,寄宿在他身上,看他的故事,和他一起分享人生的经验。
“伊藤先生,尊夫人生了一个男孩。”他看见一个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抱着婴儿,同一个男人道贺。很显然的,这个男人正是男婴的父亲。
“好,好极了。”男孩的父亲喜极而泣,接过男婴,拿出一块牌简塞在男婴的小手中,喜孜孜的逗弄他。“这块浮月形牌简仿若是上天对你的祝福,你名字就叫伸繁,伊藤伸繁,是我伊藤家的继承人。”
语毕,男婴大哭,彷佛是响应父亲般握紧手申的牌简,以洪亮的哭声揭开他人生的序幕。漂亮的男婴日后成长为漂亮的小男孩。伊藤伸繁照着父亲的愿望一路成长,不但长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同时拥有最良好的家世、最优雅的举止和最好的脾气——至少在忍耐打台湾来的小蛮女时,他一直尽力拿出最好的教养。
“你干嘛那么乖啊,要不要和我一起玩泥巴?”满脸污泥、举止粗鲁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一脸不解的望着和她保持一段距离的小男孩。她一向不喜欢他,他很奇怪,总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而且从不玩泥巴。“我父亲说我是伊藤家的继承人,不可以玩那么脏的东西。
这样子不乖,不是好孩子。”他诚实的回答,因为好孩子不可以说谎。小女孩一听之下居然嚎啕大哭,边哭边丢泥巴。
“你骂我,你骂我不乖,骂我不是好孩子!”小女孩哭得好不伤心,被丢了一身污泥的小男孩则一脸不知所措。“咏贤要回家,再也不跟你好了!”小女孩摆动着一双瘦如鸟脚的细腿,像一阵风似的冲过他的眼前,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顺手推了他一记,害他跌了一跤。自此以后,他的噩梦就不断重演。
每回她来访时,他免不了伤痕累累,不是挨揍就是挨踢,甚至还跟他抢牌简。但他都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她是他未来的新娘,而且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她,因为她除了凶一点、粗鲁一点以外就没别的缺点,至少比那些只会傻笑的小花痴好多了。问题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暴躁易怒、动不动就揪着人的领子逞凶耍狠、威胁要送人进坟墓的女警,这教他担忧,他一点也不希望他的未婚妻死于非命。
“咏贤,你辞职吧,这么危险的工作你再继续做下去,我迟早有一天会吓出病来。”他真诚的劝道,一想起她的工作,他就食不下咽。没想到她只是斜睨他一眼,不耐烦的答道:“你吓死最好,省得在我跟前打转,看了就烦。”
“可是我们已经订婚了,你不能不顾我的感觉。”他可怜兮兮的再接再厉,对其他女人的冷漠全派不上用场。“谁跟你订婚了?你有没有弄错?”咏贤不悦的回答,对他的一相情愿完全没辙。
“这是什么时代了,老子们的指腹为婚还能算数?”真搞不懂他是活在哪一个朝代的人。“可是我一直认定,只有你才是我今生的伴侣。”这是他永远不变的执着。
“抱歉,除非我前辈子欠你,否则你这辈子注定只能作你的春秋大梦!”这男人绝对有病,半个日本的女人追着他跑他偏不要,就爱跟在她这个坏脾气的台湾女人屁股后面。伊藤伸繁无言以对,只能暗自下定决心,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更加用力追,他相信凭他的耐心和毅力,必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于是他送花、送表、送钻石,结果都被轰回来。
“你再送这些垃圾看看!”被警局的同事们笑到快面壁的咏贤涨红一张小脸,生气地吼道,满坑满谷的人头钻动穿梭,全挤在窗边看好戏,甚至还有人打赌他挨得了几分钟。“你要送我这些东西,不如送把枪给我,我会教你如何在你身上打个洞。”意思是他再送东西来警局就等于找死。
伊藤伸繁当然听得懂,却愈挫愈勇,不但没让她响彻云霄的威胁吓着,反而盯得更厉害,比从史前时代就遗留下来的害虫还来得可怕。送便当被砸?不怕;送咖啡被泼?无妨;选花被威胁要塞进他嘴里?那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就算是朝他泼硫酸也行。看到这里,寄宿于伊藤伸繁体内的展裴衡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她对所有男人一视同仁,并不单单只爱整他。这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他所经历过的事件真实得犹如伊藤伸繁就是他本人,他甚至和他一同呼吸,一起成长。作相同的事,受一样的教育,并且爱上同一个女人。
这是另一个世界,是咏贤的世界。他若不曾亲身经历过这些,恐怕至死他都无法想象会有这么一个奇妙的世界,充满了超越理解范围的文明与进步。难怪她刚开始见到他时会将他误认为另外一个人。
他们真的很像,无论是长相或性情。他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作这种梦,但他很想再继续看下去。他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在梦境中的咏贤是否能抵挡得住伊藤伸繁的攻势,或是比他想象中更为坚持?展裴衡在伊藤伸繁体内占好位置,透过他的眼睛观察周遭的事物,然而他发现他的焦距再也无法对齐,原本紧紧密合的眼眶迅速剥离,将他由伊藤伸繁的体内排出。
他的灵魂飞了起来,像缕轻烟似的归到天际,在古往今来的入口处徘徊了一会儿之后急速下降,和仰卧在地上的躯体合而为一。猛地,展裴衡睁开眼睛,映入他眼中的是冰冷的屋瓦和横梁,这是他熟悉的世界。那真的只是一场梦,抑或是他的真实人生?他依稀记得在母体里的感觉和诞生时的痛苦,也记得自己使尽力气所发出的哭声,骄傲的告知全世界他的来临。
说来奇怪,在短短的一、两个时辰中,他竟体验到一个人的大半生。包括出生、成长和所学习到的知识。经由伊藤伸繁的眼睛,他看见了因文明而大幅跃进的生活,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眼下的社会,那儿的一切飞快,无论是生活步调或生活压力皆快速得教人喘不过气来。
但不可否认,那是个舒适的世界。虽然有沉重的压力,同时也富裕奢华,是所有流离失所的百姓向往的生活。在他梦中出现过的种种情景和他现在身处之地相较起来有如天和地,相差何止千里。
既然如此,咏贤为什么不回去呢?就算是瞎子也可以知道其中的差别,家境优渥如她,更没有理由选择留在这里。如果他所经历过的世界真的是咏贤的世界,那么毫无疑问的,咏贤出自一个富裕的家庭,只不过她与常人不同,情愿选择自力更生而不愿坐享其成。所以她努力向上,处处与男人比强,因而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展裴衡垂下视线瞥了一眼,发现由腹部至胸膛问的红色丝线蜿蜒爬行,彷若是一只惨遭五马分尸的蜈蚣。他不禁开始怀疑刚才的经历并非梦境,而是真的。梦中的咏贤手红差得一塌胡涂,就连她的家政老师也高挂免战牌,直接请她下马。
那真的是梦吗?还是他的灵魂飞往另一个世界探索不同的时空?如果是的话,他又该怎么做才能将咏贤送回原来的世界?这里太危险了,魏岂详他们绝不会饶过她,现在的安全只是片刻,或许待会儿他们便会追来,潜进孙府杀掉她。想到这里,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发现牌简不见后才想起他早已把它交给咏贤要她回家。她为什么不回去呢?他纳闷。
她一天到晚盯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那块牌简吗?为何好不容易到手了,却又宁愿放弃回家的机会?他的口好干,方才她硬要他吞下的酒烈得像火一样,几乎烧穿他的喉咙,但也同时减轻了疼痛。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大胆,她虽鲁莽,但总是蒙对,这大概也算是天赋吧。只是这天赋并不适合生存在这乱世之中,她的世界比这里更适合鲁莽。
在那儿,她至少有家世背景可以当靠山,在这儿却只有不断的危险,能保护她的只剩下他,而且恐怕不久之后将成为通缉的对象。他有把握组织的兄弟们绝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也许再过几刻钟,官兵就会包围孙府也说不定。毕竟死人无法开口说话,他若死了,官府便会以捉着龙蟠结案,不会怀疑到其它人身上,是一石二鸟的最佳方法。
况且此刻他身负重伤,根本跑不了多远,这也是他们为何不干脆杀了他的原因,唯有另寻一个替死鬼他们才可能高枕无忧。这就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好兄弟!在这瞬间展裴衡只想大笑,却笑不出来。梗在他喉头的苦涩犹如酸液般掠夺他的胃,使他干渴的喉头更加苦涩。
他极想喝水,却连伸手的力气也榨不出来,只能发出虚弱的呻吟声。从没照顾过人的咏贤这回倒是挺有责任感的自动醒来,睁大一双迷蒙的眼睛,生气的看着他逞强的动作。“要喝水为什么不叫醒我,逞什么强?”若是破坏她辛辛苦苦才缝好的伤口,绝对让他好看。
展裴衡只是静静盯着她,半晌不说话,盯得她一阵不自在。“为什么还不走?”自他清醒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我不是已经将牌简交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离开?”为什么还不离开?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她好久,甚至连在睡梦中也一直思索这个问题,然而答案已然揭晓,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表达。
谁教她只上过拒绝求和的课程,连最基本的Yes也不会说,更何况是倾诉自己的心声。“你……你身负重伤嘛!我不能见死不救,这有违人权。”抬出他听不懂的话就对了,反正他又查不到。
“是吗?”这小妮子又抬出“人权”来压他,这回她可要吃惊了。“我倒不晓得你还是个人道主义者,我还以为你崇拜的是列宁式的高压政策,专以当希特勒二世为乐。”什么论调嘛!列宁、希特勒?她是凶悍了点,但也不必把她比喻成希特勒呀,她又不是纳粹……等等!这两位仁兄不都是近代历史名人录的要角吗?他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人,怎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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