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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敌人-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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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六年前在寄出那笔捐款的时候,穆仰天没有留下地址和真实姓名,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是通过湖北省妇联接受的捐款,捐款说明中没有这方面的记录,所以对穆仰天父女的来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六年前他们收到的那笔匿名汇款有三十万元,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字,在那以后,每年同一个时间,他们都会收到一笔款子。他们问过省妇联的“红叶基金会”,基金会也不清楚,只说是钱或多或少,年年总会定时寄到,落款全是“天堂里的童云”,用途简单地说明是资助贫困孩子读书。基金会派工作人员查过地址,地址子虚乌有,根本查不到人,他们也想知道这位好心肠的天堂人儿是谁、他(她)在哪儿。现在这位匿名者的委托人终于露面了,长阳县方面立刻通过长途电话和省妇联方面取得联系,说明了委托人的情况,省妇联方面立即答复,要长阳县方面留住委托人,给予热情接待,并且设法搞清捐款人的情况,基金会的责任人会立刻带着记者赶到长阳来。
  穆仰天告诉长阳县有关方面,他不是捐款人,只是捐款人的委托者,捐款人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授权,所以他不能透露捐款人的有关情况;他身体不好,不用一个个见那些受捐赠的孩子了,他只想知道,那些孩子生活得怎么样、学习得怎么样,是不是那种开心的孩子、对自己的未来有信心的孩子,等他见到捐款人的时候,好把这些情况转告捐款人。



………
《亲爱的敌人》十五(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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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阳县方面不太理解穆仰天。他们看出这个中年委托人精神不济,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而且十月份的天气,阳光温暖得不像话,清江里的渔民还穿着短衫,鱼鹰不听话的时候渔民还要骂骂咧咧往江水里跳,从鱼鹰嘴里夺鱼出来,这个中年委托人却已经穿上太空服了,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大好。但是,对穆仰天这个尊贵的委托人的要求,他们还是给予了充分的满足。
  长阳县方面很快在县一中初一到高三年级中查到了二十八个陆续得到捐助的孩子的名单,并且叫来了县一中的校长和教导主任,请他们向穆仰天父女俩介绍情况。一中的校长和教导主任感动得要命,向好心捐款人的委托人鞠了无数次躬,然后尽可能详细,把二十八个孩子的情况一点一点地告诉给穆仰天听:有哪几个孩子学习成绩不错,分别排在年级的第几名;有哪几个孩子学习成绩一般,学校正在努力帮助他们;有哪几个孩子如今已经从学校毕业了;考上大学的有几个,考上中专或技校的有几个,外出打工闯世界的有几个,等等。介绍完情况以后又感激涕零地说,穆先生,我们代表孩子们感谢您的受托人,我们全校师生员工都会向您的受托人助人为乐的精神学习。
  穆仰天累极了,体力透支,一回到招待所就躺倒在床上了,休息了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穆童去县医院找大夫来数心跳,用温水化了灵芝膏让穆仰天服下提气,一直忙到中午。穆童进进出出地忙着这些事情,不说穆仰天不该大老远地到长阳来,只说远处传来的跳丧①声,喜庆得有些烦人。
  穆仰天当然知道穆童不高兴,是心疼自己了,怪自己太操劳了。穆仰天看着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女儿,看她额上湿湿地漫着一层汗珠子,头发一天没洗,不再蓬松,被汗水黏了一绺在眼角上。穆仰天就呆呆地想,长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要梅雨季节里樱桃般透明的童云来牵挂它的孩子呢,还是要自己在清江里经历一回生死?
  穆仰天那样想着,知道穆童不说话,是在等着自己的解释,就撑着床头坐了起来,眼睛看着女儿,平静地说:
  “离开你妈妈六年了,有点儿生疏了,我不知道要再见了面该对她说些什么。”穆仰天停顿了一下,“我不能空着手去见你妈妈。我总得告诉你妈妈,她惦记的那些孩子生活得怎么样、学习得怎么样,对吧?”
  这是父女俩第一次毫无遮掩地直接谈到穆仰天的死亡。穆童哭了。穆童手里拿着药膏瓶子,站在那里大声地哭泣着,就像一只失去了森林和草地的小动物,看不见风起云涌的小动物,不再有任何希望的小动物,放声大哭。然后她放下手里的药瓶子,哭着扑进穆仰天怀里,语无伦次地对他说:
  “爸,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勇敢的。我告诉自己不要在你最后的时刻让你伤心。我也那样去做了。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爸,我好怕你死。我不想让你死。我真的不知道你死了以后我该怎么办。”穆童抓住穆仰天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哭得差点儿没断气地说,“爸,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我是你的女儿,我是你惟一的女儿。我很后悔没有每天对你说,爸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现在愿意这样说,爸我爱你,求你不要离开我,我这个女儿还没有当够,你要死了,我给谁当女儿去?我还没有报答你呢。”
  穆童说完嚎啕大哭,哭得天翻地覆,哭得惊天动地,是连心肝肠肺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穆仰天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父女俩的生死诀别,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穆仰天何曾想要死,他何曾不知道,女儿的勇敢是硬撑出来的;女儿其实并不勇敢,她只是不想让他承担得太多,承担得太累,才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来;女儿是想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努力地表现一下,让他在心里装上一个乖乖女的形象,慰藉地上路,并且把这样的慰藉带给妈妈。女儿的害怕,其实远远甚过他、甚过任何人。
  穆仰天根本不能控制住自己,泪水像决了堤似的,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他想他说过不在最后的日子里让女儿看到自己的泪水,他还是没有做到。他想他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就算只是为了不让女儿害怕,他也不能就这么轻率地死去。他要活下去,直到女儿长大,直到女儿找到一个可以伴着她共同去走下半生路的那个男孩子,直到女儿觉得是他该死的时候、他可以死了,他再离开她……
  他不要女儿的报答。他和童云要女儿有过许多的念头,那些念头中惟一没有报答。
  穆仰天被穆童摇撼着,人像拨郎鼓似的前后晃动着,嘴张开了一百次,胸口间有腥甜的血一个劲儿地往上涌,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后来还是穆童止住了,慢慢停了下来,停下来了也不离开穆仰天的怀抱,婴儿似的蜷缩在那里面,一阵阵抽搭着,很快在穆仰天怀里疲倦地睡着了。
  穆仰天怀里抱着睡着的女儿,人靠在床头,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也不动。他想起女儿小时候自己抱着她的情景。他还想,女儿生下来时丑丑的:皮肤粗糙,皱成老太太的样子;头发稀疏,恨不得要用放大镜去寻找;婴儿黄胆老是不退,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一只青蛙变的;鼻子眼睛的间距十分可疑,到八个月还没有长开。总之,要多丑就有多丑。而且这小东西肺活量极大,哭起来没完没了,叫声人,像让人摁在山涧中的娃娃鱼叫,让人听了心里一阵阵发紧。逢着童云不在家的时候,穆仰天特别害怕隔壁邻居听见女儿哭,害怕邻居误解了他在家里虐待珍稀动物,只要女儿一哭,穆仰天就赶紧把大门敞开,屋里的灯全部点上,让家里的旮旮旯旯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双手插在裤袋里,蚊子叮在鼻子上也不驱赶,脸上尽可能堆满了南丁格尔式的笑容,来来回回在门口踱来踱去,对每一个从门口走过去的人点头,讨好地微笑,一直等女儿哭到断气为止。穆仰天还想,女儿后来长开了,沐浴着细雨的杏花似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水灵灵的,人见人喜欢。所有见了女儿的人都夸童云会生,生出这么个漂亮的女儿来,要往一千个一万个孩子当中一放,不用费劲儿找,只管找那最漂亮的一个,省心。



………
《亲爱的敌人》十五(10)
………


  穆仰天就这么想啊,想啊,怀里抱着女儿,人坐在床头,一直到天黑,一直到月亮升了起来,静静地挂上窗台。
  天黑尽的时候,穆童突然地,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下子惊醒了,人从穆仰天怀里挣出来,先是下意识地去抓穆仰天的胳膊,胳膊紧紧地抓住了,抬起泪眼汪汪的脸儿看穆仰天,看清楚了,认定穆仰天还活着,还在自己的身边,穆童才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冲穆仰天笑了笑,抽身去卫生间里洗脸,然后出来,人倚在门口问穆仰天,饿了没有,想吃什么,还是不饿,想去清江边散步?
  那天晚上,穆仰天和穆童俩去了清江边。穆仰天穿了厚厚的太空服,穆童把手伸进穆仰天的胳膊里,环住了他,父女俩沿着月光洒满的石板小路朝江边走去。
  穆童恢复了开朗的天性,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好像已经哭过了,该哭泣的心思已经哭完了,好像已经恐惧过了,该恐惧的东西已经不在了,话腔子再打开,就不再与哭泣有关,一路上不停地说着话。
  穆童说,老爸,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原来想,等你老了,老得牙全掉光了,我就去买一个最漂亮的轮椅来推着你,领你到处乱看,什么地方热闹就去什么地方。我想过了,我要准备一块大大的白布,洗得干干净净,上面绣上花,还有签名体的你的名字,替你掖在领口,一匙一匙喂你玉米羹,让你的衣裳干干净净,干净成一个万人迷的老头儿。
  穆仰天也笑,不再忌讳地说,这是一个诱人的承诺,可惜我等不到这一天了。
  穆童抢过话头说,但是我现在告诉你了,就不再是秘密了,你也不用等那个秘密,你就拿今天当成那一天,你想一想,你觉得好不好?
  穆仰天站住,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场景,嘴角慢慢漾起幸福的微笑。想过了,睁开眼睛,用力点头,说,好。
  两个人走出一段路,穆童又说,老爸,告诉我一件事:你后不后悔我是你女儿?
  穆仰天又站住了,在月光下看着女儿,严肃地用力地摇了摇头。
  穆童说,我不要你摇头,我要你说出来。
  穆仰天就认真地对穆童说,命里注定我有此一福,和你做父女,为了这个,我感激命运。
  穆童的泪水又流淌下来了,但她没有哭,而是笑着说,我喜欢你这样说。
  穆仰天大口喘着气,说,我知道你喜欢。
  穆童流着泪,绽开了美丽的脸蛋儿笑着,说,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然后又仰了脸儿问,老爸,我们是生死之交吧?在得到穆仰天的肯定答复后,穆童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水,眸子明朗地说,老爸,我也很感激,我真的很庆幸,在我想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你,你又遇到了我妈妈,然后你们俩共同作了一个最出色的决定。老爸,我要你知道,我还要你一辈子也不许忘记——我很高兴你是我老爸。
  穆童那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爸,你放心地去和妈妈相会吧,不用担心我,我会长大的,我会让你们在远方感到骄傲的。
  穆童是噙着泪笑着说出那句话的。穆仰天听过那句话,眼睛合上了。他站在月光如水的清江边,心里一遍遍地想,我该知足了,我该知足了。
  卜天红是在最后的时刻才知道了穆仰天的病情的。
  在此之前,穆童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露,连死党小慧都瞒得紧紧的,只说老爸赚钱赚直了眼睛,在商场上拼疯了,患了过劳症,如今躺在医院里打葡萄糖,正好放自己长假。穆童自己在学校里的表现让人吃惊,课是一堂没有落,作业布置多少完成多少,字儿一笔一画,工工整整,晚上还到图书室里背外语单词。有时候她会在课堂上发呆,班里的活动也不积极,但学习成绩却有长足提高,似乎她是在发着狠,要证明自己不用人操心、不用人牵挂、不用人后悔、要找一个什么难题来做对头似的。
  最令人吃惊的是,穆童竟然原谅了死对头佳音,并且率先向佳音递出了宽容的橄榄枝。她在一天时间里先后三次向佳音主动传递去她的微笑——早晨进食堂的时候,她冲佳音微笑了一下;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后,她冲佳音微笑了一下;晚上进浴室的时候,她冲佳音微笑了一下。佳音被穆童的微笑弄糊涂了,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鬼,有些害怕,跑去找卜天红告状。卜天红听佳音说了穆童的反常举动,想了想,问佳音,你觉得她的笑容亲切不亲切,比如像不像一朵对着太阳绽开的花朵儿?你是不是希望她那样对你微笑,并且你也回报她那样的微笑?佳音也想了想,有些拿不准地点了点头。卜天红笑了,说,这就对了,佳音你回去,你也把自己当成一朵花儿,你也对她微笑。
  学校里的老师只要带着穆童课的,都看出穆童的变化了。带课老师把自己的观察反映到班主任卜天红那里,说你们班的穆童,没换人吧?还是她吧?这就怪了。
  卜天红心细,不光从佳音的告状中,也从其他的一些事情当中观察出穆童的异常来。卜天红找穆童谈过话,问过穆童和家里的情况,想了解一下穆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穆童都遮掩过去。卜天红感觉到穆童长大了,是一夜之间长大的,那种懂事女孩的样子,让卜天红感到陌生,却在心眼儿里替穆童感到欣慰。还有一种私下里的感情,不能说给任何人听——是在心眼儿里替穆仰天感到欣慰。



………
《亲爱的敌人》十五(11)
………


  卜天红就是没有想到,穆童的长大和她在长大过程中绽放出的微笑,是和穆仰天的要离去有关。
  穆仰天从长阳回到武汉,一进病房,人就休克过去。医院对穆仰天进行了抢救,穆仰天很快清醒过来,但人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挂上了心脏监视仪,报了病危。这一回,穆童说什么也不肯离去,要守着父亲,因为这个,她没有在周日晚上回到学校。卜天红按照惯例在周日晚上到学生宿舍查房,没有见到穆童,问小慧,小慧说不知道,问同学,都说不知道。卜天红往穆仰天家挂了电话,电话没人接,犹豫了一下,再拨穆仰天的手机,电话那边说机主已经停机了,卜天红心里就有了隐隐不安的感觉。第二天一早,穆童从医院往学校打电话请假,又不肯说为什么请假。卜天红问穆童在什么地方。穆童不会说谎,说自己在同济医院。卜天红心里咯噔一下,问,是你爸爸出了事?穆童在电话那头没有撑住,声音哽在嗓子眼儿里,就把穆仰天的情况告诉了卜天红。
  卜天红立刻调了课,出门拦下一辆车,过了汉江,急匆匆往汉口的医院里赶。一路上,卜天红的脑子里乱极了,想,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事情就落到穆仰天身上?他的无奈她感觉到了,他的不舍她也感觉到了;他的疲惫她感觉到了,他的活力她也感觉到了呀;就算无奈和疲惫再多,有着不舍和活力的他,怎么就和死亡联系上了呢?她想到穆仰天在清江的那一场跌江秀,他扬开双手,从木排上跌落进湍急的江水中,然后消失掉了。她想,那是不是一次兆示呢?卜天红还想,如果这辈子她有什么遗憾、有什么伤害,那就是当年轻慢了那个要把勇敢留给高原的孟同学;如果这辈子她有什么快乐、有什么牵挂,那就是认识了积郁着太多伤感的穆仰天。
  卜天红赶到医院时,医院刚查过房。卜天红在走廊里听到了父女俩的说话声,没有立刻走进病房。她轻轻把门推开一道缝,看病房里的父女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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