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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泪(全)-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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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氏垂下眼帘,嘴角抽了抽。

我笑:“皇上什么时候变成急性子了?哪有头年的葡萄树就结果子的?”

纪氏抬眼看我,目中有愕然,这时脚步声蓦然响起,有人大笑着进来:“朕来了,没看见端茶递水的,倒看见有人在抱怨!”

待坐定,他又问:“方才在聊什么话题?”

封氏接上话:“回皇上,方才贵妃在说皇后娘娘这里人手太少了,要拨些人过来!”

拨些人?我心里起了几分诧异,封氏怎么会用这个字眼?

皇上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对纪氏点头道:“后宫事务繁忙,你费心了,以后,多帮助皇后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我心中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封氏不过简单一句话,却让皇上收了纪氏管理后宫的权力。

纪氏纵然不甘,也是无可奈何。只见她恭身道:“妾身遵命!其实,妾身这些日子来已觉心力不足,尤其是嘉寅……”

她顿住不说,眼眶却已微红。

“嘉寅怎么了?”皇上探了身子问。

纪氏拭了一下眼睛,强颜笑道:“回皇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御医说是偶感风寒。只是……”她抬眼看了一下皇上,又接着说,“他常嚷着要父皇,臣妾见皇上事务繁忙……”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皇上的眉峰拧在了一处,我柔声说道:“纪氏,你好糊涂,嘉寅生病怎么不见你说一声呢?皇上再忙也会去的!”

纪氏不说话,只是掉眼泪,皇上轻叹一口气,过去牵起她的手:“摆驾东宫!”

我曲膝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这是他的宫殿,有他的家人,虽然我们都努力的回避着,但终究抹擦不掉。

抬手抚上血玉镯,想起听到的一个关于血玉的极凄美的传说:从前有一个将领,在出征前,妻子送他一块白玉。那场仗打得极为艰苦,他伤痕累累倒下了。因为失血过多,人们都以为他没有生还希望,却未料到,他竟奇迹般的苏醒过来。然而当他衣锦还乡时,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等待他的只有一座孤坟。他掏出妻子的白玉,发现那块玉居然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原来,这不是普通的玉,它会吸血。而他体内流着的都是血玉从她身上吸过来的血。当她的血一点一点消失的时候,世界越来越黑暗,她却不觉得冷。送她玉的那个老人说,只有倾心相许的人才能如此。她死的时候,脸上有心满意足的笑。

知道了他的心意,即使不能相守终老,又有什么遗憾?

是啊,知道了他的心意,其他的一切,又何必介怀?

只是……

这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这个将军征战沙场,军功累累,定国安邦,留下了千古美名。

我听完了故事,却怅然若失,他难道不应该追随妻子而去吗?

皇上摸了摸我的头:“傻瓜!他不想让她失望啊!”

*

争春倚俏无心看;掩去仙华飘渺愁。

不论住在哪个宫殿里,后宫总是唱着同一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多热闹!但她们错了,我岂还是从前息事宁人的我?她们唱戏,我就看戏,可也不能白看,总得唱几出也给她们瞧瞧不是?

镜中的那个女子,更见娴静端庄。经过岁月的洗涤,多了点淡淡的漠然和忧伤,那是我吗?

夜幕之下,我拦住了海棠要去点灯的手。

“娘娘?”

我顿了一下,夜越来越黑,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清,只有那双亮亮的眸子。

“太卜令那儿有动静了吗?”

“阴侠倒是一直没出来,不过听说请了个游医进府瞧病。”

我沉思片刻,然后才问:“我让你加进去的药,只能三五日见效,不会伤身,为何阴侠不但一直称病,还请了游医?”

“娘娘放心,奴婢马上让人去查那游医的来历!”

“皇上是位好父亲!”我没头没脑的一句。

黑暗中的那双眼睛闪了几下:“皇上最看重的是嫡皇子!”

我浅笑:“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两道光又忽闪了几下:“娘娘之所以未将贵妃与阴侠之事告诉皇上,原来是担心皇上。”

我也笑:“怎么?难道皇上认为我是别有居心?”虽然叮嘱了海棠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但她若曾怀疑我的居心,必定不会帮着我隐瞒皇上。

果然,黑暗之中有片刻的沉寂,但那两道光芒却没有再闪烁:“皇上说,既然是娘娘的意思,就让奴婢照着办。还说……”她顿了一下,模仿起皇上的口气叹了口气,“哎!还是这个性子!”

她学的惟妙惟肖,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的郁气登时卸去不少。

轩儿翻了个身,嘴里咕噜着,依稀听见“义父”“等我”几个字,然后又沉沉睡去。

*

孤城吹雪姿,青山天外客。

深青色的棉袍,再加上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葳湛就像是青花瓷,静静的将自己和鎏金漆红隔了开来。他的指甲修得很整齐,略呈青黑色。

他手中捧着一只陶罐,未及开启,已有浓厚的异香传来。

“草民在滇南根据当地的土方制成此药,或许对皇后娘娘有用处。”

鼻尖涌上暖暖的酸意,海棠已先一步接过来。

“先生的一番心意,本宫铭记在心!”

“草民还有一事!”他略一迟疑,看了看海棠。

“海棠不是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草民近日回医馆,有街坊说当日曾有官兵持一项圈到医馆搜人,草民算了一下,正是小荷失踪的时候。”

项圈?!

我猛然站起来,差点被裙裾绊倒,失声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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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足足凤鸟浴火重生:第四十章 昭阳君恩夜夜深]

海棠连忙扶住我:“娘娘,您想到什么了?”

我注视着葳湛,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盛着不易察觉的惊惧:“皇后娘娘,那个项圈——”

我又跌坐回榻上:“那个项圈,是嫡皇子之物,本宫一时不慎,竟拿去抵押了!想来必是有人见到此物,找上门来了。”

我也如葳湛一般,心里的不安渐渐泛开。

“小荷也许就在他们手上!”他言之凿凿。

我也认为他说的有理,知夏断不会在他给了承诺之后,还要离开的。

电光火石般,我想到了焰炽的诗。

“知——夏——无——事!”

我双眼微微眯起来,原来他要告诉我的是这件事。

他怎么会知道知夏的消息?又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他特地提醒我有没有要问他的事,是否指的就是知夏之事?

葳湛和海棠一直在注意着我的表情,我眉头一松:“我想起一件事,小荷目前应该还很安全。海棠你派人去那家铺子,以赎回项圈为名,打探虚实。”

海棠点头:“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去吧!”

葳湛有些急切:“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看了看他,也许真是事不关已,关已则乱,他方才还一口一个草民的。

“听说太卜令阴侠一直病着,我想估计是你的药下的太猛了,你寻个机会去替他瞅瞅?”

他愣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默默地注视着我,语气有些无奈:“我会去的!”

弯腰告退的时候,我喊住他:“先生,你要自己小心,阴侠知道我的身份,当然也就知道你和我有关。我并非让你去涉险,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已经有所行动。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就可以避免的。”

他站定了身子:“你不知道么,还能帮到你,我很高兴。即使有危险——能比西南的毒瘴丛林更危险吗?”

药香浓郁,悠悠的充满了殿宇之中。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而他的直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窘了片刻才想到说:“小荷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答应她的事,我是一定信守承诺的!”

楚天碧色已逝,寒风穿堂而过,混着疏梅的香气挥舞乾坤,我似乎看到了满天的春色。

葳湛未有回音,海棠那边也无所获。铺子上回她说那个项圈因为是死当,已经转卖了。至于买主,他们语焉不详。

赎期早过,他们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如果焰炽清楚知夏的情况,那么,封氏是否也知道呢?

*

凤辇在明宫前落下,我如过客般仰视殿宇,往事如水亦如烟,飘来散去。

尚静婉的身子显得有些虚弱,脸色不太好,我不禁想起自己怀轩儿的时候,倒是波澜不惊的。

她一直躺着,见我进来忙让人搀她起来,我赶紧止住她。

“母后娘娘能来看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我哑然失笑:“本宫不过虚长几岁,你别太拘谨了。”

她也笑起来,这一笑,脸色倒有些红润。

“这样才对,怀了身子的人就要将心放宽些,即使天塌下来还有男人挡着!”我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脸色又见煞白:“母后娘娘,臣妾知道了!”

她似乎在害怕什么,我喑吸了口气。

外面内官尖声唱道:“淑妃娘娘到——”

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救兵搬得倒是快,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有人请她过来了。

封氏进来的时候,挟着寒风。

她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尚静婉,难道才盈盈拜倒:“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原来皇后娘娘也在,妾身正准备去长信宫给皇后请安!”

我微笑:“淮王妃临盆在即,这可是皇上的长孙,皇上十分重视,所以你要多些心思在这里!”

说着又命人将带来的布匹取出,笑道:“这是伊洛敬献的天蚕丝棉,极为柔软,给淮王妃做些中衣正合适。”

之后又问了些关于产室等细节情况,便与封氏一同出了明宫。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复道的台阶之上,婢女们远远的跟着。

封氏先打破了沉默:“皇后娘娘,妾身有话要说!”

我提起裙裾,踩着最后一级台阶踏上飞阁。长乐长信未央诸宫皆在脚下,风呼呼的从四面八方袭来,顿时觉得天地浩瀚,而人不过是最渺小的。

封氏拢紧了斗篷,薄唇微启:“妾身当日被人利用,差点铸下弥天大祸,蒙皇后娘娘不计前嫌,妾身铭记于心!”

我静静地看着她如湖水般平和的笑容,诚挚无比。

“雪融,战捷,连日来喜事一桩接一桩,封氏何必提过去那些扫兴的事?你马上也要抱孙子了,心境还是平和些好。”

她仔细瞅了我两眼,带着妇人的锐利:“皇后娘娘难道不好奇是何人?”

我莞尔一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你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她眼中的错愕转瞬即逝,便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笑道:“这个自然!”

九龙辇蜀锦幛帏,黄华盖映日成辉,望着旌旗去往的方向,我也该回去了。

*

封候美酒百杯少,酒至千杯不言醉。几日之后,皇上在长信宫设便宴款待大哥。

皇上指着大哥对我说:“颜儿,我小的时候最羡慕你大哥,他长得高,人也漂亮,功课也好,连父皇都常夸他!”

我倒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酒洒落了出来。我笑着掩饰自己的异样:“你是人中龙凤,大哥是青年才俊,谁也不差!”

“皇后娘娘过奖了!”大哥端起酒杯向我致意,他喝酒的动作极慢,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倒像儒生。

皇上摇头:“只是岁月不饶人,斗转星移经年去。你儿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可惜朕没有公主,不然我们倒可以做亲家。”

大哥连忙站起来,拱手道:“犬子不才,不敢当皇上厚爱。”

我放下酒壶,使劲喝了一口果酒,比任何时候都庆幸皇上没有女儿。

皇上抿了一口酒,说:“虎父无犬子!坐下坐下……让朕想想……焰行和娆儿倒是年龄相仿……”

“砰”的一声脆响,玉制的酒具从我手中摔落,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我的脸色煞白,头也有些眩晕,但很快便镇定住,带着抱歉的笑意弯下身子去收拾碎片。

“我来!”皇上止住我,他的眼睛像是千年深潭,有无尽的旋涡。

我的嗓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也不敢去看他的双眼,焰行和娆儿怎么能成婚呢?他们——是堂兄妹!可是,我又如何向皇上开口?

大哥轻轻笑着:“娆儿被她大哥惯坏了,怕是登不上台面!”

我咳了一声,嗓子好像恢复过来:“焰行和娆儿都还小,现在未免言之过早。大哥,祺儿可有中意的姑娘?”

大哥不自在地讪笑两声:“这个……微臣不太清楚!”

皇上看着眼前的酒杯,头未抬:“别太压着他,家世清白就行!”

“是!”大哥朝皇上会心一笑,一仰脖子将酒喝了,这次倒是喝得极快。

“你常年南征北战的……这也难怪!”

大哥沉默片刻,温柔的眸子突然变成了极坚毅的神采,一如从前,送他出征时的表情。

“皇上,微臣斗胆求皇上一事。”

皇上手托酒杯,目光却在远处,淡淡地开口:“你说!”

大哥看了我一眼,迟疑片刻才道:“臣父年老体衰,臣母又潜心向佛,微臣想辞去大将军一职!”

我咬住下唇没发出声音,这是大哥自己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我看了看皇上,他未说话,目光也没有收回。我又想,难道是他的意思?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朝以孝治国,文武百官也当如此。皇后身在宫中,你在二老身边尽孝,朕替她敬你一杯!”

他喝下杯中酒,皱起了眉头,似乎很苦。

“只是……目前皇后甫回宫,各方势力虎视耽耽,君家虽然不是她能靠的大树,但至少在外界看来是一种声势,大将军之职就先保留着吧。不过,朕会拟旨,增设大司马一职,关于人选……朕倒有不错的人选,但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朝中人才济济,青年将领倍出,依微臣之见,左将军能胜任此职。”

“啪”的一声,酒杯落下的声音:“左将军纪开勋?朕祭天时,纪相的人上疏参了焰炽一本,你不怕别人说你借刀杀人?”

纪开勋是纪氏的叔父,右相的弟弟,若真由他出任大司马,那么文武不都在纪家了吗?大哥即使是想借刀杀人,可这于我或者是君家也没有一点好处。

我也不解地望向大哥,他仰头看着皇上,眸若星辰含笑:“陛下圣明!”

皇上微微勾起唇角,脸上线条柔和:“朕知道!”

*

嘉寅的病情并未好转,御医说是重复感染了风寒,雪上加霜。

皇上连着几日都宿在未央,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那个孩子……我抱着他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孩子。我想起他满月时身上所穿的百家衣,便到佛堂静坐。

一直到日落黄昏出了佛堂,天边弥漫着怪异的紫色,让人生出压抑的情绪。

我一个人靠在水榭旁的廊坊里,看着水天渐成一色。

湖水中不断有鱼跃然水面,泛起圈圈涟猗。

有女子声音传来:“看来要下雨了!”

“可不是么!天色异常得很!”

“这样的天色真吓人!你听说了吗?五皇子怕是不好了呢!”

“我听未央宫的嬷嬷说,五皇子出生时就克死了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现在皇后娘娘回来报仇了!”

有人惊叫起来:“是吗?”

身后有人靠近,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方才的叽叽喳喳声顿时消失,转而传出一阵阵的抽气声。

我站起身来,她们便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皇后娘娘饶命啊!”

我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摇了摇头。海棠立即上前厉声道:“背后妄议皇子生死,还想活命吗?”

背后一片哭声,“咕咚”,是有人昏过去了。

其实开口真的很简单,但我还是开不了口。

“今日为五皇子祈福,本宫不想犯杀忌。海棠,送她们去思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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